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一見這鴿哨,嬌小的身軀很是震了一震,然後反應過來,整個人便又開始往地上直哧溜,就要趴地上磕頭。
衛若子早防著她這一手呢。心中無奈地嘆著氣︰怎麼老喜歡動不動就跪呢?這地上多涼啊。她順手一帶,便把香琴小朋友給穩在了身邊。反正也說不了話,衛若子便只拿眼楮定定地盯著她。
方含軒曾經說過,原版衛若子在知道自己不得不嫁給莫安之時,曾經通過信鴿聯系過他,向他發過求助的信號。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信鴿一直沒能飛到方含軒那里。
是的,曾經出現在方含軒口中的「小咕」,便是一只信鴿。衛若子在知道這個事實後,稍稍捊順了一點點原版在嫁人之前的那檔子浪漫情事。想來這姑娘元宵之夜被那如玉般的痴情公子一路尾隨,早已芳心暗動。這郎有情妾有意的,再要勾搭起來就很那什麼順理成章了。而那只名叫「小咕」的鴿子同志,便被賦予了為二人鴻雁傳情的神聖使命,肩負起了一名光榮的愛情信息聯絡員的重任。
只不過悲催的結果是,英雄的「小咕」同志,因公殉職了。
香琴受不了自家小姐的這一陣猛盯,果斷坐不住。死活掙開小姐的手,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著坦白︰「小姐與方公子往來,老爺一直是知道的。小姐成親前那次哭著去找老爺,回屋後便一直茶飯不思。老爺放心不下,叮囑奴婢小心著伺候。那日小姐剛將小咕放走,回頭便被老爺給截住了。」
衛若子微微冷笑。原來這TM都是老爺子授意的啊這老爺子可真夠絕的。不聲不響地斷了小姑娘與情郎的聯系,讓小姑娘滿懷希望憧憬著意中人英雄般「踩著七色的雲彩」來救她,結果卻在等待中慢慢絕望……衛若子很設身處地地幫原版想了一想︰老爹把自己推向虎口喂老虎,情人又靠不住,老公便是那只虎……嗯,她要是原版,她也覺得一死了之這法子挺不錯的。
但是這親爹肚子里究竟又是打滴個甚麼主意呢?一會兒逼著親閨女放棄真愛嫁給自家老兄,一會兒又警告閨女不得與自己老公玩真感情。乖乖個隆的咚,這人格都能精分出一部水滸傳來了。敢情這府里最不願意看她好生活著的,原來是那個最愛她最疼她最寵她的——親爹啊
這忒麼還是親爹麼?是麼?是親生的麼??
香琴邊哭邊做報告演說︰「奴婢真沒想要害小姐。奴婢也為小姐想過,那方家是世家大族,家中宗族子弟又多,雖說方公子是家主嫡子,以小姐的出身門弟,便是嫁給那方家公子也不至受什麼委屈。但宅門里的那些污穢事兒,遠不是小姐你這般透淨的人兒能應付得了的,哪里有留在府里,讓老爺疼著,被少爺寵著來得好。更不用說就小姐您這身子,自小就是被老爺少爺捧在手心里呵護著養大的,若沒有老爺少爺貼心費力地為您訪著名醫看著,尋那金貴藥材養著,您怕是……小姐,您這身子可比不得旁人。」
衛若子目瞪口呆。
香琴歇了歇,又繼續哭道︰「小姐,您那時心心念念的都是方公子,听不得奴婢的勸。但老爺少爺為小姐好,奴婢是分得出的。小姐,少爺雖然……」丫頭貌似說得有點投入,一不小心就差點說露了嘴,好在這車剎得也及時,生生在關鍵點上給卡住了。香琴小臉一窘,張了半天嘴,最後突然就來了這麼一句︰「小姐,少爺是真的喜歡你。」
衛若子被這一句搞得好生哭笑不得。看來以後有空還真得好好研究研究這丫頭的腦回溝走向,為何跟常人是如此這般的不同。
衛若子嘆口氣,擺擺手。示意香琴將筆墨拿過來。
箋紙攤開,衛若子工整地寫了幾個簪花小楷︰你是莫安之的人?
香琴愣了愣,忙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般,看得衛若子好一陣頭暈。
不是就好。衛若子點了點頭,將面上寫著字跡的箋紙隨手丟進一旁的手爐里燒了。又低頭寫了六個字︰小咕,你知,我知。
要說人香琴到底不不愧是個搞情報工作的呢,素質就是過得硬。小丫頭略一思量,人立馬就明白自家小姐想要干嘛了。香琴白著臉,壓著聲音低聲叫道︰「小姐還想找方公子?」
衛若子誠懇點頭︰若想瞞過所有人,再弄只跟「小咕」一樣的鴿子回來,這事八成也只有香琴這丫頭才干得了。
香琴急道︰「小姐,你現在都已經是少爺的人了,你還……」
衛若子忙舉手制止了她的抒情,張口無聲問道︰「你家少爺,信得過?」
香琴的身子便僵了一下。衛若子跟著又擺出一副無限淒苦哀怨的模樣,眼中噙著星星點點的淚光,托著香琴小朋友的手,嘴唇一張一合地懇求說道︰「若為我好,幫我。」
香琴同志終于招架不住,含著熱淚,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衛若子暗暗大松了口氣,果然沒白跟莫安之混這麼久,以她目前的演技,要糊弄莫安之杜沛然那些人精雖然還差了點火候,但哄哄小丫頭片子,好歹還成。
入夜,衛若子在房中坐立不安。白天都到了那個份上了,莫安之那丫從頭發絲開始到腳趾甲縫里,周身上下無處不在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咸濕味兒,她要能跟這只狼再同床共枕同被而眠的話,那她膽兒也太肥了點,做女人也太二百五了點兒。保不齊這丫今晚就給她來個獸性大發,直接就把她給辦了……她找誰哭去?
衛若子先是擁著被子,緊攥著剪子,呆坐在床上,如坐針氈。實在坐不住,在屋子里搓著手,走過來走過去,團團亂轉。最後終究還是強自冷靜了下來,她走到書案前坐下,攤開筆墨,認認真真地開始臨帖寫字。
莫安之推門進來的時候,便是看到了這樣一副畫面。
少女身著單薄的白色中衣,黑發如瀑隨意順滑地披散在身後,身姿端正坐在書案之前,提筆蘸墨,低頭凝神書寫。桌上一燈如豆,搖曳的燭光不時跳動幾下,在近前少女的臉上,打出一層氤氤氳氳的暈光。少女原本五官精致絕美,此時因為認真,因為專注,便更多出一層可愛嫻靜來,襯著這微紅燭光,朦朧飄忽得不似人間景致。
她哪里是「衛若子」,她便是安靜如斯,也生動得沒有半點「衛若子」的影子。
衛若子知道莫安之進了屋。等了半天,卻不見腳步聲再起,忍不住抬起頭,卻見他遠遠地站在門口,整個人沉在暗影里,神色莫測,安靜地看著自己。衛若子便放下筆,端正坐著,也安靜看著他。
兩人就這樣遙遙對視了片刻,莫安之許是覺得有些怪異,轉開目光,直直地向她走過來。
衛若子低頭換了張素淨的箋紙鋪在桌面上,待他走近,提筆在紙上寫道︰「咱們談談?」
然後停下筆,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等著他接下一句「談什麼」。結果等了半天,桌前這丫也沒半分動靜,只那麼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
沒辦法,衛若子便只得低頭繼續寫︰「現在的情況呢,是你需要有一個衛若子來配合著演戲。所以雖然明知道我是假的,咱倆也只得先演著。其實你也看出來了,我雖然是個假的吧,但好在一早被你弄啞了,就算想壞你事,也沒那本事,湊合著用用呢,還挺就手。我沒說錯吧?」
衛若子停下筆,抬頭看他。莫安之依然沉默地站著不發一言。衛若子無奈,只得提筆又寫︰「我吧,其實配合著你演演戲也沒什麼關系。我只一個要求︰事成之後,放我離開。」
她也死了看那丫反應行事的心,只管按著自己的思路,換了一張紙,又繼續寫道︰「你看吧,我也就一啞巴。放我走也泄不了你什麼密。與其現在你防著我,我躲著你的,不如咱倆先好好合作,把你的正事兒先干完,然後咱倆好說好散。這樣既不耽誤事,效率還挺高,你說這法子成不?」
衛若子咬著筆頭,仰著頭,用她能拿出來的最誠懇最真摯的眼神看著莫安之。
莫安之正默默地看著她,眼神很復雜。見衛若子看過來,他終于給了點反應,伸手指著紙上的一處逗號,問︰「這是什麼?」
衛若子愣了愣,然後更加用力地咬筆頭,欲哭無淚。兄弟,姐姐費力巴拉地寫了這麼多,你知道重點是什麼嗎?重點是合作合作啊,兄弟姐姐小學語文學得好,標點符號使用規範,可不代表姐姐這時候就有那閑心義務來給你普及標點符號的使用百科啊,姐就算有那閑心義務,你難道還想姐用「寫」的來為你科普?
筆頭咬得很賣力,眼神很傻很天真。
好在莫安之也不糾結于此。很配合地將話題拉回來︰「我若不放你走,你會如何?」
衛若子眨巴了兩下眼楮,本著實事求事的精神,低頭認真寫道︰「我會繼續逃,我會搗亂。雖然壞不了你什麼事吧,總歸也能招你煩煩心。」你說蒼蠅它咬不死人,它還煩不死人嗎?這種形象的俗語太能表達她的意思了,可惜就是寫起來麻煩。唉,悲催的啞巴。
莫安之嘴角抽動了兩下,沒有說話。
衛若子一邊在肚子里暗自嘀咕,一邊又苦口婆心地寫︰「你若逼得我急了,我干脆把心一橫,自我了斷了,你不也麻煩多多嗎?你還能日夜防著我自殺?」
莫安之臉色突然就那麼黑了下來,冷著聲音說道︰「你是我莫安之的妻子,便是死了,也還是我莫安之的妻子。你能逃去哪里?」
衛若子本來還想繼續苦口婆心來著,仔細一咂模,這話听著怎麼就那麼怪呢?敢情這位的邏輯始終跟她不在一個點上啊。他這究竟是不信她是「衛若子」呢?還是信呢?
衛若子還想再努力努力,將筆蘸了蘸墨,又想繼續寫。誰知莫安之出手如電,驀地將她手腕扣住,看著衛若子寒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燭燈亂閃,照得他臉色鐵青,神色駭人。
得,這丫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衛若子想︰若直告訴他自己就是一魂穿的野鬼,這丫會不會真把自己給一把火燒了,免得招邪?說不定這丫真干得出來。莫安之的腦子究竟怎麼運作的,向來不是人類能研究得了的領域。她可不敢拿小命冒險,最怎麼也不能拿穿越過來的命不當命不是?
她輕輕將莫安之的手指一根一根自腕上扳開,然後端正坐好,掀開面前筆墨渲染的舊箋,在新的雪白箋紙上一字一字地寫道︰「你若能教我重新開口說話,我便說與你听︰我來自何處。」
莫安之的身體明顯一僵,眼神很有些深暗。他靜靜地看著那些字,喉頭動了幾動,突然澀聲說道︰「我答應你,你再度開口說話之前,我不動你。」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衛若子怔怔坐在桌前,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這又是,哪里跟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