「我身側的百姓們全都看得興致勃勃,哈哈大笑。他們我身旁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的道︰‘看看,看看,這便是那賣國老賊的下場。’有的道︰‘活該投誰家胎不好,投到那賣國賊公孫老兒家,公孫老兒通敵,這些人必定全都是幫凶,一族的奸賊。活該活該’」
「他們先時看砍頭看得興高彩烈,歡呼振奮。但公孫一門,合族上下共有五百多顆人頭,斬得多了,腦袋們滾得再歡實,人們也都看乏味了。眾人一勁兒嚷著叫把那公孫老兒早早剁了,早早給大家看看這惡賊的下場。」
「在人們的呼喝聲中,我那爹爹五花大綁地被推到台上,他手上腳上都戴了銬鐐。身上血肉模糊,早在獄中被打得沒一塊好肉。但他仍挺著胸,立得筆直,如一座鐵塔般,就像素日里教訓我時那般威風凜凜。那模樣倒不似來赴死,卻像是即刻要去戰場上廝殺一般。」
帥老公臉上帶著哂笑,語氣卻沒半點起伏︰「我爹爹這一生為了大周朝出生入死,戰功彪柄。到頭來,卻被自己一手提攜悉心栽培的部屬兄弟設計陷害,落得個通敵賣國的千古罵名。最後還要在他情願為之拋灑熱血的大周百姓面前,受這千刀萬剮之刑,橫遭萬人唾罵,真不知他悔是不悔。」
他眼中終于閃過一絲悲憤,稍縱即逝。只听他冷哼一聲,道︰「想來他定是不悔的。那日公孫大將軍昂然立在台上,睥睨台下或沖他鄙夷呼喝,或沖他凜然怒罵的眾多百姓,他只憫然喟嘆道︰‘奸臣邪妄皆不足懼,唯愚民不可教也。’」
「唯愚民不可教也」帥老公冷笑一聲,俯子,伸手輕撫著衛若子的臉頰,手指在衛若子的臉上上下游走。他眼斂低垂,長長的卷卷的睫毛輕顫著,眼光落在衛若子臉上,似乎也在上下游走。外人若這時闖進來,只會看到一個溫柔的少年夫君,正在調戲他那嬌羞的美麗娘子。
「衛氏一族只是個踏著姓公孫的五百多顆大好頭顱崛起的寒門新貴,將將門戶初立,人丁未旺。我那好義父更是連個承族的子嗣也沒有,空落得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有甚麼用?合族遠親,便是連門生朋黨算上,就算將我這個心月復義子也算在內,也不過勉強湊個整百之數。」
「俗話說,一命還一命。為夫即便是屠你滿門,那還是遠遠不夠啊。更別說自我爹爹身上割下來的那千萬片血肉。娘子,你倒是說說,令尊應該怎麼還?」
果然是仇深似海,恨比天高啊
好吧,衛若子心道︰我同情你。
她算是听明白了,這丫就是一在仇恨海洋中瞎撲騰的可憐孩子。
可是,同情歸同情,這故事跟她有半毛錢關系嗎?她也同樣只是個莫名其妙穿錯時空的可憐孩子。
她現在自顧不暇。
衛若子很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順便好心地在臉上帶上一絲安撫的表情,動作帶著絲小意試探地把帥老公在她臉上游走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拿下,將擋在她眼前的碩長身軀輕輕推開。然後她身子輕輕一縱,從倚靠著的床上跳到床下,反身還打量了一眼這張雕龍繪鳳的紅木大床。精致溫軟,紅紗帳幔,居然還是張婚床。衛若子心里嘖嘖稱贊道︰還是用金箔瓖嵌的紋理,看那閃著暗光的輝煌,絕對十足真金這手筆,果然是個大富大貴之家。丞相千金是吧?她知道了。
看來她的新身份除了人際關系復雜點,起碼還不用為五斗米折腰。最不濟,她還是可以借著啞巴殘疾當盾牌,裝傻充愣當個混吃等死的小米蟲什麼的。
看看她擁有著多麼樂觀的人生態度。
衛若子游目四顧,這房間不大,四處里入眼盡是喜字紅紗,陳設富麗古雅,案幾上擺著幾件古董,壁上掛著兩副字畫,雖是內室婚房,卻自喜氣洋洋中透出濃濃的書卷味來。
這一屋子喜氣告訴她,帥老公與衛若子成親時間不長。
她正準備認真參觀細細品味自己主臥內的奢華,突然整個身子騰空而起,她被帥老公給揪著領口的衣裳拎了起來。衛若子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她又被她那個變態帥老公給扔回了床上。她的重新坐回到了床沿,帥老公整個身子壓在她身體上方。
他一只手撐著床板,一只手又撫上了她的面頰。兩人臉與臉的距離相隔不過一指,那張迷死人的俊臉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那日衛若子跪著求他放過衛家,無聲的哀慟,一臉的絕決和死志,他就知道她存了什麼心思。死?哪有那般容易
他好不容易等到如今,一切條件剛趨成熟,正是他探手摘取復仇果實的時候。這才剛剛開始。她是他手中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他精心制造出來的一顆完美听話的棋子。他怎可以容得這顆棋子擅自了斷自己的性命?她現在在他手里,就像被貓兒捉到手中的老鼠,若不被盡情玩弄一番,怎吃得盡興?
他今日留她獨自在涼亭撫琴,遠遠地听到她琴音幽咽,意興索然,一付生無可戀的模樣,就已心懷警惕。後來見她往衛若水玩鬧之處行去時,他便心中一動。果不其然,他眼見著她趁著衛若水無意間一撞,縱身躍向了荷花池內。
他怎會讓她如此輕易地縱身一躍便讓一切在此時此地戛然而止?
一切當然只是剛剛開始。
痛不欲生?他要的不是衛新元的痛不欲生,他要的是他復仇名冊上所有仇人的痛不欲生,如他剛剛所言︰復仇,是一個過程。
只是,衛若子醒來後的反應為何同他預料中的不一樣?她不應該是惶恐、絕望,然後順理成章的听天由命嗎?
可她剛剛一反常態的從容淡定,完全一副事不關已的不以為然,讓這個憋著一口郁氣在胸口的男人感覺自己像個被嘲弄的小孩。就好像他積蓄了全身的力量,用盡吃女乃的力氣,狠狠一拳揮了出去,結果卻打在一堆軟綿綿的棉花堆上。更讓人氣沮的是,那堆棉花還反過來一臉關懷地問他握拳的手痛不痛。
這種挫敗甚至比他的仇恨更讓人窩火。
所以他有點惱羞成怒。
衛若子被他壓在身下,被迫與這個男人對視。她眼神坦然清轍,無辜且無懼。這目光讓帥老公感覺有些崩潰,他終于不再壓抑,將他瘋狂的仇恨燃燒在眼里,越燃越烈。那灼灼的火焰恨不得將衛若子燒成灰燼。
衛若子不怕死地一抬下巴︰比對眼是吧?大眼瞪小眼這種游戲,話說她還從沒輸過的說。她用眼楮集中火力噴回他,心中默念︰誰怕誰,誰怕誰,誰怕誰……
兩人相互凝視數十秒,頗有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做態。
就在衛若子嚴重懷疑自己在這一役中將落下對眼的病根時,她的對手卻出乎她意料地笑了。
他的仇恨在笑容中不著痕跡地被重新收藏了起來,冷靜又回到他的身上。然後,他看著衛若子的眼神愈加的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