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魅 第十五章 枯木凋折秋意深 肯信來年別有春

作者 ︰ 木顏回

這日午後,絮兒好說歹說地哄著花襲衣用了點杏仁燕窩羹。少女也沒挽發,一頭青絲散落在塌間,攤開的掌心上垂著一縷斷發,就這樣木木地坐在窗前看著苑內枯敗的柳樹痴痴發呆。絮兒不知該勸些什麼好,只得拿了件狐裘給那不知冷暖的人披上,隨她一人這麼呆坐著。沈無遷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光景,空氣里的微塵似乎都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哀傷,隱隱透著絲絕望。裹在白色狐裘里面的少女,表情微茫到就似快要消逝一般,讓人想要迫切做些什麼,將她拉離這絕望的邊際。沈無遷的心無端揪痛了一下,下意識地開口道︰「你看這眼前的枯枝敗柳,一片死氣沉沉,內里卻是大有玄機的呢。」花襲衣聞言轉頭不解地看向故作神秘的沈少爺,只見他對著自己招了招手︰「不信和我一起出去看看。」說完就旋身出了暖閣。花襲衣愣了愣,將斷發收入懷中,趿了雙鳳頭履跟了出去。

沈無遷走到塘邊的柳樹下,拖起一截倒垂的柳條,在掌心中細細摩挲著。花襲衣疑惑地看著青年的一舉一動,拿不準對方要做什麼。沈無遷微微一笑,用指尖輕輕地剔除掉柳條上的一小塊干枯的死皮,青年神態專注,動作輕柔,仿佛是對待什麼無價之寶一般小心翼翼。「諾,你看。」花襲衣盯著遞到眼下的柳條微微發愣。只見本應是枯萎的柳條內芯竟然泛著女敕綠的色澤,一派生機盎然。少女抬手輕輕地踫了踫柔女敕的柳芯,不禁被其稚女敕的觸感所打動,嘴角邊泛開一抹笑痕。沈無遷也勾了勾嘴角︰「枯敗的表面下是盎然的生機在涌動。樹木和花草對于陽光和雨水的渴望生生不息,並不會被一個頹廢的冷秋所嚇退,蟄伏過冰寒的冬季,來年便又會綻放出全部的絢麗。如此心性,有些人怕是連樹木花草都比不上了。」花襲衣垂首黯然道︰「萬物皆有靈性。人卻獨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難免會比純善的生物多些污穢的心思。」「呵,難道,襲衣你真的以為世間草木皆無情,唯獨人有情麼?」沈無遷放下手里的垂柳,輕輕捋了捋一樹的柳絲。花襲衣聞言震了震,抬首看著青年和那人相似的側臉,心中暗自悱惻道︰這真的是個和林佳樹截然不同的人呢,他總能在一舉一動之中刺開自己心里最陰霾的一面,卻並不一味只給溫暖。沈無遷這個人吶,他必是先讓你看見事物殘忍的一面,然後才會慢慢將你救贖,然而卻少有人能體會他的用心良苦,所以往往就算做了好事也不一定能得到他人的感激。卻真的是個,固執得可愛的人呢。少女含笑著欠了欠身子道︰「是襲衣淺薄了。無遷你說的是,草木精怪的情誼,有的時候,怕是比人還要堅韌。」沈無遷咧嘴笑了笑,有些孩子氣的感覺,就像是得到了在意之人的稱贊一般。花襲衣也溫溫柔柔地跟著笑了開來,兩人並肩站在枯敗的柳樹下,卻並不覺絲毫蕭瑟。襲衣仰面看著眼前萎敗的垂柳,卻依稀仿佛窺見了它「萬條垂下綠絲絛」時的勝景,那一樹的繁華,灼傷了滿目堆積的衰敗,于是,就連那刻骨銘心的絕望,也開始慢慢煙消雲散了開來。少女抬手拭了拭眼角,輕闔唇瓣,對著青年的背影吐出了無聲的兩個字︰「謝謝。」

「對了。」沈無遷轉身笑道︰「爹吩咐我陪你逛逛風雨街,說是給你添置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我不缺什麼。」花襲衣擺擺手道。「那也得給我個陪行的機會吧,否則爹那邊怪罪下來,我不好交代。」沈無遷攤手無奈地說道。花襲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罷,就給你這個機會。」

待襲衣梳妝打扮好以後,兩人就這樣徒步出了沈府,身後還綴了個興奮的小丫鬟——絮兒。一路上,看見個路邊小攤兒,小姑娘都要停下來瞅瞅,也不嚷著要買,權當看個稀奇,看上去倒是個比花襲衣還不常出門的主兒。襲衣嘆她只有十歲,出府的機會少,當下就給買了泥人和糖球,小姑娘緊攢在手里,半天舍不得松開。沈無遷好笑地搖搖頭,遞過去兩串糖葫蘆,晶瑩剔透的山楂果兒裹了層厚厚的糖漿,滾了圈芝麻,看得人胃口大開。絮兒盯著那串紅彤彤的糖果子,就差流哈喇子了。花襲衣故意舉著糖葫蘆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作勢就要往自己口里塞,瞥見某人轉不開眼的傻樣兒,樂得合不攏嘴。逗得急了,小丫頭鼓起腮幫子瞪著「那個可惡的人」,小臉漲得紅通通的,就差沒和糖葫蘆一個色了。花襲衣見了索性把兩串糖果子全給遞了過去。絮兒小姑娘這才滿意起來,一手拿一串,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才掂量著添上一口。沈無遷看她這個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暗自嘀咕︰這是修行了千年的精怪該有的樣子麼?

三個人玩玩鬧鬧地走過了大半個風雨街,在一家裝修大氣的銀樓前停下了步子。花襲衣皺了皺眉道︰「我不缺首飾的。」還沒等沈無遷有所表示,絮兒嘴里含著個糖果子就嘟嘟囔囔地說道︰「這永和齋是我們沈府的產業,小姐你不要顧慮,自管挑自己喜愛的好了。」話剛說完就換來個沈無遷獨家制造的聲大力小的「板栗」︰「就你多嘴。點墨都比你乖巧。」小姑娘有點受打擊了,悶著頭啃糖葫蘆去了。花襲衣笑著出來圓場︰「那我們就進去看看吧。」

「原來是少爺大駕,老奴怠慢了。」還沒踏進門楣,永和齋的掌櫃沈鑫就躬著身子迎了出來。沈無遷頷首道︰「我只是來陪花小姐挑幾件首飾的,不必隨身伺候著了。」沈老板又朝著花襲衣揖手道︰「少女乃女乃安好。」花襲衣一愣,瞬間窘紅了臉頰。沈無遷皺了皺眉,揮了揮衣袖︰「行了行了,下去吧。」沈老板苦著一張臉,抬頭看了看自家少爺一眼,想了想還是說道︰「少爺不知,這都是老爺一早過來吩咐好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完全是無辜的。絮兒聞言在一旁捂著嘴偷笑,花襲衣听了更是窘到不行。沈無遷無奈地搖了搖頭︰「成了,沒事兒就去下吧,我陪著花小姐就好了。」沈鑫笑道︰「前陣子下面送上來一批鐲子,老奴看著成色不錯,都給少爺留了下來。」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沈無遷轉身苦笑道︰「就是個老狐狸,你不用放在心上。」花襲衣笑著搖了搖頭。沈無遷引著少女走進里間︰「也是父親的老友,幾十年了,插科打諢的,什麼話都敢說••••••」花襲衣贊道︰「那必是個能人了,把偌大的銀樓打理得有條不紊。」沈無遷笑著點點頭道︰「鑫叔是個有本事的人,小時候我的算盤還是他教的呢。」

兩人穿過喧嘩的外堂,入了里間。只見里間置著一排排紫檀木架,架上放滿了絲綢包裹著的木盤,盤中躺著些材質上乘,雕琢精美的首飾,顯然都是價格不菲的好貨。兩人入了座,自有小廝奉了香茗上來。沈無遷對下人吩咐了幾句轉身告知襲衣道︰「架子上的你看上哪個自管拿。待會兒,他們端上這次的好貨色,你再挑幾件,老狐狸說成色不錯自然就是佳品。」花襲衣但笑不語。絮兒自笑著湊過來陪著花襲衣一起挑選。

花襲衣在上遠縣府中頗受父母寵愛,平日里添置的首飾自然不會有差的,此刻對比著這些個珠光寶氣,反而顯得寒酸不已了。花襲衣也不在意,只隨意挑了對確玉兔搗藥紋金玉耳墜並著枝靈芝竹節紋玉簪。少女心中思付︰以後自己終歸還是要離開的,這些身外之物自然也不會帶走,隨便什麼都好,沈家的銀樓也沒有次貨就是了。沈無遷似乎看透了少女的心思,他從伙計陳上來的托盤上拿起一對包金獸首白玉鐲遞給少女︰「這鐲子成色不錯,你戴上試試。」

花襲衣莞爾一笑,正要接過,忽听得前門傳來一陣驚呼︰「走水了!快來人啦!走水啦!」沈無遷皺了皺眉,張口欲喚人進來。只見沈老板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少爺,前堂邊的小庫房走水了,火勢不小,您和少女乃女乃還是先避避好。」沈無遷冷著臉道︰「這恐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得了,你們先去救火,完了再給我個交代。」說完揮袖攜著花襲衣和絮兒從後門出了去。留下的沈老板抹了把冷汗,跳起來對著前頭嚷嚷︰「都給我利索著點!有人有貨傷著磕著,你們都給我卷鋪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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