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歸 正文 九十九 爭利

作者 ︰ 青杉白水

九十九爭利

那人倒地前伸手胡亂一抓,恰恰抓住了轡頭。馬兒突然受了這百十多斤的力道,頓感吃力,低低咆哮著刨起了蹄子,卻正踢在那人腿上,疼得他大叫一聲,剛掙扎著直起半邊的身子,立時又倒了下去。

那人一面喊疼,一面慌慌張張回頭張望,見追打的人已經近了,知道跑不月兌,趕緊扯著嗓子忍痛喊道︰「你們敢動手!知不知道我是哪家府里的?仔細日後我帶人回來將你們打個臭死!」

話未喊完,已有兩三個領頭的沖到他面前,本來掄起大棒便要敲下,听到他的話,卻又猶豫著住了手。

那人見狀大喜,本待再威嚇幾句,奈何腳上鑽心搗肺地痛,實在說不出話來。正哼哼間,後面的人了趕了上來,幾個人將他與薛蟠團團圍在當中。其中走出一名壯漢,伸手一把將那人從馬下揪出來,不管不顧,照臉便是一拳,口中喝道︰「沒有好架子,再怎麼繃也撐不起大鼓來!你是誰家的?說啊!怎麼啞巴了?!」

幾拳下去,見旁的人依然有躊躇之色,那壯漢兩眼一瞪,罵道︰「小王八羔子們,平時的沖勁兒哪里去了?他幾句話就把你們給嚇倒啦?給老子听好,這小子要真有能耐,剛才怎麼不講出來?分明是虛張聲勢,你們卻偏還信以為真!」

幾個混混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囁嚅著說道︰「倪二哥,我們不是怕了他,你瞧他那衣裳打扮,瞧著確像有些來頭。」

倪二瞥了一眼,當即啐了一口,冷.笑道︰「他有來頭,我還同賈家的二爺是街坊呢!不拘從哪里得件好衣裳來,穿著就是貴人啦?虧你們這幫小崽子跟了我幾年,怎地還是一點眼色全無!昨兒你還給婆娘捎了件綢褂子去呢,她穿上就是娘娘啦?」

這話說得眾人顧慮全消,哄笑.著一涌而上。但高舉的棍棒尚未打下,便听有人高聲喝道︰「住手!」

變故又生,幾人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騎馬的。打.量他一副公子哥兒的打扮,倪二也不敢得罪,一抱拳說道︰「這位小相公,這小子不懂規矩,同咱們搶飯碗來了。原就是他的不是,我們好勸不听,這會子教訓一頓,也是應當。」

薛蟠早打量得這撥人滿身橫氣,再听其言語,分明.就是一幫地痞無賴。若在金陵時,管上一管倒也無妨。只是這畢竟是天子腳下,小小一撥地痞,不定背後就干系著甚麼人物。自己又早早打下韜光養晦的主意,若要真個計較起來,說不準又是一場風波。但要他就此丟手不管,瞅著地上那人簌簌發抖的模樣,又狠不下心來。

正為難間,見倪二面上不耐之色越來越濃,便一.面先扯著旁話,一面暗中想、設法兒。因問道︰「這人搶了你們什麼生意?引得這許多人追他。」

倪二重重一哼,.道︰「這小子近來四處擺丹老,擾了我原本的生意。找他講合,他反同我們講斤頭。磨了一夜,還是講不攏。既然講不通,就只好上拳頭了。」

他這番話里夾了許多切口,薛蟠听得半懂不懂。但度其意思,似乎地上躺的那人也不是甚麼清白良民,多半是兩起混混為地盤利益等事起了爭執,這個恰巧落單被他們逮到。他一面猜想,一面說道︰「即便如此,你們許多人打他一個,難道不——」

話尚未說完,便听那人嚎叫起來︰「薛大爺,救命啊薛大爺!」

薛蟠聞言一愣,問道︰「你認得我?」

「小人剛剛血糊了眼,這會子听聲音才認出薛大爺!」那人強忍著痛爬起來,胡亂將亂蓬蓬的頭發攏到一邊,急切看著薛蟠︰「薛大爺,小人來旺兒,是——是二爺那邊的人。」

薛蟠打量他一番,只覺此人雖然面善,卻是記不起來。听他提起二爺,遂猜道︰「寶二爺?」見他搖頭,又猜︰「璉二爺?」

得了準信兒後,心中不免愈發奇怪︰既是在賈璉手下做事,又曾見過自己,想來不是賈府中的無名之輩。如何落到個被街頭地痞追打的地步?只消將自家來歷報上,諒來必不至如此。再瞧他只管殺雞抹脖兒地給自己使眼色,薛蟠沉吟片刻,便知這人多半是有甚麼事不得不隱瞞身份。打量他這般鬼祟,想來應該不是甚麼好事。

只是既然撞見了,自己若不相幫,日後傳到賈璉耳中,豈不大大傷了和氣?薛蟠略一思忖,向那領頭的說道︰「這人是我朋友府內的人,既遇見了,我便不能不管。他有不知事得罪諸位之處,還請各位多多海涵。改日我命他給各位擺桌賠禮。」

他說完,便听有人叫道︰「從來京中放債皆是五分利,他偏壓到四分,搶了咱們許多生意,白白折了許多銀子,如何能輕輕巧巧就打發了?你又是誰?憑甚替他出頭?」

說著靠上來便要搶薛蟠手中的韁繩,不料卻被劈手一攔,頓時愣住︰「倪二哥,怎麼?」

原是倪二見薛蟠衣飾鮮明,再听他說話客氣,心里便悄悄起了計較。他靠在賭博場放重利債吃飯,天長日久,浸染出一雙利眼,曉得哪些人放了錢可收回,哪些是死撐的窮酸。當下看出薛蟠大有來頭,便不敢輕易開罪,遂問道︰「便是小相公要保他,也需得給我們個下處,日後才好領受。」

薛蟠道︰「這個容易,我便住在寧榮街後街,你到了那處,只管打听薛家便是。」

聞言,倪二眼楮不覺一瞪︰「可是住在引水河旁,賈府梨香院的薛家?」

見薛蟠頷首,連忙陪笑道︰「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我——小人倪二,與令表親賈芸賈二爺還是街坊,早听他說過薛大爺豪爽大方,每每常恨不能得見。不想今兒真個見著了,趕明兒我便去還願燒高香。」一面說,一面不住作揖打恭。

見這倪二前倨後恭,薛蟠不免好笑。那自稱是賈璉家僕的卻因之重新趾高氣揚起來,叉腰罵道︰「早說你們打不得老子,龜孫們還只管不信。這下見真了,曉得厲害了?」說著飛腳便要去踢倪二,卻是一時忘了腿上有傷。待察覺不對時,已重新摔在地上,抱著被馬踢傷的腿哀嚎起來。

薛蟠本在為他仗勢凌人而不悅,轉眼見他這副狼狽模樣,又好笑起來。忙清了清嗓子,忍下笑意說道︰「起來罷,莫再現眼了!」

倪二又賠了許多好話,見薛蟠確不見怒色,方帶著一幫嘍走開。薛蟠瞅著那自稱叫做來旺兒的人,想了一想,忽然問道︰「你听鳳女乃女乃的話,還是璉二爺的話?」

來旺兒被他劈頭一問,想也不想便月兌口答道︰「我听女乃女乃的。」

薛蟠想著方才他們呼喝對罵夾帶的利錢等語,又問道︰「這麼說,你是出來替你們二女乃女乃做事了?」

平旺兒一時不慎說漏了嘴,趕緊遮掩道︰「沒,沒有。原是小人一個親戚家有事,小人便告了兩日假。不想他惹上的那幫潑皮,反口咬上了小人不放。虧得薛大爺相幫,否則,小人今兒還不知該如何了局呢。」

見他言語閃爍,神情慌張,薛蟠更加篤定這里頭有隱情,多半是鳳姐命這來旺兒去放帳,又叮囑他勿將此事泄與外人。否則,剛才他早祭出賈府的名頭來了。

因想若追根究底刨問明白,究竟于自家也無甚益處,卻反會惹得鳳姐不快。是以薛蟠微微一笑,轉開了話頭︰「你白耽擱了這麼久,本該拾輟一番再回的,只是東府現下出了大事,闔家子都忙起來了,你只怕得快些才好。」

平旺兒見他並不深究,悄悄松了一口氣,忙陪笑道︰「是甚大事?還請薛大爺告訴小的。」

薛蟠便將秦氏過身之事說了,來旺兒果然一驚。自己今天吃的這頓虧自然是不好同上頭講的,只能自己設法兒慢慢討回。再念及鳳姐必定要張羅諸般事宜,屆時找不到使喚的人手,必要遷怒遲遲不回的自己。想到鳳姐素日惱怒的光景,來旺兒頭皮一麻,本待再多說幾句的謝辭全囫圇咽了回去,草草向薛蟠磕了頭,便急急走了。

薛蟠正望著他的背影默默出神間,忽听有人喊他︰「少爺!少爺!您沒事兒吧?」

回頭一看,卻是張德輝帶著一幫伙計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再仔細一瞧,竟是個個手提門閂,甚而還有人拿著雞毛撢帚,想是找不到趁手的家伙,順手手法了一件就奔出來。薛蟠一看之下,不免又好笑又好奇︰「這是做甚?」

一問才知,原來是隨他出門的小廝,剛才圍架時落後幾步,見薛蟠被一伙來路不正的潑皮圍住了,頓時慌張起來。因想自家年小力單,縱是上去助拳,也無濟于事。便趕緊去附近的當鋪招呼人來幫忙。掌櫃張德輝一听薛蟠如此如此,也著了慌,立時親自帶了伙計們往這邊趕。

薛蟠少不得解釋一番,只說是虛驚一場,原是別人的事,只可巧馬正行到此處,擋了道,說了一聲,也就讓他出來了。除轡鞍被拉扯得有些松月兌外,並沒有甚麼。

張德輝听罷,又見薛蟠果然氣定神閑,周身並無損傷,這才放下心來。只是不免念叨了幾句,不外乎少爺既辦完了事體,自該家去回稟夫人。言外之意,頗有幾分埋怨薛蟠貪玩,險些攪扯進風波里的意思。薛蟠曉得這老人家也是關心自己才多的嘴,便不曾反駁,只照實解釋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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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總算按時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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