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兒像是自己也知道自己並不受綰綰待見，因此非是綰綰傳喚，她都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根本看不見人影。文字首發然而只要綰綰叫到她的名字，便能很快的出現。
綰綰不由贊嘆，這也實在是個高人，這一份功力，簡直快比得上中常侍高福了。只不知她是怎麼練就的這般功夫？只看她十指不沾陽春水，想來從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甚至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最後卻落到只能做婢女的地步。
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辛酸之事吧。綰綰叫了她來，一一的問了她從前的家世。
秋兒跪在綰綰面前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從前的家里，是個富裕的商賈人家。奴婢的娘是爹的一個小妾，卻偏偏在生產的時候難產死了。因此奴婢從小是養在夫人膝下的。只是夫人自己兒女雙全，卻從不喜歡看見奴婢的。因此奴婢在家，過得也不好。後來打仗了，爹爹在戰亂中死了，夫人便趕了奴婢出門。奴婢走投無路，便賣身為奴了。」
說的倒是似模似樣的，只不知保留了多少，又假造了多少。只不過這些也都不是問題，只要她不是東夷的探子，就不會有問題了。
綰綰想了一會兒，便問道，「朱將軍將你安排在這院子里，可還說了什麼？」
秋兒搖搖頭，「將軍只說皇上將來要住在這一處，叫我好生在意，伺候好了。」
「你分明什麼都不會，他卻只安排了你一個婢女在這里，如何好好伺候？」綰綰並不相信他們的鬼話，「不管朱將軍跟你說過什麼，從今兒起，你全部都要忘掉。」
她說著眼神轉利，看著秋兒道，「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宮女，自有嬤嬤來教導她們，只是如今在外面，一切都從簡了，不過本宮還是會教你些規矩。這是你的造化，記得多多用心便是了。」
秋兒只知點頭答應。
綰綰又放緩了口氣道，「本宮知道你心高氣傲，只覺得都沒有什麼，只是宮里，卻也不像是你想的這般好過的。本宮說的這些，俱都是為你好。就是本宮自己的婢女，都不曾費過這樣的心。」
秋兒便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道，「多謝皇後娘娘教誨。」
綰綰想了一想，才道，「你這個名字也不好。可是你的本名？」
秋兒搖搖頭。綰綰便道，「本宮想想，從今兒起，你就叫佾雲，佾舞的佾，雲彩的雲。記住了嗎？」。
「佾雲謝過皇後娘娘賜名。」佾雲倒是很上道。
綰綰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自此便每日將她帶在身邊，自己慢慢的教。好在高嬤嬤教的那些東西，她還沒有忘掉。
而秦衍則是一直在前邊忙著。連著出了好幾日的太陽，因此大家都猜測著，東夷只怕這幾日就要出兵了，誰料秦衍卻道，「什麼出兵不出兵，難道東夷不出兵，咱們便不打仗了嗎？朕這一回御駕親征，可不是為了來攔住東夷不讓他他們打過來，朕要的是，打得東夷人的腦袋縮回去，朕要他們幾十年不敢西顧！」
這話一出，自然有部分人愕然，而另一部分人的心，忽然之間就滾燙起來了。
讓東夷幾十年不敢西顧，這是要打到他們的老家青州去啊，傾國之戰，自己能夠有幸參加，將來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再說這樣的戰事，是極大的榮譽，誰不想將來拍著胸脯對自己的後人說，「你爺爺我當年也是打到青州去的，東夷人那都不夠當成一盤菜！」
只是這話說著容易，真要打起來，卻也極難。
不過秦衍是皇帝，擁有最高決策權，所以也沒人出聲反對。
秦衍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定下了這個基調之後，便讓諸位將軍都來出主意，最後擬定了作戰計劃。
這第一步自然就是伏擊東夷來攻打的大軍，將他們打散之後，乘勝追擊就容易的多了。
于是秦衍每日和手下大將們在營帳之中商量安排，忙得不可開交。到了夜里還要騰出時間來看鳳都送來的折子，也實在辛苦。
綰綰有時見他實在累極了，便幫他整理折子。
如此一來，秦衍輕松了些，不過她就又忙起來了。每日里秦衍在前面忙碌的時候，她還要一邊整理奏折，一邊給佾雲講宮里的規矩，各人行事等等。
說起來，佾雲其實對這位皇後並不陌生，雖然甘州在邊疆，是苦寒之地，但是京城的消息也會傳到這邊來的。
在那些傳說里，那個叫歐陽綰綰的女人美麗高貴，才華橫溢，擁有絕世風華，因此才能夠得皇上的青眼，封作御前女官，最後封了皇後。
而親眼見到這個人，佾雲才在自己的心里將美麗高貴，絕世風華等等詞語具象化了。第一眼見到綰綰的時候，她驚訝于這個女人和自己有相似之處，然而接著卻是自慚形穢。
她們的容貌雖有相似，自己卻永遠都不可能像她那樣的氣度高華。听說她不過是伺候皇上的，還好一陣詫異，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就是皇後娘娘。
這個女人是讓人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的那種人。佾雲想。
能夠得到她的教誨，也確確實實是自己的造化了。
又過了幾日，秦衍回來之時，面上便都滿是興奮之色，原因無他，按照他們擬定的計劃，安排的伏兵都已經派出去了，只等著東夷的大軍前來，到時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綰綰在秦衍眼中看到的，只有滿滿的自信與興奮，卻並沒有一絲擔憂之情。
他並沒有見識過戰爭，當然自己沒有，自己不過是在書上看得多罷了，想起來就覺得戰爭是很可怕的事情。然而男人終究與女人不同，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甚至是開疆拓邊，都是男人一生引以為傲的成績。
他們熱衷于此，因此秦衍才會這樣的興奮。
有拓土之功的皇帝……已經有好多年了，自西岐和南疆相繼自立之後，天鳳的國土便只有小小的一塊了，就算是他那般驚才絕艷的父皇，雖然重新在其他國家之中樹立了天鳳的國威，但是也沒有這樣的拓邊之功，唯一收回的，便只有母後的岐川城。
可是他秦衍，就要去一手建立這樣的不世之功了，將來後世子孫回顧天鳳的國史，就必須要提上一句，在沉寂了那麼多年之後，終于有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秦衍，將東夷的土地納入了天鳳的版圖！
綰綰自己並不真的很能理解這樣的心情，不過她一向善解人意，因此見秦衍這般高興，也就不給他潑冷水了。反正具體的作戰過程不是由秦衍指揮的，天鳳對上東夷，也的確是贏面大得多。
見秦衍難得的高興，綰綰想著佾雲的規矩教的差不多了，便想著讓秦衍見見她，因此笑道，「皇上最近都在忙，臣妾可也沒有閑著呢。」
「哦？只不知朕的皇後都忙了些什麼？」秦衍饒有興致的問。
綰綰便叫了一聲佾雲。佾雲從外面進來問道，「奴婢在。」
秦衍看見佾雲，便笑道，「這個婢女朕怎的從沒見過？皇後這是做什麼？」
綰綰朝他一笑，「皇上自然是沒見過的，只因臣妾將她藏起來了。」說著又轉頭多佾雲道，「你抬起頭來，讓皇上看看？」
佾雲便抬起頭來，秦衍看了一眼，笑道，「長得倒和皇後有幾分相似，難得的是氣度也像。」
「這是自然，臣妾親手教出來的人，難道還會有錯？臣妾是想著，臣妾這一向因為趕路，身子不大好，自己伺候皇上，只怕有什麼錯漏，因此讓佾雲學了些規矩，勉強能跟在皇上身邊伺候了。」綰綰笑道，「臣妾這般用心，皇上怎麼謝臣妾？」
秦衍倒似對佾雲並不十分感興趣，只是叫她好好伺候，就讓她下去了。
等人走了，才笑問綰綰道，「皇後從哪里找來的這麼個人，怎麼朕竟一點兒都不曾察覺？」
「哪里是臣妾找來的。」綰綰笑道，「臣妾來的時候，她可就已經在了呢。是朱將軍給皇上安排的貼身侍女，只是臣妾瞧著不太規矩，因此教過了，才敢讓她出來見皇上呢。」
秦衍听了這話，想了一想道，「他應該沒有惡意，只是這人選倒有問題，回頭朕說說他。」
綰綰搖了搖頭道，「大敵當前，哪里顧得上這些？皇上不必操心這個，這是後院里的事情，臣妾自然會處理的。」
「綰綰果真是朕的賢內助，待打完了仗，朕再陪著綰綰好好的游山玩水。」秦衍笑道。
綰綰正要說話，便听外面一片喊聲，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敲門，道，「啟稟皇上，發現了東夷人的探子，只怕大軍也要到了，朱將軍請皇上過去。」
秦衍呆了一呆，才興奮道，「朕知道了，這便去。」
他回來時已經換了衣裳，此時綰綰便站起來伺候著他更衣，一邊道，「雖然說皇上只在城中看著，但是臣妾到底不放心，亂軍之中，有許多不便，皇上千萬保重自己，記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秦衍便笑道，「朕知道，綰綰，你且看著，朕必要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留給咱們的孩子！」等收拾停當了，才握了綰綰的手道，「朕去了，綰綰，你在這里，等著朕回來。」
綰綰點了點頭，送了他到門口，這才折身返回，對佾雲道，「本宮睡不著，你且進來陪本宮說說話兒吧。」
佾雲答應著進來了，綰綰讓她在杌子上做了，這才自己用手支著下巴發呆。
「娘娘，咱們能打贏嗎？」。佾雲輕輕的問。
綰綰看了她一眼，道，「打仗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本來就沒有什麼十成十的把握的。咱們只管等著便是了，天亮之前，想必就有一場大戰了。」說著見佾雲臉上有憂色，便又道，「你也不必擔心，咱們的贏面到底大些，指揮的又是軍中宿將，想來問題不大。」
「娘娘就這般相信陛下嗎？」。佾雲忽然問道。
綰綰想了一想，「不信又有什麼法子？我倒寧願相信他的。他說過的話，還從未有食言過，本宮相信，這一次想必也是這樣。」
佾雲便不再說話，兩個女人對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听著外面吵吵鬧鬧的，不時有人走來走去，還有人大喊，還有尖叫聲，呵斥聲……種種聲音摻雜在一起。
綰綰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用從前總結古詩的一句話來講，便是「思婦盼歸人」。丈夫從軍去後，妻子在家中種種思念與等待，還有送寒衣等等行為，其中一片心思，誰又能懂。
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了，這是一場實實在在的戰爭，即便是贏了，一樣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吧？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許許多多寫到了戰爭的詩歌，那里面，莫不將戰爭寫得十分慘烈。
她想，自己是不會有勇氣去看一眼的吧？所以只能坐在這里等待，焦心的煎熬。開疆拓土也好，不世之功也好，最終都是用人命來鑄就的，只是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究竟值不值。
秦衍現在在做什麼呢？綰綰忍不住想。
秦衍現在已經把她的那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勸諫忘到九霄雲外了，他穿著一身鎧甲，站在城頭上觀戰。
他並不是無用的君王，雖然也是長于深宮之中，但是先帝一直對他栽培有加。而且先帝的皇位，說起來，來的有些說不明道不白的，所以並不是那種耽于安樂的帝王，對自己的繼承人也有很高的要求。
他從小就向往著軍營之中拋頭顱灑熱血，為國家而戰的激情，只是他自知自己是國之儲君，絕不會有領兵上陣的機會，因此這種想法只能埋在心底。
就是當上了一國之君，他也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親自領兵。若不是綰綰提醒，他只怕還一直陷在要不要選擇朱旭擔任主帥的思緒中反應不過來呢。
此時他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下面的東夷人悍不畏死，一波又一波的攻上來，而城頭的守軍也將一波一波的敵人打退，只覺得自己的心中有什麼東西在燃燒。
這一刻，他真正的理解了，自己所擁有的這一片江山的含義，那是許許多多這樣的將士們，用自己的命拼來的，他也更加的明白了作為一個帝王的責任。
就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從猛烈攻擊著的東夷人身後，沖出了一隊軍隊，這是一隊騎兵，他們在東夷人的軍隊之中沖殺，如入無人之境，幾進幾出之後，東夷人的布置就徹底的被打散了，攻城戰也被迫停止了。
而與此同時，甘州城的城門打開，城內的守軍蜂擁而出，士兵們用他們手中的刀，收割著敵人的性命。很快東夷軍隊便潰敗了，他們朝著不同的方向逃去，卻不知道自己走向的，仍舊是死亡。此時，正有另一對負責伏擊的軍隊，在前方等著他們。
城頭上的守軍見到敵人退去，便高聲的吶喊起來，勝了，勝了！勝利了。秦衍捏了捏自己的拳頭，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也跟著大家一起喊出聲來。
待伏擊的軍隊都回來，城門重新關上，秦衍帶著眾將回到營帳之中，忍不住笑道，「今夜辛苦大家了，打了一個大勝仗，封賞絕不會少了誰的！」
將領們也很激動，眼前這個人是皇帝，他說了封賞不會少，自然是少不了了。
不過秦衍終究是秦衍，帝王的城府果真深不可測。他很快收斂了自己的喜悅之情，道，「大家不必激動，還有更大的功勞在前方等著大家！」
但凡來當兵的，誰不喜歡功勞？因此他這句話一說，大家的心中更加的火熱了，這一次又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手中已經握著軍功了，大家自然更加願意听從秦衍的安排與指揮。
秦衍便笑道，「別忘了我們最終的目的，是要打到東夷人的老家去。大家回去就各自休整自己的隊伍，咱們只怕在這甘州城中，呆不了多久了！」
解散了眾人之後，秦衍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綰綰听見開門聲，便條件反射一般站起來，倒是把佾雲唬了一跳，見是秦衍，綰綰才放下心來，問道，「皇上，外面怎樣了？」
秦衍看著她微微一笑，「勝了。」
勝了。綰綰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終于落地了。和佾雲相視一眼，兩人都笑了。佾雲這才道，「奴婢先下去了。」
秦衍待她走了，才道，「果真是個知情識趣的丫鬟。」
綰綰便調笑道，「皇上若是喜歡，只管收了便是，反正宮里一貫人多的，再多一個也沒什麼。」
秦衍便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了，笑道，「朕竟不知，綰綰還會呷醋。」
綰綰這時候才看見他臉上的一抹血色，便緊張的問道，「皇上受傷了？」
秦衍見她看著自己的臉，伸手去抹，果然是血，便笑道，「沒有，不是朕的，這是一個東夷人被打下城頭時濺出來的血。」
綰綰立時變了臉色，「皇上上了城頭？」
「朕去看看，不然放心不下。」秦衍見她生氣了，便好笑道，「四周圍都是人，哪里還有人傷的了朕？皇後不必擔心。」
綰綰卻只是再三的要他保證，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了。「若皇上有什麼事情，置國家于何地，置臣妾等于何地？」
秦衍保證了一番，才笑道，「綰綰，朕乏得很，咱們先睡吧。余下的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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