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一回

作者 ︰

︰人生無常如意寶引災星,禍從天降朔雪庵變屠場

連城縣距冠豸山極近,不過二三里路程,翻過山後,韓、黃二人沒走多久就到了地方。

進入縣城,二人往‘北大街’去,本來,韓若壁一邊行路,一邊還想找個當地人詢問一下‘董記車行’是靠近街的東頭還是西頭,但抬腳往里走了沒幾步,就瞧見不遠處‘董記車行’那碩大的金字招牌正在日光下閃閃發亮,自然不用再費心問人了。

這時候,車行門口停了三輛馬車,邊上的陰涼處還蹲著幾個手捧食碗,縮著脖子,呼啦啦地吃著早中飯的馬車夫。

二人走上前,觀望了一下。

一個馬車夫正好抬頭瞧見他們,‘喂’了聲,嘴里嚼著吃食,含含糊糊道︰「來早了,這會兒不發車,晌午以後再說。」

韓若壁道︰「我們不是要坐車。」

馬車夫興致不高地揮揮手,道︰「不是坐車就是包車了,掌櫃的在里頭,你們找他說去。」跟著便不再搭理他們,繼續低頭吃起碗里的拌面來。

韓、黃二人邁步走了進去。

里面是前堂,地方頗為寬大,中間零亂地放置著五七張桌子,十來副條凳供客人歇息,牆角處堆積了不少從馬車上換下來的車軸、 轆、橫梁以及軾、軔、等舊部件。櫃台後,掌櫃的正坐在交椅上,懶散地打著扇子取涼,順便也好趕一趕蒼蠅。

黃芩走到中間的一張桌邊坐下歇息,看來已是把這事兒全權丟給韓若壁處理了。

停下手中搖動的芭蕉扇,掌櫃的抬眼打量了二人一番。然後,他站起身,繞過櫃台,來到韓若壁跟前,面帶笑容問道︰「客人可是想包車?」

回頭掃了眼門外,韓若壁不答反問道︰「外面的馬匹膘肥體壯,精氣十足,不知腳力方面是否和瞧上去一樣好?」

以為他怕自家的馬外強中干,走不了遠路,掌櫃的拍著胸脯,道︰「客人放心,不是我自夸,我家的馬都是長程健馬,腳力絕對比瞧上去還要好。」微微一頓,他又捻起手指,嘻嘻笑道︰「就是不知客人出的價錢合不合適。」

拍了拍腰間鼓鼓的銀包,韓若壁道︰「只要馬好,價錢不是問題。」

掌櫃的听言,連忙叫人端茶上來,客氣地招呼韓若壁至黃芩先前自行坐下的桌邊坐定,道︰「價錢談得攏,一切都好辦。如果客人對外面的三輛車不滿意,後面的車棚里還有更好的。」

韓若壁直接從銀包內取出一張銀票放到了桌子上。

掌櫃的拿起一瞧,見居然有六十兩之多,不由愣了一愣,道︰「哪要得了這許多?客人到底想包多久,走多遠?」

韓若壁搖搖頭道︰「其實,我是想從你這兒買兩匹馬。」

放下銀票,掌櫃的頓時變了臉色,反身回到櫃台後,坐在交椅上,重又搖起了芭蕉扇,悶悶不已道︰「客人好走,恕不遠送。」

韓若壁笑道︰「如果銀子不夠,還可以再加。」說著,麻利地又拿出十兩銀子放到了桌上。

見他行事干脆,出手大方,分明只是不通門道,並非故意胡攪蠻纏,掌櫃的也就不好意思再不加說明,直接回絕了,于是復又站起身,面色誠然道︰「說實話,我們家的馬,買來時沒有一匹超過二十兩銀子的,你出的價錢已是極高了。」

韓若壁道︰「既然這樣,你為何不肯把馬賣與我?」

走到面前,將銀票和白銀從桌上拾起,塞回給他,又把他拉到門前,拿扇子指著頭頂上的招牌,掌櫃的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們這兒是‘董記車行’,是靠趕馬拉車吃飯的行當,怎能做賣馬的生意?那不是觸自己的霉頭嗎?」。

韓若壁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數落他道︰「做買賣,目的是生財,什麼行當不是為了賺銀錢?你若是應下我這筆買賣,一次足賺二十兩,回頭兩匹馬就變成三匹馬了。我就弄不明白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一個當掌櫃的如何能想不清楚,怎的如此不懂變通?」

「我不懂變通?」掌櫃的嗔笑道︰「是你不懂行才對。一來,我們這兒不產馬,絕不是只要出得起銀子,隨便什麼時候都能買到好馬的。我若是把馬賣給你,就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買到好馬回來填補空缺了。二來,剛買來的新馬,不管多好也拉不起車,得費心思訓練,還得和其他拉車的馬匹放在一起訓練,耗時間,費精力,期間種種麻煩事又如何是銀子好計算的?三來,缺了馬,就少了生意,難免耽誤一些客人上路,他們自會轉去別家車行。我怎可能為了貪圖一筆好賺的買賣,壞了自己的招牌?」

韓若壁模了模下巴,苦笑道︰「看來,也有銀子辦不成的事。」

掌櫃的嘆了聲,道︰「非是銀子辦不成事,而是代價太大,你不會願意出那麼高的價,畢竟不過兩匹馬。」

的確,如果對方真出個二、三百兩銀子,他一定會賣,但即便是財大氣粗之人,也不會願意為顯然只值二十兩銀子的馬,出二、三百兩的價錢。

韓若壁點頭道︰「言之有理,看來是我強人所難了。」

這時,里面的黃芩跟了出來,對韓若壁道︰「這下你總該死心了吧。走,買不到馬,靠兩條腿也一樣。」

二人轉身待走,掌櫃的卻又叫住了他們。

韓若壁回頭道︰「莫非你又願意把馬賣給我們了?」

躊躇了一下,掌櫃的道︰「我說個地方,如果你們不嫌麻煩,可以去踫踫運氣,興許能買到好馬。地方不遠,就在城外西郊。」

二人听言回過身來。

韓若壁訝異不已,道︰「什麼地方?難道是個馬場?」

掌櫃的道︰「我們這里哪來的馬場,那地方叫‘朔雪庵’。」

韓若壁失笑道︰「听名字怎的像是尼姑的庵堂?」

掌櫃的搖頭道︰「休要胡言,當然不是庵堂。」

韓若壁道︰「那莫非是文人的書齋、草屋?」

掌櫃的稍顯不耐道︰「瞎說,人家好大一座莊園,什麼書齋、草屋的。」

「原來是莊園啊。」韓若壁道︰「好好一座莊園卻叫什麼‘庵’;明明嶺南一帶冬短夏長,終年不見霜雪,卻替莊園取名‘朔雪’,還真是怪異。」

拿芭蕉扇的把子撓了撓腦袋,掌櫃的道︰「本來那名字已叫了許多年,不覺有什麼怪異,今日听你一說,倒覺怪異起來。」

此刻,在外面吃完了食的車夫們正好要穿過前堂,到里面的灶房送還空碗閑筷。一伙人經過三人身邊時,其中一人忍不住插嘴道︰「這事兒我知道。早先,那座莊園根本沒名字,直到多年前現在的主人買下它,大肆改建後,才給它取了名字。听替‘朔雪庵’做牌匾的那個老孫頭說,‘朔雪庵’這個名字是新主人為了紀念死去的婆娘取的。」

韓若壁心道︰原來是這般。看來,那位主人對妻子極為衷情,以至于妻子死後還念念不忘,以居所的名字紀念她。

掌櫃的顯然也是頭次听聞,問道︰「難道他那婆娘名叫‘朔雪’?」

那個馬車夫似乎也不能肯定,只道︰「應該是吧。」

掌櫃的疑道︰「這名字實在怪了點兒,听起來不太像一般人家會給女兒取的名字。」

另有一名三尖八角,猴兒似的馬車夫也跟在一邊听閑話。這時,他不屑地舌忝了幾下碗底的殘渣,道︰「什麼紀念不紀念的,那種有錢人,嘴巴上說紀念,調過頭隨便就可再娶三個五個。」

先前的那個馬車夫笑他道︰「說的是你自個兒吧,年前才死的婆娘,年後就又娶了一個。你要是有錢啊,娶七個八個都不一定知足。」

猴兒似的馬車夫得意地笑著氣他道︰「我就是不知足,你呢?勒緊褲腰帶,也攢不到娶媳婦的錢,還是安心守著你那瞎眼的老娘過一輩子吧。」

先前的那個馬車夫果然氣得不行,舉起碗,就要朝另一人兜頭蓋臉地砸過去,被掌櫃的喝止了,掌櫃的又罵了另一人幾句,之後揮著扇子趕他們進去了。

稍後,韓若壁問掌櫃的道︰「這麼說,你的這些馬都是從‘朔雪庵’買來的?」

掌櫃的道︰「我的馬多是派人專門從北方的馬場買來的。」轉而,他又道︰「不過,有一回派去買馬的人在路上臨時出了事,馬運不回來,我實在沒法子,就去求‘朔雪庵’的主人,好說歹說,總算從他那里買了幾匹回來頂用。「

韓若壁道︰「听上去,那位主人不是賣馬的吧?」

掌櫃的點頭道︰「他是個商人,因為喜歡馬,自己圈養了一些,你若是和他談得投機,可能不用銀錢,他隨便也能送你兩匹騎走。」

微微沉吟,韓若壁問道︰「他就住在西郊?」

他不想白跑,因而問得仔細。

掌櫃的道︰「其實,他在城里還有一座大宅,但很少過來住,估計是喜歡清靜,因而多數時候確是住在西郊的‘朔雪庵’里。」

之後,韓、黃二人謝過掌櫃的,就出了城,往西郊而去。

連城縣的西郊少有人跡,因此頗為僻靜。

時值正午,黃、韓二人身處的這片柳杉林的遮蔭效果已算不錯了,無奈天頂上那顆火球似的烈日卻不肯放過枝葉間任何一處細小的縫隙,不依不饒地將毒辣辣的陽光擠進來,硬是曬得人皮膚發燙,腦袋發暈。

按照‘董記車行’掌櫃的所指,二人又往西行了一程,但見綠樹掩映間閃出一片黑瓦灰牆來。

韓若壁當即朝那個方向加快了腳步。

行至二十丈開外處,二人已清楚地瞧見了那座孤零零的莊園的全貌。但見敞開的大門左右各立有一頭鎮宅護院的石獅,門額上掛著黑底白字的匾額,上書‘朔雪庵’三字。

韓若壁笑道︰「錯不了,就是這兒了。」

說罷,他便疾步往大門去,可黃芩卻冷不防一把拉住他的手,硬生生地把他的人給頓住了。

韓若壁詫異不已,回頭問道︰「怎麼?」

黃芩面色沉凝,道︰「血腥味。」

對于這種味道,他向來十分敏感。

韓若壁頓時警覺,仔細嗅了嗅,皺眉道︰「確實。」

剎時間,二人的目光同時落在‘朔雪庵’敞開的大門處。

耀眼的日光下,門口那兩頭石獅周身泛著白光,格外猙獰,仿佛下一瞬就會張牙舞爪地撲上來,以利齒咬斷人的頸項一般。而那扇從中間往兩邊打開的朱漆大門,則如同怪獸的血盆巨口般陰森恐怖,仿佛隨時準備把來人吞沒。

淡淡的血腥味就是從門里傳出來的,莫名令人生出一股驚恐的沖動。

「會不會是莊子里在宰殺牲畜?」韓若壁不確定道。

黃芩冷聲道︰「听動靜不像。」

一般宰殺牲畜要人手捆綁,要人手放血,還要人手煮開水等等,總之必須很多人一起忙碌,因此動靜必定不小,可這會兒莊園里面分明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韓若壁低聲道︰「進去看看。」

黃芩點頭,同時道︰「行事小心些。」

二人謹慎地慢慢走近,到了門口時又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在門前靜听了半晌,並沒有听到里面有甚響動,黃芩率先抬腳跨過門檻,進入莊園。

韓若壁恐他有失,緊隨其後。

偌大的前院里,除了左邊的一株木棉,和右邊的一株雞爪槭,再無其他遮擋,焦金流石的日頭直直照射在中間大青石鋪成的道路上,即使隔著快靴也能感覺到從地面不停涌上來,炙烤著腳底板的陣陣熱浪。

在院子里稍作停留時,黃、韓二人听不見任何聲息,也沒有瞧見什麼值得注意的人或東西。

忽然,「剮!剮!剮!」幾聲令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的叫聲從他們頭頂上傳來,嚇了他們一跳。二人陡然望去,原來,不知從何處飛來了幾只白脖子黑老鴰,撲撲稜稜地在院子上方飛了一圈後,落在了那株雞爪槭上。

血腥的氣味更重了,而且夾雜著一股腐臭。

越過前院,二人又穿過空無一人的寬敞大廳,來到了內宅的花園里。

花園里有一個不大的荷花池。池中,一株株荷花挺出水面,有紅有白,開得極為艷麗,並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幽香,可黃芩和韓若壁卻只能聞到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若放在平時,對于貿然闖入內宅的兩個陌生人,莊里的莊丁、護院早就該出來阻攔、詢問了,可眼下,這里連半分人氣都沒有,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靜無聲。

不是死亡一般的寂靜無聲,是寂靜無聲的‘死亡’。

只有死亡!

這一刻,映入黃芩和韓若壁眼簾的是長廊下、池水邊、小徑上的一灘灘血泊中躺倒著的尸體。他們或匍匐,或側倒,或仰臥,或因為骨頭斷了,呈現出古怪的姿勢。尸體中的一些已是殘缺不全,有的少了腦袋,有的缺了胳膊、腿,有的沒了半截身子。當然,若是仔細辨認,缺少的部分都可以在距離尸體不遠的地方找到。看這些尸體的穿著打扮,大多數是莊園里的莊丁、護院、丫環等。此時此刻,他們的身上叮滿了蚊蠅,趕也趕不開。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血腥味和腐臭氣正是他們發出的,並且彌漫在空氣中久久無法散去,即使有滿池的荷花香氣也掩蓋不了。

見此情形,二人的心頭同時泛起了一股寒意。

沒有半句言語,黃芩和韓若壁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很有默契地分頭行動起來︰韓若壁留在原地尋找有沒有幸存下來的活口,黃芩則奔向莊園各處查看行凶之人是否藏匿在某地,未及離開。

眼見黃芩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韓若壁開始一具具地檢查起尸體來。

當然,對于那些少了腦袋,缺了半截身子,明顯必死無疑的尸體,他只是草草察看一下傷口,便略過了。

如此這般,當他走到荷花池邊的一具尸體前,剛要俯查看,只听得‘嘩--’的一聲水響。

在這種許久也听不到半點回音的一片死寂中,韓若壁的精神已然處于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是以,猛然听到這聲響動,不由心頭一凜。

與此同時,他的腳踝處感覺一涼、一緊。

那里,驟然間多出了一雙手!

那是一雙在池水里浸泡得腫脹發紫的手!

那雙手,像是已死的水鬼抓住了代替自己的新魂一樣,緊緊地勒住了韓若壁的雙腳!

那雙手的主人就是韓若壁準備察看的那具尸體。

那具尸體的背上有一道很整齊的傷口,從肩頭直到腰部,深入骨頭,顯然是被一種非常銳利的利器割破的。尸體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染遍了,但依稀可以瞧出是一件華貴的綢衫,而並非一般僕役的布衣。此時此刻,尸體一如先前般趴在荷花池邊,但與先前不同的是,原本伸出去,垂落在近岸的荷花池里的雙手,卻死命地攥住了韓若壁的腳脖子。

被這樣的一雙手緊抓住,韓若壁當然感覺到一陣戰栗貫穿過脊背,無法抑制地打了個寒顫。

猝然低頭間,他瞧見那具滿身是血的尸體已輕輕地顫動起來,並且努力地抬起沉甸甸的頭,將一張蒼老的面龐顯露了出來。

那無疑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那雙被血污所蔽的眼楮,滿含怨憤地瞪向韓若壁,似乎想以目光把他殺死;那張吞吐著血沫的嘴巴一張一合,斷斷續續地發出嘶啞而略帶哭腔的聲音︰「你們我已把‘如意寶’給了你們!為何還要殺「

因為驟然抬頭被烈日晃黑了眼,老人雖是‘瞪著’韓若壁,卻什麼也瞧不見,所以才想當然地以為面前之人就是在莊園里大肆屠戮的凶手。

掙開緊抓住腳踝的雙手,韓若壁趕忙蹲下,一面就近將池水邊的老人小心地翻了個身,查看有無其他傷處,一面急急問道︰「你是什麼人?殺你們的又是什麼人?」

老人的神情十分迷糊,似是根本沒听到他的問話。

接下來,韓若壁發現老人的心口處還有一處極深的傷口,正在往外冒血,當即伸手點了周圍的‘期門’、‘乳根’、‘神封’等大穴,想把血止住,卻沒甚成效。

據此可知,這位老人的傷勢已是積重難返,眼下沒死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當下,韓若壁的的影子正好擋住了直泄而下的陽光,老人的雙目也漸漸適應了光亮,終于瞧清楚了韓若壁的臉。雖然眼里的血污令得他沒法瞧得很真切,但已可分辨出韓若壁並不是殺人凶手了。

猛然間,不知為何,老人精神一振,如同回光反照般‘呼’的從地上坐直身子,定定地瞧著韓若壁的臉,茫然道︰「是你?」

他的語氣很是吃驚,眼神有些恍惚。

韓若壁微微一愣,道︰「莫非你識得我?」

身體一軟,老人重又落回到韓若壁的懷里,頭無力地歪向荷花池一邊。

看來,他連說話的力氣也快要沒有了。

這時候,老人微閉的雙眼踫巧瞅見了池水里歪歪斜斜地映出的、自己的那張沾滿了血污的衰老臉龐。一時間,他像是又意識到了什麼,面露恍然大悟的表情,扯起嘴角笑了笑,輕輕搖頭道︰「不是你」

韓若壁听得雲山霧罩,不明所以,道︰「老人家,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時,老人的一口氣沒提上來,哽在了喉間,頓時兩眼凸起,雙腿一蹬,整個人挺直了起來,眼見就要氣絕身亡了。

韓若壁立即運氣于掌,一掌拍向老人頸部的‘水突’穴,想替他理順這口氣,以延長他的時間,令他把什麼‘是你’‘不是你’之類的說個明白。

正在這刻,「住手!」

一聲清脆、尖厲的斥喝遠遠傳來。

听聲音,來者是個女子,而且,在她剛發出聲音時,聲音似乎還在遠處,但瞬息就到了近前,顯然來的速度極快!

頓時,一道尖銳的利刃破風之聲,伴隨著激烈鼓蕩的真氣,直襲向韓若壁的背心,椎心刺骨,寒氣迫人。

知道情勢刻不容緩,韓若壁馬上一個旋身側躍,同時眼角余光掃過,但見一條綠色的身影如迅羽馳電般逼近上來,挺在前面的長劍劍氣吞吐,寒光閃爍,勢態驚人。

來的是個綠衣人。

此種危機時刻,哪能容人細想?

倏而,韓若壁的手已凌空一握,腰間所佩寶劍‘橫山’當即如同受到了氣機感應一般,‘嗆’的一聲躍出劍匣,倒像是自行跳到了韓若壁的掌中。

瞧見那綠衣人來得迅猛無匹,韓若壁不敢有絲毫大意,剎時吐氣開聲,沉喝一聲,腳尖用力,抱劍擰身而起,從側面推擋開了這來勢洶洶的一劍,同時口中喝到︰「來人且住手,誤會了!」

他這一招,是抱劍從側面推擋,寶劍‘橫山’自然離體頗近,因此力道十足。而綠衣人則是飛躍而來,將長劍刺出,招式早已用老,不過,由于憑借著凶猛的前沖之勢,長劍的正面穿刺力仍然勢不可擋,但側面卻再也經不起韓若壁的這一推之力了。更何況,韓若壁的這一推,看似普普通通,但劍上還帶著一股向下的巨大壓力。因而,兩劍相交之際,綠衣人只覺手腕一重,虎口瞬時一陣發麻,掌中長劍就有些拿捏不住,眼看將要月兌手了!

就在手中長劍即將月兌手之際,綠衣人猛然順勢一個鷂子翻身,不但借助著腰肢的旋轉,化解掉了韓若壁這頗為陰險的一推一壓之力,反而劍勢一轉,劃過一個半圓,再次削向韓若壁的雙膝。

端的是身手矯健!

眼見這記變招奇詭迅疾,神鬼莫測,韓若壁也有些措手不及了。無奈之下,他只得抖起劍花護住上半身,雙足一點地,向後躍開,以躲避綠衣人削來的長劍。

綠衣人顯然是得勢不饒人,見到韓若壁後退,立馬長驅直入,痛下殺手,一劍快過一劍,一劍毒過一劍,一口氣接連攻出十余劍,霎時,寒芒點點如繁星閃爍,劍氣叢叢若團花簇錦,劍劍不離韓若壁的要害!

驚見來人居然如此扎手,韓若壁暗里叫苦不迭,于是再不敢有半點藏私,連忙施展出平生解數,將手中長劍揮灑開來,剎那間,猶如春蠶吐絲,又若天孫織錦,幻化出千道萬道寒光劍影。

這一招,正是韓若壁的師門絕學‘尸居龍見’!

就見流光瞬息間,二人劍氣相纏,劍刃相擊,只听得‘叮叮當當’一陣亂響,仿佛頑童亂彈琵琶般沒有任何節奏可循,二人劍上也明明滅滅地閃現出無數火花。

韓若壁只覺與對手的每一次相擊,劍上都會傳來一股雄渾綿長的內勁,若不是他身負絕世玄功,恐怕就要傷在這一陣亂劍相接之下了,由此心下不禁一陣駭然。

其實,他的對手更加驚駭不已。

要知道,在和韓若壁的每一次相拼中,綠衣人都能感覺到對方劍上傳來的一股難以捉模的真氣。那種真氣忽強忽弱,滑不溜手,不但令他無法發力,還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寒之氣,雖則感覺上只是一種涼氣,但卻能在不知不覺中侵入骨髓,凍僵內息,從而無形中令綠衣人蓬勃而起的劍勢被反制,簡直可怕之極。

更有甚者,當綠衣人的一輪快劍攻擊到最後幾式時,手中長劍只要一踫觸到韓若壁的劍刃,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反彈開來。這種反彈正是源于他的內息運轉已逐漸被韓若壁劍上的陰寒真氣所干擾,無法與之抗衡了!

眼見又是幾記快劍被彈開,綠衣人驚惱不定的同時,心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怯意。因為,這一路快攻已是他劍法中最為精妙的幾個套路之一,被稱為‘箭如雨下’,自藝成出師以來,只要他施展開這路劍法,鮮有不勝的,可現下已經攻完了一輪,卻不但未佔上風,還被韓若壁完全壓制了下來,叫他如何能不心生怯意?

見狀,綠衣人不敢再有逞強,奮力一劍逼開對手,乘隙向後躍開三尺,同時保持著戒備,以便尋機再次發起新的攻勢。

借著這緩一緩的機會,韓若壁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宮姑娘,你誤會了,我只是路過這里而已,行凶的另有其人!」

原來,他早已瞧清楚了,這個綠衣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揚州時遇上的那個高個兒女子--宮露白。

宮露白卻是直到此刻才看清楚韓若壁的臉孔,既驚且怒道︰「竟然是你?!」

說罷,她臉色鐵青著,一邊仗劍防備不遠處的韓若壁,一邊急速退到那個老人身邊,小心地俯察看他的傷勢。

宮露白這麼做,一方面是出于忌憚韓若壁的內力精湛,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事有輕重緩急。

很明顯,在她心里,與韓若壁拼命遠遠及不上查看那個老人的狀況重要。

可惜,地上的那個老人已然斷了氣。

見此情形,宮露白猛喘了幾下,臉色‘刷’的慘白了下去,身形微微一顫,往後退出一大步才站定。同時,她好像害怕瞧見地上的老人一般,趕緊把閃爍不定的目光移開,但轉瞬又不甘心地移了回來,然後,倏的再移開,再轉回來如此這般來來回回著,像是有些懵了。

看來,她應該已經瞧出地上的老人死了,但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韓若壁哀嘆一聲,道︰「我來時,他就已經沒救了。」

這句話仿如一道霹靂打在宮露白的天靈蓋上,使得她整個人像一根木頭樁子一樣釘在那里,一動也動不了。

雖然,她心里明白,即使沒有韓若壁的這這句話,自己也終究要接受地上的老人已經是個死人的事實,但還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

轉瞬間,宮露白的心口處好似有幾百只木錘一起敲打,令她痛不堪忍,簡直要嘶聲喊叫,嚎啕大哭起來。但是,她終究還是梗起脖子,繃緊面皮,強忍住了,甚至連握劍的手都不曾比剛才松上一分一毫。因為,盡管心里又慌又急,又痛又憤,又恨又悲,但腦袋里卻有個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對她大聲喊叫著︰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

韓若壁接著解釋道︰「我和朋友是得‘董記車行’掌櫃的建議,來這里買馬的,不料剛到這里,就發現了這樁慘案。我察看過莊園里的尸體,看傷痕,行凶者至少有兩人,一人用的是刀,另一人用的是棍之類的鈍兵器。地上的這位老先生應該是後背中刀,又被那種鈍兵器捅穿前胸致死的。姑娘只要一探傷口,便知不假。至于剛才我一掌拍下去,實是為了替老先生續一口氣,也好爭取時間問出殺人凶手。在下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住口!」

宮露白怒喝一聲,阻止他繼續嘮叨下去。

此刻的她已是濃眉倒豎,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著韓若壁,銀牙緊咬,咬得很緊很緊,仿佛已經感覺不到疼一樣。

其實,這刻間,她已將那老人尸體上的傷處瞧得清清楚楚,心知韓若壁所言非虛。更何況,剛才交手時,雖然是她搶得先機,佔盡攻勢,可韓若壁的內力古怪之極,眼見時已逐漸逆轉戰局,佔得上風,倘若再硬拼下去,吃虧的只怕還是她,因此,如果韓若壁真是行凶之人,在那種形勢下,自然應該對她痛下殺手,而不是急于在這里解釋自己不是凶手。

面對這樣的宮露白,韓若壁不禁生出了一股憐惜之情。

他走南闖北,何等人物,自是早已瞧得明白,知道宮露白面上的凶狠以及對別人的怒氣,都只是不自覺地平衡方寸大亂的一種方式。在他看來,此刻的宮露白已是心神慌亂,不知所措了。而地上的那位已經斷了氣的老者想必是與宮露白極為親密之人。至于他的身份,從之前在揚州與宮露白的接觸中,韓若壁猜也猜出了八九分。

韓若壁又嘆了一聲,盡量將語氣放柔和些,道︰「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姑娘節哀。」

宮露白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里,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

韓若壁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良久,宮露白終于控制住了情緒,收了長劍,默默地將老人的尸體抱起,移到長廊內,又找來一床絲被蓋好。

轉頭,她對一直跟在身後的韓若壁道︰「這里是我家。」

瞧向蓋著絲被的尸體,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層霧一樣的東西,又道︰「他是我爹。」

韓若壁‘嗯’了聲。

沖他點點頭,宮露白道︰「原來你剛才是想延長我爹的性命,問出殺人凶手,我該謝謝你才是。」

韓若壁搖頭道︰「沒幫上什麼忙,不值一謝。」

想到之前宮老爺見到自己時古怪的表現,韓若壁不禁暗道︰我的相貌倒有七、八分像我爹。難道這個宮老爺以前識得我爹,臨死前犯了迷糊,錯把我看成我爹了?

疑惑間,他的目光落在了宮露白身上,腦中靈光一閃,又想︰露白,露白‘露白’二字前後顛倒一下不就成了‘白露’了嗎怎麼這麼巧?

他當然記得‘白露’這一天對他爹而言是多麼特別的日子。

想到這里,他故意道︰「宮姑娘,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的名字很奇怪。露白,露白你爹怎會替你取如此奇怪的名字?」

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宮露白愣了一下,道︰「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

韓若壁追問道︰「你娘呢?」

宮露白道︰「早死了。」

此種時候也不方便就此事多問,韓若壁只得暫時作罷。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道︰「對了,你爹臨死前曾說把什麼‘如意寶’給了行凶之人,也許對方就是沖那個‘如意寶’來的。」

「‘如意寶’難道是我爹收藏的古董?」宮露白搖了搖頭,皺眉道︰「我爹的確喜好收藏古董,但據我所知,他的藏品中並沒有什麼‘如意寶’。」繼而,她眉頭一展,目光閃動了一瞬,似是有了什麼新想法,但並沒有說出來。

韓若壁道︰「原來你爹除了喜好駿馬,還喜好古董。」

正在此時,只听得‘嗖’的一聲,黃芩整個人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般從後牆上躍了進來。

看到宮露白,他不由怔了怔,然後緩步走上前。

韓若壁趕緊道︰「你來得正好,原來這座莊園就是宮姑娘的家,」指了指長廊里蓋著絲被的那具尸體,又道︰「那位老先生便是宮姑娘的父親,也是這座莊園的主人。」

黃芩驚訝地看了二人半天,才沖宮露白點了點頭。

沒有說任何節哀順便的話,他直切主旨,道︰「我查到一些蹤跡。」

宮露白立即上前一步,等他繼續說下去。

韓若壁道︰「什麼樣的蹤跡?」

黃芩轉頭瞧向莊園後門的方向,道︰「莊子後門的小路上有不少雜亂的馬蹄印,瞧上去頗不尋常,從時間上判斷,我推測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韓若壁道︰「能瞧出是幾匹馬嗎?」。

黃芩道︰「兩匹。所以,我猜行凶的可能也是兩個人。」

韓若壁贊同道︰「我從凶器推斷也是兩個人。」

黃芩繼續道︰「我跟著馬蹄印追出去一段,沿途沒有發現任何血跡之類的東西,相信凶手八成沒受什麼傷,而且凶器應該也被處理過了,所以沒有血水滴落在地上。」停頓了一下,他又道︰「看凶手如此老辣的行事手段,必定是精于此道的高手,可能是江湖上的殺手也不一定。」

說到這里,他的表情顯得有點兒古怪,似是在猶豫該不該說。

停頓了片刻,他終于還是說了出來,道︰「從痕跡判斷,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黃膘紫騮’有極大的嫌疑,九成就是他們。」

韓若壁和宮露白一齊月兌口而出道︰「黃膘紫騮?」

宮露白緊握雙拳,咬牙切齒道︰「我定要殺了他們報仇!」

韓若壁道︰「等等,這種大事如何能夠輕信?你該先听听他這麼判斷的依據。」

黃芩稍稍有些不滿,反問道︰「你這是懷疑我的判斷嗎?」。

韓若壁忙不迭道︰「怎會怎會?我只是好奇你一向謹慎,為何今日卻能如此有把握地說那二人嫌疑極大?」

整理了一下思緒,黃芩道︰「因為我發現兩匹馬中,有一匹的蹄印頗為特別。那匹馬的一只蹄印比其他三只都要輕一些,步幅也短一些,好像帶了點兒小傷的樣子。昨天在‘亂雲不過山’門外,我們靠近‘黃膘紫騮’的那兩匹馬時,它們曾經用蹄子蹬了幾下地面。當時,我就注意到那匹紫騮馬的左前蹄微微偏軟,像是有點兒小風濕。你想想,‘黃膘紫騮’本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殺手,二人名下掛著好幾宗滅門慘案,偏巧他們昨日才出現在‘亂雲不過山’,今日這里就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而殺人的凶手也恰好有兩匹馬,其中一匹恰好一只腳有點小毛病,天下間哪有這麼多的巧合?「

韓若壁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當真是他們的嫌疑最大了。」

頓時,宮露白雙目中射出仇恨的怒火,問黃芩道︰「那兩個賊子長什麼模樣?往哪個方向去了,我追他們去!」

黃芩微微皺眉,把那二人帶著斗笠的怪模樣和兩匹馬的樣子描述了一番,接著道︰「如果真是‘黃膘紫騮’,他們的馬都是日行千里的寶駒,姑娘只怕是追不上了。」

未等他話音落下,宮露白已經‘嗖’的一聲,像兔子一般竄了出去。

很快,牆外響起一聲急促的馬嘶,緊接著,疾雨般的馬蹄聲由近及遠,朝著凶手離去的方向一路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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