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更新
卻說賈環自父親呵斥寶玉之事後,心中不免生出些輕狂自傲來。偶然遇見寶玉時,也不再行禮,雖未鼻孔朝天,卻很有些不將他放在眼中的意思。寶玉倒是個省事的,爭奈跟著他的一干人皆是伶牙利齒。見賈環如此,一兩次猶可,遭數一多,不免議論起來。雖不好當面說,背後閑話總不曾斷了。漸漸的,這話兒便傳到王夫人耳中。不獨她,連探春也隱隱听聞了一些。
乍知此事,探春不免吃了一驚,暗道賈環怎的如此浮燥起來。正欲他的東小院兒去、同他細剖個中利害,不想前頭賈母卻遣人來傳話,說史湘雲過來了。探春只得暫且先擱下此事,往前面去。
到得那邊,寶玉、黛玉等早在那里坐著,幾人正說話兒。湘雲乍眼見探春進來,也過來向她道了好。瞅人不備,卻悄悄捏一把她的手,嗔道︰「早叮囑你們,林表姐過來了千萬告訴我,你們卻總當耳旁風。人已來了十幾日,我才收到信兒!」
探春亦放低了聲音說道︰「老太太早打發人過去請你了,偏生那天你們府里來客,你在陪她們女眷說話兒。我們家過去的人听說,你要陪過了晚飯才得閑,她自然等不得。且又不會寫字,便只告訴你房里伺候的人,請將話轉到。她回來告訴後,我們總說你隔日便該過來了。誰想卻過了這麼些天才來?我們還以為你有什麼事絆著了,自是不好去催促的。」
湘雲因詫異道︰「並沒有誰人我帶過話兒。」說著凝神回想半日,終于想起來,「是了,那日我回去後,翠縷因她家中有急事,等不及告訴我,早自行去了,過了些日子才回來。想是這丫頭愁著家里的事,倒把我的給忘了。」
探春笑道︰「曉得緣由不在我們就好,只在你自家。」
兩人正說話間,只听賈母喚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有話明兒再說。雲丫頭,你方才不是還念著說是特特過來瞧你林姐姐的,怎的一轉身見了探丫頭,便立時將這話忘了?」
寶玉笑道︰「原是她兩個本就親厚,才一時怠慢了妹妹。到底妹妹也不孤零,還有我陪著她呢。」
听他祖孫兩個如此說,湘雲立時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挨著黛玉坐下,同她說話兒。先時不過彼此問好,又問住得慣不慣,平日喜歡做甚麼。黛玉遂一一告訴了她。
因听到黛玉說平日喜歡讀書,湘雲立時拍手笑道︰「我也喜歡!林姐姐想來定是家學淵源的,今後我若有了疑惑,便只管過來問你。」
黛玉道︰「雲妹妹這話過譽了,究竟我也不過略認得些字,于那無益之書稍看過幾本,並當不得這般贊賞。」湘雲如何肯信這話?想了一想,便以請教為由,暗暗的考較起她來。黛玉如何不曉其意?當下自是對答如流,且輕輕巧巧,將引申出的旁問反問回去。寶玉也在旁不住的插嘴,一時三人語帶機鋒,你來我往,漸漸說得熱鬧起來。
若在往日,探春定然也要加入,同她們辯論一番。然今日因掛著賈環之事,人雖坐在此處,心卻早已飛走了。也無暇細听黛、雲二人如何相互試探對方學問。
賈母見她三個皆說得眉眼舒展,知道她們兄妹正在興頭上。只是自家卻很不耐煩听這些書本話兒,又不想擾了她們興致。因見探春獨坐一旁出神,並不插話,便以為她今日懶待說話,遂道︰「探丫頭過來,里頭正著人抄經書呢,你字寫得好,也去抄幾篇,積些善緣。」
探春只得答應著,與鴛鴦一道扶著賈母進去。又與兩個自外面延請來的掌書女記一道坐著抄寫經文,直至飯時方罷。後又陪至賈母覺著困倦去歇了,方向寶玉等說了一聲,只推自家也要歇歇。湘雲正與黛玉說得投機,意思還待繼續,見狀也不在意。
***
王夫人因近來听說賈環之事,心中便生出不快來。無禮沖撞之事猶可,可慮的卻是賈政褒揚庶出兒子、責罵嫡親兒子。
她亦深知寶玉性子,自家平日也深恨他不知上進,只曉得調脂弄粉的。有心要好好管教一番,然因賈母極是疼愛他,恐過嚴了惹得老人家心中不痛快,抱怨起她來。兼之想著寶玉如今不過十一歲,或許再長大些,自己便會懂事起來。左思右想,總是狠不下心來。
王夫人既作如是想,平日見賈政管教寶玉時,雖口中安慰著兒子,心里卻是帶著寬慰的。但今次卻無論如何也喜悅不起來。若是賈政不過尋常責罵一頓,倒也罷了。這次卻是抬著賈環,說起寶玉來。雖明知多半是賈政恨鐵不成鋼,無心帶出來的話兒,卻由不得她不憂心思慮。
論起賈環,總不免想到他那娘親。王夫人因近來上了年紀,又自覺身上虛弱多病,對賈政時常往誰房里去的事,漸漸的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暇計較了。且趙姨娘近來規矩許多,不再成日家嘀嘀咕咕的抱怨生事,只將一顆心放在她兒子身上,留神照看著他。
思及此處,難免又想起賈政夸獎賈環之事來。兼之方才一番回想勾起舊恨,王夫人心中不覺越發不自在了,只覺得賈環那洋洋得意,不知禮數的無禮模樣,皆是趙姨娘教出來的。
一念至此,再按捺不住。雖不好發作賈環,卻將趙姨娘叫來,著實訓斥了一頓。然責備已畢,心中卻仍是不解恨。
趙姨娘才得舒心了這段日子,忽又無端領受了一頓排頭,心中自是不痛快。也想不到王夫人還有後手,回來自家同小吉祥抱怨︰「好端端的,這又是怎麼說?果然我哪里行錯了,明白說出來便是。這般夾頭夾腦的,又不說清個緣由,算甚麼?」
芙蓉去前,因素日留心著,見小吉祥兒還算勤謹忠心,便向趙姨娘說了。趙姨娘又著人回與鳳姐,令小吉祥補了芙蓉的缺。
當下見趙姨娘生氣,小吉祥便勸道︰「想是太太一時為旁的事不痛快,找個人煞煞性子。說完也就罷了,只當耳旁風隨手丟開。姨女乃女乃只將心放寬些,也莫太過在意了。」
趙姨娘道︰「從來行事皆有個緣由,我就不信她是無故給我這一頓氣受!」
小吉祥聞言也覺有理,然思來想去,猜測半日,卻總想不到是為何事,只得將先前的勸慰之語顛來倒去又說了幾遍。
趙姨娘正生著悶氣,忽見探春院里的一個小丫頭子過來傳話,稟道探春病了。不由一驚,又因听說已驚動了王夫人過去,想來自己是不好再往跟前湊的,便只得著小吉祥去細細打听著。自己獨坐在燈下枯侯等信兒,暗禱探春莫要再是重癥。滿腔憂心之下,倒將先前的惱怒忘了。
***
原來,探春自賈母處出來後,卻不曾回去,而是算了目下該是賈環從學中回來的時辰,估模著往他平日走的道上候著。寒冬臘月,冷風呼嘯,雖穿了厚實的猩猩氈斗蓬,仍不免打了幾個哆嗦。卻因怕錯失了不敢去屋里,只得站在路上干等。等了半晌,卻總不見人。瞧瞧日移時過,只得罷了。
回去後方要再著人打听賈環在何處,卻不想先在外頭凍著時尚不覺得冷,一進燒了暖籠的屋子,便立時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當下便覺得鼻塞目眩起來。侍書等見狀,連忙招呼她躺下。
原只說偶然吹了風,渥一渥便好。不想待到晚上時,整個人已發起熱來,面赤唇白,神智渙散的。嚇得服侍的人趕緊稟了賈母,連夜請來大夫看診。又有煎藥等事,王夫人等又過來探看,直忙亂到三更天後才寧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