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二府近日可謂喜事成雙︰榮府這邊為賈璉迎娶熙鳳之事闔府籌備,自不必細說。『小說齊全更新超快』寧府那邊,亦在忙著打點迎秦氏過門所需之物。原來這秦家素與賈府有舊,不只男賓,女眷亦多有來往。因賈母素喜他家姑娘秦氏不但人生得裊娜縴巧,行事更是溫柔和平,故雖知她實是秦業自養生堂抱來的養女,仍命說給賈蓉。
尤氏等因知賈母喜愛秦氏,諸事上便著意預備得隆重,好到時討老太太的喜歡。又不時過來請賈母示下。這日午飯後,尤氏又過來,說起花轎已做好,此外諸物亦準備齊全,只待再檢點一遍,請喜婆過來詳細說過當日大小事務,再安排與眾人,準備功夫便做足了,只等新娘子過門便是。
賈母果然听得高興,因笑道︰「兩樁喜事先後腳趕在一起,知道的說咱們家當日一時不妨頭,把日子訂得近了。不知道的,還說咱們家可是嫌不熱鬧,忙著要添人進來呢。」
尤氏笑道︰「皆是托老太太的福,心疼蓉哥兒,否則他也不得這麼快就定下來。」
賈母道︰「我也不過動動嘴皮子,實際忙亂著去辦的人還是你這當娘的。只望明兒蓉哥兒得了好媳婦,別只為媳婦忘了娘,吃水忘了挖井人。」
尤氏忙笑道︰「老太太這可是冤枉了蓉哥兒,他孝順著呢,偶然他父親犯糊涂,他還來寬慰我。再說,指親的是老太太,要追源謝恩,謝的也該是您。趕明兒若老太太看重他去坐了首席,必要蓉哥兒穿著喜袍來給您磕頭謝恩。」
說笑一陣,賈母又道︰「你那邊倒便當,這邊仍然在拉扯著——雖然鳳哥兒過來的日子比秦家的晚一月,當時卻是同時預備的,怎麼你們先完了,這邊還不完呢。」
待她說完,身後捧著美人槌替賈母捶背的海棠忙說道︰「老太太怎麼忘了,雖然當日確是差不多的日子一道開始預備著,女乃女乃那邊卻因訂親下聘的日子皆比咱們這邊早,故而各色東西當時備聘禮時便順手買了些,現下再辦,自然比這邊要齊備多了。咱們這邊,原本下定的日子就晚,再者差不多的東西幾年前都用完了,全得趕著現買,故而自然比那邊慢一些,也是有的。」
賈母听後,這才釋然,又听尤氏說道︰「可不正是這樣。只有一點︰老太太方才夸我,我正高興呢,不想海棠姐姐便一語點明了緣由,又把我這點歡喜給弄沒了——究竟我也不敢哄瞞老太太,興頭一陣,自然要回明的。如今卻連這一場空歡喜也沒得賺的。」
這話一說,眾人都笑了,賈母道︰「既知是空的,那要來作甚?現兒我給你個真高興。」說著命人傳話下去,留尤氏在這邊用晚膳,要廚房屆時添飯添菜上來。又說,「既是海棠多嘴攪了你,那等會兒就命她不許自去吃飯,留著服侍你完事兒了再去。」
尤氏忙道玩笑而已如何使得,海棠卻早故意唉聲嘆氣一番,一面說著「往後再多一句就用針來縫起」,一面真個命小丫頭子去取針線過來,珍而重之地放在荷包里,說要自此警惕雲雲。賈母等見她如此,早笑倒一片。
且說王夫人那邊鎮日忙得腳不沾地,過幾日一盤查,卻見有許多事務仍然未曾料理。雖明知是本府積習,卻因當日是自己主動說與邢夫人要協理此事的,不由怒從心中起,恨恨道︰「家里幾百人,怎地連一點子小事也辦不好!」
王夫人原就不甚擅長理家,平常事務猶可。左右該采買該炮制,該收入該放出,皆有一定的例數,使老的人在,日子一到,不待別人催自己就去了,故也未曾十分費心。婚娶大事之上卻不同,且不說生出無數采買趕制的事務來,單是府里準備新房、布置喜廳、籌辦婚宴等,便已是繁瑣不堪。
偏王夫人仍按著平日規矩,也不細細列出事務明細再指派人去操辦,只泛泛交個名頭與素日管事的人。譬如開出菜單,使廚房的人去準備宴席。至于底下如何采買魚肉菜疏、如何另添紅白兩案的廚子、如何說與庫房查找瓷碟杯盞等,她一概不理論。
若底下都是手腳麻利,胸內有成算的也罷了,說不得拼著自己辛苦一場,幫主子料理妥貼。偏生得用的人又少,慣會犯嘴磨牙的倒多。有見王夫人如此,自己便拿大起來,將輕省便當之事交由親近之人,將雜難繁瑣之事推給他人。如此一來,自然怨聲載道。加之各處原本積年的矛盾,雖因喜事在即,不敢十分由著性子明著撒落起來,暗里偷懶的事卻沒少作。故不服矜管使派、臨期推諉之事多有發生。以致榮府上下連忙了一個多月,所備之事不過一半。
王夫人不理論這上頭,只說皆因人手不夠,便命家養的下人,凡是成了親有孩子的,不管年歲到不到,只要能做事的都可薦上帶來。又說若上了年紀退下的老人有精神好的,也可再過來幫忙,每月依然按舊例發糧米月錢。
先時眾人不過悄悄安插親信良朋,現下得了官中之命,更是歡喜,連呼太太英明。紛紛將三親六戚家的人假托名目,往府里帶來。王夫人見府里驟然多了幾十人,十分滿意,心道即便人人偷懶只做得一點兒,這麼多人也能按時辦完。
見府里人事驟然松懈,趙姨娘便不免眼熱起來。自王夫人首次當面甩她沒臉後,她便漸漸將芙蓉的話听到耳中。雖王夫人周遭那一圈兒因有周瑞家的等人虎視眈眈,她插不進手,卻與賈府幾家用老的甚有體面的家奴、如林之孝家的多有往來,時常的說個話吃個茶。故王夫人起初攬了賈璉婚事時,她便說與管事的媳婦們,為內親錢家換了個更輕省有利的位子。現又見王夫人明令多加人手,便想將她家兄弟趙國基和那叫錢槐的小佷子一道捎上,也弄個巧宗使使。
此念一起,因又想到探春這些年很得老太太的寵,王夫人待她也和顏悅色的。便道若能得探春親口提上一聲半聲的,豈不又比自己去找那些老媽子周旋的強?前日打發小吉祥去找探春,一半兒為著賈環之病,一半兒卻為著此事。不想探春雖送了些東西,卻並不親身過來。趙姨娘無法,自己也不好往賈母院里去,只得另想法子。
可巧這日芙蓉因往別院去了一遭,完事兒後同丫頭媳婦們說起閑話來。眾人皆感嘆王家嫁妝豐厚,更難得兩府的人素有往來,賈母一直疼鳳姑娘,往後嫁過來,定是稱心如意,再無不妥了。
又說︰「不說王家的嫁妝,咱們府里的聘禮也夠看的了。哪只箱子不要四五個人起?真真人合該投個好胎,似咱們這樣的,下輩子出嫁也趕不上個邊角。」
說到這里,便比起各院各房里的丫頭們,誰出閣時彩禮嫁妝最好。那邊芙蓉听她們口口聲聲的「出嫁」二字,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來。剛想尋空抽身走開,忽又听見個名字︰「你們只說當初跟著老太太的那丫頭,後來是老太太親自贈了嫁妝,聘給外頭的人家作正頭夫妻去。隔著十幾年還當作好事兒說起,正經眼皮子底下的,卻反倒忘了。」
眾人忙問是誰,那人笑道︰「如今誰最興頭?自然是跟著太太的那位周媽媽。她家姑娘眼看過了今年就要二十了,起初大伙兒背地里說起來,誰不是說她作娘的眼珠子望得太高,只怕要生生將鮮花兒等成黃花兒。卻不想她終是趁心了——前兒我听說,她早求著太太銷了她姑娘的契,現已說給一戶姓冷的做古董的生意人家,听說姑爺生意做得極好,連官中的老爺,都同他稱兄道弟的。你們說,這可不是遂了多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