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聞言面色如常,心中卻甚是欣慰。(//一生的戎馬征戰讓他深深明白,作為一個一念之間可以決定戰局勝敗,千萬士卒生死的一軍將帥,最忌諱,最致命的就是輕敵。今日察言觀色之下,朱棣,朱權二人對于這個異常遙遠,幾乎一無所知的國度帖木兒汗國,都沒有絲毫輕視。
第二日快到晌午時分,朱權自國子監剛剛回到王府之中,便得馬三保稟告說是禮部所屬鴻臚寺官員乃刺無,已然恭候多時。
朱權略微一怔之間這才回想起,昨夜在御書房自己曾經向皇帝朱元璋請了一個旨意,今日陪同帖木兒汗國使者滿剌哈非思一行,在應天城中觀光。
身穿六品文官服飾的乃刺無,在馬三保的引領下跨入寬大明亮的客廳,依禮參見寧王殿下。
朱權眼見這昔日曾伴隨自己,前赴遼東勸降北元太尉納哈楚的乃刺無此時從衣著打扮到言談舉止,已然頗有些酸儒的氣度,不禁失笑道「乃刺無,你也算得本王曾經患難與共的舊相識,無須多禮。」
原來乃刺無昔日跟隨錦衣衛指揮使蔣賢遠赴遼東,對于迫降納哈楚頗有功勞,回到應天後朱元璋封賞之際眼見乃刺無本無大才,索性讓他去禮部專門負責外事接待的鴻臚寺做了個六品文官。
乃刺無眼見寧王殿下面露笑意,心知他是為了自己今日這般煞有介事的文官做派,只得無奈苦笑道「蒙陛下恩典,讓下官就職于鴻臚寺這麼個清閑衙門,無奈這禮部的規矩恁多,要麼是這不合禮制,要麼那不合禮儀。」他昔日多有和朱權相處,深知這位王爺雖則有時極為難纏,卻頗為平易近人,索性壯著膽子發了兩句牢騷。
朱權微微頷首,心中尋思道禮部乃是分管教育所在,自然是酸儒最為集中之地。
乃刺無回想起今日早間禮部侍郎大人傳令下來,今日寧王殿下會陪同來自帖木兒汗國的使者在應天觀光,便即輕輕咳嗽一聲,轉過了話題恭聲說道「今日下官前來覲見殿下,卻有一事相求。」眼見朱權輕輕揮手示意自己說下去,便即看了看肅立一側的馬三保,緩緩接道「此次帖木兒汗國使者滿剌哈非思,所言皆是回語,下官雖則略通回語,卻也多有不便,是以便想請殿下首肯,允準王府總管同行。」
朱權听得乃刺無言語,這才驀然想起,馬三保也是回族人,生活習性和語言相當,自然有利于和來自帖木兒汗國的使者交流溝通,當即允準。
乃刺無乃是鴻臚寺主事官員,此次專門負責接待滿剌哈非思,念及此次皇帝陛下甚為看重使者來訪,當即緩緩說道「滿剌哈非思隨從之中,有一人號稱帖木兒汗國的哲別,言語之間甚是驕狂,還望殿下海涵則個,不要在言語之間起了沖突。」
「哲別?」朱權面露不解之色的問道。
乃刺無忙解釋道「哲別乃是蒙古話,意思就是千里挑一的神箭手。(讀看看)蒙古部族之中,將縱馬奔馳中箭射飛鳥,箭術超群的神射手稱為哲別。」
朱權聞言面色一沉,將茶杯緩緩放置桌上,冷道「這小子很狂妄麼?」
馬三保眼見乃刺無面露苦笑,便即走到朱權身側低聲道「昨夜殿下奉召入宮後,秦老爺子回到府中,聞得徐達元帥逝世,便去了魏國公府。」
「師傅他老人家回來了麼?」朱權聞言大喜。
原來自漠北班師後,秦卓峰便即出外雲游,尋訪昔日江湖武林同道,師徒二人也是許久未曾謀面。此時他听得師傅回轉應天,如何不大喜若狂,當即吩咐乃刺無隨自己先去魏國公府邸。
魏國公府邸,一個貌似四十余歲的「大漢」手持三炷香在燭火上點燃,面色凝重的在中山王徐達的靈位前上香,耳中听著朱權的訴說,突然輕輕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愛徒徐瑛沉聲說道為師不料只得匆匆數月,便和你爹天人相隔。思來甚是傷感。當年為師在漢王陳友諒麾下之時,鄱陽湖大戰之前,受命刺殺你爹。只因見徐達兄弟麾下紅巾軍軍紀整肅,乃是實至名歸的義軍。這才和他結為好友,那時候為師和徐達兄弟曾發下志願,但教咱們有一口氣在,也絕不容異族再在我漢人世代所居之地撒野。」
漢王陳友諒在此時的大明,那可是相當犯忌諱的一個名字。乃刺無听得寧王殿下這個師傅,公然在魏國公府若無其事的提及這個名字,不禁有些駭然變色。回想昔日隨軍前往遼東,秦卓峰于雪夜之中潛入千軍萬馬的慶州城中,刺殺元軍主將平章的往事,心中不禁苦笑忖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爺子,只怕皇帝陛下的聖旨也能視若無物,但願今日莫要惹出什麼事端才好。
朱權眼見乃刺無面露惶恐之色,便即淡淡說道「今日一切自有本王擔待,你卻無需多慮。」
紫禁城正對的大街一側,鴻臚寺的官衙門口,來自帖木兒的使者滿剌哈非思帶著十來個隨從,在乃刺無的陪同下走了出來,迎面所見卻是一個身穿蟒袍,年歲約莫二十許間的青年悠閑的矗立在門外,身後還有百來個甲冑鮮明的王府衛士相隨。
滿剌哈非思在奉天殿詔宴之時曾見過朱權,頗有些印象,今日眼見他要親自陪同自己在城中游玩,不禁頗有些詫異。
馬三保心知朱權和滿剌哈非思言語完全不通,當即沉聲說道「此乃我大明寧王殿下,今日特陪伴貴使在應天城中一游。」
滿剌哈非思這兩日住在鴻臚寺中,因言語不通也鬧出了不少誤會,甚是苦惱,此時听得這寧王殿側的少年隨從居然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回語,不禁大喜。
朱權頷首微笑之際卻側目看了看滿剌哈非思身後一個裝束奇特的大漢。
只見這個大漢須發略微卷曲,一雙灼灼的雙眼中閃爍著鷹隼般的光芒,容貌竟和滿剌哈非思有幾分相像。最奇特的還是背後竟負了一張長弓,看形狀竟是比昔日自己所見元軍騎士所用的弓還長了一尺有余。
朱權眼見滿剌哈非思身後的隨從盡皆牽著馬匹,不禁手指長街失笑道「貴使莫非還想騎馬游街麼?你看今日這般情形,只怕騎馬多有不便,咱們不如閑庭信步一游如何?」
馬三保便即照實翻譯了過去,只是「閑庭信步」這個成語實在難以完全翻譯,只能說成個隨便走走的意思。
滿剌哈非思听明白意思後,遙望長街上人流如溪,男女老幼幾近摩肩接踵的樣子,也不禁頭皮有些發麻。在他昔日看來,帖木兒汗國的都城撒馬爾罕,那個數萬人聚居之地,已然稱得上足以自傲的大城,今日這般人山人海的境況幾曾見過?這人多得簡直就不像話。
無可奈何之下,滿剌哈非思也只得吩咐手下將所有坐騎留在鴻臚寺,大手一揮下讓十余個隨從各自在城中游玩,只須天黑之前回到此處即可。
朱權弄明白對方的意思後,當即對身側的景駿低聲吩咐道「你率領五十個王府士卒,每四五個跟著他們一個,切記給本王牢牢看住了。」
滿剌哈非思之所以讓手下各自前去游玩,乃是因為身為游牧部族的習性較為隨和,本無他意,此時眼見朱權手下的兵卒一個個手持兵器,簇擁著自己的隨從離開,不禁大為不悅,皺眉說道「本使代表我帖木兒汗國的蘇丹,來到貴國,只為兩國交好,王爺這卻是什麼意思?」
朱權哈哈一笑,手指長街說道「這應天城里大街小巷如此之多,加之今日到處人滿為患,貴使的隨從言語不通,只怕迷路之時連問個路都是束手無策,你能指望他們能找到回來的路麼?本王這乃是一片好意,尊使豈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嘴里這樣說,心中暗自忖道數十年前元朝韃子尚在中原肆虐,南方的老百姓受害尤深,對你們這等外來的游牧部族自然大存敵意。今日城中這般人山人海,若是一不小心擁擠下活活踩死幾個,或是不慎推倒在秦淮河里溺斃,卻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本王這自然是出于一片好意。
馬三保心中苦笑,只能翻譯個大概,將「牢牢看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簡略成「貼身保護」。
滿剌哈非思回想自己一行自入城到這鴻臚寺,一路所見的大街小巷的確讓人目不暇接,也只得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示意同意朱權所說。雖則如此,心里還是甚為憋屈,盯著朱權笑吟吟的面龐暗自忖道反正你是怎麼說怎麼有道理,明明防賊一般防著咱們,偏生還要說得這麼光明正大。
當下由司馬超率領王府士卒在前開道,一行人便即踏上了長街,朝前行去。
徐瑛今日也裝扮成一個書童,伴隨在師傅秦卓峰身側,尾隨朱權等人身後。
洪武門外正是應天最為繁華之處,觸目所及下酒樓商鋪鱗次櫛比,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
眼見不少人身上穿著的衣衫竟是絲綢所制成,滿剌哈非思心中不由得有些艷羨。要知道在遙遠的西域諸國,一匹上等絲綢可以賣上十兩黃金,非達官顯貴不能穿著,如何這里竟是視若尋常?心中好奇下不由得隨口問了兩句。
朱權嘿嘿笑道「尊使有所不知,這些穿著絲綢的除開官員家眷,便是身有功名的讀書人,許多有錢之人穿著的乃是尋常布衣。」說到這里,不由得回想起昔日在遼東經商的沈鵬都是一身布衣,不由得暗自忖道商賈之人不得穿著絲綢衣衫,那可是朱老爺子定的規矩,誰敢違抗?只是這番道理和你卻也說不明白。
滿剌哈非思聞言自然不信,左顧右看之下突然問道「我等初到此地之時,也未曾見到如此這般多人?今日這城中為何如此熱鬧?」
朱權眼見今日街上人潮涌動,遠勝平日,也不由得甚是納悶,不由得轉頭看了看身側的徐瑛。
徐瑛突然笑道「今日乃是二月初二,龍抬頭。俗稱青龍節,自然比往昔熱鬧了許多。」
眼見朱權也饒有興致的看著街邊一處民居的主人,將灶灰自門外蜿蜒布入屋中,徐瑛不由得輕笑道「灶灰須得連入宅廚,旋繞水缸,美其名曰引龍回。」原來古人認為龍游興雲布雨的本領,這二月二乃是春耕播種的季節,時人為求豐收,寄希望神龍呼風喚雨,故二月二便有了了許多崇龍的習俗。徐瑛自幼在應天長大,自然明白這般風俗。
滿剌哈非思眼見大街之兩側許多年輕女子在家人的陪伴下游玩,回想听得乃刺無述說什麼禮儀之時,知道漢人男女之間的規矩,遠非草原游牧部族可比,不由得詫異道「為何今日這大街之上突然出現這許多女子?」
對此朱權也甚是驚異,他自然知曉此時的社會風氣,尋常年輕女子是不可能像徐瑛一般四處野的,今日這許多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為何也在城中隨意游玩?
徐瑛失笑道「這應天城中過二月二還有一個甚為獨特的習俗,那就是家家戶戶接出嫁的女兒回家省親,女兒家回娘家傾訴在夫家的遭遇,父母雙親勸慰自己的女兒勤儉持家,孝順公婆,妯娌和睦。」
滿剌哈非思听明白這個在他看來匪夷所思的風俗,不由得嘖嘖稱奇。
朱權遙望那些在秦淮河畔和閨友玩得興高采烈的年輕女子,不由得撇了撇嘴,淡淡說道「以本王看來,那是有怨的訴冤,沒怨的瘋玩。」言罷不由對徐瑛笑道「我看你每天都瘋玩,每天都在過二月二,不知羨煞多少同齡女子。」
秦卓峰乃是生長于亂世的江湖豪杰,自來將那些腐儒的種種規矩視若無物,自然也不會給愛徒許多約束。徐瑛在師傅的嬌寵之下自然也是隨性而為,遠非顯貴之家的女兒那般拘束,聞言甚是自得。眼見秦淮河畔許多年輕女子的打扮都是出嫁少婦,這才驀然省悟過來,適才朱權說自己每日里都過二月二,此言甚是不妥,粉面微紅之下卻是不好當眾發作,只得輕啐一口,恨恨瞪了朱權一眼,躲到了師傅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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