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蕭宸熙帶著樂唯、樂聞在益城的小巷七轉八拐後,總算找到了上次將崔語星救出的那座別院。周圍已布滿了重兵把守,見到他之後,忙下跪請了安,又將人請了進去。
屋內燭火黯淡,彷如它的主人一樣,了無生氣。在蕭宸熙進去時,蕭雲緋便帶著其他人等退了出來,獨留了兩人在房中。他自己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神情閑適,「侯爺,一切可安好?」余青靠在床頭,自嘲地笑了聲,勉力打起精神,「殿下如今已是大獲全勝,卻還有心情來看我這個敗軍之將,怎麼,是要來炫耀一番?」「炫耀?」蕭宸熙呵呵一笑,「我平生涉獵甚廣,但獨沒有炫耀二字。來看你,一是為了全我與雲緋的兄妹情誼,二也是要替人帶句話給你。」余青呆滯了下,手微微顫抖,「是語星……」蕭宸熙頗為憐憫地掃了他一眼,「不錯,是她讓我轉告你,前塵往事皆成空,從此無愛亦無恨。」「前塵往事皆成空,從此無愛亦無恨……」余青低語呢喃重復著,笑出聲來,「很好,什麼都煙消雲散了……」他帶著絲癲狂狠狠望向蕭宸熙,「殿下好手段,若不是你,我何至淪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你,我和語星也不會終成陌路……」「雖然我不知道侯爺指的何事,但,」蕭宸熙冷冷一笑,眼底半絲溫度都無,「別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怨不了別人!」
余青一下怔住,喧囂的情緒漸漸緩和了下來,沉默無語,許久,才定定盯著蕭宸熙,「你說得沒錯,是我自己選的,但卻是你逼著我選的。當年侯府因一場冤獄而不得皇上信任,聲勢日下,讓我不得不選了一條捷徑來走,也才有了這後來的一切。其他的是是非非,我們暫且不予評論,但那場冤獄應該是出于殿下您的設計沒錯吧?您為了得到語星,也算是頗費了一番功夫。」對于他的質疑,蕭宸熙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侯爺,我也記得很久之前就提醒過你,要守住一件珍寶,就得有在何種困境前,永不放手的勇氣。有時,可能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它便活生生從你眼前消失了,更何況是三年這麼長的時間。若我是你,別說是侯府的頹勢,還另有他法可尋,即便是我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也絕不會松開手半分。」余青震驚地望向他,心下起伏不平,他卻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著,「若真是珍惜,便不要給任何人可趁之機。這世上不是只你一人有此慧眼的。」
余青臉上漸現一片頹敗之色,仍然不甘心地問了句︰「此次鹽案,你費盡心機的一番布局,最大的目的到底是為了削弱丞相還是為了語星?」蕭宸熙嘲諷地直視向他,輕蔑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憑侯爺的眼力,早該看清楚了。」「果然如此,」余青心底的疑惑一一解開,「我早就在懷疑,以你的能力,就算語星不出手,也足以快速解決所有的事情,更何況你還是如此寵著她。但你卻一反常態,不僅沒有阻止,反而任她一次次陷入危險中,是因為你早就猜到,我肯定會和她狹路相逢,也絕不會手下留情。」「侯爺臨終了,倒是聰明起來,」這次蕭宸熙不再回避,而是爽快地給予他最沉重的一擊,「對你,星兒一直保有最後的一絲希望,若你能及時回頭,她會原諒也說不定,這也成了我最大的難題。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而能讓她徹底死心的也只有你了。不過,雖然是我設計了這一切,但只要你對她不是如此狠絕的話,事情便不會演變到今下的局面。不管設局的人是誰,最終決定要如何走的人卻是自己。你有很多條路,一樣可以保住平曲侯府的聲威,也能保住她,但你卻獨獨選了這一條,你認為最快捷的一條,卻不知,往往是欲速則不達。」
他的話,讓余青心下一緊,竟是越來越疼,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瞧著他不停喘息的樣子,蕭宸熙漠然起身,「該說的,也都說了,我出去把大夫叫進來。」「等等,」余青艱難出聲喚住他,「容雲……不是我的人……」蕭宸熙背過去欲走的身影稍稍停頓了下,「我知道,我也知道,替武迅引薦姬千里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我還知道,那晚傷星兒的人不是你派的,自然刀上的毒也與你無關,如果沒料錯的話,真正要殺星兒的人是七皇妹吧。」「不愧是……六皇子……似乎什麼事都……都逃不過你的眼楮,」余青喘著粗氣,歇了會,努力連貫地說道︰「我此生不負朝廷,不負家人,唯獨負她太多。說出這些,只是希望你心里有個底,不要讓她再陷入危險中。活著時,非得斗個你死我活,死了,卻是希望她能好好的。」也許這一番話耗費了他太多精力,余青撐不住地閉上了眼楮,「還有……讓她……小心風雨樓。」
風雨樓?蕭宸熙略有所思地慢慢走出門,卻見蕭雲緋一動不動地倚在廊下的梁柱旁,容顏慘淡,見他出來,虛弱地笑了下,「六皇兄,能陪我走下嗎?」
兩人在黑夜的小路上靜靜走著,蕭雲緋低嘆了聲,眼角流下一行清淚,「青哥整日心心念念的就是侯府的聲譽,兄弟姐妹的安好,可他這一番任勞任怨的付出,卻連半聲感激之言都沒得到,最後,反而還死在自家人手上,平曲侯府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死在自家人手上?」蕭宸熙疑惑地看著她,「為何會有此言?」蕭雲緋掩住眼底的一絲審視,緩緩說道︰「余光對青哥的嫉恨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只是沒想他竟會下此狠手。為了平曲侯的位子,暗中在青哥的飲食里下了毒,你知道他那人,對于自家人是不會防備的。可笑的是,即使如此,為了顧全侯府,青哥還要費盡心思救出此人,如今這樣也好,省得我再費心思。」她言語間的種種,似乎都在表示著對蕭宸熙今日所做判罰的認同,如此的主動伏小,必是有求于人。蕭宸熙不動聲色地耐心听她說了下去,「皇兄,青哥的身體撐不到父皇聖旨到的那天了。不知能否看在皇妹的面上,就讓他就以平曲侯的身份安靜地去了。」蕭宸熙回絕的話剛要出口,卻在想到崔語星時停了下來,以她嘴硬心軟的性子,肯定不會願意見到余青走得太淒涼,頓時念頭一轉,「能剝奪余青侯位的只能是父皇,在旨意沒有明確前,他自然還是平曲侯。」蕭雲緋見他願意給出肯定的承諾,遮臉的愁雲稍稍散去了些,「謝皇兄成全……」「公主,公主,侯爺不好了……」蕭雲緋面色一變,提起裙角就往回跑。
蕭宸熙立在原地,站了一會,遠處已傳來震天的哭喊,聲聲淒切。樂唯見到他,忙迎了上來,低聲稟道︰「平曲侯剛剛去了。」蕭宸熙腳步稍稍停滯了下,才點頭吩咐道︰「去若水居吧。」
崔語星靜靜听蕭宸熙說完,沉默了半晌,只是問道︰「他走得可還安詳?」「算是平靜吧,」蕭宸熙斟酌著答道,「皇妹準備稍事停留一日後,便會扶靈回京,若你想去他靈前拜祭,也只有明日了。」崔語星猶豫了許久,最後連自己都覺得是不是太過矯情,既然已經放下了,那便是沖著兩府曾經的交情,也該當去上柱香的。「恩,那便去吧。」
還是上次來時那座小小的別院,只是此時里里外外掛滿了白幔,進進出出的人也是一片縞素。蕭宸熙小心扶著崔語星下了馬車,身後尚有程宇澈、李清皓等人。正在門口打著招呼的管家一見這行人露面,忙迎了上去。「參見殿下和諸位大人,參見崔小姐,公主已經吩咐過了,讓小的帶諸位進去。」蕭宸熙點點頭,「你且在前面帶路吧。」程宇澈打量了下四周的素淨,嘆了聲,「這人還真是,說沒就沒了。想來兒時也曾玩在一起,後來見他那樣對待二妹妹,看到便有些生厭,便經常避開他,沒想竟這麼突然走了。」李清皓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過人已經去了,罷了,想開點吧。」程宇澈大咧咧地把手一擺,「我能有什麼事,只是有點擔心二妹妹,她這一路上來,就沒說過話。」「你啊,有時這心思也不知放在哪的,」李清皓無奈地搖搖頭,指了指蕭宸熙和崔語星離去的身影,小聲說道︰「你不覺得這兩個在一起才怎麼看怎麼順眼。」「那倒是,」程宇澈點了頭,又有些疑慮,「殿下的心思,我還是能猜到些,只是二妹妹,就看不明白了。」「放心吧,」李清皓搖頭晃腦,信心十足地說著,「烈女怕纏郎,語星堅持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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