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五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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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誓殺叛賊寨主撇卻親情,仗義疏財劍客一擲千金

分金寨一眾瞧見武正海的卑鄙小人之舉,俱面露不齒之色,紛紛啐罵不止。

朱三怒道︰「虧得以前兄弟們還當你是條血性漢子,尊你為二寨主,如今看來卻是個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東西!」

武正海面上有些掛不住,道︰「我這不過是權宜之計,若上得了船,自不會為難她。」

雷鉉低首沉思。

大家一起望向他,等著他做出決定。

武正海見狀,不知他是何用意,心下忐忑不安,摟著雷霆的手猛一用力,懷中人吃痛之下悠悠轉醒。

考慮到醒了的人一定比昏迷著的,給對方的壓力大,所以挾持人質者才會有此一舉。

雷霆緩緩睜開眼,除了腦中「嗡嗡」作響外,映入眼簾的便是當下這復雜的情形,使得她一時間莫名其妙,似墜五里霧中。

原本,她從忠義廳負氣走後,只要一想到那個相貌俊美、油嘴滑舌的韓若壁,便不能自已,心「砰砰」狂跳不止。對那人,她忌恨的同時,莫名又生出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擾得自己不得安寧,十分苦惱。正因如此,她才會跑來這後灘僻靜處,想一個人靜一靜,弄明白何以至此。但她思前想後,仍是弄不明白,就不由得更加心神不寧了。

其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般女子見了似韓若壁那樣出彩的人物,就該心泛漣漪,雷霆的反映本不足為奇。只是平日里從來都是寨中男子向她表仰慕、獻殷情,而她則不屑一顧,眼下卻被一名只打了個照面的外來人亂了心神,又豈能放下自尊,輕易承認這樣的事實?

就在她一個人心猿意馬地晃悠時,卻不料背後有人偷襲,打昏了她。

此時,下意識地,她扭頭想看清禁錮住自己的是何人,卻覺脖子處皮肉一絲刺痛,一枝雪亮的峨嵋分水刺緊壓在項上,正是適才的扭頭,使得玉頸上已被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想要命就別亂動!」武正海皺眉道。

瞧著面前的雷鉉以及分金寨寨眾,雷霆驚疑之下,迅速做出了判斷︰自己正被二寨主武正海挾持,用以威脅大哥。她口中呼道︰「大哥,出了什麼事?」

雷鉉抬起頭來,既沒瞧雷霆一眼,也沒有應她的問話,只緩緩道︰「武正海,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

他已有了決定,所以目光異常堅定。

武正海以為有了生機,面露喜色,道︰「哪兩條?」

雷鉉淡淡道︰「一 飼,你放了她,我成全你死個痛快;另一 飼,你殺了她,我讓你替她償命,不過你會死得很慢、很痛苦。」他又補充道︰「讓人死得很慢、很痛苦的法子我知道上百種,且保證你會把這些法子都一一試過後,才能斷氣。」

他說這話時的真實感,使人對他的殘酷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武正海的瞳孔開始收縮,臉上的刀疤輕輕抽搐,握住峨嵋分水刺的手也不禁微微顫抖,道︰「你夠狠」

他實在想不到雷鉉能不顧親生妹子的性命。

不但他想不到,朱三、分金寨一眾人,以及韓若壁也想不到,均面露驚訝之色。

雷霆也是目瞪口呆。

她本意並不願連累大哥,但絕無法接受一直對她寵愛有加的親人沒有一絲猶豫,就將她的性命交付了出去。驚愕之余,雷霆的心一陣刀剮似的疼痛,比起這個,眼下的性命之憂倒並不在意了。

朱三連忙上前,勸道︰「雷寨主」

雷鉉擺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目光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道︰「寨里定下的規矩,第一條便是︰不忠不義者死!」

朱三繼續勸道︰「還請雷寨主以小姐的性命為重。」

在寨中,他時常照看雷霆,知道這位小姐有時雖然行事沖動蠻橫,卻也有其率直、天真的可愛之處,而且她對真心相待之人從來也回報以真心。是以,二人相處中,朱三便漸生喜愛,待雷霆有如子女,現下更是想極力游說雷鉉,保住她的性命。

雷鉉卻面無表情地回道︰「沒有什麼比‘分金寨’的寨規更重了。」

朱三听言,急的抓耳撓腮,卻是沒甚別的法子了。

見了雷鉉的處事方式,黃芩微微搖了搖頭,心中不屑道︰水賊就是水賊,本質都一樣,雷鉉和武正海現時雖立場不同,卻沒甚區別。

直到此刻,他才算是見識到了雷鉉作為一名水賊的「狠」--這個男人,為了權力,隨時可以放棄其他重要的東西。

武正海一陣失神,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大不了我先殺了她,再自殺。能和雷寨主的妹子共赴黃泉,也不枉我這一死了。」

雷鉉切齒道︰「你一定死不了,我保證。」

說話間,他已將手揚起。

分金寨寨眾只等他手一揮下,便會全力攻向武正海,不再顧忌雷霆的死活。

雷霆閉上雙眼,兩行清淚從蒼白的面頰上滑落。

武正海的分水刺就架在女子柔弱的頸項上。死亡的距離,近得哪怕是韓若壁和黃芩聯手,都無法憑借劍或鐵尺刃下救人。更何況韓若壁中毒在先,又硬接了黃芩一尺,此刻已是強弩之末,空有心,而無余力了。

就在雷鉉的手果斷揮下的那一瞬,黃芩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那只手,阻止了它的落下。

雷鉉訝然道︰「黃兄弟,你這是為何?」

黃芩道︰「是為雷寨主能再想一想,莫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來。」

雷鉉沉聲道︰「黃捕頭,你曾說過,‘分金寨’的事,你管不著。那麼,我後不後悔,你就更加管不著。」

他第一次稱黃芩為‘黃捕頭’。

雷鉉這麼做是為了提醒黃芩的捕頭身份,以這種身份,他不該摻合此事。

黃芩沉默不語。

雷鉉又沉聲道︰「雷霆是我妹子,不論她是生是死,都是‘分金寨’的人。」

他這麼說是為了提醒黃芩,他的妹子也是混江湖的,江湖的規矩是,江湖人的死、活與公門無關。

黃芩沒再理睬他,而是注視著武正海,緩聲道︰「你只管把解藥和雷寨主的妹子交出來,我可保你安全上船離開。」

他的聲音不高,語氣也很平淡,卻立時成為了眾人目光關注的焦點。

武正海眼光游離,暗自惦量著黃芩這話的可信性和可行性,心道︰此人的武功我剛才已見識過,足可令人心驚膽寒。他若肯全力助我逃離,機會應該很大可萬一他是騙我,等我交出人和藥後,再下狠手殺我,怎麼辦?

黃芩眼光掃過,象是已瞧出了他的顧慮,攤開手掌,道︰「你若不信,就只管死在這里,于我也無甚損失。」

武正海手中的分水刺微松了松,狐疑地瞧向雷鉉。

寨中眾人的目光也跟著轉向雷鉉。

雷鉉佯作苦惱之色。

其實,雷霆是他的妹子,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怎能甘心看她送死?但分金寨的規矩是‘寨中男子兼為兄弟,寨中女子兼為姐妹,不論男女,視作手足’。若這次他礙于親情,答應了武正海的條件,那麼以後,寨中其他任何人被敵方挾持,也就不得不以此為例,同樣受敵方鉗制。長此以往,分金寨豈非變成了人人可捏的軟柿子,要如何在江湖立足?若只雷霆一人例外,那麼作為寨主的雷鉉便是壞了寨里的規矩,也壞了寨主的威望。而如果他能顧全大局,犧牲自己的妹子,則寨眾對他定會更加信服、尊敬。正因如此,他才狠下心腸舍棄妹子的性命,以穩固自己的權力。但眼前,黃芩的舉動卻正好給他搭了一個完美的台階。

此時不下,更待何時?

雷鉉的手緩緩垂下,沉默了一陣,才道︰「我這條命是黃兄弟救下的,既然他開口說了,我自是要給他個面子。」他又手指武正海,厲聲道︰「知恩圖報才是真豪杰,我若忘恩負義豈非同你這狗賊同源?所以,看在黃兄弟的面子上,你的這條狗命,今日暫且寄下!」

他口中說得義正嚴辭是給黃芩面子,心中卻是竊喜不已。

黃芩听言,只微微一笑。

武正海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半信半疑道︰「你們的話,我還不敢全信,須得帶著她這個護身符,一直等到上船。」

黃芩點頭道︰「可以,你先把解藥丟過來。」

武正海握住峨嵋分水刺的手又一緊,叮囑雷霆道︰「你莫要趁機亂動。」

雷霆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哪里還會有什麼異動。

他松開攬著她的手,從懷中掏出了個白色的小瓷瓶,扔了過去,道︰「一人吃一顆就夠了。」

黃芩接下,轉手給了韓若壁。

韓若壁笑著道了聲謝,打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仔細聞了聞,道︰「應該不假。」說罷,丟進口中,又將瓷瓶轉給雷鉉。

本來,這藥對他而言已非必要,只要再給他一天工夫調轉內息,便可以驅盡毒性,反倒是黃芩的那記鐵尺讓他受了內傷,需要較多時日調理。

雷鉉接了,依樣吃下一顆後,道︰「黃兄弟,還請替我解去受制穴道。」

黃芩走上前,伸手解了他胸前的幾處大穴。

這時,武正海已拖著雷霆向灘邊的一條小舟而去。

眾人緊跟其後。

拋下雷霆後,武正海翻身躍上小舟。

雷霆形神沮喪,腳步彷徨,在及膝的湖水中,如風中殘葉般孤立無助。

雷鉉見狀心疼不已,立刻縱身上前,疾步入水,想要去扶住她。

武正海瞧見,另一只手里暗暗扣上了一枝火龍鏢。

他心動了。

心動所以行動!

他手里還有火龍鏢,尚可趁此機會一舉射殺雷鉉,再駕舟逃走。那樣一來,他便不算輸家。

但是,他沒有行動。

他沒有行動,是因為感覺到兩道冷冰如電的目光,正刺在自己身上。

這凜冽的目光令得他這樣的凶悍強梁都不由打了個冷噤。

轉頭,他向目光來處望去。

黃芩正陰陰地瞧著他,嘴角似是噙著一絲冷笑。

武正海嘆了口氣,心道︰罷了,罷了,今日遇見這魔神似的捕快,能得條生路已是慶幸之極,還是休做別的打算了。

想罷,他熟練地駕著小舟往湖里蘆葦縱橫處逃竄去了。

韓若壁已到了黃芩身側,悄聲道︰「我瞧武正海手里扣著火龍鏢,本擔心他臨了還要禍害別人,卻不想就這麼走了。」

黃芩淡淡道︰「他若出手,能禍害的只有他自己。」

韓若壁道︰「原來你早有留意。」

黃芩雙眉一聳,道︰「你不是也有留意嘛?」

韓若壁哈哈笑了起來,道︰「你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這話更適合描述男女愛人間的那份默契,頗堪玩味。

黃芩心生不悅,皺眉道︰「你若真是秀才,為何用起字句來,次次都是狗屁不通?可見是個假貨。」

韓若壁笑道︰「你想我用什麼字句?英雄所見略同?」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英雄這帽子雖大,我也算頂天立地,自問還戴得下。」又手指一邊的分金寨眾人,繼續道︰「不過,他們也個個都覺得頂天立地,戴得下。難不成你堂堂大捕快竟要和我們江湖人同戴一頂帽子?」

黃芩被他說的一愣,搖頭道︰「總之你鐵定和秀才沾不上邊。」

韓若壁道︰「你別不信,我還真是從童生考成了秀才,入了縣學的。」

一個嘍羅在旁听到了這些,好奇插嘴問道︰「當了秀才又有什麼好處?」

韓若壁轉向他,笑著回道︰「每日可白得米一升,魚、肉、油、鹽若干,這好處你覺得怎樣?」

那嘍羅嘟囔道︰「倒是不怕餓死。」

韓若壁笑道︰「除了不怕餓死,我還發現另一個好處。」

那嘍羅問道︰「什麼好處?」

韓若壁笑道︰「好處就是憑著秀才的這點文墨,在武夫橫行的江湖之地,已是少有人及,優越感便油然而升了。」

黃芩道︰「你為何不繼續求取功名,而要浪跡江湖?」

韓若壁苦笑道︰「秀才我第一年就考上了。可接下來的鄉試,三年一次,我連考三次都未能中舉,只能扯呼了。」接著,他嘆道︰「反正,那條官路也並非我選的,既然已無力替人了卻心願,走不下去時,倒不如尋個自在。」

頓了頓,他又道︰「還是自己選的路好走些。」

黃芩目光散開,不知望向何處,喃喃道︰「為替別人了卻心願,你竟然花了十余年」

韓若壁淡淡笑道︰「因為那個‘別人’就是我爹。」

這時,雷鉉已扶著雷霆上了岸。一到岸邊,雷霆便用力推開了雷鉉。

雷鉉又欺身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妹子,受驚了吧?」

雷霆甩開他的手,恨恨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大哥。」

雷鉉尷尬地笑了笑,知道因為自己剛才的表現惹惱了妹子,一時親近不得,便吩咐朱三和眾嘍羅將雷霆帶下去,好生照看。

朱三得命,攜著雷小姐和一班兄弟先行離去了。

雷鉉向黃芩拱了拱手,道︰「承蒙黃兄弟相救,我才能保住一條性命,勢必要重重相謝才好。」

黃芩搖頭道︰「我並非為你出手,所以大可不必謝我。」

雷鉉疑道︰「那為什麼?」

黃芩道︰「我是為一州百姓能多過幾天安生日子。」

雷鉉不解道︰「此話怎講?」

黃芩坦然道︰「你、我有契約在先,是以至今仍能分水為界,相安無事。若你死了,我怎知新任盟主能不能繼續遵守這個契約?所以,力所能及時,你的命我當然要救。」

雷鉉默然半晌,才道︰「若有一天,我不得不背棄這個契約呢?」

黃芩道︰「那時州內就會紛亂四起,自有官兵來剿水匪,你們也撈不到多大好處。」

這話,在雷鉉听來很是刺耳,是以面露不悅之色。

韓若壁則哈哈大笑,豪氣迫人,道︰「世道不好,‘匪’又哪里是說剿就剿得盡的。」

黃芩微微含笑,接道︰「牙齒解決不了的時候,就要用到舌頭。所以,若剿之不盡,官府就會與水寨再次談判,另立契約。」

雷鉉嘆了口氣,道︰「黃兄弟,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不管怎樣總是你救了我和我妹子的性命。希望不久後,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黃芩斷然搖頭道︰「我是捕快,你是水賊,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想了想,他道︰「除非哪天我不做捕快了。」

雷鉉道︰「黃兄弟如此固執,我也不便強求。還請二位隨我回到寨上,另備一桌薄酒向你們賠罪,替你們壓驚,再作分別。」言畢,就要當先領路。

黃芩道︰「公務在身,不便久留,還是就此告辭吧。」

雷鉉回頭,遺憾道︰「這」轉頭又看向韓若壁。

韓若壁舌忝了舌忝下唇,道︰「我閑人一個,有的是時間。有酒不喝,不是我的風格。我跟你去。」

黃芩愣了愣,問道︰「你不隨我一起回去?」

韓若壁沒應他,只問雷鉉道︰「雷寨主,若我喝得酩酊大醉,你可願差人將我送回州里客棧安歇?」

雷鉉笑道︰「那是自然。如蒙韓兄弟不棄,也可在我寨中安歇。」

韓若壁笑道︰「有你這話,便不怕了,我定將之前浪費的毒酒份量也一起喝回來!」他一伸手,道︰「請。」

雷鉉沒有動彈,有些為難地瞧向黃芩。

黃芩想了想,道︰「雷寨主,你且先行一步,我有話要單獨問他。」

韓若壁沖黃芩燦然一笑,道︰「正好,我也有話要問你。」

雷鉉見狀,點頭道︰「那我便在偏廳新備酒宴等著二位了。」

之後,他先離開,去寨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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