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篁生氣了！
那天說完話後就回屋去了，第二天湛明起來後發現餐廳空蕩蕩的。文字首發而待下班回來時，屋里早已經是一片冷清。之後不管再打幾次電話，得到的回復永遠是無人接听。湛明失笑卻也心頭突然隱晦難言，有些莫名的擔憂，便開車去了她住的小區外頭等。幾乎次次看到的都是她平靜適意的姿態，步行在林蔭道上，挽著書袋，提著菜籃子，簡單又平靜。一次兩個小孩在路上踢球，砸到了她的腦袋，還不過來道歉。她也只是笑笑，不見氣怒亦無傷感，仿佛只是路間一抹嬉戲。
從容、淡然，亦或者寬宏，可不知怎的，湛明卻忽然想到了漠視，想到了那天林篁勸慰下的那絲嘲諷。他從不曾見過林篁露出過那樣的神情，更從不曾看見恍恍生氣的樣子。而這次的生氣不象是去年那種知情後的躲避婉拒，是真正的生氣。而原因︰湛明吐了一口氣，看向車頂，他越界了。
自己和恍恍之間的距離是從小的鄰居、曾經名義上的夫妻，如此而已。真正相知相交的朋友都算不上，而明顯的，她那樣的家庭是她最不願意為人提及的事。並自己沒有那樣的資格與身份，去涉獵那樣的區域。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初中三年的課業會擠在兩個半學年內完成。從初二下半年開始，課務的任務明顯加重。學生們承受了壓力，開始莫名其妙的心煩氣燥。林篁記得頭一次帶班帶到這個時間段時，曾有一個學生在自己的課上大哭起來，事前毫無征兆，嚇得林篁幾乎無措。而又有一年林篁所在的那所學校，高考前夕有個考生受不了壓力，從五樓上跳了下來。正是校間休息的時候，好多學生在外頭玩。突然摔下來的一個人，腦漿繃裂，滿地的鮮血，嚇得好幾個當時就暈了過去。林篁當時不在現場，卻也為此好幾個月睡不好覺。那個學生她教過，乖乖諾諾的好孩子，毫無預警的變成了那樣模樣。
所以︰「後來老師有了讓你們寫一句話日記的想法。不限制題材，無所謂長短，只想同學們可以寫自己最想寫的內容。當然，不一定大家都會這樣。可老師想盡那樣的一份心力。」又是一個學期結束，最後一節英語課上時，林篁在布置暑假作業前，安排了這樣的講談︰「考一個很好的高中當然是一個比較高一點的起點。但如果一昧把自己逼到那種地步，那麼又是不是合算？」說完話，林篁還比了一個撥算盤珠子的動作。引得底下學生們一陣大笑。
有一個家里賣水產的學生直接舉手起哄︰「老師，你中考以前在想些什麼？」
那時候啊？林篁想了想，那年是她可愛的‘妹妹’林筱剛上幼兒園的一年。嬌嬌氣氣的小女孩一天到晚生病，累得那兩個人眼珠子不錯的盯著看。一次何玫居然忘了給林篁送生活費！在那之前，林篁對于錢的意識還並不強烈，可現實很快讓她低頭。執意不上子弟學校的下場就是沒人知道你老爸是團長還是所長，公共廁所的那種。執意清高，只在家長職業欄上寫了軍人二字的下場，就是學校里不會有任何一個老師會對你多加青眼照顧。當時又傲得一口氣，誓死不回去要。雖然半個月後，林筱出院後，何玫終于想起來了這回事，趕緊送了過來。可……
「老師當時想的只是讓自己變強，盡所有的能力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強。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擺布和傷害，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既然這這樣的話，老師為什麼沒考上清華？」有個學習成績中上的同學，對這樣努力就有回報的理念很有壓力。
林篁失笑︰「你知道清華每級有多少學生麼？你又知道全國上下應季的考生又有多少麼？」
「那老師當時的成績可以上哪里？」彼同學繼續憤憤。林篁的心情卻已經變了極好︰「比北大差十分，超交大不到二十分。」那同學家里有正在高考的親戚，想想林老師的成績，已經很好。可是心里還是很不舒服，象是非要找出一個理由來苛刻一些別人才好些。」那老師為什麼要讓北師大？當老師很好麼？」
絕對是在發泄不滿，可林老師卻興味的直點頭︰「當老師很好啊，一年有兩個假期，十三個月的工資。工資會定點發放，不會拖欠和打折扣。學生們大多不敢造反，家長們也多數奉承听話。校長和教導主任也不會強逼老師去做三陪，更不必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隨時听老板吩咐。五險一保，樣樣不少。這樣的工作，哪里不好麼？」
「可是賺得很少啊！老師工資有沒有三千？都不夠我媽買一件衣服的。」一豪戶學生胃口很大。
林老師這回臉上總算有了淒淒然的表情︰「是不夠花啊。可是那怎麼辦？老師不想去應酬，也不想過分加班啊。」
「那老師可以搞技術，不然考公務員也很好啊。」
林篁這次笑了賊壞賊壞︰「你們知道公務員每天要應付多少亂七八糟的事麼？都是在和大人打交道噢。可當老師的大部分時間，只需要欺負你們這些小鬼頭就可以。你說哪個更舒服？」
一屋子的學生們氣的氣、笑的笑，吵了一個亂七八糟，都在分析老師這個職業到底好不好的問題。凌越在外頭幾乎听得失笑，這群小鬼頭真是人小鬼大。不過到底還是讓林篁給耍了。不過吵了一會兒，總算有個腦袋不錯的反應過來了︰「老師，那你的錢不夠花，可怎麼辦？」
听得里面似乎打了一個響指，然後一屋子學生會安靜了下來。從門縫里看過去，眼神一個曬一個的亮。只可惜這個角度看不到林篁的表情。不過這個答案實在太絕了︰「老師不只有英語六級的資質，還有法語dalfc1的認證。」
dalfc1？一屋子學生悶了︰「老師，那是什麼？」
「嗯，這怎麼解釋呢。差不多和法語專八差不多吧。說得再簡單點，老師的英語只有六級，可是法語有八級。錢不夠花的情況下，會做翻譯賺外快。」
啊？一屋子學生全叫了起來。「老師，你不是北師大畢業的麼？為什麼會學到法語有八級？」學生們很公憤，那個級別很難好不好？
林老師卻笑得很無辜︰「同學們，你們知道老師賺的不多，難道老師會嫌錢多了不好花麼？可是教師這個職業賺多少，老師給管得了不？」
底下一片搖頭。
林篁笑得更加得意︰「那老師守株待兔，等得天上掉陷兒餅，行不行？」
「那很傻。」幾乎異口同聲。
「那老師嫁個大款，靠別人養，行不行？」
切！這算什麼答案，所有的學生都鄙視了。林篁卻笑得 起了牙，撐手跳坐到了講台上，翹起二郎腿︰「那老師提前學習，準備好賺錢的本事，你們有不同意見？」
屋子里沒了聲音，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一個女生悶悶的提問︰「可是那很累啊。哪有那麼多時間？」老師布置的作業已經夠多了。
林篁很明白，可是她更明白的是︰「我初三開始學的，二十三歲的時候拿到的級證。前後八年的時間。可二十三歲後，我還有很多年八年。」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這八年就很難過啦，老師。」幾乎遍地是哀嚎。林篁興趣彈笑的一個人拍過腦袋去︰「那就混唄，混了一天算一天，以後看著你的同學比你賺的多，人家住別墅，你們擠破房子，人家開寶馬，你們騎自行車。看著不要眼氣就行了。」
又是一屋子嘻笑吵嚷，不過這次已然輕松很多。依然是剛才學生反問︰「老師，你給我們講這些，到底想干什麼啊？」青春期的孩子一听這個，炸毛全部都豎了起來。林篁很嚴肅的站回講台後面，正經八百，義正言辭︰「自殺可恥，跳樓有罪。」
！學生們全部笑翻。之後便是一長串的作業目錄，有學校發的測試卷，有年級組英語組共同發制的模底卷，林篁一樣一樣說得非常清楚。最末了加上一項︰「本老師個人發的作業，有三樣。第一是拜托各位把那些卷子認真寫完；第二是一天一句的日記必備好好寫；第三樣是各位同學在假期每人最少看兩部原文電影，並用純原文寫讀後感，不限長短，但禁止抄襲和簡單性單詞語法錯誤。能辦完不？」
「可以！」
下課鈴響前，凌越離開了教學樓。在外面一直等到六點半，終于見林篁走了出來。看到果真在學校門百米之外站著的凌越，林篁幾乎失笑。
「這算是什麼？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
「這樣的語氣真是令人安慰啊。」將近一年不見，這人竟然語氣中又有三分流氣了。
凌越請客，到了本縣一間頗好的酒店，點菜全部高級，一桌子下來沒有五千也有三千。讓林篁看得失笑︰「中彩票了？趕去兌獎？」
「不，是找到工作了。」吐出一口氣，莫名的坦然︰「不過不在上海，而在南京。還是我的老本行，做營銷。是藥品營銷。公司新開的，規模不算大，但很有潛力。老板人也不錯，很好相處。公司有宿舍，目前還住在里面。」
幾乎象是在坦白交待了。林篁有些不舒服，而凌越這次也沒有給她對付學生的那些糊弄和打岔的手段機會，直接問道︰「明年就離職了吧？有什麼打算？」
「去四川。」
「理由？」
「風景好，人文好，川菜更好。」三大理由，一如之前每個人都曾經問過的那般。
林篁說得理直氣壯，卻見眼前男子本就不白，如今又有些發黑了的面龐上漸自浮出一種笑意來。狡黠的目光直直的盯著林篁︰「你說謊，你根本不愛吃川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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