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曹爹爹沒找我麻煩以後,生活就變得空虛了,雜志社也沒事情做,過好了好久都沒體驗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大毛他們出差從湖南回來,看樣子混的不錯,都習慣吃辣了,興高采烈地說湖南的妹坨,這群人,做好事喏。剛到湖南,直奔婦聯,沒讓人給打出來。三個人走完所有的單位,尋思著在郵局和鬧市區擺個桌子,旁邊掛著《世界月刊》的牌子,四處吆喝,就這樣讓他們賣了千冊,名聲算是打出去了。社里給他們分成,志偉和小歪湊錢買了台franka38mm日產二手照相機,大毛這家伙最近經常找我們借錢,我教他玩「斗地主」。1角錢起步,先輸後贏。我跟他說,你欠我一千八百三十一元四角九分,一個子都不能少。大毛嬉皮笑臉地求我,我說,輸別人,不如輸給自家兄弟,我這點雕蟲小技都贏不了,還出去賭。被我說後,大毛把工資都給他爸了,教導主任高興壞了,要大毛好好跟著我干,在教導主任面前,我夸了這家伙,私下跟他講,你爸爸快養你二十年,就想望子成龍,我帶你這不成問題,就看你想不想讓他老人家高興。大毛點點頭,我知道他听進去了,這個人就有點好賭,本性不壞。
來這年代已經兩年,沒錢啊,眼看美蘇每天幾億往水里丟,兜里錢還沒過千,悶家里半個月,碼了幾個長篇都丟長江文藝出版社了,過兩天,余伯伯來了。
「余伯伯,我書要出版嗎?」我窮瘋了。
「書,什麼書巴老又給你來信了。」
「啊?」
我又一次在余伯伯面前出了丑,拆開信看︰巴老老生重彈,關于《黑板》爭論很激烈,作者應該出來說說他自己的看法,邀我到上海大學演講,然後說《黑板》已經改劇本了,上海電影制片廠投拍,王喜同志是編劇,在半個月內要趕到上海和劇組匯合,最後提到了重點,《收獲》又用了我的文章,發了稿費,連著去上海的路費一起,共是五百元!
余伯伯看我「虎軀一震」拍拍我的肩膀︰「小喜不簡單啊,以後要好好學習,將來做有用的人。」
我听到余伯伯在說話,轉頭跟他說︰「余伯伯,錢寄到了嗎?」
「………………」
過兩天,到學校請假,曹爹爹笑容滿面的把我送出辦公室,余老師滿臉不相信我能請假成功,我揚揚手上的請假條,說︰「missyu我去上海玩了,要不要我給你寫信。」
余老師嫉妒不已。我爺爺不怎麼放心我一個人走,我說大毛、志偉和小歪出差兩個月,他們爸媽也沒說什麼,我拒絕要人陪著。走前,余伯伯給我張條子,要我帶著,路上可以住軍區招待所,填他的名字就好了,現在還早,他叫我到處走走,我不客氣的收下了,後來實踐證明,這條子竟然還能借錢,找軍需借,不過以後要還。打白條時,我簽的是「余辰生」,余伯伯要我填他的名字,我照著辦了。
跑去周莊,風景很好,人很淳樸,都是本地人,旅游的沒有。一個人到處閑逛游興馬上就完了,沒去瞻仰魯迅的故鄉,提前到了上海,七十年代的上海,樓不那麼多,那麼高了,汽車基本沒有,人民熱情好客,美麗漂亮的女同志還會對你微笑。到巨鹿街,這里和倫敦的旗艦街一般,報社林立,很容易找到《收獲》編輯部,見巴老正在寫東西,他老人家看我來了很高興,邀了一群編輯去外面吃飯,我推辭了,到這年代後我真沒在外面吃過飯,這時候窮啊,象巴老這樣的老人,一定是自己掏腰包,我們就在集體食堂吃的飯。
吃飯時,我坐巴老旁邊,他老對我說︰「小喜,你寫地很好,以後要努力寫得更好。」我心跳的很厲害,可以看到手上的筷子在微微顫動,听他老的話,我笑了,這是稱為本世紀中國最後的文學巨匠,看著巴老銀白的頭發,他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我說︰「其實我一直是想改變某些東西。靠文字、靠思想、靠文化,什麼都好。」巴老大笑,夸獎我的話,在他老面前,我不知不覺地把話說出來,以前只和賈健提過(應賈老大的要求,特地把他拿出來鞭),以前說了沒人信,現在我好象是有點底氣了。巴老跟我閑聊了一些寫作的事情,他七十歲了創作精神還很旺盛,指點了一些寫作方面的東西,不是什麼技巧,而是關于文學美的解釋,巴老寫的《隨想集》有這個意思。我忽然覺得王小波坐在這里更好,他們都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跟人講什麼是美,也許還要加上魯迅,但他更多的是恨之切切,更多的時候話讓我們疼好久。
晚上,我還是住招待所,沒敢叨嘮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早上,巴老就來了,叫我到大學演講去,沒想到他昨天太興奮了,打電話給復旦大學的校長,給安排一次演講。而我連演講稿都沒有,巴老沒管這麼多,要我即興講,叫專車來接,結果,車被人佔用了,巴老說,走,坐公交去。我說,今天算了。我知道現在公交的情況,一輛車兩百或者更多人等著上。巴老說他不能言而無信,拉著我去擠公交。人是真他喵喵的多,車上連個插腳地都沒有,巴老剛上車,一漂亮善良的姑娘女同志給他讓了座位,我站著差點被擠窒息。
到大學,中午吃頓飯,下午演講,在大禮堂,我月兌了外面的襯衫,里面是件印切格瓦那頭像和「我們堅信,依然有人在為理想活著」的t恤,這次演講好象很成功,學生提問的第一個問題,是︰
「請問您衣服上的人是誰。」
我告訴他們這是切格瓦那,簡單的介紹他的事跡,大概是中國第一次有人說起這個人,七十年代中國人都還不知道布魯斯李,我問同學們覺得切格瓦那這個人怎麼樣,他們說他是個優秀的革命戰士,的確切格瓦那現在是革命者,以後是主流文化。
我說我的理解,用手在下面字上一劃︰「他是個理想者,我們也是,他的行動告訴我們,理想是可行的,《黑版》里老師也做到了,你們做得到嗎?」
底下的人象小學生一樣整齊劃一的說「做得到」。今天談理想夠多了,不說了,我補充別的︰「這是我社《世界月刊》獨家設計的文化衫,訂購兩年雜志就可免費獲得,同學們數量不多,欲購從速啊。」
同學們都笑了。
我開始上班了,今天到工地放線,頂著武漢38度的暴曬,可能會斷稿,哎,我盡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