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七回

作者 ︰

︰避雨財神廟驚現奇女子,有意獻文墨代擬退婚書

第二日,黃、韓二人起了個大早,稍加梳洗後,叫來伙計,點了些包子、稀飯、面餅、咸菜、花生、果脯之類的吃食進來房內,對桌而食,準備吃飽了就動身。

黃芩一邊埋頭長啜大嚼,一邊似乎想起了什麼,抬頭問道︰「你覺沒覺得這揚州城里好像出了什麼事?」

韓若壁邊吃邊咕噥道︰「沒覺得呀,怎麼了?」

黃芩停下吃食,仔細把先前在碼頭上連一個混世的破落戶都找不見的事說道了出來。

韓若壁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一面手上比劃,一面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再以布巾擦了擦嘴,取了根剔牙杖剔了剔牙,才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一樁啊,那我還真知道一些。」

黃芩很感興趣地抬了抬下巴,道︰「不妨說來听听。」

韓若壁道︰「你可曉得,揚州城里最近來了一個不明路數的江湖客,不知為何,到處找揚州四鷹之一的‘漁鷹’余大海的麻煩。听說,雙方沖突過好幾次,余大海那邊似乎吃了點兒虧,是以,為避免麻煩,他已下令,暫時不許手下的青皮混混們到處亂竄了。我估計,你先前過的那個碼頭就是余大海的場子,他的手下都得了命令避風頭去了,當然瞧不見人。」

黃芩尋思一刻,皺眉道︰「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余大海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里又是他的地盤,那個江湖客想同他斗,怕是難上加難了。」

韓若壁撿了粒花生,剝著花生殼,笑眯眯道︰「你又不認識那人,操的哪門子心。」

黃芩笑道︰「我不是操心,我是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能有如此本事,居然敢在余大海的地盤上和余大海玩硬的。」

韓若壁‘撲哧’一笑,道︰「你倒是會大吹法螺,繞著彎兒夸自己有本事,就不怕吹破了不好收拾?」

黃芩微微一怔。

把剝出的花生粒扔進嘴里,韓若壁瞥他一眼,邊嚼著花生粒,邊悠悠接著道︰「我記得,好像某條從高郵州游過來的強龍,也曾在余大海這條地頭蛇的地盤上撒過野來著。」

他說的自然是黃芩前次大鬧‘財星賭坊’一事。

黃芩‘嘿嘿’笑了兩聲,道︰「本事豈是能吹出來的?」

說這話時,他臉上膚色如常,瞧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看來面皮雖白,卻是不薄。

韓若壁見狀,探過身子,伸著腦袋,湊上來看向黃芩,神神秘秘地道︰「那人的來歷我也不清楚。但據說「話到這里,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她是個女子。」

黃芩又是一怔,道︰「當真?」

韓若壁縮回頭去,又坐正了身子,輕笑道︰「那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余大海的人干過好幾次架,周圍的看客沒有成百上千,總有十幾、幾十吧,斷不會有假。」

黃芩微微沉思了片刻,心下生疑道︰「一個女子為何要找‘漁鷹’的麻煩?她是孤身一人嗎?有沒有幫手?」

韓若壁搖頭,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像‘漁鷹’那樣的人物,明里是一方豪霸,其實,背地里做的都是些沒本錢的買賣,比起我的買賣,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次,若說是江湖上的仇家跑來向他尋仇,倒也說的過去,一點兒不稀奇。另外,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那女子應該是單干的,沒甚幫手。據說,一開始她打上門去時,手底下還是挺有分寸的,並沒有太過。後來余大海動用了官家的力量,欲把她趕出揚州城,不想這一舉動把那女子惹毛了,她見在城里的客棧呆不住,就干脆撤到城外,接連挑了余大海好幾處碼頭,打傷、打殘了他的許多手下。余大海叫苦不迭,又沒有別的好法子,便只好叫手下的混混們暫時閉門不出了。」

他又幸災樂禍地笑道︰「嘿嘿,估計這一回,余大海可是要賠進去大把的傷藥錢喲。」

而後,他心念一動,轉問黃芩道︰「對了,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黃芩道︰「我就是隨便一問。如果是私人尋仇,那就由她去好了。可如果是外地的**勢力想找機會侵入揚州,恐怕隨之而來的就是大規模的流血事件了,官家應該出動力量迅速撲滅才好。」

心里,他暗想︰真是什麼**勢力搞的鬼,或許可能危及高郵,還值得想上一想,可听上去八成只是私人尋仇,看來不用再想了。

韓若壁以半是嘲諷半是挖苦的口氣道︰「拜托,黃捕頭,你可是高郵州的捕快,哪有資格到這揚州府來指手劃腳?」

聞得此言,黃芩夸張地仰天‘哈’了一聲,故意道︰「托你的福,我這高郵州的捕快不正打算到千里之外去指手劃腳嗎?這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真要是想管,又有何不可?」

韓若壁無奈一笑,道︰「那好,你盡管去管吧。我可不像你那般無情無義,一定幫你一把的,沒有二話。」

黃芩先是挑了挑眉毛,轉而又無奈的嘆氣一聲,道︰「我管來做甚?江湖人天天爭來斗去,打打殺殺,管也管不來,隨他們去吧。打死一個少一個,打死兩個少一雙,都不是什麼善茬,兩敗俱傷說不定更干淨。我們還是快些吃完了好上路。」

之後,二人匆匆吃喝完了,就整理行囊,結了帳,打算離開‘平樂客棧’往碼頭上去。

到客棧門口時,二人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很小,並不怎麼妨礙旅人趕路,而且雨線又細又密,隨風扭動,如絲弦如牛毛,似飄似拂,令炎熱的天氣涼爽了不少。黃芩知道越是這樣的小雨越容易在不經意間濕透人的衣裳,于是折回掌櫃的處,拿出幾個錢來買了一把舊的油紙傘,再和韓若壁合撐一傘出門去了。

走了快十多里地的光景,眼見穿過前面的那片松陰密雜的野樹林,就能到達碼頭了,雨卻越下越大,並且夾雜著炸雷和閃電。雨滴重重地、接連不斷地敲打在傘面上發出的響聲幾乎連成一片。二人周圍,不停地砸落在地的雨水激起的霧簾籠罩著萬物,朦朦朧朧,重重疊疊,令人難以辨識清楚方向,加上腳下也是深深淺淺,泥濘不堪,且面對如斯滂沱大雨,一把油紙傘又明顯起不到多大作用,于是,行路這件本來極為簡單的事情就變得異常艱難起來。知道最好能找一處地界避雨,二人四下里一番張望後,總算發現不遠處有一處建築,但瞧得模糊,也不知是什麼。稍後,被越來越急的雨聲催促著,他們也顧不上別的了,趕著道兒往那處建築的方向去了。

到了近前,二人發現那處建築是一間財神廟。

這間財神廟門庭冷落,稍顯破敗,連個廟祝也沒有,大門歪歪斜斜地敞開著,顯是很久沒有香火了。當然,韓、黃二人進來不過是為了避雨,只要廟頂不漏,也沒什麼其他可講究的。

韓若壁幾步竄上廟前被風雨侵蝕得或殘缺、或塌陷的青石台階,回頭調笑道︰「俗話說得好,拜冷廟,燒冷灶,交落難朋友,既然來到這里,要不要順便給里面那位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財神老爺施舍點香火錢,參拜一下,也好叫他保佑你我這一趟‘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茂達三江’?」

這時,黃芩已收了油紙傘,輕輕一縱身,躍至雨檐下,邊抖落傘上的雨水,邊回他道︰「什麼保佑你我,是保佑你一人吧。」

韓若壁嘻嘻笑道︰「你我是什麼關系,我生意興隆,財源廣茂了,還能虧了你?」

黃芩搖頭道︰「虧了我不要緊,只要不虧了你的良心就好。」

韓若壁伸了伸舌頭,道︰「有你在旁邊管著,我的良心想虧也虧不了。」

抬頭把財神廟的門臉打量了一下,黃芩‘嘖嘖’兩聲,道︰「如此冷清、破敗,里面的菩薩想必不怎麼靈驗。你一向不做虧本買賣,怎舍得把香火錢浪費在這處冷廟?」

韓若壁板起臉道︰「你以為我是那種趨炎附勢之徒嗎?」。

黃芩瞟了他幾眼,道︰「不是嗎?」。

韓若壁神氣十足地笑了笑,道︰「好吧,這其實只是個人的看法,和是不是趨炎附勢一點關系也沒有。要我說,燒香就該找此種沒人來的冷廟。熱廟里供奉的雖然都是大菩薩,但香客實在太多,你去燒香,也不過是成千上萬名香客里的一名,顯不出多少誠意,大菩薩對你也不會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而且,香客越多,就越不容易照顧得過來,等你有事求他時,搞不好他連你是誰都忘了呢。」

狡猾地笑了笑,韓若壁搖頭晃腦繼續道︰「但是,冷廟里的小菩薩就不一樣了。你想想,他們原本門前冷落,無人禮敬,你卻很虔誠地去給他燒香,他當然會特別在意你。所以,同樣燒一炷香,熱廟里的大菩薩不甚在意,而冷廟里的小菩薩卻認為是極大的敬意,當你有事求它時,小菩薩當然會特別照應你。再者,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保證冷廟日後不會興旺起來,變成熱廟,小菩薩不會變成大菩薩?如果有朝一日,冷廟變成了熱廟,小菩薩變成了大菩薩,也會因為你在他們門庭冷清時給他們燒過香而對你另眼相看的。」

黃芩點點頭,道︰「雖然大菩薩的神通總要強過小菩薩太多,但你的此種說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而且,你既這麼說,必定是常得小菩薩保佑的。」

言畢,他邁步往大殿那邊逛了過去。

韓若壁正想緩步跟上,卻听得大殿里傳來一聲女子的清叱︰「好!若要我相信,月兌下褲子給我瞧。」

這聲音听上去冷靜、堅決,似乎還帶著股不可遏制的怒氣。

黃芩不由停下腳步,心下‘咦’了一聲。

韓若壁訝異暗道︰白日青天的,居然要別人月兌褲子,這是哪來的‘奇女子’?倒是有點意思了。

隔了一陣子,一個驚恐不已的男子聲音喝道︰「你你瘋了嗎?!」

看來,除了他們,這財神廟里至少還有兩個人。

听到如此‘有趣’的對話,韓若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一面趕在黃芩前面奔向大殿,一面心道︰這樣千載難逢的熱鬧是一定要瞧的。

黃芩同樣想瞧瞧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而也跟了上去。

為了不讓里面的人有所察覺,二人俱施展起絕世輕功,而且,到了近前後,還小心地藏身在門框邊不易被人發覺的陰影里。

大殿內光線陰暗,有一股發霉的味道,泥塑的武財神趙公明的頭上掛滿了蛛網,面目已是難辨,但右手捧元寶,左手執銀鞭,騎著黑虎的架勢仍然威風凜凜,叫人仰視。

就見,泥塑前滿是灰塵的空地上,一名面色慘白的男子跌坐在那里,身上的灰色單袍已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模樣十分狼狽。離他不遠的地上有一把鑌鐵大刀,顯然是先前掉落的。他左肩上有血水隱隱地從衣袍內滲出,顯然是受傷了。不過,從出血的情況看,傷勢應該不重,但傷處帶來的痛楚卻使得他的眉尖微微蹙起,所以,應該也不輕。這時刻,他正用一雙飽含著羞憤之情、窘迫之意的眼楮瞪著立于他對面的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個頭兒很高,身長約有七尺上下,比尋常女子要高出許多,甚至比一般男子也不差。她一頭烏黑的秀發梳了個桃心髻,皮膚白晰,眉毛很濃,眼角上翹,方形的下巴略顯粗獷,但也給人一種明媚爽朗的感覺。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絲綢質地的綠色羅裙,因為先前被雨水淋濕了,正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一副凹凸有致的曲線。對于男人而言,那縴細的腰肢,修長的雙腿,還有高高隆起的胸脯,無一不充滿著誘惑。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手里正握著一柄利劍,沾了血的劍尖指向地上的男子。

很顯然,這一男一女是先于黃、韓二人,從外面的大雨里進來財神廟的。而且,他們一定出手較量過,當然結果就是男子武功不濟,在女子手底下吃了癟。

高個兒女子逼前幾步,眼簾微抬,厲聲道︰「還不快月兌?」

男子氣極敗壞道︰「你是不是女人,懂不懂廉恥?」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高個兒女子漫不經心地把長劍耍了個劍花,道︰「口說無憑,你不月兌,卻叫我如何信你,萬一你是編來誆我的呢?」

男子愣了愣,道︰「我干嘛要誆你?就算真要誆你也該編個好听點兒的理由,誰會編這種事往自個兒頭上扣,不怕污了名聲嗎?」。

高個兒女子輕笑一聲,道︰「你這樣的人會怕污了名聲嗎?真是笑話。你爹是堂堂武師,一生不與**沾邊,你若真怕污了名聲,豈會入幫派,混**?」

听言,男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一咬牙道︰「你真要看?這可是男人的玩意兒。」

高個兒女子面不改色,口齒清晰,一字一句道︰「要看,看了我才能死心。」

男子猶豫了好一陣卻不見動靜。

他並非沒在女人面前月兌過褲子,但決不是以此種方式,是以一時拉不下臉來。

高個兒女子毫不避諱地直視向他的兩腿間,淡淡道︰「你的玩意兒不爭氣,莫非你的手腳也不爭氣?」

「好!」終于,男子站立而起,掀起外衣,叉開雙腿,兩手緊攥著褲腰帶,額上青筋如蚯蚓般迸了起來,道︰「只盼你看過後徹底死心,不要再糾纏于我了。」

就在他解開褲腰帶,褪下褲子的一瞬間,忽然,仿佛感覺輕風一縷,又似見到電光激射,高個兒女子手中的利劍無聲無息地月兌手而出,直射向他的兩腿之間。

此時此刻,男子的雙手都在褲腰帶上,加上利劍來得太快太突然,委實不及躲閃、防備。猝不及防之下,男子驚呼一聲,駭了個三魂出竅,七魄離體,瞪大了眼楮,僵立在了當場。

當他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卻已嚇出了一身冷汗,原本濕漉漉的衣裳更濕了,幾乎快要淌出水來。而那柄閃爍著異樣光華的利劍,已從他的兩腿間射過,插入到身後的土地里,劍柄正不停地左右疾速搖擺著,令得劍身震顫不止,發出‘嗡嗡’的聲響。

男子只覺腦袋里一片空白,兩手發木,雙腳酸軟,回頭呆呆地瞧著那柄利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個兒女子上前,蹲拔劍于手,又回到男子身前,道︰「收著你那不爭氣的玩意兒吧,我沒興趣看了。」

想來,她並非真的要看,而是出于一種試探的策略,想從對方的反應里推測出結論,所以,當那名男子真的月兌褲子給她看時,她反而不看了。

良久,男子才轉回神來,心驚膽寒地低頭系上了褲帶。

見到一個大男人被個女子如此脅迫,韓若壁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哀嘆了一聲,閃身而出,道︰「姑娘,在這種地方逼男人月兌褲子,會不會有點兒不合時宜?」

高個兒女子略微側過臉來,瞪了韓若壁一眼,道︰「你是什麼人?我又沒逼你月兌褲子,少管閑事。」

黃芩也步入大殿,立于韓若壁身側,眼中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懶散之色,點頭附和道︰「這位姑娘說的不錯。他二人定是另有曲折,我們不宜干涉。」

看來,他根本不願管這檔子閑事。

韓若壁瞪他一眼,又轉對那女子譏聲道︰「話說,到處月兌女人褲子的‘采花大盜’我是見過不少,但似姑娘這般隨便月兌男人褲子的,還是頭次見到。真是失敬啊失敬。」

那名女子勃然而怒,‘嗖’的一聲,把劍尖轉指向韓若壁,嗔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他是我‘指月復為婚’的夫婿。」

韓若壁的眼角跳了跳,暗想︰瞧她剛才的舉動,難道是這男子朝秦暮楚,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所以她惱了,想把這男子變成太監?

一邊的男子見女子的注意力已轉到了韓若壁身上,以為機會來了,忙不迭地拾起鑌鐵大刀,捂住肩上的傷處,低著頭就想悄悄地溜出去。

「回來!話沒說清楚前不許走!否則,休怪本姑娘劍下無情。」高個兒女子又拿劍尖指向那名男子,口中說道。

那名男子濃眉輕縮,長目緊收,轉頭瞧了眼自己肩上的傷處,冷聲道︰「你的劍下無情,我不是已經領教過了嗎,還有什麼?」話雖如此,他還是依言緩步挪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由此可見,對于那名女子的劍法,他相當忌憚。

這時,黃芩終于瞧清楚了男子的容貌,立時大感意外。

他靠近韓若壁的耳邊,小聲說道︰「我見過他。他是‘漁鷹’余大海的手下之一。」

‘漁鷹’余大海和‘北斗會’有過一些來往,曾以大價錢把寧王船只運財物上京的具體路線高價賣給‘北斗會’。不過,韓若壁本人並沒有直接同余大海或其手下打過交道,是以不識得那名男子。

輕輕‘哦’了一聲,韓若壁抱起雙臂,‘嘿嘿’笑道︰「這樣就更有意思嘍。好吧,反正外面雨大,我們一時半刻走不掉,就安心留在此處,瞧一瞧他二人到底唱的哪一處戲。」

此刻,高個兒女子將劍尖向上挑了挑,微抿了抿唇角,似是欲言又止了一刻,而後沖那男子道︰「六年了,我被你足足耽誤了六年。向賢,若真如你所言,你是因為命根子受傷,不願害我,才不來娶我,卻為何一直悶不作聲,甚至刻意遠避,完全不和我家聯系,不讓我們知曉?」

原來,那男子竟是‘漁鷹’余大海手下的‘向二爺’。

黃、韓二人听言愕然互視一眼。

韓若壁心道︰原來她逼男人月兌褲子,是為了驗證向賢的命根子是否真的受了傷。接著,他又想︰沒想到那個向賢看上去也算高大強悍,竟是個不能人道之人,如此,他不娶‘指月復為婚’的女子為妻倒算得厚道,否則就是讓這女子守活寡了。

氣她在人前說出自己的隱疾,向賢抬眼,雙眸中似有兩枝冷箭異常狠毒地向那高個兒女子直射了過去。

若是目光可以殺人,那高個兒女子想必已經死了。

高個兒女子卻迎目相向,完全不以為然,只等他的回話。

靜默了片刻,向賢還是壓下了怒氣,道︰「‘指月復為婚’這種事本就荒唐得很,連朝廷都明令禁止了,我為何還要遵守?

原來,民間流行的‘指月復為婚’都是著眼于當下,無法考慮到聯姻雙方日後的變數,而‘指月復為婚’的最大特癥便是從‘指月復’到‘成婚’之間過于漫長的時間間隔,很難保證雙方在這麼長的時間間隔內,都能自始至終遵守‘指月復為婚’的約定,又因為一般情況下,各方都只看重自己的利益,便會由此帶來一系列糾紛、訴訟,影響到民間的正常秩序,產生各種不安定的因素,所以本朝太祖曾明確禁止‘指月復為婚’這一行為。

停頓了一下,向賢又道︰「既然不要遵守,就沒有和你們家聯系的必要了。」

聞言,高個兒女子怒容更甚,道︰「原來,就算你的命根子沒受傷,也是不會依照婚約娶我的。」

她說的不錯。其實,在替余大海擋了一刀,傷了命根子前,在江湖上闖蕩的向賢也從沒有想法子與她們家聯系,更沒有想遵守‘指月復為婚’的約定娶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為妻。

向賢咬了咬嘴唇,道︰「我爹娘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家道中落,人死誓消,‘指月復為婚’這種事自然也就當不得真了。」

一晃眼間,高個兒女子身形快逾閃電,利劍已直點向向賢的咽喉處,並在離咽喉一寸有余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的劍勢,去得極快,停得也極快。

向賢掌中有刀,瞬間前也瞧出了女子的出劍意圖,卻居然還是來不及出刀抵擋,可見二人武功懸殊之大。

韓若壁見狀,小聲嘆道︰「都說跑江湖的有三種人最是招惹不起,果不其然啊。」

黃芩也小聲問他道︰「哪三種人?」

韓若壁道︰「和尚、道士和女人。」

把嘴往向賢處努了努,他接著又道︰「你瞧他,這就是招惹了女人的後果。」

黃芩心道︰這女子的身法實在了得,卻不知什麼來路。

當下,就見高個兒女子把利劍稍稍頂前了一寸,使劍尖將將觸上向賢喉結上的肌膚,卻又不至于傷到他。

她咬牙切齒道︰「當不得真?你可知道,我家為何要同你家‘指月復為婚’?」

劍尖不但涼,而且硬,和肌膚一觸,頓時叫人冒一身雞皮疙瘩。向賢暗里打了個寒戰,心頭生了懼意,面上卻是半分不露,道︰「知道。小時候曾听我爹提起過,說你爹是跑買賣、做生意的,有一次在路上被幾個強盜打劫,我爹路見不平出手搭救。事後,你爹拿出一百兩銀子作為答謝,我爹不肯收,你爹贊我爹有氣節,于是二人結為至交,後來便‘指月復為婚’了。」

高個兒女子道︰「不只這些。他們當日還滴酒誓天,割衫為信,更是立下了字據。而且,我出生後,你們家也曾托人為媒,正式下過聘,你爹請人打造了一對金釵送去我家,我爹也讓人送了一雙玉佩作為回贈。這樁婚事,有媒有聘,可不是你說的那種空口無憑的‘指月復為婚’。」

向賢苦笑道︰「好好好,我承認你說得沒錯。可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到底還想怎樣?難不成真想嫁給我這個廢人?」

「我的年紀已是不小了。」掌中利劍又向前挺進了半分,逼得向賢把脖子伸得筆直,高個兒女子輕輕蹙眉道︰「你老實說,我若是沒找見你,你還打算耽誤我多少年?」

「我幾時耽誤你了?我又沒攔著你嫁人。」向賢瞪起眼,一副覺得對方不可理喻的表情,道︰「如果不是你帶著信物找上門來鬧,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如果先前你沒听清楚,我就再說一遍,只要別人願意娶你,你愛嫁誰嫁誰去,我若是阻攔,就是烏龜王八蛋。」

高個兒女子道︰「有你的婚約綁著我,我能嫁給誰?誰肯娶我?」

向賢冷冷道︰「那可怨不得我,我也幫不了你,要怨就怨你爹和我爹吧。我唯一能幫你的就是勸你速速離開揚州。」

高個兒女子哂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是怕你們那群嘍羅,還是官府的那些走狗?」

听到‘走狗’二字,韓若壁面帶微笑,用力拍了拍黃芩的肩膀,向黃芩擠眉弄眼了一番,意思不言而喻。

黃芩只做沒瞧見。

向賢點點頭道︰「不錯,我承認你武功高強,也挺有本事,能想出隔三差五到余爺的碼頭上挑事的法子來逼我出頭。可是,雙拳難敵四手,你若是再這麼胡鬧下去,余爺一定會糾結人手來對付你。你武功再高強,也是一屆女流,到時絕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听見這話,黃芩心下了然,暗道︰原來就是這名女子跑去余大海的碼頭上找茬,打傷了他們的人,才令得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出來亂晃了。

高個兒女子眼楮微微一細,面上略有譏誚地笑了笑,裝樣道︰「哎喲喂,我好怕呀!」

向賢只得不咸不淡地‘哼’了聲,道︰「你不怕,我怕。我確是怕了你了,否則也不會被你逼出來。」

卻原來,這名高個兒女子找到揚州,剛開始在碼頭上挑事端,揚言要向賢出來見她時,向賢以為她不過是鬧一鬧,吃點兒小虧就會走,是以故意晾著她,沒出來見她,並且指使官家的人找個茬兒把她攆走。殊不料,她的武功很好,行事也老練,一點兒虧沒吃,又退到城外不和官府正面沖突,然後下了幾次重手打傷了碼頭上不少兄弟,令得事態變得棘手起來。余大海發覺不對勁了,一面令手下閉門不出,一面逼向賢出來解決此事,因為不管怎樣,這麻煩都是因他而起的。

「現在知道怕了?」高個兒女子傲然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都是你先逼的我,我才下的重手,須怪我不得。我真是不懂,難道你們這些臭男人,非要被教訓一頓後,才知道什麼是怕,才能好好和女人說話嗎?」。

向賢冷哼了聲,道︰「作為女人,叫男人怕算什麼本事,叫男人愛才是本事。」

「你!「高個兒女子嗔目道︰「都這種時候了,還敢說這樣的話,不怕我一劍把你刺個透心涼?!」

「當然怕!命只有一條,怎能不怕?」向賢挺了挺胸,道︰「但話已經說出來了,又不能吃回去。」

對他的回應暗暗有些贊賞,手中的利劍微微向後撤了撤,高個兒女子道︰「其實,我爹送我出去習武,也是為了我能配得上你,他說你爹的武功高強,你想來也必定不弱。」

向賢的神色有些倦懨,道︰「別什麼事兒全往我身上扯,都說窮習文,富習武,你們家是做買賣的富戶,就算沒有這門親事,送子弟出去習武也是常理。」

這時刻,韓若壁又忍不住插嘴道︰「明知他那話兒不行,姑娘還逼迫不止,莫非上趕著要當活寡婦?當真是咄咄怪事。」

高個兒女子瞪向他,道︰「少胡說!我可不是要嫁給他。」

韓若壁的目光落在她的利劍上,道︰「那你還拿劍逼他做什麼?」

高個兒女子狠狠地攥緊了劍柄,道︰「我要逼他跟我回去,向我爹陳明緣由,正式提出退婚。」

轉頭,她又對向賢道︰「我爹為人最講信、義二字,如果你不跟我回去,鄭重其事地退婚,他必不準我嫁與旁人。」

向賢勉強一笑,道︰「這樣說來,耽誤你六年的可不是我,是你爹才對。」

高個兒女子濃眉倒豎,逼問他道︰「我不管。你只說跟不跟我走?」

向賢微嘆道︰「不是我不想幫你的忙,實在是幫里有事,我走不開。」

高個兒女子听言,心頭發狠,運了幾分勁力在劍上,劍刃立刻振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輕響。

向賢的喉頭一陣刺痛,刃口所觸的地方當即滲出血絲來。緊接著,他只覺頭皮一陣發麻,手心里冷汗直冒,簡直連手指頭也不敢動一動了。

高個兒女子冷冷地瞧著他。

不自自主地吞了口吐沫,向賢小心翼翼道︰「姑娘,刀劍可是不長眼的」

漆黑的眸子里隱有寒光閃現,高個兒女子木然道︰「刀劍不長眼關我什麼事?」

韓若壁看著也覺驚險,小聲問黃芩道︰「你說,如果這姓向的就是不肯跟她回去退婚,她真能把人家的脖子給抹了?」

黃芩道︰「我又不是她,如何知道。不過,她的劍法想來不錯,要這姓項的死,應該不只抹脖子這一種法子。」

感覺有些熬受不住了,向賢憤憤然道︰「早知如此,就該娶了你回來,叫你當活寡婦。」

瞪著他看了許久,高個兒女子忽然收了劍,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道︰「其實,你不跟我回去也成,我還有別的法子,就是不知你肯不肯。」

她本就生得眉如濃墨眼如畫,這一笑更像是化開了的濃墨,生動起來的畫卷般別具靈性,引人沉溺。

向賢瞧在眼里,不禁一陣心動,但轉念,他又嘆了口氣,扭了扭僵直的脖子,道︰「你還有什麼法子。」

高個兒女子眯縫起眼楮,道︰「你若是死了,我便可以再嫁,所以,到少有一個法子是--你去死。」

「你「向賢愕然。

這女子武功高過他太多,若叫他去死,也實在容易。

高個兒女子又道︰「當然,我這人一向很講道理,不會把人往絕路上逼,所以還有一個法子,就是你把當年過聘的信物交還給我,我拿回去給我爹,表明你退婚的誠意。」

黃芩听言,小聲道︰「這女子還算不錯。」

韓惹壁‘哈’了聲,道︰「這麼凶,這麼悍,哪里不錯了。」

黃芩道︰「她挺講道理,沒把人往死路上逼。」

韓若壁點頭道︰「那倒是。除了‘去死’,至少還留了兩條路給別人選。」

可是,向賢瞧上去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高個兒女子伸出手,道︰「你把信物還我,我就離開揚州。」

她認為向賢會答應。

躊躇了一刻,向賢道︰「那雙玉佩早就被我當掉了。」

「什麼?「高個兒女子頓時怒氣上涌,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居然當掉了?」

說話間,她手中利劍一緊,將刺未刺間,似是在考量是該直接一劍殺了向賢省事,還是強帶他回去見自己的父親。這一刻,就見她雙目轉動,一會兒猶豫未決,一會兒殺機盡顯,直把個向賢看得頭皮發麻,雙膝發軟,兀自強撐著才不至倒下。

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就听一人道︰「二位听我一言。其實,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真沒到需用性命來解決的地步。我倒有一個法子。」

說話的人是韓若壁。

高個兒女子緊皺起眉,瞧他道︰「明明不關你的事,你這人怎的老是插嘴插舌的惹人嫌。」

向賢卻趕緊問道︰「什麼法子?」

韓若壁抬起手指,憑空作書寫狀,理所當然道︰「你寫下一紙休書不就得了嘛。」

向賢轉頭瞧向高個兒女子,似是征求她的意見。

高個兒女子怒道︰「笑話!沒來由的,我憑什麼就要頂著個被休了的壞名聲!「

早料到她會這麼說,韓若壁不急不忙道︰「我說叫他寫休書,只是這麼一個意思,絕不會影響姑娘的名聲。如果二位一個非要嫁,一個決計不肯娶,那才是頭疼的事兒。而既然這位向兄是沒法子娶的,而姑娘也完全不想嫁給他,這事兒就好辦得很了。只要向兄寫個字據,說明乃是因為自己混跡江湖,無意為家,故誠心誠意地自願退婚,以免拖累姑娘的終生大事,然後簽字畫押,姑娘的煩惱自然也就沒有了。是也不是?」

向賢聞言,連連點頭道︰「這位朋友說得極是,在下雖然粗鄙,倒還能識會寫,這就給姑娘寫一封退婚的文書可好?」

那女子听罷,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遲疑了好一陣子,她才道︰「不知這等行事于禮可合?我若只是拿了他的文書回去,如何能向我爹說清楚?」

韓若壁朗聲笑道︰「江湖兒女,怎可太拘小節?」

高個兒女子嘟起嘴道︰「婚姻是大事,可不是小節。再者,就算我能把它當成小節,我爹卻不行,他是極重規矩的,我若是無故被休,他如何受得了?」

韓若壁面帶笑容,道︰「當然當然,這封文書,倘若措辭稍有不當,便成了休書一封,不但有損姑娘的名節,而且令尊大人若是見之大怒,反而要尋向兄的晦氣,追問向兄,自家姑娘既無七出之錯,何來休書之舉?到那時,若是鬧上公堂,向兄反倒要吃官司了。」

听到這里,向賢道︰「你這麼一說,我可是又不敢寫了。」

韓若壁搖頭笑道︰「無妨,只要措辭巧妙,老太公必能領會向兄的一片苦心。」

一直沒怎麼言語的黃芩道︰「你這麼說,可是想幫他們寫這封退婚文書?」

韓若壁故意驚訝地望向他,道︰「莫非你是我肚內的蛔蟲?否則怎知我想幫他們?」

黃芩撇一撇嘴,道︰「你想不想幫他們,我不知道。我只是瞧你突然之間生出了一股酸氣,分明是等不急賣弄文采了。」

的確,這些年來韓若壁混跡江湖,橫行**,仗劍的時候多的是,提筆的時候少之又少,文墨雖在肚里裝著,卻少有能拿出來顯擺的時候,眼下難得有這麼個機會,如果可能,他自然想運筆一試。

當即,韓若壁大笑三聲,又佯裝嘆道︰「我這人壞就壞在心腸太軟,瞧不得別人受苦。」

然後,他轉向高個兒女子,道︰「如若不嫌棄,就讓我替二位草擬一份退婚文書,懇請令尊大人念在向兄的一片良苦用心,退了這門婚事,同時,即無損姑娘乃至貴門之臉面,亦不至壞了向兄在江湖上的名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向賢立時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連聲道︰「好極好極,就照這位朋友的話最好。」

高個兒女子雖還有些遲疑不絕,但要她為此事動手殺人,似乎也覺有些過了,所以悻悻然抽回利劍,道︰「你先說說,如何寫法?」

韓若壁的目光在二人間旋了一個來回,道︰「我看二位身邊也不像帶著紙筆的樣子,我和我的這位朋友遠行在外,當然也沒有這等物件兒。是以,大家暫且歇息片刻,等雨小了,再去找個地方,討來紙筆,我做個中間人,替二位寫好了便是。如果二位滿意,向兄畫個押,姑娘帶回去,這事就兩訖了。如果二位不滿意,要打要殺請繼續,我可就幫不上再多的忙了。」

那女子聞言,雖然還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樣,但顯然也勉強接受了韓若壁的這個提議,于是沒再說什麼。

這時,黃芩向財神廟大門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道︰「听那鈴聲。」

緊接著,一陣‘叮鈴鈴’的銅鈴聲傳了過來,聲音不大,似乎離得挺遠,但仔細听還是可以听得見的。

向賢面色迷惑道︰「怎麼啦,銅鈴而已。」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捕快春秋修訂版最新章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文閱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