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回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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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一面心下思忖,一面往趙姨娘房中去。趙姨娘的住處原是在王夫人正院子後的一處小院兒,十多二十步的距離,還未等探春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到了。
剛進院門,趙姨娘便趕著迎上來,一頭拉起探春的手往里走,一頭說道︰「姑娘今兒可算來了,不枉我日日惦念。」
見她說得真切,探春原本要掙開的動作不覺一遲疑,就這麼一恍神的功夫,趙姨娘已一陣風般拉著她進到廂房坐下,高聲命丫頭們斟茶來,雲務要今日新制的茶鹵。一旁芙蓉早過去親捧了彩漆縷空紋的漆盤,托著一盅女兒茶,端端正正放到探春面前︰「這幾日總在下雨,姑娘恐不大到外頭走動,且多喝兩盅茶去去積食,仔細停住了。」
探春忙欠身讓道︰「姐姐不必如此忙碌,這些事放著讓她們做便是。我難得來一回,姐姐還是多陪我說說話兒的好。」芙蓉連盡快推辭,說自己尚有活計未完,告退出去,打發了屋子旁邊兒的人後,卻不回房。徑直走到後頭小窗下,仰頭裝作看那株玉蘭生蟲子沒有,暗里卻悄悄留心著窗後的動靜。
見等閑人都走開了,趙姨娘方道︰「我的姑娘哎,找你來也不為別的——你總在老太太那邊,這邊的事你是不知道,為著你大伯家的二哥哥娶新娘子的事兒,個個兒都忙得腳不沾地的。饒是如此,事情依舊不得齊備。不單主事的太太心焦,听說老太太拿咱們這邊和東府一比,心里也不痛快呢。」
听到此處,探春已知其意,因問道︰「姨娘可是想替誰也謀份差使,替老太太、太太們分憂?」
趙姨娘頓時笑道︰「我的姑娘!怪道人都贊你好呢。我時常听著還有些疑惑,今日才知道,真真你是個水晶心肝的人!」
探春听她夸得不倫不類,又想到自己的品性作娘的居然不知,好笑之余未免有幾分心酸,心中不由一軟,將原本備下的冷硬話語放軟和了許多︰「姨娘同我是什麼干系?姨娘的心思,我如何不曉得?只是此事上,還請姨娘听我一句勸︰若依我說,這念頭還是趁早消掉為好。」
趙姨娘一听,滿心滿面的歡喜頓時為之一頓,瞪圓溜了眼問︰「姑娘,你這是甚麼意思?」
早年同她朝夕共處月余,後雖往來疏淡,卻依然彼此留心著對方之事,探春如何不知趙姨娘的脾氣?便娓娓勸解道︰「姨娘當知,此次璉二哥哥相定下的新娘子,是太太家的內佷女,時常往咱們家來的。不獨太太疼她,老太太也疼她。此次她被聘給璉二哥哥,頭一個歡喜的還不是那邊的大太太,是咱們太太。否則如何要插手那邊的事務、親為操持?說穿了,不過是為娘家女兒打算罷了。姨娘還請細思,她們王家的事兒,咱們若插手,卻不便當。做得好呢,不說有功,反說應當。若一個不好,立時便要怪罪起來的。這般不討好的事,何必呢?倒不如省心的好。」
趙姨娘將探春請來,原本興興頭頭的,本道將事情一說,探春再沒有不答應的,不料卻得了這麼一篇話。她本耳根子軟,先時听著芙蓉所說,恰合心意,巴不得立時便操辦起來,為兄弟掙上一份好差。到時不獨得了益,自己臉面上也有光彩。
但目下听探春如此這般一說,頓時也覺極有道理。然心中到底舍不得,遂道︰「話雖如此,但究竟太太獨臂難支。姑娘沒見這幾日添僕加婦的?不過是謀份差使罷咧,哪里有那許多可計較的?況你舅舅也是二十上的人,仍在苦熬。他能早日尋到份正經差使過活起來,我也早安一日的心。」
探春听罷,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姨娘,環哥兒如今怎樣?」
听她忽然提起賈環,趙姨娘頓時又勾起前兒的事情來。捎帶著目下的不稱意,話中未免有幾分使氣︰「放心,他命大著呢,還沒蹬腿,也不勞煩姑娘問起她。」
這話落在探春耳中,未免有幾分刺耳。若換成別個,早認真計較起來。但探春本來年紀比外表大上許多,加之曉得趙姨娘處境,知道若自己同她吵鬧起來,兩人又不得常來往,一旦積下怨來便分外難以化解,不定日後趙姨娘果真要變成視女如仇讎的性子。
思慮種種,說不得忍了一時之氣,好言軟語道︰「方才姨娘不是說起家里人的事情麼。因我想著,環哥兒今年五歲,這年紀論起上學的事,也不算很早。現下莫如姨娘同老爺說說,打點起此事來。按祖宗規矩,咱們家念書的哥兒都是有人跟著的。到時不拘向誰說一聲兒,讓那位就中補一個缺,豈不又體面又省事?還能彼此有個照應呢。」
依賈家舊例,跟隨主子上學的小廝除每日陪同接送往來書塾外,還另管著主子出門的事兒。雖無直接過手的銀錢,然管馬管車的都是要來奉承的——若小廝肯哄得爺一月不出門,那這一月的馬食錢、養車錢,不能多落幾個在自己手上?故此有時竟比二門上常跟著小爺的人還要體面。趙姨娘在賈府多年,自然深知個中關竅。只是未免又因一事猶豫︰「環哥兒還小呢,正經他現在每日閑著我都不得時時見他。若是讀起書來,每日早去晚回的,那不更是難得親近了?」
探春道︰「姨娘請想,讀書要緊,還是一時親香要緊?環哥兒若去上學,又肯認真用功,不用說,老爺頭一個喜歡。若有老爸喜歡,什麼事都了了,自此便不必再耽前慮後的。再者,我說句心里話,姨娘一輩子的事兒,最終不仍要指靠環哥兒麼?他早一日發奮用功,早一日出人頭地,將來多少話說不完的,又何必急于一時?白耽誤他不說,更白由那些不曉事的教壞了。」
這幾句正撞在趙姨娘心坎兒上,趙姨娘頓時便忘了先前的話,忙笑道︰「我的姑娘,難為你想得明白,果然識字讀書的就是不一樣,色色想得周全。我明兒就去同老爺說,盡早打點起環哥兒上學的事來。」
探春笑道︰「我只搬搬嘴皮,費幾口茶潤潤嗓子的功夫。真正費心的事兒,還得靠姨娘來做。我不得時常過來看顧,姨娘自個兒還請多多保重。趁現時有空,我越性多幾句嘴︰若不關己,還請姨娘凡事百般少操些心,有的沒的事兒別混攪。一則自己得閑保養,二則沒得攪些閑氣來受。」
趙姨娘道︰「姑娘說得很是,其實這些我何嘗不知呢?只是我要省事,旁人卻不許我省。不說別的,單是每月官中的事物,總是遲給。這個月的胭脂到現在還沒送來,打發人去問呢,只推說是忙著備禮,采買的人一時不得閑兒,請寬限幾日。這原也是實情,我听罷自也體諒,只說自己儉省些也罷了。誰想昨兒我去給太太請安,正好撞見他們給太太的丫頭送東西。我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提前兒支的水粉,那邊才說了一聲兒,他們就巴巴趕著送過去。姑娘你說說,不是我多心,實在這些人沒的教人齒冷。我是一房的主子,說話竟頂不上個丫頭管用。」說著眼圈兒便慢慢紅了。
探春連忙說道︰「姨娘缺脂粉?為何不早說,我近來倒很得了一些,原說我年紀還小,一時用不到這些個,正盤算著打點送人呢。今兒既是姨娘這里短了,我便都給姨娘送來。」說著立時便喊人過來,交待了幾句話,令她去房里找侍書。小鵲兒听見里面喚人,忙進來道了安,記下吩咐,自往探春院子去了。
這邊探春恐趙姨娘一心想著此事,氣惱之余不定要做出什麼來,忙另起話頭,以他事岔開。便說起賈環︰「環哥兒在罷?讓他過來一同說說話倒好。」
趙姨娘道︰「正是,剛才我都忘了。」傳話下去,不多會兒賈環便過來了。見到探春,雖是姐弟,反有些怯怯的,見過禮便縮到一旁,急得趙姨娘直推他︰「成日家玩的東西,不都是姑娘送你的?現姑娘來了,不說聲謝,反縮頭縮腦的,這成甚麼話!」說了幾次,因又見探春神情溫柔,言語親切,不若王夫人處時常過來的鳳姐兒那般盛氣凌人,賈環方才好些。慢慢將先時退縮丟開,一問一答,同探春說起話來。
探春見他雖言語靦腆,興趣止卻還有禮,並不荒疏,心中甚慰。唯恐他身邊的人不好,自己也跟著學壞了,不免要敲打幾句。一時說起上學的事,並不說些日後拜官入相,出人頭地的套話,只說︰「環哥兒成日家悶在府里,難得出去頑,只當這院子就是天下了。殊不知世上好頑有趣的東西,比這里更多出無數倍去。先說咱們頑的布偶,不過是軟和可愛罷了。出了京城一直往南,下海走上半年,那邊有個洋人國,那國里的布偶可不得了,還會唱歌呢。上緊了弦子,叮叮咚咚的,跟琴聲似的。」
賈環听得瞪大了眼楮,巴巴兒問道︰「真的?那怎麼不見皇上賞給咱們家?」
賈府以軍功出身,祖上皆是開國時的功臣。爵位傳至本朝,雖值太平盛世,今上卻還不忘本,每逢年節時,諸般賞賜多是華貴之物,其中便有西洋之物。給女眷的哆羅呢、香露飲,給臣子的葡萄酒、西洋鐘,等等不一而足,不知收了多少。賈府上下早已看慣,故而賈環乍听到件新鮮玩意兒,不免有此一問。
探春口中雖說得動听,然究竟目下西方有沒有將八音盒發明出來,倒不甚清楚,卻依舊正色道︰「那是他國的不傳之秘,從不作為貢品獻來本朝。我也是上次房里的西洋鐘壞了,請媽媽拿出去托西洋傳教士修理,回來時她說起小廝們從那洋人嘴里听來的新鮮事兒,才知道的。」
賈環听得似懂非懂,問道︰「那,我想要那會唱歌的布偶,非得去洋人的國家才有不成?」
「正是如此,所以環哥兒可得用功讀書。日後有了出息,自己買船也好,朝廷委派也罷,才得往那邊兒去看新奇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