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一回【下】

作者 ︰

這時,黃芩的腦海里浮現出久遠前的一幕︰

那里面燭火通明,香煙彌漫,那個所謂的‘活佛’站在一張類似祭祀用的木台邊,四肢舞動,仿佛跳著怪異的舞蹈。妹妹小小的身體就躺在木台上,軟軟的一動不動,小小的腦袋歪向側面,睜著一雙大大的眼楮,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略顯呆滯。可是,當她的眼楮,正好對上縫隙間的那雙眼楮時,忽然睜得更大了,無聲地、緩緩地流下了淚水。那淚水里滿是驚恐、期盼,好像用心在呼救--‘救我,哥哥,救我’。然後,‘活佛’高高地舉起了手里的一柄尖刀

野小子立刻要大喊‘住手!’,同時沖進去救妹妹。可是,身後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禁錮住了他的手腳。他拼命掙扎,也沒能發出一點聲音,無法做出任何舉動。

制住他的不只一個人,而是四個強壯的成年男人。

有一個聲音輕輕地在他耳邊道︰「她喝了藥,不會覺得痛苦。」

是村長的聲音。

村長等人已經發現了他這個不速之客,為了不打斷這一儀式,更為了幾日後的法事,他們不得不這麼做。

野小子只能眼睜睜地瞧著自己的妹妹被尖刀刺入胸膛。

他發指眥裂,他幾近崩潰。

村長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你妹妹會化身為神聖無比的法器,接受所有人的頂禮膜拜。幾天後,當聖潔無垢的‘人皮鼓’被敲響時,佛一定會听見我們的心聲,看見我們的苦難,解救我們。不要恨,這是一種榮耀「

終于,黃芩的聲音再次響起︰「野小子沒能救得了妹妹。村長讓人把他捆了,關在一間柴房里。幾日後,求雨的法事在烈日下如期舉行。柴房里的野小子听見鼓聲傳來,雖然因為離得遠,並不響亮,卻聲聲敲在他的心坎上,令他的心不停地滴血。那鼓聲,是村民們盼望已久的法器發出的神聖之音,可在他听來,卻是妹妹孤零零地躲在漆黑的角落里,害怕無助的哭泣聲。」

黃芩的聲音里充滿了壓抑得極深的憤恨和悲傷。

韓若壁張大了嘴,听得目瞪口呆,幾乎要沖口而出‘你妹妹被做成了人皮鼓?你就是那個野小子?’有些話黃芩沒有說出口,可韓若壁冰雪聰明,聯系前後,又豈能想不明白?

但是,話終究沒有沖口而出。

因為,他不忍。

若早知是這樣血淚交織的傷口,他還會讓黃芩自己扒開嗎?

韓若壁之所以會問,是以為黃芩害怕湯巴達的‘人皮鼓’一事,和心里藏著的那個‘小捕快’有關。

韓若壁默默下床,行至黃芩背後,用身體和棉被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他感覺到緊貼在胸口的那片寬闊的肩背微微顫抖著,于是更緊地擁住,輕聲道︰「最美好的東西被摧毀,總會讓人痛不欲聲。‘妹妹’一定是‘野小子’心里最美好的。」

黃芩搖了搖頭,道︰「他沒有痛不欲生,那是懦弱之人的表現,不是他的。他會憤怒,會想殺了摧毀美好東西的人。他恨選中他妹妹的村長,更恨那個‘活佛’,他覺得這一切和求雨全不相干,只是殘害妹妹的借口。」

‘閘門’一旦打開,記憶就爭先恐後地奔涌而出,再不是想關能關得住的了。

黃芩記得,法事結束後,野小子花了很長時間,緊挨著柴禾堆邊的某處利角磨蹭,不顧手腕上磨出了好幾道深可及骨的血口子,終于磨斷了捆綁自己的繩索。當他提了把砍柴刀就沖出去時,正好村長一個人來到柴房,不知想做什麼。趁村長愣住的一剎那,他一刀砍在對方胸口上,頓時血流如注。在他殺氣騰騰地跑出柴房,打算往深山里去的時候,依稀听見血泊里的村長說了一句‘快走吧,別再恨了’但這對野小子,已經不重要了。野小子逃得並不遠,因為他還要回來殺死那個親手殺害他妹妹的‘活佛’。

「他殺了村長。」黃芩冷冷道。

村長有恩于他,可他還是殺了村長。

雖然黃芩的聲音很冷靜,但在韓若壁听來,分明每吐露一個字都十分辛苦,于是抵住他的背,道︰「別再說了。」

黃芩道︰「容我說完吧,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說故事。」

韓若壁嘆一聲,道︰「那麼,後來呢?」

黃芩猛地站起身,‘呼’地伸手推翻了面前的方桌,也月兌開了韓若壁的懷抱。

靜默了很久很久,他才道︰「直到那天那天之前,野小子一直沒有哭過。可那天下雨了。」

這一刻,如果韓若壁能瞧見黃芩臉上的可怕神情,一定會被嚇到。

韓若壁驚道︰「真的下雨了?是天意,還是活佛的法事奏效了?」

黃芩喃喃道︰「那天竟然下雨了。」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

那天之前,因為村長被殺,村子里有了戒備,野小子幾次意圖趁夜偷潛進去殺‘活佛’,都沒能成功。

所以,那天,他提著柴刀,在大白天公然走進了村子。

‘活佛’就在他面前,身後是一眾提鍬拎斧,對他怒目而視的村民。

就在他孤注一擲,舉起柴刀,打算沖上去拼了命也要殺死仇人時,天空中一聲乍雷,緊接著黑雲如墨,電光閃閃,傾盆大雨好似銀河倒瀉般磅礡而下。

立刻,一切都變了。

村民們驚喜若狂,有的張大嘴,仰起頭,一面去接雨水,一面轉著圈子,又跳又笑;有的哇哇亂叫,忙不迭地倒在泥地里,撒歡一樣地打滾;有的淚流滿面,匍匐地上,親吻被雨水滋潤的干裂土地

那個‘活佛’手持復珠,站在雨里,遍體淋濕。

他從懷中掏出一面綠色的‘人皮鼓’,舉過頭頂,對沖上來的野小子說︰「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沒有價值。你妹妹已化身為女神‘空行母’,到極樂之地陪伴佛去了。這場解救大旱,福澤數千里的雨水,就是她的恩賜。」

那一刻,野小子哭了。

他轉身出了村子,在深山老林里狂奔咆哮,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出得了林子。

後來,村民們在周圍替那位‘活佛’建了一座廟,讓他留在了那里,做了廟里的‘仁波切’。

「‘野小子’沒殺了那個‘活佛’?」韓若壁的說話聲把黃芩從回憶里拉出。

黃芩道︰「那時,他不知道該不該殺‘活佛’其實,他根本殺不了‘活佛’。如果那天沒有下雨,死的一定是野小子。」

韓若壁忽然笑了笑,道︰「現在,他殺得了了。他知道了嗎?」。

黃芩一邊扶起方桌,點上燈,一邊道︰「托你的福,他知道了。」

韓若壁打了個哈欠,道︰「困了,一起睡去。」

想著他的傷暫且無妨了,黃芩道︰「我回自己的廂房睡。」說罷,舉步往門口去。

將身上的棉被裹了裹緊,韓若壁緊跟其後,也往門口去,理所當然道︰「誰的廂房無所謂,一起睡就成。」

回頭瞧了瞧他,黃芩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後,自覺自願地躺回到了那張梨花木架子床上,道︰「一起睡可以,別忘了你之前說過的話。」

上床前,韓若壁瞄了眼透了點兒光亮的窗戶紙,心道︰很快,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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