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萬分感謝銘鈺姑娘的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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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該到重九,府里開始張羅起過端陽的事兒來。雖是小節,但賈母素喜熱鬧,從不願放空了哪個節。眾人皆知她的脾性,故八月還未過半,便趕著張羅起來。花糕彩燈等倒是易得的,所需者無非幾盆時鮮花卉。鳳姐因恐院里的花兒老人家皆看厭了,便稟了王夫人,說要再買些菊花來添上,以應節景。王夫人當即依允。
再說周瑞家的,因前事上鳳姐力保了她,故感激不盡,遂將提防之心去了大半,真心實意,鞍前馬後的為鳳姐效起力來。但有所問,皆是一老一實地回答。這些日子鳳姐頗從她口中知道了些秘辛,心里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計策果然得用;憂的是這賈府的底兒竟不如原先設想豐厚,進來的總不如出去的多。但除暗罵原是個花架子外,一時也想不到後頭的。反倒更堅定了將大權盡皆拿下、剔除弊病、一展才干的念頭。
這日正商議著該將買花的事兒交與誰的好——因原來管花草的專人因上次告狀不成,反被連帶著削了位子,攆到火房去了。故而這位子空缺出來,要另擇人來填補。周瑞家的雖願為鳳姐出力,然到底本性難移,仍舊滿心打算著要為自家再奪份好,當下便薦了自己一個遠房佷兒。
正當鳳姐含笑听她絮絮說著那佷兒識花別草的能耐時,忽地廳內走進個人來,卻是林之孝家的。她雖不管府里的具體事務,卻另管著一干管家嫂子們。又還擔著巡夜的職責,連小爺們有了不是之處也說得,是以眾人皆不敢怠慢。周瑞家的連忙止了話,讓她道︰「林家嫂子,你有急事請先說。」
林之孝家的聞言卻猶豫一下,溜了她一眼,方向鳳姐行過禮,稟道︰「方才我從二門外進來。恰見有個小廝吃了酒,正在那兒說混話兒呢。他說的雖是醉話,卻也似有幾分真意,往來的很有幾個人听見了。我也不好自行裁定,現將他捆了來,還請二女乃女乃示下。」
鳳姐素知她的職權與能耐,聞言不由大奇,心道如何還有連她也作不了主該放該罰的下人?莫不是個如東府那焦大一般、自有倚恃的難纏角色?將府里有名的人口在腦中過了一道,仍找不著頭緒。便向底下使了個眼色,林之孝家的會意,上來附在她耳旁悄聲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這次的生事的卻是個鳳姐不認得的無名之輩,一個叫做玉住兒的小廝。才中午就同人喝得醉醺醺的,卻不在家中安生,反跑到外頭來大叫大嚷,說一同喝酒的人不信他的話,沒頭沒腦拉著人去給他作證。
人家便問他說的什麼話,玉住兒遂大著舌頭說道,自己雖只是個小廝,手頭卻著實有些積蓄。只因一時手氣不佳,在賭桌上全輸了。但只要自己仍舊當差,不怕沒得錢去還的。借貸那人也太過小氣,酒都請他喝了,卻仍不肯借錢給他。
雖然這番話說得顛三倒四,夾雜不清,眾人卻都听明白了意思︰原是玉住兒找人借錢,人家不肯,便借著酒勁發起瘋來。便有好事的人問道︰「你不過一個看門跟車的小廝,張口就是幾十兩銀子,教人如何放心借你?我勸你還是死了心快回去睡覺罷!!」
玉柱兒乜斜著眼,大叫道︰「誰說老子沒錢?也不打听打听,太太跟前兒的周家嫂子待我好著呢。時不時幫她做些事,哪次不是銀子成封地往我懷里揣?你們這些個沒識見的,若不是老子手上一時短了,便是你跪著求我借,我還不肯呢!難得說了一聲兒,不說趕著送過來,反而拿起喬來了。今兒不教訓教訓你,還當我是個軟面團兒捏的!」
說著拉過同他喝酒的那人便要打。那人原也是喝得酒氣上頭,醉倒了七八分。見他要打自己,借酒仗膽,早忘了自家身在何處,也是一拳揮過去。待眾人反應過來,忙將他倆拉開時,二人早是撕扯得衣裳凌亂,頭臉開了果子鋪。
這邊亂成一團,早有人去找了掌家法的嫂子過來。林之孝家的過來後,听了事情經過,便知這同前兒的事頗有些干系。又見玉住兒在光天化日之下撒酒瘋,不知早讓多少人听去,遂也消了息事寧人的念頭。況平素同周瑞家的也無甚深厚交情,犯了不著為她遮掩。當下便喝令先將兩人捆上,再過來回稟上頭,交與主子定奪。
鳳姐听罷,恰如想瞌睡便立時有人遞個枕頭過來,霎時可心可意到十分去。面上卻仍舊板著,問道︰「這是哪家的小廝,怎如此大膽?」
林之孝家的答道︰「原是大老爺那邊的,因他娘是二姑娘的乳母,跟到這邊兒來住下。故而也將她兒子放到這邊,求了件事來做著。」
鳳姐不意這小廝竟是賈赦那邊的人。按說自己依家法處置人,倒也無可厚非。然轉念想到邢夫人素來氣量狹小,若自己真個拿那邊兒的人開了刀,她只怕會認定是故意給她難堪,到時不免白惹一場氣生。
念及此處,正為難間,一旁默默听著的平兒忽然小聲說道︰「女乃女乃可還記得前日所稟的事情?」
平兒指的,卻是她同侍書、司棋等閑話時,無意說起迎春被自己乳母壓制著受氣之事。侍書才略提了頭,司棋便立即接過話頭,滔滔不絕的將歷往之事樁樁件件數落了一通。平兒陪著嘆息一陣,回來便當一件新聞告訴了鳳姐。鳳姐听罷亦是嘆息,然也不以為意。
現下忽听平兒提起此事,旁人或許模不著頭腦。鳳姐卻是心思極快的人,眼珠兒一轉,便已知其意︰若是邢夫人果然問起,再加上這件事,只說替小姑子敲打不听話的嬤嬤,可不又佔了一分理?邢夫人當再無話可說的。
主意一定,便立即拉下臉來,喝道︰「膽子不小,且拖上來,待我問他!」說畢向平兒和彩明使個眼色,令她倆先到門旁候著。
林之孝家的應聲去了。不多時便有兩個粗壯婆子,架著個人過來,往屋內地上一扔。廳外人人側目,皆伸長了脖子去看,卻不防大門踫地一聲關上,連帶里頭的聲音也掩去了。
周瑞家的仍在廳中,正不知為何要關門閉戶時,忽認出被叉進來的正是自己常要他幫忙的玉住兒,心中一驚,尚不及細想,便听鳳姐高聲問道︰「你就是玉住兒?听說你方才在前頭吃酒胡沁,再將那些話講一遍來听听!也讓我開開眼,瞧瞧是誰借了你這小猴兒豹子膽,青天白日地在府里鬧騰!」
那玉住兒被捆起時,因嘴里還不干不淨罵著,捆他的人便隨手甩了幾個嘴巴子過去,反倒將他的酒意打消了一些。正腫著一張臉,茫茫然然,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到了這里時,忽听有人厲聲喝問,頓時嚇了一跳,待看清是鳳姐,趕緊連聲討饒不住。
鳳姐听得不耐,柳眉一豎,喝道︰「再嗦,先打十板子再來說話!」
玉住兒雖仍帶著幾分醉意,听到鳳姐說打板子卻仍曉得怕的。到底年紀不大,被新掌家女乃女乃這麼一呼喝,膽氣盡皆怯了,磕磕巴巴求道︰「女乃女乃莫惱,但有所問,知無不答。」
鳳姐道︰「且先將你方才在外頭說的話再說一遍來!」
玉住兒便趕緊回想,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何事出來。他原是醉了的人,一時忘了避諱,只擔心說得不詳盡要挨板子,遂一行回想,一行添加,細細說著。不獨將方才的話重說了一道,且更添了許多細枝末節的旁證。
听得一半,周瑞家的早已面色如土,急急說道︰「這小子醉了,恐沖撞了女乃女乃貴體,先將他帶下去,待酒醒後再問罷。」
鳳姐瞟了她一眼,笑道︰「勞周家嫂子操心了,他捆著的人,還能有甚麼作為?先听他說完才是正經。」
周瑞家的無計可施,雖恨不得沖上去堵住玉住兒的嘴,卻不得不听著他嘟嘟囔囔的,夾三倒四將自己如何命他隨送還東西的車輛一同過去,向布行掌櫃拿取余下的抽頭、並其他類似之事皆盡說出。末了還說道︰「女乃女乃說說,我原有這許多來錢的差使,如何會還不起借的銀子呢?莫說他原本利薄,便是再加三分利息我也還得!」
廳中幾人原先听著他的話,皆屏息靜氣,凝重沉默起來。鳳姐也是面色陰沉,待听到這後一句,卻又忍不住一樂,道︰「你倒實誠,想借銀子,還先告訴人家家底如何,好令他放心並不是還不上。」
那邊周瑞家的見鳳姐笑語晏晏的模樣,心中又生出希望來,只道自己若是求饒服軟,鳳姐這次必定還幫她的。遂二話不說,當即納身磕起頭來。只听鳳姐詫異道︰「周家嫂子,這是做甚麼?」
周瑞家的哭道︰「還請女乃女乃看這一輩子的老臉,恕了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