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七月,京中都十分安靜。文字首發大婚過後的邵與堯已經開始上班,並且十分得皇上的寵幸,不但特旨允許他上朝,而且幾乎每日下朝後都會被留下來單獨奏對。皇上還特意給了口諭,昭月公主可以時常進宮探視生母。這一家子的寵遇之優渥,足以讓人羨慕到眼紅了。
而與邵與堯同期進士卻屈居第二的張楓,雖然比邵與堯早上班了一個月,卻沒有引起皇上的重視,漸漸的有了些消沉的意思,這時候,御史台中的幾個「前輩」便在他身邊盡心安慰,很快他們就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經常能看到他們散值之後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另外在邵與堯大婚期間低調入住王府的恭親王秦泰,看似十分低調規矩的每日在家呆著。但是據監視的人回報,每日子時過後,恭親王府有一間屋子的燈幾乎一直亮到天明,到了送菜的小販每日來送菜的時間,燈才滅了。
一切都在秦衍的掌握之中。各項工作都已經漸漸上了正軌,因此如今反倒不怎麼忙了。又因今年夏天沒有出現大旱,朝中上下都松了一口氣,大家都漸漸放松起來。就是綰綰等人在風華殿當值,也不過是處理了每日的奏章,就拿著一本閑書翻看。
天氣熱得很,綰綰連動都不想動一下。風華殿里擺著許多的冰塊,涼快倒是涼快了,只是女子體虛,用多了冰塊不好,綰綰就時常覺得身上發寒。可是這畢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在這里一切都要以秦衍為重。皇帝覺得熱了,要放冰塊,她自然也毫無辦法。
因此風華殿中常常見到這樣奇怪的景象,門窗都大開著,有陽光透過門窗照射進來,殿里四方的角落里都放著冰塊,秦衍坐在御座上不知在看什麼,綰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上披著一件衣服,手中拿著一本書,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每當這個時候,綰綰就覺得日子特別的長。她有時就看著那日頭投下的光影,漸漸傾斜,漸漸拉長,然後消失不見。總要到了散值的時間,她才會長長的出一口氣,收拾好東西出宮回家去。
這一日綰綰仍舊是這般百無聊賴的坐著,便見一個小內侍風風火火的跑進來,跪下道,「皇上,有緊急軍情。」
「哦?」御座上的秦衍抬起頭來,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的筆,「是東邊來的?」
那小內侍詫異的抬頭看了一眼,驚覺自己逾越了,忙又低下頭去,「皇上聖明,正是東邊來的。」見秦衍一臉輕松的笑意,便又急急的加了一句,「是六百里加急。」
秦衍仍舊十分從容的笑著,使了個眼色,中常侍大人便接過那軍報,呈了上去。然後領著那小內侍下去領賞了。
秦衍拆開那軍報只看了一眼,便十分愉悅的笑了起來,隨手將那軍報遞給陳瑞風,「你也來看看,已是成了。」
陳瑞風接過軍報看過,也是一臉的笑意,「陛下聖明,一切都盡在掌握了。」
綰綰發現,自己竟然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只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這一份軍情,他們早就知道了,或者說,就是他們一手造成的,因此他們才會那麼輕松開心。可是,他們是什麼時候進行的這件事情,她竟然一無所知。
綰綰不由有些泄氣。自從她進宮給以來,一直都是秦衍手下第一軍師,雖然說伴君如伴虎,但是不可否認,自己心里一直是歡喜的,最起碼自己還能用自己的能力造福國家造福人民,想想就很有成就感。
可是今天忽然讓她發現,原來自己的存在並不是必須的,沒有她他們也一樣可以很順利的定下計劃,實施計劃,最後成功了。對她來說,毫無疑問是個巨大地打擊。
綰綰連問他們什麼事情的心情都沒有。只是復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手中的書頁發呆。心中卻是冷笑連連。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風華殿呆上多久。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想必很快會被清理出去吧?她真是自視太高了,竟然會覺得自己可以平安無事的待到秦衍完全平定朝堂的時候。
「綰綰?」有人在耳邊叫她。
綰綰抬起頭來,就看見陳瑞風蹙著眉看著她,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擔憂。「啊,什麼事?看書一時入神了。」她窘迫的說。
陳瑞風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她,「這個你也看看,咱們再來商量後續的計劃。」
綰綰一時覺得口里發苦,偏偏拒絕不得,只好伸手接了那軍報,低著頭看。原來是甘州的軍報,說的是和東夷發生了一點摩擦。起因是東夷的山賊進入了邊界的村莊打劫。殺死了一家三口,卻被正好巡邏到此處的軍隊抓個正著,全部斬首。然後東夷便開始聚兵,似乎要有大的動作。
這是十分常見的邊界爭斗。不尋常的是那個踫巧在此處巡邏的分隊小隊長,他的名字,叫做荊向遠。
綰綰抬起頭來看著秦衍。便見他笑了一笑,「這種事情,你一個女子參與,確實不太好。不過考慮到荊向遠是你帶來的人,所以給你看看。」
「這是怎麼回事?」綰綰問。問的當然不是邊事。荊向遠當初是配給傅樓做幫手的。如今他在甘州,那不就是說,傅樓也跑到甘州去了?還有他怎麼又成了軍隊里的小隊長?
陳瑞風在一旁解釋道,「是跟著朱校尉去的。」
「朱校尉?」綰綰疑惑的看著他。
陳瑞風不由低低的笑了一聲,道,「就是護國將軍府的公子,幾月前才封的致果校尉。」
原來如此。這也是她定下來的策略之一,他們卻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將朱相宜,傅樓和荊向遠都弄到軍隊里去了,還是在和東夷接壤的甘州。
綰綰點頭表示明白。既然這件事秦衍不想讓她插手,她也有足夠的自知之明不問。
秦衍便接著道,「邊疆不寧,許多將帥會戰死,還有許多士兵會成為將軍。不止我們這麼想,有人也會這麼想的。」
只要有打仗就一定會有傷亡,至于那個人是怎麼死的,亂軍之中,誰又說得清楚?他們想要這樣除去五皇子的人,五皇子又何嘗不會這樣想?東夷眼看著是想把事情鬧大了,天鳳國自然也要派大軍前去,而這個領兵的人物,可就有待商榷了。
朝中精于兵事的統帥級別的宿將不多,一個是溫平候良弼,一個是護國將軍朱旭。他們都在軍中經營數十年,手底下有一批能征善戰的將士。
派多高等級的人去甘州,取決于戰爭的規模。秦衍當然是想把事情鬧大,讓朱旭到那邊去坐鎮。但是事情鬧大了,朝中極有可能人心不穩,到時候溫平候如果也請戰,秦衍就不能不考慮朝臣們的看法。而且還有另外一種絕對要避免的可能,那就是溫平候很有可能會把恭親王推出來,讓他領兵上陣。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手中握有軍隊,就等于是有了一切。軍隊,是絕對不能讓秦泰沾手的。
現在要考慮是就是,怎樣才能讓護國將軍朱旭順利的出戰。
秦衍與陳瑞風商量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好的辦法。秦衍見她一直在看手上的書,便問道,「綰綰在看什麼書?」
綰綰便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來笑道,「回皇上,是《道德經》。」
「哦?可看出了什麼?這般手不釋卷的。」
「臣愚鈍,看不出什麼來。只是覺得句子寫得好罷了。」綰綰恭敬的答道。
「什麼句子?念來朕听听。」秦衍道。
綰綰復又伸手將倒扣在桌上的書拿起來,一字一句的念道,「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之。」
「哈哈,好一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惜綰綰生作了女兒身!」秦衍大笑道,「便先給他又何妨!」言語之間,帝王的威勢顯露無疑。
打仗不是嘴里說說就完了的事情。開始這一場戰爭的時候,秦衍和綰綰絕不會知道,這場戰事會延綿那麼多年,最終對他們的人生造成最深遠的影響。
自良弼帶著一大群死忠于朱旭的將士們離開鳳都之後,陸陸續續的傳來了很多戰報。其中有好有壞,還有許多的軍中將士戰死沙場。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朝著預訂的方向推進。很快,宏德二年過去,迎來了宏德三年的春天。
這一天綰綰散了值,爬上回家的馬車之後,卻在車窗處發現了一張釘著的紙條。乍然看見這紙條,綰綰幾乎能听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去年春闈之後,新科榜眼張楓就低調的進入了御史台。因為沒有皇上的青眼,因此他的行動幾乎沒有受到任何人的關注。
秦衍交給他的任務,便是接近恭親王一黨,搜集他們的罪證。通俗來說,他就是個臥底。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他的臥底身份,當時約定的是沒有重大消息就不必通信。而皇帝這邊的行動通常也會通過左晴空送到張府去,安全無虞。
按照約定,張楓有了重大發現之後,就在綰綰的車窗處釘上一張寫有暗語的紙條,將自己的要求寫在上面。綰綰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將紙條取下來,展開,對比著記憶中的暗語一個字一個字的翻譯出來。張楓說有東西要親手交給皇上。讓她想辦法安排。
綰綰細細的想了一想,秦衍出宮不難。難的是出宮之後,躲開那些人的視線。另外就是見面的地方了,一定要出乎那些人的意料,他他們才不會找到。
綰綰閉著眼楮,靠在榻上琢磨著怎麼擬定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
等到家時,這個計劃已經差不多成型了。只要明天向秦衍報備過,通過了就可以著手安排了。
綰綰一邊想著,一邊進了自己的院子。突然從里面沖出來一個人,抱著她叫道,「大姐!」
是淳姐兒。雙胞胎今年已經七歲了。因為平時注意鍛煉身體,所以都長得很健康,別看端哥兒文文靜靜的,力氣在這麼大的孩子里頭算是很大了。綰綰一直琢磨著給他找個師父學學武藝。這樣將來起碼自身安全有了保障。不過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師父。這種事情也不急在一時,因此便放下了。
「淳兒今天乖不乖啊?」綰綰將淳姐兒抱起來。
「淳兒很乖。哥哥也乖。」淳姐兒答道。
六七歲的小孩子已經很沉了,就從院門口到屋子里這幾步路,她就走得氣喘吁吁的了。听雪見她斜靠在榻上直喘氣,連忙倒了水給她。
端哥兒也在屋里,正坐著看書呢。見綰綰回來了,便站起來請安。他的性子是越發的像歐陽大人了,恭謹有禮,挑不出一絲錯兒來。綰綰心疼他懂事,就攬著他細細的問課業上的事情,學了什麼,先生好不好,能不能听懂之類的。淳姐兒就在一旁插科打諢。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就有婆子來請,說夫人那里的晚飯已經好了,請姑娘少爺過去。
綰綰便帶著弟弟妹妹到前院去請安。
用過了晚飯回房,躺在床上,綰綰又將那計劃翻出來前前後後的想了一遍,補上了許多漏洞。想了一會兒,還是爬起來,找了筆墨紙硯,將想到的一一記下來,這才放心的去睡了。
第二日沒有早朝,綰綰進宮後便將那紙條給秦衍看過了,才放進香爐里看著它燒掉。然後拿出了自己的行動方案。
秦衍看了她給出的方案,嘴角抽了抽,遞給陳瑞風。陳瑞風看了,嘴角也抽了抽,然後還給秦衍。綰綰的目光隨著那份方案在他們兩人之間游走,最後回到秦衍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秦衍才下定決心般道,「就這樣。你去安排吧。」
綰綰點點頭,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提筆寫了幾個字,折好。然後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左前輩」,等左晴空飄到她面前,就把那紙條交給他,「這個轉交給小張大人。」
左晴空走後,綰綰卻不做事情,只是盯著他站過的地方發呆。
陳瑞風就坐在旁邊,問道,「綰綰在想什麼?」
「你說,左前輩的功夫有多高?」她想了想以前看過為數不多的武俠小說里對武功的描寫,認真地問道,「能不能做到登萍渡水,摘葉傷人?」
陳瑞風失笑,表情嚴肅認真,原來竟然在想這個,不由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想學?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啊。再說左前輩的功夫,當世少有人及的,那些比他厲害的老怪物,都隱居起來了吧?」
綰綰也笑,「我只是想給我弟弟請個武學師傅。雖然我們是詩書傳家,但是多一種能力自保,也是好的。只是找不到好的師傅。」
陳瑞風微微蹙眉,他總覺得,歐陽綰綰這個人雖然聰明能干,家庭幸福,卻極度的缺乏安全感,所考慮的事情,似乎都是在如何自保,或是如何保護家人。不過這是私事,他也不好過問,便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來吧。」
第二日下午,留下了陳瑞風看門,秦衍帶著綰綰微服出宮,坐上了綰綰的那輛馬車。車走到酒樓林立的東勝街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整條街上十分擁擠,不止有很多人,還有很多馬車,統統都擠在一起。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人流散去,馬車繼續前行,停在了全福樓下,馬車里的人進了全福樓,便沒有再出來。
而此時,綰綰和換過裝的秦衍坐在另一輛馬車里,來到了福仁坊。福仁坊是鳳都城夜里最熱鬧的地方所在,靠著湄河,交通往來十分方便。當然這並不是它熱鬧的原因,福仁坊之所以熱鬧,是因為鳳都城有名氣的館子,都在這個地方。
這個館子可不是後世說下館子的館子,而是指青樓楚館。說白了也就是妓院。這也是為什麼當時秦衍和陳瑞風看了綰綰的方案書就嘴角抽搐的原因。咳咳,會面的地點選在青樓他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關鍵是這個地方是歐陽綰綰這個大姑娘選定的,而且她還要隨行。
馬車在一處小院門口停下。綰綰扶著秦衍下了車,打發了那個車夫,這才領著秦衍左彎右拐的,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巷子,最後停在一扇小門邊。
秦衍看著綰綰熟門熟路動作自然的上前敲門,和那個開門的丫鬟交涉,不由得嘴角又抽了抽。
終于綰綰搞定了一切,回頭對他道,「少爺,進去吧。」
這是一處私娼。不過並不是那種下三濫的地方,是一座清幽典雅的小院,這里的住著的,是一個姓柳的婦人和她的干女兒素素。平日里的花銷,也都是靠著素素陪客得來的。不過素素還未被人梳攏過,算是個清倌人。
綰綰並不曾來過這里,這些情報,都是她找人打听來的。此時那丫鬟已經叫了柳夫人出來了,見了他們二人,只略看了看,便朝著秦衍走過去,一面還笑道,「這位就是黃少爺吧?當真是一表人才,我那女兒可有福了。」
話雖輕佻,卻不惹人厭。綰綰知道,像她們這種門戶的,最要講究格調,斷不會失了身份的。那柳夫人引著他們二人進了屋子,對那個上茶的丫鬟道,「你去看看小姐在做什麼?」
綰綰知道,此時那個小姐定是在陪著張楓的,因此笑道,「夫人不必拘禮,我們少爺想隨便看看,不知方不方便?」
柳夫人笑道,「哪里會有不方便的,黃少爺請便。」說著便自去了。
等她走開了,秦衍才似笑非笑的看著綰綰,「你懂得挺多啊?」
綰綰不由面上一紅,「少爺謬贊了。咱們走吧。」
于是兩人朝著那丫鬟走的方向,沒一會兒就听到了琴聲。綰綰不由一笑,這個張楓可真上道。
循聲而去,很快就在一個水榭之中發現了兩人的蹤跡,此時那個叫素素的姑娘正在彈琴,而張楓坐在一旁泡茶,場面一時說不出的和諧寧靜。此時張楓已看見了二人,仍舊不慌不忙的澆水,等茶泡好了,這才笑道,「二位尋芳而來,不若過來同坐,飲一杯清茶如何?」
秦衍便過去坐著喝了一杯茶,听了一首曲子,然後微笑著告辭。
而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綰綰袖中,已是多出了一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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