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將人領到他的小外書房,禮貌笑道,「六姐姐,你先在這里歇歇腳兒,我已叫人上茶來。」
然素笑微微點頭,「謝謝你了,明哥兒。」
徐明臉色微微一紅,拱手行禮,「六姐姐客氣了。」
「行了,你去陪客吧,我在這里稍歇一歇,還要去觀禮。」然素之前對這個徐六少爺沒什麼印象,今兒這麼一接觸,覺得這個少年倒還真不錯。
溫和,懂禮,只是因和她不大熟,有些生疏。
徐明行了禮,轉身去了。
然素轉頭打量這間書房,布置的倒和徐三少爺的書房差不多,三間開門的屋子,並沒有隔斷,又沒大書架,顯得格外闊朗。
背牆是書桌,靠窗是畫案。
畫案之上,放著一卷兒紙,然素好奇,走過去將紙展開,看到上面的內容,卻是一怔。
原本以為是徐明做的畫,卻不想,這竟是一份圖紙,專業的說法,應該叫景觀規劃圖。圖上山石小橋花樹,錯落有致,疏密得當,亭台假山間落其間,顯然是四老爺的後花園……
白橋見她看怔了神兒,好奇走過來探頭看,一看之下,也怔了,「這是……是四老爺家的花園?」
「嗯。」然素微微點頭,這圖畫得倒還真不錯……
「是翼州那些人畫的嗎?」。綠水也湊過來,聲音略微帶出點點雀躍,「姑娘,你說這是不是元公子畫的?」
然素眼中帶笑橫她一眼,「他們那個什麼營造班里有四五十人呢,怎麼只猜他一個?」
綠水被她笑得臉上發臊,低聲嘟噥,「姑娘也別笑我們有點好事兒就往他身上推,往他身上想,我們這也是為姑娘好。雖說有老爺的話,可您心里不也清楚,退親談何容易?」
「是啊,姑娘,他在那院聚賭,三老爺竟不管不問的……」白橋也趕忙接話,「可見老爺有多縱著他,還有,太太往那院送吃食送藥,老太太才不過提了一句,太太就說是老爺吩咐的,由此可見……」
「若真是他畫的,倒也算有點點本事,對不對,姑娘?」綠水雙眸閃亮,殷切盯著然素問。
「這算什麼本事?」然素用手指點著畫紙不以為然道,「你們又不是沒見過三少女乃女乃畫的,比起這個來,差什麼?這東西,但凡有點經驗的匠人,都畫得出來!」若她畫,自信也不比這個差。
綠水和白橋都不信,只是三少女乃女乃畫的圖樣,她們倒也都見過,一時不知怎麼搭言。默了一會兒,見然素還盯著那畫瞧,白橋又笑起來,「姑娘嘴上說不是,實則也覺得這畫,畫得好吧?」她是真希望這位元公子有點真本事,這樣便是窮些,姑娘總不受大委屈。
然素斷然搖頭,「畫得一般!」
「那您還這般盯著看?」白橋一臉不信。
「我不是看畫,而是看墨。」然素說著,伸手在畫跡上蹭了蹭,指尖果然沾上點點黑色,再看那線條,卻沒糊在一處。
沒錯,她看的就是這個。
一種被姚氏稱為墨條的東西。那是在她畫首飾樣子時,被然素看見的。這種黑色極軟的條狀物,下筆墨跡極重,若力道掌握不好,墨條隨時會折斷。
姚氏說這種東西,是她托娘家的管事,尋了好久才尋來的。
這墨條的成份構成然素不知道。但她明白這種東西,是現今唯一可以替代鉛筆的物件兒。盡管它有很多不足,比如︰太軟,著墨重,容易月兌色。
眼前這畫用得也墨條,只看線條著墨的深淺均勻程度,應該比姚氏所用的那種要好得多,可能是一種很硬的墨條……然素有點點心動,有點點驚喜,自來到這里,這麼日子,她一直手癢癢,也想畫些個什麼東西呢,一直沒尋到湊手的物件,這個……
她又伸手在上頭便勁兒蹭了蹭,也只蹭掉一點點墨色,比起姚氏那里,畫完一副圖樣,手指染得漆黑的墨條顯然要好很多倍。
這東西哪里來的呢?莫不是翼州特產?
「姑娘,你在做什麼?」白橋和綠水見她半天不吭聲,專往人家畫上蹭,好奇問道。
「沒什麼。」然素抬頭笑。正說著,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廝拎了茶水進來,然素指著桌上的圖紙問他,「這個是誰放在這里的?哪里來的?」
「是少爺自劉管家那里拿來的,說他要瞧瞧。」小廝語帶恭敬地回道,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是今個早上,要修整園子的人帶過來的。」
「哦。」然素拉了音調,點點頭,不再言語。果然是那邊的人拿過來的,又往畫上掃了一眼,愈看這墨線和鉛筆極為相似……
突地她心中一動,生生打個激靈,登時呆呆怔住。那位,莫不是同鄉……然素才剛起了念頭,立時打消,說實話,她對她那個時空的男人,並沒什麼好感。
千萬別是才好。
只是這麼個念頭一起,怎麼也消不下去。把他初到西京的行徑,詳詳細細在心中想了一遍兒,那般「與眾不同」,又有些象。
不對,不是有些象,是十分象!
然素心里如燒開了的水,翻滾個不停。
白橋綠水見她問過話之後,便又怔住,先以她在看畫,也沒在意。等倒了茶,在她背後連叫幾聲,卻不見應聲。
隱隱的,綠水還似看到她拿著畫紙的手在抖,嚇了一跳,跑到跟前一瞧兒,姑娘的眼都直了,趕忙推她,「姑娘,姑娘?」
「嗯?」然素眨眼回神。
看她眼眸恢復清明,綠水長長吁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姑娘在想什麼呢,嚇死我了。」
「哦,沒什麼。」然素歉意笑笑,將畫放下,偏頭往窗外瞄了一眼,「走吧,時辰快到了。」
綠水認真看了看她的神色,已無異常,這才放下心來。疑惑往那畫上瞄了一眼,跟著然素去了花廳。
根據本地風俗,及笄禮,由親娘梳頭,再有一位年長有福氣的長者插簪,是為禮成。
徐府的姑娘們皆是由老太太插簪,當然也會另尋一位相好的老婦人前來添個福氣。徐三姑娘及笄時,是徐老太太和保寧侯府的二老太太;四姑娘及笄時,是徐老太太與二太太的親娘謝老太太;六姑娘及笄時,是徐老太太和錦鄉侯府的老太太……
今兒除了徐老太太外,還有本族里最年長的一位本家徐老太太,就住在徐府後街上,家境雖不如徐府這邊富貴,也堪堪過得去。
這位老太太的夫君,與徐老太平輩,卻比徐老太爺年長,平素大家以大老太太呼之。
大老太太頭發花白,面容迥瘦,雙目有神,因平素不常見,行過及笄禮之後,徐老太太叫眾姑娘們過來相見。
大老太太一個一個望過去,和老太太笑道,「光瞧著你這一群孫兒孫女,我就羨慕的不行。」
老太太笑道,「你喜歡哪個,帶一個家去。在你跟前兒過兩日,你就曉得她們的淘氣了。」
大老太太笑了,又轉望立在地下的姑娘們,然後將目光定在然素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幾個來回。三姑娘瞧出些端倪,掩唇而笑,大老太太就住在後街上,說不得已听到了些什麼。偏頭看六姑娘。
卻見她正低頭看腳尖,看得入神,根本沒注意到大老太太的打量,伸手扯她,「六妹妹,你瞧什麼呢,長輩面前你心不在焉的。」
然素抬頭,正對上大老太太探尋的目光,再徐老太太眼眸微沉,忙展顏一笑,上前兩步,指指自己的頭歉然笑道,「方才在湖邊走了走,吹了風,頭有些發沉……大老太太莫怪。」
「即這樣,你先回吧。」徐老太太微緩了神色,指著她身上的衣裳嗔道,「早上我原想說你的,天還寒,又有風,穿得這樣薄……」
然素明了,趕忙順著這話自責幾句,借口回去添衣,與二位老太太施了禮,向四太太告了罪,帶白橋綠水出自側門出來。
一出側門,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前的巷道中間兒,車子那邊隱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女聲在問,「請問小哥,有一位姓元的公子是不是住在貴府?」
那邊響起來小廝不耐煩的驅趕聲。
然素微微擰眉,找姓元的?原本正要挪動的腳步,立時又停下來,往馬車上張望。馬車倒普通,半舊車體,紅漆剝落,素青的車簾……還沒看完,沖著然素這邊的車簾輕輕挑開,露出一個年輕女子的面容,柳葉眉,容長臉兒,櫻桃小口,挺直的鼻梁。
神態似柔還怯,微笑問道,「請問姑娘可是徐府中人?」
然素微微點頭。
同時打量這女子衣著,挑簾的那只手略微有些粗糙,身上一件湖綠褙子,袖口已顯出磨舊的痕跡。頭上發飾亦極簡,只有一只一玉兩只直簪並兩朵仿真絹花。
身量縴瘦,頗有幾分楚楚可憐……
女子臉上笑意立時擴大,帶上三分熱切,「敢問姑娘知不知道貴府有一位姓元的親戚住在何處?」
然素暗暗挑眉,臉上笑意不變,利落伸手往北一指,「將到後街處有一個小院子,名叫知秋院便是。」
她的話音方落,馬車那邊傳來一句嘀咕聲,「不是貴客麼,怎麼讓人住那里?」
「柳梢!」馬車中的女子偏頭不悅輕喝,然後轉向然素歉意笑笑,「小婢無禮,請姑娘別介意。」
「唔……」然素意味不明地出聲,淡淡撇了一眼這女子,道,「無妨。」抬腳便往北走。
「姑娘,你去哪里?」白橋和綠水回過神,趕忙跟上。
「去求證。」然素頭也不回的道。
去求證這位元豬頭到底是不是穿越老鄉,還有,這女子是誰?她不喜歡被蒙在鼓里,今兒這遭她受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