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離開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左晴空。文字首發反正他平日里本來就看不見蹤影,也不知是哪一日走的,有沒有跟秦衍打過招呼。反正等綰綰再想起他來的時候,他早已經不在了。還有傅樓,也沒有跟朱相宜一起回來,大概是自己回山上去了吧。
綰綰不由想到,秦衍知道他們不告而別之時的模樣,想必很好看吧?這個決不允許別人挑戰他的權威的男人,卻接二連三的遭到無視,不炸毛才怪了。
只是秦衍在她面前的時候掩飾得很好,也根本從未問起過那三個人的事情。
他不問,正好綰綰也不必擔驚受怕了。他們畢竟都是她引薦給秦衍的人,真要追究起來,她自己也逃不了。
他們到這里來,本來目的就很明確,那就是幫助秦衍穩固帝位,如今離開了才是正常的。只是,想到當時跟著她從岐川城來到京城的人,如今都已經離開了。綰綰心中仍舊有一些無法忽略的傷感。人世間的聚散離合本來都是命定,只是想起將來天各一方,或許永沒有再見面的可能,她便不能泰然處之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要留在秦衍的身邊,繼續做一個稱職的女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剪除了大敵,秦衍的心情很好的緣故。總之他最近踏足後宮的次數比起往常來,要頻繁了許多。
這一日下了雪,秦衍便來了興致,讓中常侍大人去通知各位妃嬪,到御花園的凌波亭去賞雪。要說凌波亭的位置確實很好,一面臨湖,另一面卻是靠著梅苑,夏天避暑賞荷,冬天賞梅听雪,都是極好的去處。中常侍大人得了令,便下去安排了。
綰綰便對秦衍笑道,「皇上去御花園賞雪,臣正好把這些奏折都整理一遍。」
「不必,你隨朕去。」秦衍已經在點翠的服侍下披上了厚厚的披風,轉過身來看了她一會兒,便對點翠道,「給歐陽大人也加上衣服,這就走了。」
點翠應了,便拿來了她的披風,綰綰雖然蹙著眉頭,還是任由她給自己加上了披風。秦衍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她是女官,外臣不得與嬪妃結交,後宮應該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他卻偏偏走到哪里都要帶著她,倒顯得她好像是這風華殿的宮女一般了。
幸虧夜里自己都回家去了,綰綰一邊理著披風的帽子一邊不無諷刺的想,不然的話,是不是嬪妃侍寢也要她伺候著?
不過想這些沒有益處,她便丟開了。秦衍見她都好了,便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去看看凌波亭的雪,朕有好多年不曾看過了。」
這幾年綰綰都陪在他身邊,自然知道他根本沒什麼時間賞雪,因此猜想著,他說的許多年,大概是他還在做皇子的時候吧。他十五歲就封王出府,那的確已經好幾年了。
這麼想著,綰綰還想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他這麼拉著一個女官,叫別人看到了算怎麼回事?他的力氣卻是大得很,見她掙扎,便回過頭低聲道,「別動,雪天路滑,讓朕牽著你。」
綰綰听了這話,當真是小心肝兒都顫了一顫,秦衍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忽然做出這種溫柔的姿態,又到底是為什麼?
她不是沒有察覺,自從那什麼鬼慶功宴上,他喝醉了肉麻兮兮的叫了她的名字之後,綰綰便常常能夠感覺到,他看自己的眼光,完全不同以往。怎麼說呢,之前他看自己的時候,目光和看邵與堯陳瑞風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眼里都是贊賞或是笑意,說明他很滿意,心情很好。可是現在,尤其是中常侍大人出去了,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風華殿內的時候,綰綰總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種感覺讓她頭皮發麻。
不過她一直裝作不知道。這種事情若是不揭穿,或許還能拖一段時間,若是揭穿了,自己便是連退路都沒有了。
綰綰想著,終是沒有再掙扎,然後便毫不意外的看到了秦衍唇畔的那一抹笑意。
她心中不由嘆了一口氣,秦衍的表現,演戲的分量實在太重了,連她都能看出來。他原本是個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不可測的帝王,怎麼會那麼容易就露出那種喜悅的表情?就是在一舉擒獲恭親王一黨的那天,他都沒有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在演戲。而且演的還是個一往情深的男人。
他或許不是不知道這個形象和他自己本身反差很大,只是……他不在意而已。換句話說,他只是想讓自己看到他的這份一往情深,根本不在乎中間有多少錯漏。
還真是……不經心啊。綰綰自嘲的一笑,抬頭就見凌波亭已經到了。
她又一次用力,想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而這一次卻沒有任何阻力,順利的抽回來了。綰綰低下頭理了理袖口,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冷冷一笑。
「臣妾給皇上請安。」甫一走進亭子,便跪了一大片,宮中現有的嬪妃都在這里了。好在凌波亭或許就是建了來給各位嬪妃同時展示美麗的地方,地方夠大,倒是不顯擁擠。
綰綰照舊是站在秦衍的身後,這里沒有她坐的地方,這也是她不願意來的理由之一。能坐著誰願意站著啊?
因要賞雪,亭子四處沒有用氈子圍起來,不過里面放了好幾個暖爐,倒不顯得冷。秦衍坐在那最大的一個火爐之前,笑道,「今兒還是今年的頭一場雪,我瞧著天氣不錯,大家都出來聚一聚。」
連貴妃坐在秦衍身邊,又地位最高,聞言便笑道,「難得皇上記掛咱們姐妹。今兒人來的齊,不如一會兒就在這里擺了飯,大家就著雪景用膳,也是一樁美事。」
「嗯。貴妃說得有理。咱們便在這里開了筵席,一同賞雪罷,可惜梅苑里的梅花還沒開,不然這里還有暗香撲鼻。」秦衍也笑道。
「皇上最是雅致的了,不過如今沒有梅花也不妨事的。」一個穿著白色宮裝,打扮十分素淨的美人笑道,「有了咱們梅良媛,哪里還需要梅花來應景呢?」
說話的是蘭美人,她雖然品階不若梅良媛高,但也是潛邸之時就進府的了。這位蘭美人模樣生的溫柔嬌羞,又最喜歡蘭花,素日都穿著一身白衣,倒有幾分遺世獨立之姿。只是一開口就露了餡兒了,她那一張嘴當真十分厲害,在這宮里也是有名的了。
梅良媛听了這話,便掩口笑道,「若這般說起來,妹妹倒是通身的蘭花香氣呢。只看著就是株空谷幽蘭。」
秦衍今日似乎心情極好,也笑道,「說起來真是朕的福氣,這後宮里也是百花爭艷哪。」
這話一出,嬪妃們面色都有些黯然,便听一個聲音溫溫和和的道,「能伺候皇上,才是咱們的福氣呢。」綰綰听聲音有些耳熟,便抬頭去看,原來是柔美人,就是那個同她一起選秀的蘇如敏。
她這句話說出來,嬪妃們便都趕緊附和。哪怕這里面的有些人,一年也見不到秦衍一次,但是此時都要打起精神,做出歡天喜地的模樣來。
秦衍也笑道,「果然是柔兒,知書識禮,又溫柔賢惠。你進宮,也快三年了吧?」
「回皇上,是宏德元年選秀時進的宮,到明春就三年了。」柔美人仍舊是溫溫柔柔的,說話聲讓人听了就覺得舒服。
「嗯。」秦衍點了點頭,道,「朕就喜歡你這份貼心,不如就晉了容華吧。朕到覺得容華這二字,與你是極相配的。」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莫不變了臉色,柔美人晉了柔容華,那就是除了連貴妃之外地位最高的嬪妃了。一時之間個人心思不同,但是面上俱帶著笑意,朝著柔容華道了恭喜。
柔容華卻還是那般模樣,溫柔似水,謝了恩,也只是看著秦衍一笑,倒仿佛那些身外之物都不放在她心上似的。綰綰便見秦衍唇邊勾起一抹笑意,這是他極愉悅之時才會有的表情。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的話,宴席便擺了上來,連帶著還有歌舞。秦衍便笑著道,「連貴妃有心了。你替朕將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朕才能安心于國事。」說著舉起杯子,「朕敬你一杯。」
連貴妃受寵若驚,連忙端起自己的杯子,興奮得臉都紅了。
綰綰一時之間不太明白秦衍到底帶她來看什麼。看後宮的一番女子對他百般奉承,感恩涕零麼?這個不需來看,她心中也是知道的。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給秦衍布菜。或許是因為做習慣了,即使心思並不集中,但還是下意識的挑選秦衍愛吃的菜。不過也不敢多了,這是有祖訓的,皇帝不能讓別人知道他的喜好,就算是一道菜也是一樣的。因此桌上的菜,必須每一疊都動過,但是每一疊都只能吃幾口。
因此綰綰布菜很是花費了一番心思的,她一般是連著夾兩筷秦衍愛吃的菜,再夾他不愛吃的若干,看他差不多要不高興了,再夾愛吃的兩筷。時間長了,兩人也就有了默契。這樣起居郎就不會注意到,不知不覺之間,她夾那道皇上喜歡的菜夾了許多。
或許就是因為她伺候的時候總是這麼用心,所以秦衍才什麼宮女做的事情都讓她來做。綰綰月復誹著。
「歐陽女官倒是很懂皇上的心思。我瞧著她夾得菜,皇上倒是都吃了呢。」說話的是錢良媛,她父親就是中書令錢飛雲,不久前才被發配滄州。說來也奇怪,雖然她父親倒台了,但是秦衍並沒有冷落了她,而她也完全不知收斂自己。
這話不是綰綰該回答的,因此她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一些。便听秦衍道,「伺候的好,自然是她肯用心。綰綰不是宮女,錢良媛你這話就說差了。」
錢良媛趕緊表示自己並不是故意的。綰綰也不理她,只是繼續低著頭布菜。一時間席上諸人都有些拿不準秦衍的心思,因此氣氛便凝滯下來。
又是柔美人,不,現在是柔容華了,柔容華道,「今日的湯味道甚好。再說這花旗參烏雞湯最是滋補,各位姐妹和皇上要多用些才好啊。」
大家紛紛附和,氣氛便又開始熱絡起來,秦衍便贊賞的看了柔容華一眼,她也回了一個淡雅如蓮的笑。秦衍便笑道,「既然是湯做得好,自然該賞了那個做湯的廚子。高福!」
中常侍大人便立刻往前一步,「奴才在。」
「去賞那個做湯的廚子百金。」
「是。皇上可要見見?」中常侍大人答應著,又問道。
秦衍想了想,便拿眼楮去看柔容華,她只是笑道,「這湯臣妾倒是喜歡。」
秦衍便笑著對中常侍大人道,「也不必見了,叫他到長青殿去伺候吧。」
眾人聞言,都拿眼楮去看柔容華,有羨慕的有嫉妒的,還有不屑一顧的,綰綰在一旁看著,只覺實在無趣。只見柔容華款款站起身來,行到秦衍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謝皇上。」
秦衍便伸手將她拉起來,「你總是這般多禮。」
綰綰站在秦衍身後,聞言便無聲的笑了。真是夫妻恩愛啊。她又去看連貴妃的臉色,卻剛好和她的目光踫在一起,連貴妃狠狠地一瞪眼,這才收回目光。
完全不是對手啊,綰綰心里嘆息著。這樣的連貴妃,根本不是柔容華的一合之敵啊。不過是因為身份顯赫,所以還能站在上風罷了。可是,身份這種東西,是會變的。
宴席撤下去之後,大家又圍坐在一起說話。秦衍忽然道,「綰綰的茶藝很是了得,不若今日給大家展示一下?」
綰綰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你是皇帝,你開口了難道我還敢說不麼?
俯身應了個是,轉頭去看中常侍大人,他已經派了人去取茶具了。等東西到了,綰綰又對著眾人行了一禮,這才開始擺放茶具。
先是在銚中加水,放在爐火之上,然後將茶盞一一擺放好。待水沸了,便淋罐,淋杯,一來是預熱,二來也是清潔,高溫可以消毒,綰綰自然是知道的。
接下來是納茶,將茶葉倒在紙上,輕輕篩過,粗的放在最下面,然後是細末,最後才是剩下的部分。茶葉的量十分關鍵,全憑人的感覺,若是沒有經驗,那一道茶就全都毀了。
接下來便是等水沸了。水燒多久,什麼溫度適宜什麼茶葉,這也都是有講究的。再然後便是沖點、刮沫、淋罐、燙杯。之後便是灑茶。
這樣,一杯茶便泡好了。綰綰便先捧了一杯奉與秦衍,然後其余嬪妃才各自捧了茶杯,細細品味。秦衍飲盡了那一杯茶,這才贊嘆道,「果真是芳香溢齒頰,甘澤潤喉吻。綰綰的茶道,已然爐火純青了。」
「皇上謬贊了。」綰綰又行了一禮,面上無悲無喜。
秦衍亦不在意,笑著對那群女人道,「既然喝了這等好茶,自然是要寫詩回贈的。你們意下如何啊?」
能進宮來當嬪妃,自然都是有兩把刷子的。何況這里都是朝中大臣的女兒,詩書傳家的,不會作詩簡直就是笑話了。雖然在綰綰看來,她們做出來的「詩」簡直不像樣子,但是嬪妃們自己可不這麼想,當下便歡喜的應了,各自斟酌用句去了。
連貴妃笑道,「依著臣妾想來,這詩會,還得加點兒彩頭才好。」
「哦?你又有什麼主意了?」秦衍問道。
「這里都是姐妹,也不必避諱,反正天色晚了,不如這樣,今兒若是哪位姐妹拔了頭籌,晚上皇上就到哪個宮里去吧。」連貴妃掩唇一笑道。
綰綰聞言便低了頭。秦衍想了想,點頭道,「便是這樣罷。」
嬪妃們得了這個消息,更加賣力,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幾乎都見不到皇上的,更是咬緊牙關,勢必要做出一首好詩來。
綰綰眼觀鼻,鼻觀心,好像事不關己一般站在秦衍身後,努力將自己塑造成為一塊合格的布景板。這時候她心中便由衷的佩服中常侍大人,果然是高手啊,不需要他在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但是只要秦衍叫一聲,他便立刻出現了,真正神出鬼沒。
這時已經有好幾個嬪妃得了詩了,寫出來交給秦衍審核。今天已經出夠了風頭的柔容華又笑著道,「歐陽女官博古通今,智慧過人,想必詩也寫得極好地,怎麼不做一首?難道是覺得我們姐妹夠不上資格不成?」
綰綰嘴角抽了抽,以前還覺得她溫溫柔柔,賢良淑德的,怎麼進宮兩年多,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已經出了那麼大的風頭了,難道還要每個人都踩上一腳才痛快麼?她微微低了頭,笑道,「容華說笑了,臣不會作詩,皇上也是知道的。」
秦衍便道,「她確實不會作詩,你且作你的吧。」
柔容華的臉僵了一下,應了聲是便下去了。綰綰心中冷笑,不論心思怎麼縝密,在得意的時候都難免疏漏啊,蘇如敏現在想必很後悔吧?
不過最後柔容華還是拿了第一,歡歡喜喜的跟著秦衍回了長青殿。而提出這個建議的連貴妃,眼珠子差點兒沒瞪出來。
綰綰理了理自己的衣裾,笑著和各宮嬪妃告辭,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說起來,自陳瑞風走了,她都是一個人整天面對著秦衍,還真是累啊。人果然還是有伴才好。
綰綰坐在桌前,忽然想起今天煮茶的感觸來,便鋪了紙,提筆寫下了她最喜歡的那首,元稹的《一至七字詩》,不單是詩寫得好,用的詩格也極雅致︰
茶。
香葉,女敕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豈堪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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