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轉深宮 第六十八章 桃之夭夭

作者 ︰

等高福攜著秦衍的旨意到達鳳鳴殿的時候,綰綰只怕都已經走到冷宮了。文字首發

高福只得嘆息了一回,回去復命了。秦衍听說綰綰已經自己去了冷宮,便冷笑道,「朕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在冷宮住上一輩子!」

高福只听這話,便知道皇帝終究是在賭氣罷了。這也難怪,這位主子爺,從小養在皇後膝下,宮里又只有自己一個嫡長子,因此格外受寵些。便是後來又來五皇子八皇子,但因純顯皇後故去,先皇思念故去的皇後,自然更加疼愛些。

皇上從小到大,還沒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他只以為,這天下他想要的,別人都該給他,卻不知人心這種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綰綰住進冷宮之後,倒是悠閑得很。每日里送來的飯菜雖說不好,皆是殘羹冷炙,甚至還有餿了的,可是她渾不在意,吃了飯,便將自己帶來的書拿出來翻閱,或是自己研了墨,有時作畫,有時抄寫自己讀過的書,仿佛自己仍舊在高堂華廈之中一般。

高嬤嬤和輕雲偷偷來看她,問她有什麼需要的時候,她不是要書,就是要紙墨,還笑言,「反正在這宮里沒有別的事情,本宮不讀書寫字,還能做什麼?你們難道不曾听過,書是人的精神食糧,我自然是要多吃些的。」

這一日,冷宮里卻來了一個綰綰再想不到的客人,良貴太妃。

綰綰見到她時,當真是驚訝的睜大了眼楮,只看著她,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她們二人的交集,便是除夕那一夜,良貴太妃跟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她因頭痛,如今倒有大半都忘了,只記得好像是說她和純顯皇後極像。

良貴太妃見她這個樣子,便笑道,「怎麼,不歡迎本宮?」

綰綰回過神來,連忙搖頭,笑道,「貴太妃娘娘說笑了,這里是冷宮,卻不是我的地盤,有什麼歡迎不歡迎的呢?只是娘娘玉趾,倒不好走到這地方來的。」

良貴太妃听了這話,便道,「本宮還以為你日日的修身養性,已經有進境了呢。誰想這張嘴還是不饒人。」說著四處看了一圈,「說起來,這冷宮,本宮卻不是第一次來了。」

她說著攜了綰綰出門,指著一個方向道,「看見那邊的廢墟沒有?」

自然是看見了,那是純顯皇後住過的地方,已經燒成了一片斷壁殘垣。綰綰還曾陪秦衍來看過的,當下便點點頭。

良貴太妃也不看她,仿佛陷入了回憶里,「她當時就住在那里。本宮去看她的時候,形容已經很狼狽了,卻仍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還有余力與本宮爭吵。她若非太倔,最後何至于將自己燒死在這里?」

綰綰只覺得,雖然人都說良貴太妃和純顯皇後水火不容,她卻從這寥寥幾句話中听出了一絲惋惜。也許,能夠和純顯皇後這樣的女人做敵人,本身便是一種榮耀吧。

過了好一會兒,良貴太妃回過神來,對她道,「你是金尊玉貴的皇後,何必為了那些小事,和皇上鬧不愉快?難道你還想步她的後塵嗎?」。

綰綰搖搖頭,說起來,她倒是更願意如純顯皇後般玉石俱焚的,只是她深知道,自己並沒有這樣的勇氣。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普通人,還勘不破生死。

良貴太妃又說了一會兒話,見綰綰似乎並沒有听進去,便走了。

而綰綰就站在院子里,看著那一片廢墟發呆。

純顯皇後衣青箬。她從太多人的口中听說過她。她聰慧過人,武藝高強,但凡認識她的人莫不心折。而且她還和自己一般,是個穿越者。這樣一個女人,真的會把自己燒死嗎?

綰綰忽然想到左晴空出神入化的功夫,只要躲起來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如果說他的功夫,是純顯皇後手把手教導的,那作為師父的純顯皇後,想必更加優秀吧,這樣一個人,會被燒死在大火中嗎?

既不會**,也不會被人燒死的人,為什麼最後卻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她心中有些好奇,想了一會兒,便邁步往那邊走去。

這里自燒毀之後,兩代皇帝都會時時來緬懷一番,因此還不曾清理過。綰綰只盼望,還能找到屬于哪個絕代風華的女子的只言片語。

她在磚頭和瓦礫之間行走,並沒有留意到,遠遠地,有一個人一直在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四處看過,並沒有什麼值得激動的發現,綰綰微微有些失望。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在院子的東南角,有一棵枯死了的樹,樹下有一張塌了的石桌。綰綰看著那棵樹,想象著當日這里還完好時的場景,毫無疑問,那棵樹下是放置石桌石凳,休息納涼,或是靜夜里看星星的好去處。

她便提腳往那邊走。好在她穿的都是做姑娘時候的衣裳,因為嫌麻煩,所以衣服都做的很短,這時候也不會妨礙她行走。走到枯樹下,綰綰四處看了一圈,還是沒有什麼發現,她便按著自己的習慣,挑了一個石凳坐下。

這一坐,她就看出問題來了,就在她座位前面的桌面上,刻了一行小小的字。桌上已經積了不少灰,若不是綰綰眼神好,幾乎就要忽略了。

綰綰便對著那桌子吹了一口氣,霎時之間,便揚起了厚厚的灰塵。

「咳咳……」

綰綰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嗆住了。她連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揮舞著打散了那些灰塵。

待灰塵散去,她終于看清楚了桌上刻著的字︰原上草,露初。

六個小小的字,字的邊緣都已經磨得光滑了,可以看出經常有手指磨擦。

綰綰坐在那里,閉上眼楮,回想著純顯皇後坐在這里,一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從這些字上一一撫過的場景。

原上草,露初。

她坐在這里,到底是要緬懷誰?當時皇帝秦雲昊還好好的活著,為什麼他的皇後卻在這個冷宮的角落里,刻下了這樣的句子。

還日日坐在這里懷想,這樣的深情,這樣的沉醉。

那個早逝了的人,到底是誰?

而心有所愛的衣青箬,最後又為什麼要帶著豐厚的嫁妝嫁入皇家?

「原上草,露初。下面一句是什麼?」突然有一個聲音出現在綰綰耳邊,她還沉浸在那個場景中沒有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接到,「舊棲新壟兩依依。」

話出口之後,她才猛然反應過來,睜開眼,便看到秦衍站在面前,看著她,眼神復雜。

綰綰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里,一時有些呆住。

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便站起來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秦衍仍舊那般神色復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綰綰,你究竟是誰?」

綰綰便又垂下頭。他問的不是這句話什麼意思,也不是那個人是誰。他問,你是誰?

你是誰,為什麼能背出那首梅花詩,為什麼又會知道這句話?

可是她不能回答。她不能說,因為我和她的靈魂來自同一個世界,因為我們還記得上輩子的事情。她不能說,便只能沉默。

「綰綰,你是否以為朕真的不能廢了你?」

綰綰後退一步,直視他的眼楮,「皇上知道的,那對臣妾來說,並無區別。」

秦衍捏了捏拳,轉過頭道,「最好你一輩子都住在這冷宮里。你不在乎,是嗎,歐陽綰綰?」

綰綰忽然間想到,最近這一段時間,秦衍叫她的全名的時候,比以往加起來都多。他的確很生氣,卻不知道為什麼還沒有爆發。

誰說她不在乎?錦衣玉食和食不果月復,誰都會選擇前者,她不過是,別無選擇而已。

自那日之後,綰綰得空便要到那處石桌坐坐。她從前以為,衣青箬和先皇兩情相悅,所以一個江湖女子才甘願帶著滿身風塵嫁入皇宮。最終卻不能得到自己所求的東西,所以抑郁卻決絕的死去。

可是偏偏這個女人和自己一樣是個穿越者。于是她又想,到底要多麼的愛一個男人,方能為了他,舍棄已有的一切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

然而再後來,她看到了這一句。原上草,露初。舊棲新壟兩依依。

分明是在緬懷一個死去的愛人,並且有志為他赴死。

那麼她愛的人呢,是誰?能讓衣青箬這樣的女子傾心相戀的男子,為什麼江湖上從未有听過關于他的傳說?

越是想就越是好奇,于是也就越是日日的守在這里,仿佛有一天衣青箬的亡魂會回來告訴她似的。漸漸的,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有一晚她睡的不安穩,輾轉間卻覺得,房間里還有別人!

「是誰?」她低聲問,說不出來的緊張。這里是冷宮,有人大半夜的到這里來,目的不言而喻。而她連可以呼救的對象都沒有。

這時一個熟悉的低沉的聲音想起,「別怕,是我。」

是高寒。綰綰听到他的聲音,不由呆了一呆。過了一會兒才忿忿道,「為何你總是大半夜的出現,故意想嚇唬人嗎?」。

黑暗中似有低低的笑聲傳出,然後他說,「我只是來看看你。不過是我每次來的時候,你都踫巧醒著罷了。」

綰綰幾乎反應不過來,她……剛才這是被調戲了嗎?

可是她心里,好像並沒有真的生氣。說起來,他們快有一年沒見了。他還能記得來看她,就已經足夠她感激了。「多謝你了。只是看到我住在冷宮里,你有沒有覺得我活該?」

高寒仿佛是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道,「他待你,已算手下留情了,綰綰。」

這是綰綰第一次听他用高寒的聲音叫自己綰綰。她竟然還有心思去想,他的聲音清脆如削金斷玉,自己的名字被他念來,仿佛有一種生動的美感。

過了一會兒,她听到高寒問她,「綰綰,事到如今,你可想離開這兒?」

「你帶我走?」

「你忘了,我說過會為你做一件事情,只要你開口就行了。」他的聲音平平穩穩。

綰綰不由有些氣悶,這個人,為什麼從來不願說真話呢?

可是說真話又如何,她是歐陽綰綰,就算他要帶她走,她又真的能舍棄自己的家人就這麼跟著他走嗎?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綰綰搖頭道,「你知道的,我放不下的人太多。」

高寒理解的點點頭,道,「你不妨想想。若是有需要的那一天,就找我。我走了。」

靜默了一會兒,綰綰能感覺到,黑暗中,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心里不由又生出一種惆悵來。即便是早知道她與他不可能,卻不知為何還是生出了不該有的綺思。她一向自詡理智清醒,可是又怎麼能比得過他?是不是殺手做久了,人的心便也跟著冰冷了呢?

綰綰翻了個身,抱著被子,迷迷糊糊的睡去。仍舊是睡得不安穩,斷斷續續的做了許多的夢,然而到了天明醒來的時候,那些夢境便仿佛都跟著黑暗一起退去了,再無一絲蹤跡可尋。

從床上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不想去那個石桌那里了。那是別人的故事,即使她再有興趣,也不可能去研究一輩子吧。

綰綰想了一會兒,透過窗欞看到院子里有一株桃花開得很好。原來都已經快四月了。在這寂寞疏離的冷宮里,竟還有這麼一樹開的爛漫的桃花,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卻並不讓人覺得違和,好像這桃花生來就該開在這里的。

綰綰向來認為,桃花是最浪漫的花了。此時心中的小資情調蠢蠢欲動。她便搬了桌子放在那花樹之下,然後鋪紙研墨,靜下心來開始寫大字。

這種情景,她本來想默一首唐伯虎的桃花詩,只是她沒忘記自己是為了什麼才進的冷宮,要是寫出來的詩再惹上什麼麻煩,她現在已經貶無可貶,大概只能被一條白綾賜死了。

于是便只撿了些格言警句來寫。

時有清風拂過,便有片片的花瓣飛落在她的發上,肩上,還有面前的桌上。每寫好了一幅字,她必要自己端詳許久,這才放到一邊,臉上帶著一種滿足的微笑。

「綰綰,你的心是不是總是這麼容易滿足?」秦衍的聲音忽然響起。綰綰嚇了一大跳,這一筆便寫歪了。她忙丟了筆,跪下請安。

秦衍便拿起她寫的那一幅字,是一個靜字,爭的那一邊才寫了兩筆,那一橫折便在紙上劃出長長的痕跡,看著十分刺目。秦衍放下手中的紙,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綰綰,你的心是不是總是這麼容易滿足?」

綰綰有些不明所以,便答道,「回皇上的話,知足常樂。」

秦衍笑道,「朕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站在桃花樹下,全然不覺自己已然是一道風景。你還吟了一句好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綰綰便道,「這樣的小事,難為皇上還記得。」

「當時朕就想,可惜這是個男子,若是女子,朕一定將她娶回家。」秦衍轉過頭來看著她笑,「綰綰,朕也沒想到,你竟真是女子。」

綰綰不說話了。

秦衍又道,「只是你這樣的性子,真是讓朕不知該如何是好。綰綰,無論朕如何懲罰你,你當真都不在乎嗎?還能這般怡然自樂?」

綰綰听了這話,心里覺得好笑,便笑了,道,「臣妾所記得的,無非是八個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是天子,臣妾是皇上的皇後,咱們之間,永遠都先得是君臣,然後才是夫妻。既是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豈敢有怨?」

秦衍听了這話,呆了半晌,終是道,「綰綰,你就至于這麼清醒嗎?」。

綰綰苦笑,「臣妾這毛病,大概是改不了了。還請皇上擔待些吧。」

過了好一會兒,秦衍才道,「你今兒就搬回鳳鳴殿去吧,也別在這冷宮里呆著了。」

「還要請皇上別再問臣妾不能作答的事情才是。」綰綰道。她能感覺到,這句話一出口,秦衍的怒氣便上升了許多。然而他終究是沒有發作,「朕不問你,終有一天是能知道的。」

等秦衍走了,綰綰這才拿起桌上那幅寫壞了的字,認認真真的看了一會兒,便慢慢地將它撕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在這皇宮里,哪里能夠靜得下來呢?

綰綰雖不知秦衍為何又改了主意,讓她回鳳鳴殿去。可是她知道,秦衍是個君王,這件事情,不可能就那麼算了。不過,只要他不來問自己就好。

綰綰自進去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又到那個石桌處坐了一會兒,輕聲道,「再見了,我以後大約不會再來了。這是你的秘密,我不會再妄自揣測了。」

回到鳳鳴殿時,宮里的人倒是都還在,見她回來了,高嬤嬤和輕雲激動得流了眼淚,又背著她偷偷擦去。綰綰只覺得還有這麼些人真心為自己擔憂,便也不算白進宮一趟了。

換回了皇後的品服,綰綰站在那面穿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呆。

什麼是皇後,穿上了這身衣服,便是皇後了。所有的榮耀恩寵都是過眼雲煙,而她想要的東西,卻是能夠恆久的感情。

這不過是奢望罷了。綰綰知道,帝王的愛可以被分割成許多份,或許能夠多分到一點兒,卻永遠不可能完全擁有。就是你分到的那一部分,還不是說收回去就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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