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三十九回

作者 ︰

︰破撒沙陣雷劈鬼打牆,碧火籠地戶黑氣鎖天關

半山腰處,伴隨著微茫的回聲,一陣山風打著旋兒貼地吹過,揚起大片飛沙走礫,使人備感蒼涼。如果嗅覺十分靈敏之人一定可以嗅出此地的空氣與山上別處略有些不同,嗅進鼻腔後不再是干燥得冒火,而是隱約有一絲滋潤的濕氣。

山風是從近前的一個岩洞里吹出來的。濕氣也是從那個岩洞里被風帶出來的。

離洞口不遠處生了一堆火,照亮了一方天地。火苗  剝剝地響著,一些尚未燃燒殆盡的碎屑粉塵飄散出來,于空中飛舞不定,在夜色里好像張牙舞爪的魔鬼。火堆的周圍壘著岩石,岩石上架著枯木搭成的烤架,烤架上大大小小地擺放有切割好的肉塊。肉塊已經被烤成了金黃色,油脂一滴滴地落在火堆里,發出滋滋的聲響。此時,因為剛才的那陣風,火苗正搖擺竄縮不定。

火堆邊席地圍坐著兩人,其中一人須發皆白,顴骨高聳,雙目深陷,身著土灰色單袍,且將下擺處掖進腰帶里,正是‘火焰刀’管天泰。另有一人臉色焦黃,發如敗棕,額上一條條皺紋仿如刀刻。最為奇特的是,他的一雙四白眼中時有紅光閃現,襯著身上的那件寬大的黑袍,尤其鬼氣森森。他的項上還掛著一顆瑩白如玉的珠子,細看之下,可以發現里面有許多細短的,仿佛蝌蚪一樣的東西在游來游去。

在躍動的火苗的映照下,二人的影子被拉長扭動著,看起來份外的詭秘。

撥弄了一下火堆,管天泰皺眉道︰「謝古老弟,不是我說你,那個進山背水的村夫根本就沒瞧見我們,你又何苦殺他。」

原來,這黑袍人就是苗疆最為神秘,也最叫人畏懼的大法師謝古。

模了模自己項上掛著的那顆珠子,謝古道︰「這幾年來,為了煉制這顆‘月華珠’,我已殺了九十多人,這樣的一場大旱,更是不知要死多少人,不在乎多殺一個。況且,他曾路過我們的山洞,萬一瞧見什麼總是不好,殺了干淨。」

為了聚集到二十七條可用的陰魂,此前,他已殺了九十六人。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光淡然,神情冷漠,沒有丁點兒情緒變化,就好像殺人這件事已經完全引不起他的任何反應,不過等同于掃掉一地灰塵,丟棄一件破衣一般,既沒有憐憫,也沒有興奮,叫人看了忍不住一陣毛骨悚然。

要知道,惡徒逞凶殺人時,總還明白要殺的是自己的同類,是活生生的人,因而須得奮起凶性才能將對方殺死。可是,謝古顯然沒有將被他殺死的人當作人來看待。在他眼里,人命和沒有生命的桌子椅子、鐵鍋瓷碗沒甚不同。

瞧見他的表情,管天泰心頭顫了顫。

雖然他也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和謝古比起來,似乎還是遜色了不少。

決定不再同對方討論這個話題,管天泰回頭望了眼那個黑  的岩洞,道︰「洞里的潭水可是越來越少了,再這麼旱下去,我們怕也要沒水喝了。」

謝古面容僵硬,兩只眼盯著烤架上的肉,看也不看管天泰,道︰「快了,現在,旱魃已經成形,若是沒人打擾,再過一個多月,它便可長成,我就能著手把它的眼楮煉到你的刀上了。屆時便大功告成,而這場大旱也該消除了。這里的水足夠我們倆喝的,我倒是不擔心。只是,現在山里的獵物越來越少,怕是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只能吃事先準備好的那些腌肉了。」

眼見旱了這麼久,管天泰已有些難以相信他的話,于是道︰「真的能消除嗎?不會出什麼差錯吧?萬一一直旱下去,我們也得渴死。」

謝古傲然瞧他一眼,道︰「就算是天災引起的大旱也沒有一直持續下去的道理,總有消除的一日,更何況是我招來的旱魃引起的。你放心,我在洞里建的祭壇,我做的法,我怎會沒有把握?我可是苗疆第一大法師。怎麼?到這個節骨眼上,卻是信不過我了?」

管天泰哈哈大笑,道︰「你是我最為看重的朋友,怎麼可能信不過?真要信不過,我如何能不遠萬里奔來苗疆找你?」

原來,謝古就是他要找的那位朋友。

謝古呵呵怪笑幾聲,道︰「你在那個將軍的府里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越過越舒坦,怕是多少年都沒想過來瞧一瞧我這個老朋友了。這一次,若非我找人帶信給你,說這件事就要成了,你又如何肯奔來瞧我?」

管天泰撫了撫胡須,道︰「你在苗疆東奔西顛的沒個準地方,你找我容易,我想瞧你,卻到哪里尋去。」

謝古道︰「不東奔西顛,如何能成大事?」

管天泰露出無限向往的神色,道︰「如此說來,一個多月後我的‘火焰刀’便可真正的天下無敵了?!」

謝古‘哼’了聲,道︰「能不能天下無敵我不知道,但一定比你以前強上不知多少倍。不過,取旱魃雙眼之時,定然極為凶險,到時還需要你以離火之精全力相助方可。」

管天泰收了笑,道︰「老弟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你老弟讓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話說回來,你這麼幫忙,我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

謝古陰冷冷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咱們是什麼交情。更何況,幫你的同時,也是幫我自己呀。」

管天泰奇道︰「哦,幫你自己什麼?」

謝古站立起身,面朝洞口,張開雙臂,仰天桀桀笑過一陣後,得意忘形道︰「旱魃沒了眼楮,就只能完全受我的控制。到那時,我要哪里大旱,哪里就會大旱,我便是這人世間的旱神!」

管天泰訝異道︰「‘旱神’?老弟,你在苗疆已是人人敬畏,做不做‘旱神’似乎也沒什麼所謂啊。」

謝古重新坐回地上,用削尖的木棍插了塊肉送到嘴邊吹了吹涼,道︰「你不也一樣?你的‘魔火焚心’已練到了第九重,真火可以離體傷人,掌中‘火焰刀’已橫行江湖,又何必要借助神魔之力煉刀?」

管天泰‘嘿’了聲,道︰「我不一樣,我還有個宿敵‘寒冰劍’。這些年來,他也不知躲在什麼地方潛心修煉,‘六陰真水’的功力必然精進非常。」

謝古譏嘲道︰「那個‘寒冰劍’早死了也不一定,所以,你就別給自己找借口了。其實,你和我一樣,都是想要更多的力量。力量在我們眼中,就像銀錢在世人眼中一樣,總是越多越好。我想,即使沒有那個什麼‘寒冰劍’,你也不會停下來的。」

二人互相凝視了半晌,俱大笑起來。

將烤架上的肉都吃光後,二人拿了捆燒著的樹枝做火把,滅了火堆,往那個山洞里去了。謝古走在管天泰後面,每隔幾步,就將一根樹枝插入地面,且口中念念有詞。那些樹枝被他插得歪歪扭扭,高低不平,看起來甚是奇異,也不知弄的是什麼名堂。

一般來說,清晨的山林都應該是濕漉漉的,還常常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朝霧。可如今的貓頭山上,雖然天還是麻麻亮,卻看不到半點露珠和霧氣,空氣中只有一股異乎尋常的燥熱。

距離這個山洞口還有數十丈的枯木林中出現了兩條人影,不消說,正是黃芩和韓若壁了。

此時此刻,他二人已是全副武裝,渾身上下都涂滿了太陰膏。就連韓若壁的‘橫山’、黃芩的鐵尺表面也都被太陰膏細細地、均勻地涂了一層。他們並不知道‘火焰刀’管天泰就和謝古在一起,因而如此作為只是為了利用太陰膏的陰寒之氣,更好地對付那火妖陽魄的旱魃。一路行來,二人早習慣了對方身上的惡臭,已完全不覺得怎樣了。由此可見,人類的適應能力實在是驚人得很。

一邊小心地往前奔行,一邊瞧了眼韓惹壁,黃芩問道︰「跟我一起去送死,你不後悔嗎?」。

韓若壁微微一笑,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堅定過。」

轉而,他欲言又止道︰「昨夜,我「

黃芩接口道︰「你的花招倒是挺多。」

嘴上說著話,腳下卻絲毫不怠慢,韓若壁一挑眉毛,得意笑道︰「還有更多,你若喜歡,下次再試。」

黃芩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低聲斥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閑扯那些?」

韓若壁賊溜溜一笑,道︰「反正,我很快活。」

說著,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一松一緊地握了握,調笑道︰「你明明也腰軟骨酥很快活來的,怎的提上褲子就裝起正經了?」

黃芩緊了緊手中的鐵尺,道︰「我手上提著利器的時候,少惹我。」

韓若壁訝異道︰「莫非你不快活?也對,昨夜雖好,總是不算盡興。」

眼光微垂向自己握住鐵尺的右手,莫名感覺手心處和昨夜一樣粘膩,黃芩稍稍皺眉,道︰「男人和男人有些別扭。」

韓若壁‘切’一聲,道︰「男人和女人就不別扭了嗎?」。

愣了一瞬,黃芩道︰「這種做法不是不一樣嗎?」。

韓若壁笑道︰「也有一樣的做法啊,就怕你適應不了。」

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黃芩立刻想到了紅雲口中的‘頂洞’,頓生反感,連忙喝止他道︰「閉嘴!昨夜怎不見你一張嘴如此嗦?」

韓若壁理所當然道︰「昨夜,我一張嘴要忙著逗你親你舌忝你咬你,哪有空嗦?」

听了他說得如此直白,感覺身上一陣止不住地發癢,黃芩皺眉道︰「殺人時,你喜歡干淨漂亮,可做起那檔子事來,怎生惡心兮兮的?」

韓若壁哼唧了幾聲,道「你倒是找個不惡心的做法出來。其實,這事越是惡心,才越是有趣。」

嘻嘻一笑,沖黃芩遞過一串眼波,他又道︰「這樣吧,改天我們試試別的更惡心的做法,到那時,你就會覺得此種做法一點也不惡心了。比方說」

實在听不下去了,黃芩強運一口真氣,縱身搶前幾丈,將他甩在了後面,大聲道︰「別廢話了!有命活過這一回你再胡說八道吧。」

韓若壁這才閉了嘴,也提氣加速跟了上去。

到了距離那個洞口大約二十余丈的地方,二人矮形,隱身于一棵巨大的枯木後。

探頭探腦了一陣,瞧見洞口前面有一處早已熄滅的火堆,心知找對了地方,二人的眼楮不由得一亮。

黃芩正待上前查看,卻被韓若壁一把拉住了。

韓若壁小聲道︰「小心,那里有古怪。」

黃芩輕‘咦’了一聲,道︰「你瞧見什麼了?」

他知道這里極可能藏有法力通玄的大法師謝古,以及引來這場大旱的妖物旱魃,因此對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敢掉以輕心,听見韓若壁示警,當即後撤了回來。

韓若壁雙目炯炯地盯著洞口處,道︰「瞧見地上的那些樹枝了嗎?」。

黃芩眯起眼楮,仔細瞧了瞧,道︰「瞧見了,亂七八糟的,瞧不出什麼名堂。」

韓若壁撇了一下嘴,道︰「你是外行,自然不懂。那是一種玄門陣法。」

黃芩‘哦’了聲,道︰「真有玄門陣法這種東西?我還以為是你們那些裝神弄鬼的妖道胡謅出來的呢。」

韓若壁輕啐一口,道︰「呸,什麼妖道!不知道別瞎說。玄門陣法可是深奧異常,我們道家正宗也有研究的。」

又仔細瞧了瞧,黃芩搖頭嘆道︰「我是真瞧不出什麼深奧之處。說起陣法,我只知道有行軍布陣一說。」

韓若壁道︰「此種玄門陣法之術,和行軍布陣的陣法大不相同。行軍布陣的陣法,以武侯的八陣圖為天下之冠,其後最多加以改良變化,再無精進。而玄門陣法又作奇門陣法,主要是一種心神的感應。入陣之人一旦心神被干擾,就難免損傷六識。同時,只要有人入陣,布陣之人就會收到心神感應,知道有人闖進去了。」

見黃芩面上的表情仍不太明白,他頓了頓,又道︰「這種東西解釋起來很是費勁,這麼說吧,就眼前這個陣,你我只要一踏進去,布陣之人,嗯,相信就是謝古了,就會知道有人來了。所以,這東西比警鈴還要好使。不但如此,如果我們沒有識破此陣,而是一下子誤入陣中,難免心神被擾,听力、視力可能就會嚴重受損。」

黃芩問道︰「怎麼個嚴重受損?難道听不見也看不見了?」

韓若壁道︰「不是。是只能听見幻音,瞧見幻象,總之對我們極為不利。」

再次瞧向那些插進地里的小樹枝,黃芩不解道︰「幾根矮小樹枝,高不過小腿肚,粗不過大拇指,我就不信會有這般大的能耐。而且,縱然如你所說這般厲害,只要我進去陣中,能夠堅心忍性,穩住心神,不為這些樹枝所動,那這陣法對我豈非一點用處也沒有?」

韓若壁道︰「這種陣法當然不是僅僅依靠幾根樹枝建成的,而是依靠這些樹枝上同時被輔以的厲害的禁忌符咒。可以說,布陣之人已將自己的某種精神力量留在了這些樹枝上,因此,它們才能和布陣者產生感應。也因此,這些樹枝才能夠干擾你的心神,損傷你的六識。其實,陣法威力的大小,完全取決于布陣人的精神力量,或者說,取決于布陣人的法力有多強。當然,陣法本身也很重要,不同的陣形,可以吸收天地間不同的力量,用以擴大那種精神感應的威力。你瞧那些樹枝看起來雜亂無章,沒有明顯的規律,卻恰是一個‘撒沙之陣’,又叫做‘鬼打牆’,是常用來守門的。」

黃芩眉間微鎖,道︰「之前我雖然沒遇見過,但好像听說過‘鬼打牆’是有人在深夜的樹林里繞圈,永遠也走不出去。既然如此,我們遠遠地把這些樹枝全部弄倒了,比如扔塊石頭上去,不就成了嗎?」。

韓若壁哈哈笑道︰「對眼前的陣法而言,確實可以這麼辦。不過,此種草草布成的陣法,原本也只是為了警戒之用,若是僅僅破了他的陣,不能讓布陣之人吃點苦頭,怎能彰顯出我的手段?」

听他此言顯是有特別的想法,黃芩來了精神,道︰「哦,你有什麼怪招兒?」

韓若壁奸笑道︰「如果我們只是隨便或推倒或拔掉幾根樹枝,那僅能使布陣之人驚覺而已,但是,如果能一口氣同時摧毀掉陣內所有的樹枝,那種異常強烈的感應即便不能傷害到他,至少也要讓他吃個不大不小的苦頭。」

說罷,韓若壁取出身邊的一小袋朱砂,以手指蘸上朱砂,在左右兩只手的手掌心處各畫了一個八卦樣的符形,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八卦符形正好是陰陽相反的。畫完之後,他沖黃芩做了一個鬼臉,即刻轉到枯樹前的空地上,面對不遠處樹枝形成的‘撒沙之陣’,嘴唇開啟不定,口中喃喃有聲地默默念了一陣,而後,猛然間雙掌向前推出!

這一掌推出時雖然不至于綿軟無力,但不帶任何真氣,顯然不是什麼內家的劈空掌。

就見,剎時間,空中一片光耀雷崩,煙騰風吼,那十余根插在地上的樹枝好像同時被雷電劈中了一般,樹皮崩裂,樹渣飛濺,瞬間只剩下十余根剝了皮的、白光光的樹棍兒,歪七扭八地倒成了一堆!

與此同時,只听見山洞的深處傳來一聲慘呼,旋即又是一陣咕亂響。一時間,悉索聲,腳步聲,咒罵聲亂成一團!

韓若壁和黃芩對望一眼,心有靈犀,立刻一左一右,在離洞口差不多七八丈外站定。

二人所站的位置正好封鎖住了岩洞的出路,但又不至于太過靠近,如此一來,如果洞內竄出的什麼人或什麼東西突襲他們,也還來得及做出反應。

率先闖出洞來的是謝古。

他奔出來時目眥盡裂,口鼻生煙,披頭散發,真正猶如厲鬼尋仇一般。看來是韓若壁的破陣之法太過霸道,把他折騰得不輕。

一瞧見韓若壁和黃芩二人互成犄角之勢,遠遠地守在洞外,謝古心下一震,知道不妙了,立刻在洞口處定住身形,瞬時冷靜了下來。

他的一雙凶楮滴溜溜在二人身上轉了幾個來回,陰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趁這當口兒,韓若壁也仔細打量起謝古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謝古脖子上掛著的那顆光華異常的古怪珠子時,馬上感覺到了那上面蘊藏著的奇特陰氣。韓若壁心道︰想來那便是月華珠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當然是謝古無疑。

表面上,他不動聲色,眨了眨眼,揚了揚手,佯問道︰「你是什麼人,居然躲在這座山里,哎呀呀,不怕被旱死嗎?莫非你知道這附近哪里能找到水源?」

眼見韓黃二人全副武裝,俱是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謝古如何不知道韓若壁在瞎三話四,胡掰亂扯?

冷哼了一聲,目光落在韓若壁手掌上畫著的依稀可見的朱砂符上,謝古道︰「少廢話!剛才破了我的玄門陣法之人,便是你嗎?」。

韓若壁陰陰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不成,你要放旱魃出來咬我?」

听到‘旱魃’二字,謝古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目中凶光大盛,厲聲道︰「旱魃?!你知道的太多了。」

韓若壁‘嘿’了一聲,道︰「我知道的確實不少。我還知道你四年前施法害死了綠袖,奪了他的月華珠,後來又煉制月華珠,修煉旱魃,引起了這場苗疆少見的大旱。而你奪取月華珠,必是因為于你而言,它是修煉旱魃必不可少之物。我猜測,也許在旱魃成形之前,月華珠可以以陰寒之氣隔絕它,令它不受日光和世間陽氣所驅逐,而在旱魃成形之後,則又可以遏制他的威力,方便你進一步修煉,直到旱魃完全長成。」

謝古冷硬道︰「知道了又怎樣?」

韓若壁繼續道︰「現下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你為何要這麼做。謝古大法師,事到如今也沒甚隱瞞的必要了,你總可以說個明白了吧。」

謝古嘴角一咧,獰笑著道︰「你自己去問閻王老爺好了!」

說著,他探手入懷,緩緩取出一根法杖。

這根法杖形似短棒,一頭粗一頭細,露出慘白色的光澤,分明是用一根人的腿骨制成的,極為陰森恐怖!

執杖在手,謝古瞧了瞧韓若壁,又掃了眼黃芩,似乎在盤算自己是否有以一敵二的把握。隨及,他口中高喝道︰「老管,老管!」

山洞里傳來一聲干咳,而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黃捕頭,好久不見了。」

緊接著,管天泰臉色陰沉著,從謝古背後的陰暗里徐徐走了出來。

陡然見到管天泰現身,黃芩不由得吃了一驚,隨及心思稍動,便想到此前‘蝴蝶針’夏遼西辛辛苦苦尋找的,能以離火之精傷人的仇家老頭兒必是管天泰了。

韓若壁並不認識管天泰,訝異問黃芩道︰「咦?你居然識得他,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知道又添了一名強勁無比的敵手,黃芩心頭沉重了許多,用力呼出一口氣,道︰「火刀冰劍天地動,這位老先生便是威震江湖的‘火焰刀’管天泰前輩了。」

人的名,樹的影,一听這個糟老頭子居然就是和自己的師父‘寒冰劍’齊名的‘火焰刀’,韓若壁也不禁吃了一驚,一時間臉色頗為難看。

須知,原本一個能煉出旱魃的謝古大法師,已讓他心里打鼓不已,這下子又來了一個武功不亞于他師父的‘火焰刀’。此番對手實力之強勁實在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這時候,韓若壁已越來越覺得目前局面之凶險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中,因而心里再無半點克敵制勝的把握。

晃了晃手中的白骨杖,謝古尖聲叫道︰「老管,這兩只小狗知道我們煉旱魃的事了,一個都不能留!你對付那個用鐵尺的家伙,我對付這個會道術的小子。」

其實,在他發話之前,管天泰已舉步向黃芩走去。

行至距離黃芩六尺開外處,他口中道︰「黃捕頭,江將軍府上一戰,未能盡興,實在遺憾。今日再會,你我總該能分出個勝負了吧。」他說話的語氣雖然保持著平和,可臉上的神色卻愈漸凶厲。

實際上,上一次他和黃芩較量,曾以離火之精困住黃芩,大佔上風,此番舊事重提,不過是想佔得心理上的優勢而已。

黃芩面色如常,淡淡道︰「這次卻是不巧了。管老先生沒發覺我身上涂了‘太陰膏’嗎?據說此物能抑制管老先生‘離火之精’的威力,所以,今日再戰倒是我佔了你的便宜。」

剛才在山洞里,管天泰已聞到了那股‘太陰膏’特有的惡臭,當然知道黃芩字字非虛。但是,他完全不為所動,而是哈哈笑道︰「藍老兒的‘太陰膏’確實有點兒門道,不過,眼下苗疆大旱,烈日當頭,旱魃在側,我的‘離火之精’的威力也會隨之倍增,誰佔了誰的便宜,倒是不大說得明白呢。」

黃芩又是淡淡一笑,雙目中一片湛然。

顯然,他的斗志並沒有因為管天泰的這番說辭產生分毫動搖。

他微微一揚左手,道︰「管老先生說的也是。既如此,多說無益,出招吧。」

眼下這光景,黃芩同管天泰相抗,韓若壁與謝古對峙,已呈捉對廝殺之勢。

突然間,韓若壁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放肆,很大膽。

謝古怒道︰「你在笑什麼?」

韓若壁一面保持著臉上的笑容,一面道︰「我在笑,你現在一定很後悔。」

謝古奇道︰「我後悔什麼?」

眼中閃動著智狡之光,韓若壁道︰「後悔沒把旱魃埋在山洞外面的地下。」

聞听此言,謝古的雙目中似乎有火要噴將出來一般,嘴上卻一言不發。

迅速抬頭望了眼遮蔽住太陽的層層旱雲,韓若壁繼續道︰「一竅通,百竅通,既然旱魃這等半鬼半妖的魔物最怕太陽,未成形時,恐怕被太陽曬到就會完蛋,我想,你平日里,要麼是把它深埋在地下,像養僵尸那樣修煉,要麼是在這不見天日的山洞深處建個祭壇,把它藏在里面。」

謝古怒目電瞛,道︰「它就在山洞里,而且已經成形,還制造出了重雲阻擋住太陽,所以,並不怕現身在山洞外。你一定會死在它手里!」

韓若壁笑道︰「我承認那東西威力巨大,實非任何肉身的凡人可以匹敵。不過,你到現在還沒有把它招出來以便輕松地滅了我們,自然不會是因為善心大發,而是因為它在山洞里,離得遠了,你沒有法子把它招出來,是也不是?」

不等謝古答話,他又搶白道︰「現時,你一定在盤算如何偷偷撤回山洞里,以便招出旱魃。但是,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了,你瞧」

說話間,他一邊微笑,一邊伸出雙手,攤將開來,讓謝古可以瞧見掌心處以朱砂畫著的八卦圖案。

韓若壁問道︰「法師可知我手掌上畫的什麼?」

謝古瞥了一眼,哼了聲,道︰「這是‘循環八卦訣’,有什麼稀奇的?」

韓若壁嘿嘿笑道︰「不錯,‘循環八卦訣’是沒什麼稀奇的,但我掌中的‘循環八卦訣’卻含有‘五雷天心正法’中的無上奧義,連環如閃電,綿延似大江,你若想轉身溜回洞里招旱魃,必定快不過我念訣。另外,你白骨杖上的邪法妖術再厲害,總是旁門左道,而我的‘五雷天心正法’乃是驅鬼逐妖的無上法門,恰能克制陰毒的妖邪之術。所以,眼下看起來,算然你煉出了無懼天雷轟頂的妖物旱魃,此戰卻也用不著了!」

謝古臉色剎時慘白,無語反駁。

韓若壁又慨嘆一聲,道︰「天意,這就叫做天意。」

謝古‘呸’了一聲,罵道︰「放屁,你懂什麼叫做天意!」

「你別不服氣,我就來告訴你什麼叫做天意。」韓若壁一臉威容道︰「四年前,你無意間發現了月華珠,巧取豪奪佔為己有,本來干淨利落,偏偏四年後,這顆珠子的舊主請了一名捕快千里迢迢遠赴苗疆尋找故人之子,也就是被你殺死的‘綠袖’,所以,我們才會來苗疆,這就叫做天意!你在這里養旱魃,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偏偏有個苗女修煉雪蛤蠱,能夠感應到旱魃這等妖物的所在之處,所以,我們才能找得到這里,這就叫做天意!你身邊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火焰刀’管天泰相助,據說此人有萬夫不當的神通,偏偏那名捕快的一根鐵尺也有神鬼莫測之造化,恰能與之對敵,這就叫做天意!你法力無邊,一身邪術妖法無人能制,卻偏偏遇上我這樣修得‘五雷天心正法’之人,這就叫做天意!你明明煉就了無人能夠與之匹敵的魔物旱魃,此時卻偏偏無法招得出來,這就叫做天意!」他的語速變得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亢,「天意?天意就是要讓我們來消除你和這場大旱,這就叫做天意!」

謝古的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變幻了好幾次。

實際上,修煉法術之人最信的就是天意。韓若壁這一番口若懸河若是說與‘火焰刀’管天泰听,管天泰只當他放屁,怕不等他說完就一刀劈了過來了事,但在謝古听來,卻不免字字心驚,心下生出幾分怯意。

當然,謝古的反應也是韓若壁所希望的,否則他斷不會如此長篇大論浪費口舌。

轉瞬,謝古強怒道︰「你少在這里亂飆口水,我只听說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斗法,比得是道行,我倒不信你那兩下子鬼畫符,能比得過我幾十年的修煉!」

韓若壁詭秘一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是‘魔’的那一丈,卻永遠也趕不上‘道’的那一尺。原因很簡單,因為你自己也知道什麼是‘魔’,什麼是‘道’!」

謝古作勢狂笑一聲,道︰「黃口小兒,胡吹大氣!」

話音未落,只見他手中的那根白骨杖往前一挑,頓時憑空生出了一股股白色的涼氣,纏繞在杖身周圍不斷擰轉翻滾,旋卷激蕩,杖身上也隱隱有黑氣飄散開來。

這時的謝古已變了副模樣,雙楮暴起,面色猙獰,原本披散下來的亂發仿如刺蝟身上的刺一般齊齊直了起來,又如車輪的輻條一般一縷一縷地聚集在一起,整個人揚風扎毛,凶相畢露,好像欲擇人而噬的惡鬼獰神,真正可怕極了。

韓若壁則面色一派肅穆,五指張開,雙掌平舉在耳邊,將掌心的八卦圖案朝外,口中念念有詞。隨之,他雙掌上的朱砂痕跡立刻變得殷紅如血,兩個陰陽相反的八卦圖案仿如幻象,在他的手掌里不規則地扭曲變化著,全如活物一般!而韓若壁張開的五指之間,隱隱似有微弱的雷聲傳出。

見到韓若壁的‘循環八卦訣’神奧非凡,謝古也不敢大意。

就見,他也是口中念念有詞,同時伸出左手的食指、中指並攏,在白骨杖上輕輕擦過。頓時,一團綠瑩瑩的鬼火從杖頭顯現出來,發出妖異、滲人的光芒。緊接著,謝古將法杖輕輕一抖,那團鬼火離杖而去,輕飄飄地懸浮于半空,既沒有飄上天,也不見沉下地。下一瞬,他如法炮制,又弄出了同樣的一團鬼火。于是,兩團鬼火熒熒閃動,一左一右,在他身側沉浮不定。

隨即,謝古口中發出一陣低沉的厲哼,手中的白骨法杖凌空連續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圓圈。轉眼間,但見一股股黑氣從他的法杖上冒了出來,先是絲絲縷縷,似是有形有質,很快越積越多,逐漸連成一片,完全籠罩住了謝古的身軀,只有那兩團鬼火還碧光閃閃,越來越明亮。

此時,從韓若壁的角度,已經完全瞧不見謝古的身形了,只能瞧見一大片黑霧籠罩中的兩團鬼火如同妖魔的雙眼一樣,煞是可怖。那團黑霧還在不斷地、疾速地擴大,一直向韓若壁這邊延伸,晃眼間也將韓若壁籠罩在了里面。

當那種妖邪之術形成的黑霧帶著一種森森的涼氣,劃過韓若壁在外的肌膚時,他禁不住一連打了好幾個冷怔,渾身汗毛根根豎起,感覺很是難受。

若是不懂道術之人身處此種境況,縱使有一身超凡入聖的武藝,怕也要大駭不已。韓若壁畢竟精通道術,不至于被這種陣仗嚇到大駭,但還是對謝古所展現出的道行暗里心驚。

他當然知道,其實謝古手中的那根白骨杖既不能放出黑氣,也不能生成鬼火,這烈日當空,赤地千里的,更不可能出現讓人汗毛豎起的寒霧。這一切,說到底,不過是障眼法,是幻覺而已。但是,在他全神貫注御敵之時,謝古依然可以施展法術影響到他的六識,令他產生如此真切的幻覺,法力之強當真不容小視。而但凡妖法邪術,通常害怕光明,所以,似謝古的這般妖法如果在黑夜里施展開來,威力必會成倍增長,而此時雖然沒有太陽,但仍在光天之下,謝古施展的法力依然擁有這樣強大的威力,就不由得韓若壁不心驚了。

其實,韓若壁手掌心處的‘循環八卦訣’會變得殷紅如血,似活物般扭動,本質上也是一種干擾對手心神,影響到其六識,令其產生幻覺的幻術。不過,他的‘五雷天心正法’卻和謝古的妖術大不相同,乃是玄門正宗的法術,越是在光天化日下施展,越是正氣凜然,得心應手。但是,若僅以法力高低相論,真要說起來,還應該是謝古的法力更勝一籌。因而,二人若是在黑夜里交手,韓若壁必敗無疑。

此時,得著光天之助,如果韓若壁對圍繞周身的黑霧施展出這一記‘循環八卦訣’,應該可以月兌身而出,全無問題,但如此以來,謝古便可借機遁入洞中,進而招出旱魃。旱魃是半妖半魔的怪物,實非人力所能損傷,再加上謝古法力高強,二者聯合,無人能敵。這些,韓若壁心知肚明,是以雖然因為黑霧的干擾,無法瞧見謝古,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全力提聚起畢生的法力,積聚于雙掌中心,暫時靜觀其變。

轉眼間,他手心處的八卦圖案愈發鮮紅欲滴,華光奪目,並且像是燃燒著的火焰一樣跳躍不已,幾乎要月兌離手掌,凌空躍去。

雖然瞧不見人,但韓若壁分明听見謝古喝了一聲「疾!」

驟然,那兩團碧綠的鬼火應聲從中間裂開,一分為二,變成了四團鬼火。緊接著,新生出來的那兩團鬼火,帶著‘呼呼’的轟鳴之聲,飛雲掣電般向韓若壁的面門直射而來!

若是有東西忽然射向一個人的面門,那人的第一反應會是閉上雙眼,而第二反映就是扭頭閃躲了,這是人的天性使然,理所必然。但面對飛射而來的那兩團鬼火,韓若壁既沒有閉眼,也沒有扭頭,只是腳下迅速踏動罡步,側向滑了開去。同時,一股無聲無息的陰寒氣流,鑽雲飛火似地從他的腰側疾疾劃過,帶動起衣角獵獵作響,而到了他面前的那兩團鬼火卻突然間消失了。

黑霧中,謝古一陣陰惻惻的冷笑,道︰「好小子,居然能避開我這一記‘鬼飛劍’!」他的聲音空洞飄忽,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因而無法憑借聲音判斷他的位置。

韓若壁嗔怒道︰「你用兩團鬼火障眼,假裝施展‘磷火劍’,卻暗地里以悄沒聲息的‘鬼飛劍’暗算于我,真是卑鄙得可以了。但你卻不知我曾經破過使‘磷火劍’的高手,所以一看便知你施展的根本就不是‘磷火劍’,只是不入流的幻術而已。」

謝古的聲音頗為不屑︰「使‘磷火劍’的高手?你休用那些江湖上騙人錢財的神棍來與我相提並論!」

韓若壁大笑道︰「神棍?你要是敢在李自然面前罵他是神棍,我就算你有種!」

早就听聞過「太玄天師」李自然的大名,知道自己定是比他不過,謝古頓時噎住,做聲不得。

原來,修煉各類妖術邪法的道士、法師,雖然往細里說門派眾多,但無人能超過佛母唐賽兒,因此都視唐賽兒為尊。而李自然,乃是繼唐賽兒之後最強大的妖術天師,因此,韓若壁料謝古的法力必然及不上李自然,所以才拿李自然來堵他的嘴,果然令謝古詞窮。

沉默了片刻,謝古的聲音再度響起,怒斥道︰「我才不信你能破得了李自然的‘磷火劍’!更何況,李自然和我並非同宗,比較不得。廢話不必言,且看我這記‘鬼火暴’如何!」

瞬時間,只見那兩團鬼火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只一瞬間,就已生成了千朵萬朵,星星點點,如狂飆卷地,怒浪滔天般,伴隨著各種各樣的鬼哭狼嚎之聲,猛襲向韓若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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