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五回【下】

作者 ︰

待雷鉉走得瞧不見影子了,韓若壁才唏噓道︰「今日我總算瞧見黃捕頭如何以鐵尺殺人了。」

黃芩「哦」了一聲,道︰「你既有話,先問就是,不必拐彎抹腳。」

韓若壁苦著臉,嘆息道︰「我想問,之前忠義廳那一戰,你非得殺的那麼難看嗎?看多了直叫人作嘔。」

黃芩嘆了口氣,道︰「殺人本就是件叫人作嘔的事,無論怎麼殺,都不會好看。我早說過,你不會想瞧見的。」

說這話時,他那無奈的表情,可算是韓若壁出了忠義廳後,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了人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冷酷得不像是個人。

韓若壁道︰「可你殺人時分明很興奮,著了魔似的住不了手。難道是殺氣激起了你的憤怒?」

黃芩搖頭道︰「憤怒容易傷人,更容易傷了自己,所以高手較招冷靜才是關鍵。這個道理,你一定心知肚明。」

韓若壁不置可否。

黃芩繼續道︰「我第一眼瞧見你,就知你是那種殺人時不會有一絲情緒波動,冷酷無情的劍手。不過,在我面前你掩飾得極好,所以也定然不會承認。是也不是?

韓若壁撇了撇嘴,道︰「你們公門中人都是以這種方式問話的嗎?既然你心里早有定論,我回答是或不是,又能有什麼不同。」轉瞬,他恍然道︰「怎麼變成你審問我了?我的問題卻不見你答復。」

黃芩尋思了片刻,道︰「擅泳之人瞧見水,難免想游上一回;擅騎之人遇上馬,難免想騎上一圈;喜歡舞文弄墨之人,看見好的風景,難免會吟上一首」說到這里,他突然閉口不言了。

韓若壁失笑道︰「所以擅殺之人遇上了該殺之人,難免忍不住多殺幾個?」

「你的問題我已回答過了,現在輪到我問了。」黃芩的目光忽然變得敏銳而犀利,道︰「你拼著受傷,也要攔下我的鐵尺,分明是向‘分金寨’示好。對‘分金寨’,你有何企圖?」

話說,首惡一除,余孽勿糾,那些個跟著武正海的嘍羅們也是分金寨中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武正海已然逃遁,這些人就又成了雷鉉的屬下,若被黃芩殺光了,便是間接地損害了分金寨的實力。韓若壁及時攔下了他,也算是替分金寨保住了一些實力。而黃芩大開殺戒,是否有借機削弱水賊力量的嫌疑,只怕也沒人能說的清楚。

「企圖?」流波顧盼間,韓若壁已飄然上前,與黃芩面對面,鼻息相聞,挨得極近。

這一刻,四下無人的後灘上,只有輕柔的湖風和兩個靜靜駐立的人兒。他們身前是一湖煙波浩渺的樊良水,身後是一片冷翠逼人的綠樹林,仿若置身畫中。

韓若壁一時激動難抑,道︰「你真想知道我有何企圖?」

如今,對著第一次瞧見,就被迷住的雙眼,他終于毫不克制,肆無忌憚地露出了痴迷的神情。

黃芩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韓若壁悄無聲息地跟進了一步。

這麼一來,二人間的距離、眼光的焦點依舊保持原樣,沒能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和移動。

瞧著那雙清澈地能映出自己雙眸的眸子,韓若壁悠悠道︰「你可知道,有時我真忍不住想好好愛憐它。」

黃芩疑道︰「它?」

韓若壁嘆道︰「你這雙眼楮。它真正冰清水冷,干淨得叫人自慚形穢,絕不該是閱盡世間丑惡的捕快的眼楮」

黃芩淡淡道︰「人不可貌相,僅以眼楮識人,只怕會錯得離譜。」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韓若壁卻象是已被那雙眸子吸走了魂魄,听不見他的聲音,只曼聲低吟道︰「一雙寒星映冰河,兩道清泉滌我心。」

他這句一出,本欲轉身離去的黃芩當即呆立當場,只覺胸前忽如烈焰焚心,周身卻似墮落冰窟。

當然,已經沉醉于迷離之中的韓若壁,沒能覺出他的微妙變化,還在繼續道︰「我拼著受傷,也要攔下鐵尺,就是想保住這雙眼楮中的‘干淨’,雖然這份‘干淨’有時會惹得我心慌,可我絕不願瞧見它被血腥、憤怒所玷污。」

他繼續傾吐心聲道︰「第一次見面時,從你眼里,我就知道你和別人不同,你這樣的人,無論來的是什麼,都已準備好了去面對。」

沒容他說下去,黃芩終于止住了嘴唇的不停顫抖,截道︰「那句詩,你是听何人說的?」

這下論到韓若壁愣住了,道︰「哪句詩?」

「一雙寒星映冰河,兩道清泉滌我心。」黃芩重復了一遍。

這句詩從他嘴里說出的感覺,和從韓若壁嘴里說出的完全不同,不但聲音听上去很遙遠,節奏也象是有了某種奇異的魔力,誘得人禁不住想跟著他再念一遍。

也許,把某句話深藏心底,默念上成千上萬遍後,再月兌口而出時,就會擁有這種魔力。

果然,韓若壁又重復了一遍,才道︰「怎麼?難道還有別人也為你那雙眼楮作過同樣的詩句?是何人?」

見對方沒有回答,他又展顏一笑,道︰「那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黃芩猛地退後了幾大步,目光一沉,道︰「我要回去了。」

話說完後,他已是恢復了常態。

韓若壁道︰「既然有人白請喝酒,你又何必以公事搪塞。」

黃芩道︰「我是捕快,他是水賊,若不幸被扣上通匪的罪名,便是滿門抄斬,所以總是不要走得太近為好。」

韓若壁訝然道︰「你家不是只剩你一人了嗎?」。

黃芩眼光如炬,反問道︰「我的事,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韓若壁知道一時說漏了嘴,連連打著哈哈,道︰「不好,肚里的酒蟲鬧騰凶了,我得去喝酒。」話音落下,便急急向寨上而去。

黃芩瞧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心道︰韓若壁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稍後,他直奔前灘,駕著來時的小舟返回馬棚村了。

韓若壁跨進分金寨的偏廳時,里面已安排好了另一桌酒肴,並有幾人侍候一旁。

雷鉉笑迎出來,卻不見黃芩,問道︰「黃兄弟呢?」

韓若壁手指自己的鼻尖,一本正經道︰「他已被我成功嚇跑了。」

雷鉉愣了愣,訝然道︰「黃捕頭也能有被人嚇跑的時候?」轉而又哈哈笑道︰「定是韓兄弟說笑了。既然他不來,我們就入席吧。」

二人剛坐定,韓若壁便連喝了三大碗酒。

雷鉉閑話道︰「韓兄弟平日間喜歡什麼消遣?」

韓若壁笑道︰「唯喝酒、舞劍二者,最為暢快。」

雷鉉只管微笑听言,卻是不甚在意。

韓若壁感嘆道︰「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吳越之清風;拂劍長嘯,可以吸燕趙秦隴之勁氣。喝酒、舞劍若能得融其中,自有一番奇特雄偉的氣韻,實在是令人暢快到極致!」

雷鉉訕訕道︰「這看不見模不著的氣韻,也只有韓兄弟這樣風彩的人物才能體味,我們也就是進進賭坊,走走窯子,找個實在的樂子。」

韓若壁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消遣,只為求個暢快,又有何妨?」說完,又干了一碗。

酒是一碗接一碗,桌上的各類鮮魚菜色倒不見他踫。

雷鉉笑道︰「我看韓兄弟不如就在小寨歇下,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漢,才是真痛快。如何?」

韓若壁沒有回答,只是一邊飲酒,一邊笑。

他笑得很甜,仿佛喝下去的不是烈酒,而是蜜糖。

雷鉉親自替他又倒上一碗,道︰「莫不是韓兄弟瞧不上這二寨主的位置?」

他想留下韓若壁的小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

須知,今日禍起蕭牆,他雖饒幸被黃芩所救,但不得不失了紫面狼這個硬手,又損了幾十個人力,目前寨中難免空虛,實力已是大跌,想要填充人手,也需要假以時日。而韓若壁能在中毒之後還攔下黃芩的鐵尺,武功之高已非雷鉉所能想象,若能招攬此人,縱然分金寨這小廟不能長久容下韓若壁那樣的大佛,但只要能留他一段時日,也可暫保寨內無憂,再借這段時日招兵買馬,等大佛去後,寨內實力亦已恢復了。

韓若壁放下酒碗,道︰「雷寨主的盛情相邀,在下實在感激不盡。」轉而,他伸手一指桌面,嘆道︰「只是,我這人對衣、食頗為注重、講究。你們臨水捕得魚蝦,就此為炊,偏我獨獨最不喜吃水產。若留在你這水寨中,便不能常吃到肥牛、肥羊,嘴里豈非要淡出鳥來?」

雷鉉听言,知道這是他的推諉之辭,心里煩惱了幾回。但別人無意入伙,他又怎能強留,只好暫且擱下,不再提及。

韓若壁笑道︰「我獨喝了這許久,雷寨主卻為何不喝?來,來,來,我也替雷寨主滿上。」

酒喝得越多,他也笑得越甜。

雷鉉搖頭道︰「唉,現在哪有心思喝酒。」

韓若壁道︰「怎的?」

雷鉉道︰「寨中死了許多弟兄,他們的家眷都需用銀子打點,若是處理不當,惹上幾個去報了官,就不知要多費多少周折了。」

韓若壁道︰「那就使些銀子唄。」

雷鉉悶悶道︰「有些日子不得‘生意’進帳,最近寨里缺的就是銀子。」

他話里的‘生意’自是指劫船掠貨。

韓若壁听言,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就為這個沒心思喝酒?」

雷鉉搖頭道︰「大事未定,我怎能心安。」

韓若壁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先數出一百兩塞回懷里,將其余的盡數遞給雷鉉,道︰「那一百兩我暫且留下自用,其他的都給你了。」

遞過來的銀票足有上千兩。」

雷鉉驚訝萬分,瞪大了雙眼不敢收受,道︰「這,這,這怎麼行?」

韓若壁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別推了,再推我就真不給了。」

听他這麼一說,雷鉉趕忙接下,道︰「等寨里的生意開張了,一定還你。」

韓若壁道︰「我若有錢你共使,我若無錢使你錢。這些銀子只當和雷寨主交個朋友,‘還’字就不必提了。」轉而,他又道︰「日後若有事勞煩到分金寨,還望雷寨主不棄。」

雷鉉連忙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象韓兄弟這樣豪氣干雲的朋友,我雷鉉是交定了!若以後有用得著我分金寨的地方,自當鼎力相助。」

韓若壁點了點頭道︰「既然已是朋友,有些話我須得告之。」

雷鉉笑道︰「有什麼話盡管講。」

韓若壁道︰「我在各地有不少朋友,人脈也算寬廣,最近听到一些有關樊良湖的不利消息。」

雷鉉皺眉道︰「什麼不利消息?」

韓若壁道︰「具體怎樣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雷寨主最好帶上寨中弟兄,避于湖上隱密處,短期內不要落腳生根。」

雷鉉疑道︰「不是我信不過韓兄弟,而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沒有確鑿證據,只因風吹草動就放棄這偌大的水寨根基,我實在難以向寨中兄弟們交代。」

韓若壁搖頭,沉聲道︰「你想想,那一撥十幾人為何莫名轉入樊良湖?恐怕不過是個先兆。雷寨主,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切莫因眼前暫時的平靜,而忽視了這平靜表面下洶涌的暗流。」

雷鉉听言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發寒。他們討的就是水上營生,自然明白‘暗流’的可怕。

韓若壁又淡淡笑道︰「我不過提個建議,如何定奪自然還是要看雷寨主。只是最近湖上禍事頗多,雷寨主不妨仔細想想。」

瞬時間,雷鉉想到了前次劫船卻幾乎全軍覆滅,想到了那艘神秘船上的十幾個武功高絕的神秘客,想到了那晚被人利刃抵喉,又想到了黃芩凌厲的殺人手段他的心里不禁一陣發毛。

一直站立在旁侍候的朱三上前一步,跪拜道︰「雷寨主,最近湖上的確不安穩,韓兄弟是貴人,他的話,我們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如就依韓兄弟所言,暫且避開。那些個外地來的大菩薩,我們拜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

雷鉉思索了好一會兒,點頭道︰「說的在理,還是避一避為妙。」當下讓朱三傳令寨中各處,準備相關事宜。

韓若壁又吃了幾碗,便拜謝自離去了。

黃芩回到州府的第二日,天公發起威來,先是風斂陰霾,暗日無光,後又黑雲如墨,電光閃閃,緊接著雷聲隆隆,傾盆大雨如銀河倒瀉,澎湃直下。這樣的天氣,一眾捕快除了極少數不得不出外勤的,其余全縮在室內。

晌午時分,大伙兒正窩在班房里,邊吃午飯邊閑話嘮嗑。

戴能對鄧大慶被派去了京師一事艷羨不已,剛嚼完一口飯,就嘟囔道︰「早知道查案子還有這等好處,我真不該退下來。」

周正放下碗,笑道︰「戴捕頭,鄧捕頭上京是追查林有貴一家的滅門慘案,並非閑差,想是沒空四處游玩的。」

戴能道︰「你們知道嗎?京城里有座賭坊,不但連最挑剔的賭徒都挑不出毛病,而且賭資下不封底,上不封頂,從一文錢,到幾千幾萬兩銀子,甚至更多都行,可以讓所有賭徒滿意,所以起名‘如意坊’。據說凡是你能想的到的,可以用來賭的法子那兒都有。」說到這里,他兩眼閃閃放光,又道︰「我這輩子總是要去一次的。」

周正道︰「听你說的,兄弟我的賭癮也快給勾上來了,真想上那地方賭一把牌九。難道真有這樣的好地方?」

戴能轉向已經吃完了的黃芩,道︰「總捕頭以前在京里呆過很多年,有沒有這地方,想必比我清楚。」

黃芩先只在一旁靜靜听著,現在問到他,便笑了笑,答道︰「的確有這地方,如意坊有三層樓,越往上賭注下得越大。」

戴能嘖嘖道︰「若能上到最高的三層豪賭一把,讓我折壽十年也成。」

黃芩淡淡道︰「象你這麼想的人,最後都直接從如意坊三樓跳下尋死了。」

戴能愣住了,道︰「為何?」

黃芩道︰「因為他們大多輸了自己輸不起的東西。」

戴能和周正心下一顫,對視一眼,又埋頭吃喝起來。

殷揚笑道︰「你二人還是在我們這兒的小賭坊里過過癮吧。真要是去了‘如意坊’,萬一輸得傾家蕩產,光了,就只能要飯要回高郵來了。」

「哈哈哈」其余人哄笑一片。

這時,有衙吏披風帶雨急急來報,說徐知州緊急升堂議事,讓全部人員速速前去。

戴能听報,不情願地放下手中碗筷,一翻眼,道︰「這快下漏了的天氣,連老鼠都不願進衙門,怎會有人跑來報案?」

那名衙吏小聲道︰「並非州里人來報案子,是來了群惹不起的人。」

周正道︰「既不是本州的案子,那大老爺升的什麼堂,議的什麼事?」

殷揚也道︰「在高郵地界還有知州老爺惹不起的人?莫不是上面的大老爺來巡查高郵了?」

那名衙吏搖頭道︰「不是上面的大老爺,排場卻要勝過上面的大老爺數倍。他們無官無職,偏是囂張得緊。」他催促道︰「你們去了就知道了。」

這時,黃芩已穿好簑衣,戴好斗笠。他回身招呼屋內十幾名捕快,道︰「走,去瞧瞧是什麼惹不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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