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唱的可是《詩經》?」等到她們主僕二人踱到一處僻靜的地方,丹朱開口問道。
明鶴點頭。
「這古時的女人可真是大膽,見不到心上人就憂心忡忡,一見到男人就沒有憂愁了,原來男人還可以當成藥草來用呢。」
明鶴一低頭︰「丹朱你說什麼呢,這青天白日、大庭廣眾的。」
丹朱滿不在乎︰「這兒可清淨著呢。」
她們此時正在內湖深處中的一處廊橋之上,整座橋上只有她們二人,正方便她們主僕說些悄悄話。
「也不知道沈姐姐怎麼樣了?」
丹朱附過來︰「小姐,你說沈小姐莫不是動了春心?」
「動什麼心?」
「相思之心。」
明鶴笑著捶她︰「又在胡說。」
「老人家說過,這三月三過去可是奔者不禁,就是讓人談情說愛的呢。」明鶴手里的團扇朝著丹朱的頭上拍了下去︰「讓你又胡言亂語,我看你最近那麼不安分,就是著急想嫁人了吧。」
丹朱回嘴︰「現在要定親的明明是小姐,我是小姐的一等丫頭,嫁人也要跟著小姐,小姐嫁了我自然就嫁了,我才不用著急呢。」
明鶴將一個嘉慶李子拋進了丹朱那說個不停的嘴里︰「你這小蹄子真是嘴碎。」
正在她們主僕鬧成一團時,忽見湖上漣漪一動,一葉扁舟自垂楊深處劃出,波瀾蕩起,揉碎了水中的飛花點點、楊柳依依。
舟上是幾位青衣少年,看衣擺的回字紋就知道他們是太學的生徒。其中站在舟尾的少年正一邊徐徐撥弄木棹,一邊揚聲清唱︰「紅裳呈艷,麗蛾一見,無奈狂蹤。試煩他縴手,卷上紗籠。開正好,銀花照夜,堆不盡,金粟凝空。叮嚀語,頻將好事,報主人公。」
明鶴听到湖上清歌,下意識地從廊橋的雕欄上探出身去、凝神一看,只覺得清歌的少年有些眼熟,掂足凝氣,正想再看得清楚些,一個沒抓穩,手中的團扇直直地往下墜去,恰好掉落在蚱蜢舟尾。
「古人擲果盈車,今日有小娘子廊橋拋扇。」立刻就有士子起哄。
「平安你艷福不淺啊。」
「你今日這歌唱的可真值啊。」
不論是橋上的明鶴還是清歌的少年都覺得尷尬萬分,此時沒了團扇遮面,明鶴索性把臉別到另一邊去,不再回顧,而少年輕輕俯身將跌落在舟尾的團扇拾起,籠到袖中收好,對還朝著他們看的丹朱把左手略一下壓,示意︰稍安勿躁。
等到小舟已經順著水流轉了個彎再也看不到時,明鶴才于羞赧間恍然大悟︰剛剛的少年可不就是太常少卿家的那位公子嗎。
不過須臾,那少年果然來了。如今已近傍晚,飛虹橋上只有他們幾個,園子里面也安靜了不少。
「小生這廂有禮了。」他一見面就是一個再正經不過的揖禮,進退之間,頗有規矩,全然沒有了剛剛臨舟清歌的隨意姿態。
等明鶴道了萬福,丹朱大大咧咧走上前去伸出手︰「拿來吧,我家小姐的扇子。」
季平安低著頭,老老實實地奉上團扇,等到丹朱抽走了團扇轉身之後他才抬起頭來︰「小娘子可是李尚書的千金?」
「公子好記性,正是小女。」明鶴也些在意料之外。
他竟然還記得我
季平安見真的是李家小姐,之前听過的什麼「議親」、「入贅」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盤旋,他拘謹地呆站著這里,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最近可好?
似乎他們還沒有這麼熟絡。
小姐今天玩得可開心?
是不是有些輕佻。
季平安任由自己的手和衣擺絞在一起,而明鶴拿起團扇遮面,時不時地抬頭看他一眼,見他不再言語,也不知該怎麼回應。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將仲子兮,無逾我牆。
丹朱見兩人眉目間欲語還休,暗笑一下,破了這個冷場︰「公子剛才是在唱歌,只是不知道唱的是什麼?我家小姐可是喜歡得緊。」
季平安回過神來,急著澄清︰「只是同學之間的玩笑,剛剛是因為詩文會的比試輸了,這才要為大家唱歌助興。曲子不過是市井間的小調,難登大雅之堂。」
剛剛的曲子是《江天雪》中的一折《臨江驛》,說的是個落難的貴女遭心上人始亂終棄的故事,季平安覺得不太應景,故按下不表。
「公子真是好雅興。」明鶴客套。
「小姐過獎,不過荒腔走板罷了,在下才疏學淺,只能在旁門左道上博人一笑。」
「太學的詩文會必然是文章錦繡、詩詞典雅,公子既是太學生,想來詩文必然是錦心繡口,何必妄自菲薄。」
明鶴雖然現在只是略讀了些典籍,但她受家學燻陶,又頗有慧根,于詩詞上時常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是家中除了個只會教化的洛師傅,就是一堆目不識丁的女眷,今日恰好見了素來以文采風流出名的太學生聚會,對面這位小郎君又極有可能和自己成秦晉之好,一時技癢,隨口便吟道︰「池畔花深趁春風,把手閑歌香橋下。」
季平安一愣,思緒轉了許久也沒有想到好的對句,只好陪著笑︰「小姐真是好文采。」
明鶴听到他的夸獎,既欣喜又不好意思︰「公子過獎了。」
丹朱見兩人在詩文中眉來眼去,她心思通透,正欲退下之時,有左顧右盼的小廝看到她,欣喜地大叫︰「丹朱姐姐、丹朱姐姐。」
丹朱一指噓聲︰「干嘛呢,小姐正忙著呢。」
小廝可管不了什麼談詩論道的風雅︰「沈小姐那邊要走了,問我們可要一起。」
明鶴听到了,只好起身對季平安說︰「時辰已經不早,小女先告辭了。」
季平安松了口氣︰「小姐保重。」但是等到少女清美的身影遠去之後,他覺得心中似乎又有百般不舍。
等到明鶴走出滄浪園的時候,沈妙棠正坐在敞開的馬車里毫無顧忌地大口嚼著蜜餞,她把沾著香料的蜜餞往鶴娘手里一塞︰「來,新上市的辣腳姜,可好吃呢。」
明鶴哭笑不得,沈妙棠眼角隱約還有一片殘紅,現在拼命吃著辣味的點心,嘴角也是殷紅一片,倒顯得眼角的淚痕不是那麼顯眼。明鶴雖然好奇,卻又不敢多問。
沈妙棠倒是平靜下來︰「怎麼樣,今年的節目好玩嗎。」
一說到剛剛的所見所聞,明鶴笑語晏晏︰「園子里熱鬧非常,我還給沈姐姐帶了些小玩意。」
「鶴娘你開心就好,時辰也到了,我們要回去了呢,再想見到他就得是三年後了。」她若有所思,說的話也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明鶴有些擔心,拉著沈妙棠的衣角︰「沈姐姐……」
此時有僕從來敲車門︰「小姐,時辰已經不早了,要啟程了嗎?」。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天際邊黑雲流轉,似有雷霆之像。明鶴看著陰沉的天色和身邊同樣陰沉的沈妙棠,嘆了口氣︰「既然天色已晚,還是早些啟程吧。」她剛想把門簾放下,就看到先前的那群太學生也從園中出來,正互相行禮即將各自四散,季平安也夾雜其中。鶴娘越看越覺得少年眉清目秀,實在是可親可愛。過了片刻,她才終于轉頭喚來丹朱,輕聲吩咐︰「我們的車駕上可有多余的油紙傘,送一把給太常卿家的公子。」
那些原本隱沒在晦暗中、若隱若現的微妙心思,如果它們可以稱得上「情愫」的話,似乎已經開始有了破土而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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