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三回

作者 ︰

︰肥私不損公趙元節起意,行事露馬腳郭掌櫃可疑

‘赤松觀’門外的小道士瞧見‘南華幫’的幫主、副幫主居然大駕光臨,哪里敢有絲毫怠慢,趕緊躬身趨步把一行人領進觀內的一間精室落座,然後恭恭敬敬地奉上香茶、果品,又匆匆跑去請觀主前來接待這兩位貴客。

不大的功夫,觀主‘孤雲子’走了進來。

看樣子,他的年紀約在五十上下,眉梢鬢角處已見微白,雖然一身道袍衣袖飄飄,很有幾分仙風道骨,但面上的那雙渾濁的小三角眼總讓人覺得有點兒壞相。

待施禮坐定後,孤雲子傾身向前,出言道︰「小觀簡陋,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二位尊客海涵。」

馬國梁大咧咧道︰「道長不必多禮。」

孤雲子又道︰「出家人不問紅塵事,不知二位尊客來此何為?」

喝了口茶,馬國梁不急不忙道︰「我們幫主此次前來倒不是有事要找貴觀,而是幾日前听說有一位趙姓的客商住到了你們‘赤松觀’里,也不知是不是,所以特地跑來向觀主求證一下。」

「哦,我們觀內確實住了位姓趙的客商。」孤雲子干咳了一聲,道︰「他說自己平時喜好清靜,出門做買賣也不願在吵吵嚷嚷的客棧住宿,提出希望能在本觀寄居一段時日。我見他有心向道,又誠心奉上了一筆香火錢,便答應了。」

擔心惹上什麼禍事,他的眼珠轉動了幾下,又瞅了瞅鄭坤,試探問道︰「他們一行人只是過路的客商而已,不知為何卻驚動了幫主的大駕?」

馬國梁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們幫主是久慕這位貴客的大名,得知他光臨韶州,想一盡地主之誼,才特地前來拜訪的。」

有他代言,鄭坤也樂得端起幫主的架子,不言不語的只管小口品茶。

馬國梁又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還好這位貴客就在你們觀里,否則以我們幫主的火爆性子,可是不能白跑的。」

他這話七彎八折,暗含威脅的口吻,因此,雖然此前孤雲子曾得到過‘南華幫’的保證--絕不打擾道觀修行,但此刻又怎敢和地頭蛇‘南華幫’的幫主對著干?

盡管心里老大的不情願,孤雲子也只得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如此,我這就命人請那位客商一行人出來與幫主相見好了。」

和鄭坤交換了一下眼色,馬國梁道︰「怎敢怎敢,那樣豈不是失了禮數?你還是領我們去見他比較好。」

孤雲子點頭稱是,隨及便領著鄭坤、馬國梁一行人出了精室,左轉右拐,七彎八繞,來到觀內深處的一座清雅的小院落前。

孤雲子略微點頭,表示便是這里了。

鄭坤和馬國梁停下腳步,對望一眼。

鄭坤不經意地左右瞧了瞧,見這座小院雖藏身于‘赤松觀’內,卻獨成一統,頗是僻靜,即便平日觀內有甚活動,也不會被影響到,一看就知是絕無閑雜人等打擾之處,想來是孤雲子特地整理出來以接待趙元節的。由此而知,就算孤雲子不知道趙元節的真實身份,也至少知道他的來頭不小,不然豈會把他安置在這樣一個好去處?想到此處,他在心中忍不住暗罵孤雲子是磨眼里推稀飯--裝糊涂。

這時候,小院的門緊閉著,門口也沒有把門的童子。

馬國梁走上前待要敲門,舉起的手還沒來得及敲下之際,只听得‘吱呀’一聲,門突然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年輕人。那件灰色的長衫又寬又大,與其說是長衫,不如說像道袍。

這個年輕人肩寬背闊,猿臂蜂腰,體態很是偉岸,足足比馬國梁高出一頭有余。可是,對比身形,他的那張臉孔未免顯得過于稚女敕了點兒,雖說眼大眉寬,但頜下無須,而且皮膚光潔如玉,淨白勝雪,仔細看時,倒像隱隱透出淡淡的光華似的,別具神采。如此看來,他的年紀最多不過二十出頭。

見門口站著馬國梁等人,年輕人先是愣了愣,然後看到孤雲子也在其中,隨即咧嘴一笑,道︰「觀主可是有什麼事嗎?」。

他的嘴巴很大,閉著時還不覺怎樣,這刻咧嘴一笑便顯出來了,也因為嘴巴大,他的笑容極具感染力,使人覺得親切得體,從而不由自主的對他生出幾分好感來。

孤雲子清咳了兩聲,含糊介紹道︰「哦,他們是我們韶州的英雄好漢--‘南華幫’的鄭幫主和馬副幫主。他們是因為听說了趙先生暫居本觀,才特地前來拜訪的。」

緊接著,他又解釋道︰「鄭幫主一向神通廣大,可以說,韶州地界上的事情還沒有他不曉得的。呵呵,這次他是如何得知趙先生的行蹤的,卻連貧道也不清楚了。」

他這寥寥幾句話,不但把鄭坤的來頭說明白了,同時也撇清了自家的干系,免得趙元節以為是他泄露了行蹤,遷怒于他,果然是個老滑頭。

听得此言,那個年輕人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只是露出了一點兒驚訝的神色,又看了看鄭坤和馬國梁,隨及沖剛才抬手準備敲門的馬國梁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馬副幫主了?」

而後,他又轉向鄭坤,道︰「鄭幫主,失敬失敬。我們初臨貴地,本應前去拜會幫主,只是初來乍到不懂這里的規矩,因此失了禮數,還請幫主多多擔待。」

見他沒有發問,只憑眼力就分辨出了自己和馬國梁的身份,鄭坤頓時明白,這個看起來像個大孩子的年輕人,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稚女敕。

就在鄭坤考慮著要如何措辭應對時,馬國梁已接口,哈哈笑道︰「趙先生的大名,縱然在我們這窮鄉僻壤之處亦有振聾發聵之威,我等能有機會一睹仙顏,已是喜不自勝,哪能勞動趙先生移步?再說,似趙先生這等世外高人也只有這種遠離紅塵的靜雅之處方能般配呀。」

他一邊說,一邊細心地觀察年輕人的反應。

他發現,那個年輕人對他在孤雲子面前隱隱透露出趙元節的身份非同小可一事似是毫不介意,心想定是孤雲子早就知道趙元節的來歷,是以才不需避諱。

接著,他道︰「我們此次前來,一是得聞趙先生大駕光臨韶州,我們‘南華幫’不能失了禮數,二是我們南華幫上上下下,包括鄭幫主在內,都對趙先生極為景仰,所以特地親自前來拜訪。就是不知仙長能否為我們通報則個?」

那個年輕人很有風度地笑了笑,卻完全沒有讓開的意思,依然以那副高大的身軀死死地擋在門口,拱手回禮道︰「我師叔一路奔波勞頓,此刻還在休息,不便見客,而且他老人家素來喜靜,不愛與人交往,我看就不必非要請他出來見個面了吧。至于鄭幫主和馬副幫主的盛情,在下先代師叔謝過二位,回頭一定親自轉達給師叔。日後若有機會,我們一定會去你們‘南華幫’回訪,如有冒犯失禮之處,萬望海涵。」

見他三句兩句就要送客,馬國梁怎肯甘心?連忙應道︰「我們此次前來,除了拜訪趙先生之外,更有一樁關系重大的事情非得和趙先生面談不可。」

那個年輕人微微一愕,瞧了眼馬國梁,頓了頓,思忖了片刻,心道︰我若是說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這幾人定然不肯。與其讓他們在這里爭爭吵吵,弄到最後不得不替他們通報,倒不如現在領他們進去爽快。話說回來,不知他們有什麼要緊之事尋到這里,非得見師叔,還真讓人好奇呢。

想到此處,他展顏一笑,道︰「即是如此,二位請隨我來吧。」

話畢,他向鄭坤身後望了望,轉頭又對孤雲子道,道︰「那兩位跟來的朋友,就請觀主代為招待一下,好嗎?」。

瞧出他不願意把自己身後的兩名長隨一起領去見趙元節,鄭坤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還遠不至發作。于是,他回頭同兩名長隨耳語了幾句。

之後,鄭坤和馬國梁隨著那個年輕人步入院中,而孤雲子則領著兩名長隨到觀里休息去了。

很快,他們被那個年輕人領到了一間堂屋內。

請他們坐下後,那個年輕人道︰「二位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叫師叔出來。」說罷便匆匆離去了。

待他走遠,鄭坤問馬國梁道︰「那個年輕人看起來行事很是老辣,不知是何來頭?」

馬國梁道︰「最初,有那麼一瞬,我曾懷疑他就是趙元節本人。」

鄭坤一撇嘴,道︰「你敲門的時候,趙真人就正好出來開門?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我可不信!」

馬國梁適時打趣道︰「實在是我的份量不夠,當不起這等仙緣,興許換成幫主你去敲門,出來的就是趙真人了。」

鄭坤得意地笑了笑。

馬國梁正色道︰「後來,听他稱呼趙真人為師叔,想來應該是李自然,李天師的弟子了。只看他的修為,趙真人的修為也就可想而知了。」

鄭坤點頭稱是。

一般說來,等待的時候,時間總是特別的漫長,甚至讓人感覺有些難熬。但這一次,二人感覺那個年輕人離開只一會兒的功夫,外面就響起了一連串輕輕的腳步聲。隨即,一名身穿一件寬大的青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不消說,來得正是小天師趙元節。

馬國梁、鄭坤站起身。

一番窮極無聊,但又不能或缺的禮數來往之後,主客都已坐定。剛才的那個年輕人,此時也坐在了趙元節的下手,顯得身份很是不一般。不過,馬國梁已經推知他是‘太玄天師’李自然的弟子,其地位自然和一干趙元節的弟子相比要高出半頭,是以倒也不覺驚奇。

感覺是時候進入主題了,馬國梁又起身施了一禮,鄭重道︰「這次,鄭幫主和我冒昧前來,除了想一盡地主之誼之外,還有一件事想同趙真人商量,只是不知妥當不妥當。」

趙元節輕笑道︰「馬副幫主說笑了。無論妥當不妥當,若是不說出來,鄭幫主和馬副幫主這一趟豈非等于白跑了?所以,盡管說出來听听吧。只是,我也有一句話說在頭里,如果是能幫之事,我自然不會推月兌。但若是確實幫不了之事,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馬國梁笑著點頭不已,隨後便把‘南華幫’和‘解劍園’結怨之事詳詳細細地說了,卻絕口不提‘紫微秘要’之事,倒是把‘解劍園’控制著歸善的鐵礦買賣之類的東西,添油加醋,天花亂墜地說道了一番,最後,只說為了對付‘解劍園’,‘南華幫’願意出一萬兩銀子,希望能請得趙元節出手相助。

鄭坤心里頗是不明白他為何不提‘紫微秘要’,但又想到他向來極擅隨機應變,行事自有道理,便沒吭氣,靜觀事態發展。

趙元節沉吟不絕了半晌,轉而向那個年輕人問道︰「師佷,這件事,你怎麼看?」

其實,方才馬國梁滔滔不絕之時,那個年輕人就一直凝神一邊細听一邊思索,到此時,顯然心中已有了計較,因而听到趙元節的發問,不慌不忙的答道︰「鄭幫主和馬副幫主為人豪爽,一望即知是雄領一方的英雄好漢,因而和他們結怨的‘解劍園’的行事、為人如何,便可想而知了。以師叔的神通,想來只要略施手段,那些頑劣之輩便當束手待斃,倒也並非什麼天大的難事。只是,若是師叔當真出手相助,雖然于我們而言,乃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正義之舉,但到了江湖人嘴里,指不定就變成是師叔貪戀‘南華幫’的一萬兩銀子,為了錢財替人助拳,反倒不美了。」

沒想到,這人年紀輕輕,模樣稚女敕,偏偏說話極為尖銳,這一番話說來,鄭坤和馬國梁一會兒听得笑逐顏開,一會兒听得愁眉苦臉,完全模不準他葫蘆里究竟賣得什麼藥。

趙元節緩緩一笑,‘哦’了一聲,眼中露出一絲狡獪的光芒,道︰「師佷所言極是,此事看來是萬萬不可的。」

馬國梁心中咒罵連連,暗罵道︰你說白了不過一個妖道,如果不是貪戀寧王的錢財,難道天生犯賤,喜歡給寧王做爪牙?這會兒又裝的哪頭蒜呀!

偏他平日里牙尖嘴利,此刻卻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了。

不等冷場,那個年輕人神色淡定,接著又道︰「鄭幫主和馬副幫主都是一世之雄,人中翹楚,今日有難,我們也不能不幫。但是銀錢之事就休要再提了,我師叔原也不是貪財之人。」

一時間,馬、鄭二人根本模不清他的意圖了。

微一沉吟,他又道︰「再者,我們是為王爺辦事的,這一趟出來自有任務,也不便插手別人的事。」

轉念,他又道︰「不過,現在我們王爺樹大招風,難免引來一些亡命之徒的覬覦,所以才請了眾多江湖上的好手保護王府的安全。江湖人嘛,二位一定比我們還要了解,各方面的消耗都很大,銀錢方面還是小事。」

鄭坤插嘴問道︰「那麼,什麼方面是大事?」

那個年輕人淡淡一笑,道︰「江湖人,掙的是銀子,拼的是命,但誰也沒法子生拿著命去拼,總要有依仗,也就是趁手的武器。所以,什麼刀劍啊,暗器啊等等各種消耗都很大。那些,全是需要用鋼鐵打造的,所以我們很需要鐵礦。‘解劍園’既然掌控著歸善地區的鐵礦買賣」

不等他的話說完,馬國梁已然心領神會,打斷道︰「只要此次能夠得到趙真人的鼎力相助,拿下‘解劍園’這個眼中釘,歸善的鐵礦生意定然會落入我們‘南華幫’的手里,到那時,真人如果需要鐵礦,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那個年輕人面上的笑意更濃了,道︰「馬副幫主真是明白人。」

馬國梁轉向趙元節,拱了拱手,又道︰「真人是世外高人,自是瞧不上我們這些俗人的阿堵物,但是,我們請真人相助,難道各色費用還需真人自掏腰包嗎?哪有這樣的道理?再說,江湖人個個毒舌,不過是妒人有,笑人無,真人又何須掛懷?若是怕傳出去不好听,回頭我把銀子暫存在‘赤松觀’的觀主孤雲子那里,真人一旦有什麼需要的東西,盡管吩咐他去置辦、準備。依真人看,這般操作如何?」

「馬副幫主言之有理,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旁人那些流言蜚語。」趙元節拂須點頭,轉向鄭坤道︰「鄭幫主一片良苦用心,我若是再扭扭捏捏,還要轉手給孤雲子觀主,反倒讓人覺得無禮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此乃本分,鄭幫主大可放心。」

鄭坤點頭笑道︰「真人肯施予援手,我定是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停頓了一瞬,趙元節一抖手中拂塵,又道︰「對了,我听說‘解劍園’的主人也是一位求道之人,家中藏書甚眾,其中不乏我道家的典籍,不知可有此事?」

鄭坤聞言,轉看向馬國梁。

馬國梁忍不住心中暗笑,表面上佯作驚訝道︰「沒想到真人居然也知道這事?好像是有這麼一說,不過,我們的弟兄大多是西瓜大的字識不了一擔,所以到底是什麼典籍,也不是很清楚。當然,如果拿下‘解劍園’後,里面真有什麼道家典籍的話,真人盡管拿去,反正那些東西,落在我們手里,也就是點火擦,除此之外半分用處也沒有。」

說罷,四人對望一眼,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幾人如此說定後,又閑話了一刻,鄭、馬二人見沒什麼可說的了,便以此地乃道家清修之所,不便再多叨擾為由,起身告辭而去。

下得山來,因為請動了趙元節助拳,鄭坤顯然心情很是不錯。

他一邊打著馬,一邊問馬國梁道︰「見面時,你為何完全不提‘紫微秘要’一事?」

馬國梁笑道︰「要的就是他自己听去,自己琢磨,從我嘴里說出來就不香了。」

鄭坤道︰「萬一他沒听到你找人傳出去的消息呢?」

馬國梁道︰「那他就不是趙元節。」

鄭坤微微點頭,又問道︰「剛才那個年輕的道士,下山前和你嘀咕了一陣,都說些什麼?」

馬國梁道︰「沒什麼,他和我說,想讓他們幫上忙,有兩點切記,一是下手時間要盡早,拖長了難保不夜長夢多;二是下手那天,一定要選在夜里。」

鄭坤很不理解道︰「這是為何?」

馬國梁滿不在乎,道︰「很簡單。第一,下手要盡早,因為他們能來韶州,肯定是辦事來的,絕非游山玩水。一旦他們要辦的事到了緊要關頭,就抽不出空來幫咱們助拳了,而現在,他們還有時間,所以說下手時間要盡早。第二,要在夜里動手,八成是他們的道術、妖法越是在夜里,威力越大,白天則沒有多大效果,所以才強調一定要在夜里動手。」

鄭坤听得連連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經馬副幫主這麼一說,就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了。但之前,我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

馬國梁嘻嘻笑道︰「幫主日理萬機,哪有時間關心這些個支端末節的小玩意兒。幫主是大智慧,大謀略,我只是小打小鬧,耍點兒小聰明而已。」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話听在鄭坤耳朵里,如同豬八戒吃了人參果,渾身上下無一個毛孔不暢快,頓時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罷,他又問道︰「馬賢弟,還有一事,我也有些疑惑。」

馬國梁道︰「幫主,請講。」

鄭坤道︰「趙元節他們明明說了不在乎銀錢,你為何還要硬將那一萬兩銀子送出去?一萬兩啊,就是對我們‘南華幫’來說,也不算是個小數目了。」

馬國梁神秘一笑,道︰「幫主啊,和這些人打交道,你得把握他們的心理。」

鄭坤奇道︰「心理?有什麼就說出來,想什麼就要什麼,還把握什麼心理?」

馬國梁道︰「他們和我們這些純粹的江湖人可是不一樣,我們說話喜歡直來直往,他們則喜歡玩彎彎繞的把戲。」

鄭坤微鎖眉頭,道︰「不懂。」

馬國梁道︰「幫主,你想啊,這次趙元節願意出手幫咱們,為的是什麼?‘紫微秘要’?還是鐵礦石?」

鄭坤使勁想也想不出,干咽了口吐沫,道︰「說不準。不過,八成是‘紫微秘要’吧,所以他才會拐彎抹角地問‘解劍園’的園主家里可有收藏什麼道家典籍。你覺得呢?」

馬國梁接過話頭,道︰「但是,趙元節何等人物,什麼世面沒見過?‘紫微秘要’這種捕風捉影的消息,他或許會將信將疑,但絕不會只因為一個沒有真憑實據的傳言,就出頭和別人大打出手。」

鄭坤道︰「那就是為了鐵礦石了。」

馬國梁笑道︰「那不是趙元節需要的,是寧王需要的。他趙元節要鐵礦石做什麼?是能吃,還是能換錢?說到底,趙元節肯幫咱們,還是為了一個字--‘錢’。」

鄭坤張嘴質疑道︰「之前,他不是說不在乎錢嘛?」

馬國梁道︰「那不過是說說而已,否則,咱們要把錢放在孤雲子那里時,他為何拒絕,而要直接收下?」

鄭坤皺眉道︰「那干脆開口要錢得了,鐵礦石和‘紫微秘要’又是怎麼回事?」

馬國梁道︰「提鐵礦石一事,是因為他們的顧慮。」

鄭坤道︰「他們有什麼顧慮?」

馬國梁道︰「畢竟,他們現在投身于寧王麾下,算不上自由之身,大老遠地跑來這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要辦什麼事。我想,不管是什麼事,多半是寧王派他們出來的。這一趟,他們接下咱們的私活,雖說未必會誤了寧王的公事,但萬一被寧王知道了總是不好,那便是因小失大了。但是,如果辦咱們的私事的同時,卻也能幫寧王辦成點兒別的事,對上頭就能說得過去了吧。所以說,這鐵礦石是寧王需要的,有了這個由頭,趙元節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我們的事情了。這就是所謂的動機是私,效果則公私兩便。」

鄭坤恍然大悟道︰「被你這麼一說,我確是明白了。」轉念,他輕吸一口氣,又道︰「寧王需要這麼多鐵做什麼,難道真打算造反?」

馬國梁聳聳肩膀道︰「皇帝怎麼當都是他們朱家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哪管得了。」

鄭坤表示贊同道︰「嗯,你說得對,這種事輪不到我們操心。」

轉而,他又道︰「那麼,‘紫微秘要’呢?」

馬國梁道︰「至于那個‘紫微秘要’,則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在作怪,可以說是趙元節在有了一萬兩銀子酬勞的基礎上,順便踫一踫運氣,找一找傳說中失落的寶典,找到了就是撿到寶,沒找到也不損失什麼,于公于私都有利無害,也因為多了‘紫微秘要’,他才答應得如此爽快。」

鄭坤躊躇了一下,道︰「不過,一萬兩,會不會太多了?」

馬國梁嘿嘿笑道︰「這一萬兩,幫主您還真別嫌多。不如我算個賬給您听,這江湖上甭管什麼阿貓阿狗的來助拳,咱們給的安家費、醫藥費,沒有個八十、一百兩也打不住吧。要是那些混出了點兒名氣的好手,沒個八百兩、一千兩怕也打不住。我看趙元節和那個李天師的弟子,一個至少能頂十個江湖好手,光算他二人,兩萬兩也不算多,可今個兒咱們只出了一萬兩,還捎帶上跟他們一起出來辦事的另幾個高手,實在是天大的便宜,咱們就偷著樂吧。」

鄭坤听他說得在理,加上來請趙元節前,早把那一萬兩銀子當作花出去的了,也就不再過多掛心了。

一行人心情愉悅,有說有笑地縱馬而回。

三個人,三匹馬,行走在往韶州延伸的、無遮無擋的官道上。

大熱的天,有馬不騎,偏要牽著馬走,也算是一樁咄咄怪事了。

其實,倒不是黃芩、韓若壁二人喜歡曬太陽,而是因為宮露白用好馬換了匹傷馬,騎不得,所以另二人只好陪著一起步行了。

韓若壁邊走邊問道︰「宮姑娘,你說在‘古脂齋’尋到了極有價值的信息,能說來听听嘛?」

宮露白眨了眨眼楮,反問道︰「這是本姑娘的私事,與你何干?」

對于她的搶白,韓若壁不以為意,沒有半點發窘的樣子,反而嘻嘻笑道︰「這話可就太見外了。我們受姑娘贈馬之恩,姑娘的事,怎好袖手旁觀?」

又看了看他們倆兒的坐騎,宮露白沒發話。

黃芩和韓若壁此刻的坐騎,乃是從殺害宮老爺的兩個凶徒手上搶來的黃膘、紫騮,雖說凶人已然授首,但這一黃一紅兩匹駿馬看在宮露白的眼里,總是覺得份外的扎眼。

瞧出了她的心意,韓若壁隨口道︰「有作惡的人,沒有作惡的馬,有些人就是禽獸不如,只恨這些人怎麼殺也殺不盡。」把目光移至身側的紫騮馬上,他又道︰「對了,我們騎上這兩匹馬,為的只是引出雇凶殺人的幕後黑手,並非貪戀這兩匹寶馬,姑娘切莫誤會。」

宮露白可不是那種不識好歹之人,心知韓若壁雖然說得輕松,但他和黃芩這麼做,根本等于不顧性命,拿自身當誘餌來抓幕後黑手,是極其危險的事情。其實,以他二人和宮家的關系,說白了,不過萍水相逢,卻居然肯冒這麼大的風險來追尋幕後凶手,僅是這份俠義心腸就著實難能可貴,當下不免生出幾分感激之情。

韓若壁接著道︰「結果我們還真遇到了伏擊,下手之人,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當真厲害得很!」

宮露白‘呀’的一聲驚呼出聲,道︰「那些都是什麼人?你們有抓到活口嗎?」。

韓若壁苦笑了一聲,打趣道︰「嘖嘖嘖,若把我們換成剛才的‘玉帶錦衣侯’,姑娘想必最先問的一定是‘你有沒有受傷?’可問到我們,便是‘有抓到活口嗎‘,唉,真是大不同呀大不同」

韓若壁說這話時,搖頭晃腦,一臉壞像,不禁讓人生出一種想狠狠地抽他一頓的沖動。

宮露白的臉‘騰’的一下,憋得通紅,想要張口罵韓若壁幾句,卻又不好意思,只得朝他輕啐了一口。

這時,黃芩接口道︰「我們瞧出,下手的幾人是多年未在江湖上露過面的‘天羅地網’、‘鐵畫銀鉤’和‘皂劍天尊’高人龍等。我們雖然僥幸破除了他們的合擊陣法,卻還是被他們逃月兌了,只殺得陣外一人,也就沒得到任何口供。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們和‘黃膘紫騮’一樣,都是極負經驗的職業殺手。那個幕後之人會選擇以連續雇佣職業殺手的方式行凶,可見非常狡猾,很難追查。姑娘如是在‘古脂齋’得到了什麼有用的信息,或許有助于追查凶嫌。」

听他把得知的信息盡數相告,宮露白也不好再有隱瞞,整理了一下思緒,道︰「這事說來話長了,是這麼回事。我去安南拜訪‘古脂齋’,見到了‘古脂齋’的大掌櫃。」

听道這里,韓若壁打斷了宮露白的話,好奇道︰「古脂齋的大掌櫃?那豈不就是衛經綸的娘子?她長得啥模樣?漂不漂亮?是誰家的弟子?」

黃芩當即皺起眉,‘嗤’了一聲,道︰「你失心瘋啦,人家既然是衛經綸的娘子,漂不漂亮干你何事?我瞧衛經綸一表人才,想來他的娘子必是年輕貌美來的。」

韓若壁做了一個鬼臉,道︰「不一定,不一定。俗話說,駿馬常馱痴漢走,巧女多伴拙夫眠。衛經綸的娘子是‘古脂齋’的少東家,有錢是肯定的,其他的可是不好說。」

宮露白听他們談論著這些男男女女的話題,總覺得句句都像是在暗喻她和松戎,登時渾身老大的不自在,直覺得耳根子發熱,嘴上不免有些發橫,道︰「我不知道衛經綸是什麼人,反正‘古脂齋’的大掌櫃,年紀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風華絕代,而且行事沉穩大度,決斷如流,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後代。」

韓若壁道︰「女人看女人的標準,和男人看女人的標準怕是不一樣吧。」

話雖如此,他還是嘖嘖嘆了幾聲,仿佛很是羨慕衛經綸有此艷福。

黃芩向韓若壁晃了一下腦袋,表示還是他說得對,轉而問宮露白道︰「定是‘古脂齋’的大掌櫃告訴了你什麼。」

宮露白點頭道︰「我見到她後,就開門見山地向她問起‘如意寶’的事情。她說,‘如意寶’是一件玉器,原本是‘古脂齋’早年巧取來的一件寶貝,這次‘古脂齋’重新開張,選了三件寶貝出來交換,其中就有‘如意寶’,而且正是被我爹以‘龍紋玉合璧’換走了的。」

這早在黃芩和韓若壁的預料之中,是以听到這里,二人沒覺得有甚驚奇。

黃芩忍不住問道︰「她有沒有告訴你,這‘如意寶’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在‘古脂齋’手上許多年也不曾出事,可一到了令尊手上,就引來如此災禍呢?」

黃芩的這一問,顯然正中事情的要害處。

韓若壁心中暗忖︰這廝果然是捕快做久了,一遇到此類問題,腦子轉得賊快!

宮露白道︰「你說的這個問題,我當時並沒有想到,但等我把事情都說給大掌櫃听完之後,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問了這個問題。據她說,古董圈子里收藏的寶貝,除了祖傳的,來源不過兩種,一種巧取,一種豪奪。」

韓若壁道︰「何謂巧取,何謂豪奪?」

宮露白道︰「所謂巧取,就是賣家沒有意識到寶貝的價值,被買家用極低的價格入手了。所謂豪奪,就是買家一直惦記著想收到某件寶貝,一旦看見它在市面上出現了,就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據大掌櫃說,這個‘如意寶’就是‘古脂齋’多年前巧取所得。當時,她家里人在古玩市場上瞧見了這件東西,雕工看似是秦漢時期的,但在行家看來卻是後人偽造的贗品。那個賣家也算是半個行家,知道這是贗品,于是一听到買家開了個不高不低的價格,以為遇上了不識貨的羊祜,就趕緊出手了。但其實,這東西入手溫熱,材質非凡,雕工更是精美,雖然是造假的,但造假的手法堪稱大師,所以‘古脂齋’知道這必定是件寶貝,只是也揣度不出這寶貝究竟是個什麼來歷,所以一直以來出手也不是,留著也不是,反倒成了雞肋。之後,‘如意寶’在‘古脂齋’放了好些年也沒人知道,所以一直相安無事。可這一次,‘古脂齋’重新開張,放出風聲,說打算把包括這件寶貝在內的三件寶貝交換出去,這一下‘如意寶’便等于在市面上出現了。而我爹換到‘如意寶’後,立刻引來了殺身之禍,可見‘如意寶’是那個買凶殺人奪寶之人一直想收卻沒收到的」

韓若壁接口道︰「所以,他才會想方設法,不擇手段地‘豪奪’?」

言至此處,宮露白想起了慘死的爹,眼圈微微一紅,喉間哽咽了一陣。

轉眼間,她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大掌櫃說,據她回想,這件‘如意寶’拿出來交換時,還有一個人也非常積極地想換下這件寶貝。」

黃芩道︰「什麼人?」

宮露白道︰」‘聚寶堂’的郭掌櫃。他想用‘王子午鼎’換‘如意寶’。」

韓若壁吹了聲口哨,道︰「看來,‘王子午鼎’沒有‘龍紋玉合璧’的價值高啊。」

宮露白輕輕搖了搖頭,道︰「其實,‘王子午鼎’本身的價值要超過我爹用來交換‘如意寶’的‘龍紋玉合璧’。」

黃芩疑道︰「既如此,‘古脂齋’怎會舍了郭掌櫃的‘王子午鼎’,把‘如意寶’換給你爹?」

宮露白道︰「那是因為‘古脂齋’原本就有一塊‘龍紋玉合璧’,和我爹帶去的那塊正好能湊成一對兒,所以才沒有和郭掌櫃交換。听大掌櫃說,當時的郭掌櫃非常憤怒,幾乎失了態。她還說,沒想到‘如意寶’竟給我爹引來了殺身之禍,她也非常抱歉。」

黃芩、韓若壁均嘆息了一聲。

轉念間,宮露白又道︰「在‘古脂齋’時,我還遇到了舊相識。對了,你們也認識的。」

黃、韓二人齊聲道︰「誰?」

宮露白道︰「就是黃蛉子和那個趙老爺一行。」

韓若壁道︰「原來是他們。」

宮露白道︰「他們對我倒是挺友好的,知道了我爹的事後,黃蛉子還告訴了我一個非常有價值的信息。」

韓若壁不屑道︰「他那樣的人,肯告訴你才怪。」

宮露白道︰「是我花錢從他嘴里買的,但我還是很感激他肯說出來。」

黃芩道︰「什麼信息?」

宮露白咬牙切齒道︰「那個‘聚寶堂’的郭掌櫃曾經花錢從別人那里買了我爹的來歷、身份、住所等詳細信息,並和我爹私下里接觸過,表示要花大價錢買‘如意寶’,結果卻被我爹拒絕了,鬧得很不愉快!」

韓若壁忍不住道︰「听起來這個郭掌櫃十分可疑。他是何方神聖?」

宮露白臉色一沉,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道︰「‘聚寶堂’就在韶州,所以我才一路趕來此地,為的就是要探一探這個郭掌櫃的底!」

忽然,韓若壁一拍大腿,恍然呼道︰「豪奪!好一個豪奪!不錯,像‘三殺’這樣的殺手集團必然要價不菲,也只有古董販子這類的大財主,才能請得動他們!」

宮露白訝然道︰「三殺?什麼三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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