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轉深宮 第六十四章 人約黃昏

作者 ︰

這一場宮宴一直持續到酉時。文字首發散場之後,秦衍本來要跟著綰綰回鳳鳴殿的,被綰綰打發回風華殿換衣服了,「皇上去換一身白色的衣裳吧,看著精神又好看。」

秦衍想了想,風華殿離鳳鳴殿只有幾步路罷了,便答應了。

等秦衍換好了衣服來到鳳鳴殿的時候,卻發現整個宮里都靜悄悄的,也不知那些宮人們都到哪里去了。秦衍進了屋,里里外外看遍了,都沒有找到綰綰,這時候卻听見了廚房的響動。秦衍想起前幾日綰綰說的話,心中一動,便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從打開的窗戶往廚房里看。

綰綰換了一件家常的衣服,像是做姑娘時候穿的,淺藍色的衣服,只剛剛到腳面,比起繁復華麗的皇後品服來,要清爽許多。秦衍從沒見過綰綰這樣的裝扮,一時只覺新鮮極了。

綰綰此時正在切菜,手起刀落,速度快的秦衍都看不清,很快就把要做的菜切好裝盤。他本來擔心綰綰切到自己的手,不意她的刀工竟如此之好,看來她說要做菜給自己吃,當真不是說說而已。秦衍想著,便見綰綰走過去加了一把火,這才往鍋里倒了油,開始做菜。

九月的天氣還有些熱,鳳都又在偏北的地方,因此綰綰過一會兒就要用衣袖擦一擦汗。秦衍在門外看著,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這個時候的歐陽綰綰,動人極了。

見綰綰盛出了一盤菜,他這才輕咳了一聲。綰綰回頭見是他,便笑道,「皇上回屋去等一會兒吧,菜很快就好了。」

秦衍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是柔軟的,輕聲道,「無妨,朕在這里看著你。」

綰綰點點頭,便又轉身回去做菜。秦衍想了想,便走進去,見她出汗了,便掏出袖中的帕子,幫她擦汗,綰綰便會抬頭朝他笑笑。

一時之間只覺歲月靜好,如此溫馨甜蜜。

很快綰綰的菜就做好了,將那些燜的蒸的都出鍋了,讓秦衍幫著端到屋里去擺上。綰綰自己淨了手,這才進了屋子,笑道,「皇上稍候,臣妾先換一身衣裳,實在是失禮。」

秦衍拉著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道,「朕瞧著這就挺好,不必再換了。」

綰綰卻不過他,便將自己收好的酒壇子搬出來,笑道,「皇上有口福了,這酒埋了十幾年了,想必十分香醇。」

「綰綰便是這般雅致。」秦衍也笑著回了一句,又問,「這就是那日朕起出來的那個壇子?」

「正是呢,若非如此,臣妾可不給皇上喝。」綰綰說著拍開了泥封,那酒的香氣便溢了出來。

秦衍聞到這香味,贊道,「好香,這是什麼酒?怎的朕竟不曾聞過這般香味。想必就是貢酒,也比不上的。」

這酒是綰綰和听雪兩個人自己釀的,因此綰綰只是抿唇一笑,擺好了酒杯,給秦衍盛了一杯,笑道,「這酒沒有名字的。皇上嘗嘗,可還能入口?」

秦衍便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果真是好酒,用酒杯到底不盡興,不若換了酒碗來如何?」

綰綰本來是因為秦衍今日已經喝了不少酒,這才用了小酒杯,不過他自己說要換,自然不好掃興的,便自去拿了兩只碗出來,笑道,「這酒雖香,皇上卻要吃些東西才能喝,不然傷了胃,就不好了。」

秦衍點頭稱是,便拿起筷子來,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里。綰綰看著他吃了,這才問道,「臣妾的手藝如何?皇上可還吃得慣?」

秦衍嘆息道,「綰綰,你到底還有多少才藝,怎麼老是給朕帶來這樣那樣的驚喜?你做的菜,只怕是連御廚都比不上吧。」說著攜了綰綰的手,「朕能娶得綰綰,真是福氣。平日里總有嬪妃給朕送來許多的補品藥膳,口稱是自己做的。可是朕心里知道,她們不過是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一眼罷了。只有綰綰你,願意為朕洗手作羹湯。」

綰綰微微低下頭去,裝作一片嬌羞的模樣,「皇上謬贊了。其他姐妹,也都有各樣的才藝,就算廚藝不精,也是無妨的。綰綰只因其他才藝皆平平,這才學了這上不得台面的廚藝,倒讓皇上夸獎了一番。」

兩人情意綿綿的吃了一會兒菜,綰綰這才重新給兩人的酒碗倒上酒,笑著端起碗來道,「今兒是皇上的壽辰,臣妾恭祝皇上萬壽無疆。」說著一口飲盡了碗中的酒,學著前世場面上敬酒時的樣子,將自己的碗底亮給秦衍看。

秦衍便笑道,「綰綰如此豪爽,朕就不能推辭了。」

就這麼一邊說著話,一邊吃著菜,一邊喝著酒,很快天就黑下來了。

綰綰試了試酒壇子,還有小半壇,便笑著對秦衍道,「皇上陪臣妾出去看月色,好不好?」

秦衍點頭應了,兩人便搬了酒壇子和酒碗,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繼續喝。

下弦月的月光並不明亮,兩人都只能看到對方一個模糊的身影,綰綰此時已有了醉意,倒了一杯酒,笑道,「臣妾今兒高興得很,來,干杯!」

秦衍今天喝得太多,這時候也開始頭暈了,笑著應道,「朕今兒也高興。綰綰你瞧,天上是不是有兩個月亮?」

綰綰便抬頭去看,月亮倒是只有一個,不過看起來大多了,便笑道,「皇上眼花了,哪里有兩個月亮……分明是好多星星。」

「分明是兩個月亮!綰綰你瞧,兩個月亮,就好似你的兩彎眉……」秦衍的思緒已經混亂了。

綰綰听了這話,便兀自笑了半晌,「皇上,你說為什麼有那麼多星星,只有一個月亮啊?嘿嘿,不知道了吧……我知道……我知道……」

秦衍並不接她的話,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干杯!」

綰綰忽然說了一句,「我想家了。」

就這麼醉言醉語的,喝光了那一壇子的酒。綰綰努力的抓住自己腦中的最後一絲清明,推了推秦衍,「皇上,夜深了,該歇息了。」

秦衍已經暈得不知東西南北了,聞言便笑道,「那愛妃扶朕去歇息,哈哈。」

綰綰扶著秦衍,兩人跌跌撞撞的進了內室。她又支撐著給秦衍月兌了衣裳,扶著他躺好了。這才自己爬到床上去,躺了下來。

躺了一會兒,綰綰只覺得身上熱得很,又強撐著爬起來月兌了衣服,這才復又躺了回去。

「綰綰……」秦衍伸出手來,綰綰便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握住。

「綰綰……」他翻了一個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下。

綰綰忙放開他的手,伸手去推他,「皇上,你壓著臣妾了。」

觸手卻是他光滑的肌膚,薄薄的一層皮膚下面,是結實的肌肉。綰綰只覺得自己的手似乎一瞬間觸了電,已經快要消失無蹤的理智又有一小部分回到了她的腦子里。她無措的收回手,動了動身子,輕聲叫他,「皇上……」

「別動……」秦衍伸出手來,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抱里,低下頭,封住了她的唇。

他或許是醉的厲害,只是下意識的吮吸著她的唇,綰綰只覺得唇上有些發麻的疼,她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口,準備叫他,卻被他的舌頭迅速的侵佔了。他將舌頭伸進她的口中,凌厲的攫取她口中的一切。他吻得雜亂無章,偏偏很用力,綰綰只能被迫仰起頭來接受他的吻。慢慢的,似乎是因為缺氧,她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而秦衍的動作越來越放肆。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抱緊了秦衍,跟隨著他的動作,偶爾逸出一兩聲破碎的嗚咽。

在徹底的昏睡過去之前,綰綰腦海里最後想著的是,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啊。

第二日綰綰醒來的時候,秦衍還睡著,她微微的抬起頭來,看著枕邊之人熟睡中的臉,發了一會兒呆。這個人,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他們之間,可以毫不猶豫的說,關系是極親密的。她進宮來的這兩個月,他大部分的時間,倒都是呆在她這里的,可是要說他們之間有多親近,卻又不見得。

綰綰總是會忍不住去做一個對比,結果是,她和秦衍,還不如和輕雲親近。盡管雙方都表現的很投入,然而彼此心里,終究都是有數的吧。

他們太聰明了,婚姻之中又夾雜了太多的利益糾葛,這樣的不純粹帶來的就是不信任。所以她無論得到多少寵愛,都總是淡淡的,就連兩個人之間最親密的事情,都要精心安排,步步算計,務求能夠讓他永遠記得她的好。

她不信這樣的算計他會感受不到,所以他也那麼刻意的貼合著她的算計,一步一步走進來。

這不是愛情。沒有愛情是這樣的。他們之間,也並不需要愛情。在這深宮之中,可以付出尊重,可以付出依賴,可以付出感動,就是不能付出自己的心。就像是前世很流行的一句話,認真你就輸了。

綰綰只覺得心里好疲憊。她閉上眼楮,仍舊枕在他的臂彎里,睫毛顫動,抖落了一滴淚珠。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自己所倚靠著的人動了一下。然後他側過身來。綰綰的感覺十分靈敏,因此不需睜開眼楮,她就能知道,他在看她。

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才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仿佛過了很久的時間。他伸出手來,從她的五官上一一劃過。然後她听到他說,「綰綰,你說,要是我們相愛,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綰綰幾乎要以為他發現自己是醒著的了。她想著,他再問一句話,她就睜開眼楮。

然而他似乎根本不是為了要一個回答。又自顧著笑道,「可我知道你是不會愛我的。綰綰,你太聰明太清醒了,你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永遠不會迷茫是不是?可是朕卻迷茫了。」

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溫溫的癢癢的,讓綰綰恍惚生出了一種依戀。

然後,他收回了手,只留給綰綰一片溫暖離開過後的冰涼。

「綰綰,是你讓朕看清了,朕是皇帝,你是皇後。」他如是說。

听到了遠去的腳步聲,綰綰才睜開了眼楮。果然已經沒有人了,寢殿里空落落的。空氣中唯有昨夜點的檀香的余味。

綰綰就這麼在床上躺著,直到日當正午。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妝台前的那一片地方鋪成一個方方的格子。那一方陽光,看了就覺得很溫暖,可是綰綰卻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寒冷。她想起自己並沒有穿衣,便裹緊了被子,仍舊去看那一方陽光,直看著那陽光緩緩地拉長了,變成斜斜的長長的一塊。

或許是因為盯著一個地方看得太久了,綰綰只覺得眼楮里都是干澀的,閉上眼,便有濕潤的東西涌上來。

這日子那麼長,那麼長,到底該做些什麼事情來打發這長長的光陰才好呢,綰綰想著。

她從床上坐起來,只覺得自己餓極了。

「輕雲。」她叫了一聲。

輕雲便立刻走了進來,「娘娘有什麼吩咐?」

「本宮餓了。你去御膳房叫點東西,然後來伺候本宮更衣。」綰綰說道。

輕雲答應著出去了。不一會兒便走回來,打開衣櫥問道,「娘娘今兒穿什麼衣裳?」

綰綰往衣櫥里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件華麗異常的衣裳,大紅的底子,上面繡了繁麗的牡丹。那是宏德元年的時候,她在岐川城買的衣裳,只穿過一次。她指著那件衣裳道,「就穿這個。」

這並不是她平日里穿衣的風格,輕雲有些疑惑,不過看她並不像是說錯了,便仍舊拿了那一件衣裳出來,伺候著她穿了。又扶她坐到窗台前,開始梳妝。

皇後的寢宮里有一面大大的穿衣鏡,雖是銅鏡卻打磨的很好,人照在上面簡直可以說是縴毫畢現。這份手藝著實難得。這鏡子還是下面進貢了來,秦衍賞給她的。

綰綰梳妝完畢之後,便站在這鏡子面前,將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看了一遍,還轉了幾圈,直看得輕雲都有些疑惑了,這才對著鏡子微微一笑,心里想到,皇上,你何嘗不是教會了我,我是皇後,你是皇帝。

然後她才精神抖擻的出去吃飯。

御膳房送來的飯菜很清淡,綰綰因為喜歡,所以多吃了些。吃完飯之後便一直抱著肚子說撐著了。輕雲便提議到御花園里去走走。此時已是接近傍晚了,陽光也不烈,綰綰想了想,便點頭應了。

這個時節,御花園里倒是許多的菊花。綰綰對菊花沒有研究,因此什麼品種也看不出來。不由想起前世的公園里,但凡是貴重些的品種,莫不掛上個牌子,寫上名稱品種,甚至還有寫上簡單的介紹的。

多麼貼心的設計啊。綰綰想著,宮里想必也不是每個嬪妃都對花有研究的,這萬一要是哪天認錯了,在皇帝面前出丑了就不好了。作為一個管理後宮的皇後,絕不容許有這樣的情況出現的。于是她便帶著輕雲,徑直去了宮務司,將這個問題反饋了,著他們七天之內,務必要給所有品種的植物都掛上牌子,這才心滿意足的往回走。

「娘娘怎的忽然想起這個來了?」輕雲好奇的問道。

綰綰答非所問,「輕雲你可曾讀過詩?」

「奴婢曾看過一點,淺薄得很。」

「那你最喜歡的詩里,有寫菊花的嗎?」。綰綰又問。

輕雲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綰綰便笑了一笑,不再說話。她最喜歡的寫菊花的詩,是「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不知道這世界有沒有這麼一首詩,能如此切合她現在的心境。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綰綰忽然道,「日子太長了,不找點事情來做,怎麼行呢?」

輕雲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綰綰時在回答她剛才的問話。這話說得極平常,但是輕雲不知怎地,就是覺得綰綰此時是不開心的。她不敢多問,便默默的扶著綰綰往前走。

這一夜秦衍沒有到鳳鳴殿來,而是去看了淄川公主,順便宿在了謹安堂。

第二日幾乎所有的嬪妃都來鳳鳴殿請安,就是為了看看盛寵了兩個月的皇後的臉色,卻只看到了笑盈盈的綰綰。

自此之後,皇上甚少踏足鳳鳴殿,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按祖制宿在鳳鳴殿外,平時也從不召幸皇後娘娘。宮里的人都知道,這天,怕是要變了。

只是那些想看熱鬧的人都紛紛失望了,因為皇後娘娘對這件事情做出的唯一反應就是在宮務上更加下功夫了,平日里待人反倒更加和氣,見著誰都是笑盈盈的。

最重要的是,皇上雖然少去鳳鳴殿,但是鳳鳴殿該有的賞賜,卻一樣也沒有少。時間久了,大家也就慢慢地習慣了。皇後畢竟是皇後,只要一日還是皇後,就算不得寵,皇上也還是敬著她的。

而歐陽綰綰,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時光里,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經失去的波動的能力,變得越來越平和。說起來她上輩子的理想之一,就是做一只快樂的米蟲,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如今有了這麼好的條件,這個理想完全能夠實現了。

綰綰唯一的遺憾,便是這世界少了一台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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