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中還喧囂,就在院落的樹下,所有的侍衛聚在一起,把酒言歡。
這是他們在蒼都的最後一個夜,即使回到大秦亦是不得休息,卻總是思鄉心切,難得有個機會聚齊兄弟們找些樂子。
狂爺隨意倚在樹下席地而坐,夜里他穿著顯得隨意的多,不是一身沉重的甲冑,反是換上了一身簡單的湛藍長袍,只是臉上冰冷的面具還是讓他顯得不那麼親和。
他未喝酒,只是斜倚在那兒瞅著,趙凌風在他身旁坐著,融不進那些人,也就不想融入,只獨自的飲酒。
「狂爺,您真不來一碗麼?」有人偏偏倒倒的過來,目光鎖在狂爺臉上,他從來不和人一起吃飯喝酒,那張面具根本沒個縫隙,人卻總是有好奇心的。
「不了。」他沉著聲音,也是提點道︰「你們也莫太瘋,要是耽誤了明日一早的啟程,軍令處置。」
「狂爺您放一百個心,出不了事,才幾壇子黃酒,不夠我一個人喝的呢,哪能醉人。」那人腆著臉笑,掃了一眼趙凌風,爾後悻悻的又投入了人群中。
「不合群,趙厲也真生的出你這麼個兒子。」狂爺輕哼了一聲,頭枕在樹干上,一頭殘陽血般的紅發張揚鋪散開。
趙凌風也不言語,悶著又抱著酒壇猛灌了一口,隨手長指一掠,擦去嘴角透明的瓊液,琉璃眸子覷了一眼狂爺,他不也是不合群,否則,也不是兩人現在這麼坐在樹下的境況了。
院中傳來一陣嬉笑,都是些武夫,樂子也就那麼點兒,緊張之余,都說些葷話來放松神經。
突地,笑聲戛然而止,眼見著那人從門處來,徑直在趙凌風面前毫無顧忌的席地一坐,一手擲了只繡鞋出來狠扔在地上,一手奪過趙凌風手中的酒壇猛嗆了一大口。
趙凌風微微一怔,斜了地上的繡鞋一眼,又看她不停的灌酒,沉吟了片刻,他才開口︰「你怎麼來了?」
「我來,影響你們了?」她反問,鳳眸掃了一眼院中的侍衛,這行館哪個閣樓都有讓人煩心的事,數來數去,竟就只能來這兒了。
一個個立的筆直的看著她,恭敬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們早就想睡了。」
「就是,明兒個一早就要回大秦,怎可晚睡!」其中一人連聲道,使了幾個眼色,二十多個人都默不作聲的往各自的房內走。
「又來一個不合群的。」狂爺側了個身,哼了一聲,打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了,才站起身︰「肯定不是來找我,我也先睡了。」
「站住!」鳳目絞著他的背影,她冷聲道。
他背對著她,刺目的紅發飛揚跋扈,在夜色里都張揚至極,沉聲道︰「我又不喝酒,沒空陪王爺。」
眼睜睜看他就這麼走了,秦無色雙眸一瞪,橫了趙凌風一眼,淬道︰「他什麼態度?」
趙凌風靜默不語,重拎了一壇子酒來,撕開封條啜了一口。
秦無色也就和他對坐著,好像沒什麼話可說,他卻也沒說要走,就這麼喝喝酒,也好。
她覺得心里很煩,卻說不上來具體為了什麼。
草叢里放著的十壇子黃酒都喝干了,秦無色還未盡興的出聲命令︰「去拿酒。」
趙凌風眉心微微一蹙,這十壇子酒,他至多只慢慢飲了三壇,其余的全都被她包攬了,他還是起身,再去抱了兩壇來。
秦無色只覺舌尖都被酒精刺的發麻了,一路火辣辣的順著喉嚨直到胃中,她很難有幾個時候覺得,趙凌風的悶蛋性格也很好,清淨的好。
待最後兩壇酒被她喝了個干淨後,他才低低出聲︰「沒酒了。」
「廢話,不會去買?」她橫了他一眼,面容已見酡紅之色,顯然是有些醉了。
他從沒看她醉過,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她的酒量是多少,這次好像是有個數了,至多不過八大壇子。
她大約有心事,也對,從秦晟煜負傷的那天起,她一直都有心事。
「太晚了。」他回的很生硬卻也是事實,子夜都過了,這都丑時了,還能上哪兒買!
「你就不會想想辦法麼,蠢死你得了!」她擰緊眉心,一個空酒壇拋向他。
他精準的接住酒壇,往地上一放,再次站起身,往園外走。
「趙凌風,你再敢置氣走半步試試!」她借著酒意,情緒波動的就更大了。
他不回應,頭也未回的繼續前行,隨之而來的,是她隨手抓了幾個酒壇子砸向他的方向,遍地碎裂的聲響。
秦無色倚著身旁的樹,眸光迷離的半眯著,這是她第一次醉酒,感覺很不好受,頭疼欲裂,隱隱的想吐。
她是撞了什麼邪,踫誰誰倒霉,一個個中毒的中毒,負傷的負傷,今夜,她居然還被人調戲了!
是好難抗拒的調戲,她跑出來的時候還覺得心有余悸……
他總說她心里有他,不可能,實則她自己都不確定,她的心里都有誰,喝酒壓驚才是,她又伸手模索了幾下拎起空了的酒壇,抱起來倒了許久,也只凝了小小的一滴落入唇中,煩悶的一手將它摔開。
酒壇子骨碌著滾到了一雙黑色錦靴下,感覺到氣息的靠近,她挑起眉斜過視線,趙凌風懷里大的小的各色酒瓶都有,瞅著,似乎還有做菜用的……
他半跪下來,將手里的東西鋪了一地,她愣了愣,才低低一笑,挑了只看起來最漂亮的玉瓶。
「你喝多了。」他出聲道,卻還是坐下來不近不遠的守著她。
秦無色斜了他一眼,一口灌了半瓶下去,咂咂嘴,似醉非醉︰「那也還不都是……你找來的酒。」
他蹙眉,沉默了片刻後,才倏地站起來,長臂將她一攬一拽︰「送你回去。」
她一掌拍在他胸口上,他悶哼一聲,卻不放松拽她的動作,一路拖著她,這動作才難受,她怒道︰「趙凌風,再不放開我削死你!」
話落,她扯下腰間的束帶,手腕輕轉,舞了出去,銀光乍現,月兌離她手直直的飛了出去,撞上一棵朔大樹干,啪的一聲轟天巨響,裂開成兩半往不同方向倒了下去,驚起一地煙塵。
「誒,手滑了……」她瞪著美目,他亦怔怔的盯著壽終正寢的古樹,背脊隱一涼,這還好不是劈在他身上……
「你還死愣著,去給我撿!」她皺著眉,見他不動,加重語氣道︰「還不快點!」
趙凌風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她平時雖也不見得是個好相處的人,卻也沒到這麼頤指氣使的地步,他居然從她的行為舉止中,看到了一絲絲……女子的嬌橫。
脈脈不語的從一地殘渣中找出了她的腰帶,他回來時見她一臉醉意,想著也不能拖延了送她去休息,她這才剛喝完,還不算最嚴重,後勁兒來的……才猛呢!
他俯身細細的給她系著腰帶,像伺候個完全不能自理的人,她的手突地撫上他的臉,抱著他的腦袋瓜子,修長的玉指,微微泛涼的婆娑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吃吃的一笑︰「凌風,你真好……」
他怔楞住,心跳陡然一快,卻在下一秒,她一掌拍在他臉上往後一推︰「不用你伺候了,退下罷。」
毫無防備的他險些真的摔在地上,臉色沉了幾分,一手就將她攔腰抱起,她到底還是比他瘦小太多,他將她粗魯的扛在肩上就往蒼月閣走,幾乎冷硬的口吻︰「你醉了,回蒼月閣休息。」
一听蒼月閣,她急道︰「不回去,你放我下來,那里有人在,喂,你……」
她雙手亂打在他的心口,他緊抿著唇,不吭一聲,由著她使氣,卻也算是從她零零碎碎的胡話中拼湊出了個信息,蒼月閣給華蓮住著。
他明知道這件事,卻不知華蓮竟還未離開,她對他還真好,肯讓自己的地方給他住……
步子又調轉回梅園,他扛著她推開房門,屋內雖不及行館中樓閣的金碧輝煌,卻也清雅別致,連床榻上的薄被都被他疊到有稜有角的一絲不苟。
他的房間,完整的詮釋了什麼叫縴塵不染。
他將她放到太師椅上,打了清水,打濕布巾來給她敷,秦無色不停撥開他的手,他又不依不饒的再次靠近,她煩了,瞪他一眼,才驚了一下,他居然……吐血了!
「凌風,你怎麼了凌風?」她驚的伸手去拭他嘴角的猩紅血絲,還溫熱的……
「你打的。」他眸光波瀾不驚,這一路她亂掄了他心口多少下,誰扛得住她幾下揍!
秦無色睜大眼,作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伸手一下下揉他如水的發︰「好可憐……」
「別鬧。」他蹙眉撥開她的手,她這什麼動作,他又不是狗!
「凌風,凌風,凌風……」她連喚了他幾聲,像是有些急,眼巴巴的望著他,一雙平日里風流肆意的眸子竟然無害到像只小鹿︰「我想吐……呃!」
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衣角已沾了大片嘔吐的痕跡,而她身上竟然一點兒也沒沾到,她打了個酒嗝眯眼笑著看他,他真懷疑,她是故意的!
他臉色慘白,是真的有些怒了,從他的房內各個細節,都能看出他是個愛干淨的人,這真的快突破他的底線了!
慌的轉到素紗屏風後,拾綴了許久,才換了一身袍子,還是單調的黑色,就像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他出來的時候,還抬著袖子嗅了嗅,總覺得還有股味兒在,弄的他渾身難受,剛抬起眸子,就見她趴在桌上,修手晃晃的試圖去拿桌上的酒壺。
連忙大步沖上去一把奪過她眼看著就要踫到了的酒壺,他喝了她一聲︰「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她迷蒙的眸子緊盯著他︰「凌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對不對?」
「嗯。」他悶哼了一聲。
「青梅竹馬對不對?」她眨了一下眼,滿含著希冀看他。
他索性不再理她,難不成還會識不破她這點把戲麼,套近乎,討酒喝。
「竹馬,駕!」她突地撲上來,騎上他一邊晃一邊拍他豚,他一愣,緊咬著一口小白牙,他著實想太多了,憑她,要想喝酒根本不用套哪門子近乎,比不醉的時候還煩人!
喝醉的人已經很難纏,更難纏的是他打不過她,他猛的翻過身,她失去重心的陡然跌落到他身上,疼的蹙眉,她不適的扭了幾子,手模上他的月匈︰「我一直覺得,你這里好大……」
「……」他無語,最使他無語的情況是,什麼是一直覺得,她研究這個問題多久了?不等他發火,薄唇卻又猝不及防益出嘶的一聲痛哼,她的手正揪著他,感受他的石頭般堅不可摧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