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四回

作者 ︰

︰明修棧道盜魁虛張聲勢,窺間伺隙捕快撥草尋蛇

既已開口提及,也就沒法子完全隱瞞了,韓若壁道︰「剛才黃捕頭曾說,伏擊我們的殺手里有個高人龍,你可知道此人?」

宮露白道︰「‘皂劍天尊’這個名號確是略有耳聞,但也僅此而已,不知道更多了。」

韓若壁道︰「閹賊劉瑾你總知道吧。」

宮露白點頭。

韓若壁道︰「劉瑾得勢期間,手下有個殺手組織,豢養了不少江湖高手,專門替他執行各類暗殺任務,排除異已。這個組織就是‘三殺’。」

宮露白疑惑道︰「怎的我從未听說過?」

韓若壁輕笑一聲,道︰「既是執行暗殺任務的組織,自然要藏在暗處,哪能隨便被外人听說。」

宮露白忖想了一下,道︰「倒也是。」

韓若壁繼續道︰「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高人龍曾經投靠劉瑾,並且自打劉瑾服誅後,他和‘三殺’也一齊銷聲匿跡了,所以,我們估計高人龍就是‘三殺’的成員之一。」

宮露白正想再問一些有關‘三殺’的事情,獨自默然尋思了一陣的黃芩已皺眉道︰「‘古脂齋’的大掌櫃和‘黃蛉子’的話也不知可不可靠。」

宮露白很有信心道︰「當然可靠,不然我何必急著奔去韶州?」

黃芩不自覺地輕輕敲了一下汗涔涔的額頭,似乎是想讓自己更清醒些,道︰「不管可不可靠,僅以這些推斷事情的真相,未免言之過早。」眼光一轉,他又道︰「不過,‘聚寶堂’的郭掌櫃無疑是一條十分重要的線索」

一邊行路,一邊在曬得人腦袋發暈的烈日下動腦子梳理線索還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

韓若壁搖手作扇,一邊往臉上呼扇著驅走幾分熱氣,一邊打斷他道︰「好了好了,神捕大人,你就別發揮你的探案技巧分析了,不用你說我們也知道,眼下只有‘郭掌櫃’這一條線索,勢必要憋足了力氣,追著這條線索窮糾猛打。」

長出了一口熱氣,他又道︰「此前,追查‘三殺’之事,在我看來真算是遇到瓶頸了,仿佛有千頭萬緒,卻不知如何展開,不成想轉眼間峰回路轉,冒出‘郭掌櫃’這麼個可疑人物。嘿嘿,甚好甚好,有了目標,就不愁了,也就不用像沒頭的蒼蠅一般到處亂撞了。」

「誰說只有‘郭掌櫃’這一條線索?」黃芩不以為然,道︰「而且,現下雖然看起來頭緒眾多,但真要分析開來,也不算太過復雜。總的來說,放在我們面前的大事主要有三件︰第一件,‘南華幫’和‘解劍園’將要火並。這件事在歸善或韶州的當地人看來,自然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但在你我這樣的匆匆過客看來,實是沒甚相干,何況我們連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如何還有余力摻和進別人的事里?所以,對于這件事,以及雙方各色人等,我們完全可以不予理會。第二件,即是我們追查‘三殺’一事。這件事,目前有兩條線索,一條是‘皂劍天尊’高人龍,另一條則是據說曾在韶州出現的‘小天師’趙元節。」

听到這里,韓若壁輕輕搖了搖頭,面上微微顯出苦惱之色。

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黃芩又道︰「當然,如何去追查這兩條線索卻是極大的難題。首先,我們在韶州人生地不熟,沒有足夠的情報來源,加上強龍難壓地頭蛇,在別人的地盤上總難免束手束腳,想要打探‘小天師’和高人龍的下落,必定十分困難。如果我們還寄望于以‘黃膘紫騮’的兩匹馬引出高人龍等一干殺手,就得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先前他們失過手,接下來,‘三殺’要麼不派人出來,只要派人出來,定是實力非常的狠角色,想來更難對付。」

趁他停下來,喘上一口氣的功夫,韓若壁插嘴道︰「這第三件,想必就是宮姑娘的事了。」

「不錯。」黃芩道︰「由于高人龍等人的出現,宮姑娘的事便和我們尋找‘三殺’一事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是以,循著‘聚寶堂’的郭掌櫃這條線追下去,找到‘三殺’的機會的確很大。不過,有個問題仍需要考慮,那就是郭掌櫃雖然很可能就是雇佣‘三殺’的幕後黑手,但僅以目前的線索,尚不足定論,也可能他只是一個因為沒換到‘如意寶’而對換到‘如意寶’的宮老爺嫉妒、憤懣的古董商。那樣的話,我們便無法從這條線索追查到‘三殺’的蹤跡了。所以,我以為,在理順郭掌櫃這條線的同時,我們還應該仔細打探‘小天師’的蹤跡。當然,也不能放棄繼續以‘黃膘紫騮’和‘如意寶’吸引‘三殺’自動現身,從而展開後續行動。如此,三管齊下,才是正路。」

韓若壁苦著臉,道︰「你以為韶州是你那高郵,你有本事在當地動用黑、白兩道的力量,而且還遍地耳目,方便你三管齊下?我看,以我們現有的力量,能揪住郭掌櫃這條線追查下去,就算是不錯了。」

黃芩接著韓若壁的話頭說道︰「雖然我們在韶州沒有耳目,但‘南華幫’卻到處是耳目。別忘了,韶州可是他們的地盤,凡有風吹草動,必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線。」

韓若壁輕笑一聲,冷嘲熱諷道︰「是呀,只可惜‘南華幫’不是你黃大捕頭的,也完全不听我韓某人的調遣,搞不好還想給我們這種到他們線上亮盤的外來客點兒苦頭吃,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言下之意,‘南華幫’的眼線又不是為他二人效力的,對他們而言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黃芩此番提及未免有些不知所雲。

黃芩不屑地‘哧’了聲,道︰「你果然沒從追查線索的角度看待問題。追查線索,最怕的不是沒有‘自己’的耳目,而是沒有耳目。如果沒有耳目,那麼線索就是隱蔽的,甚至可以說是無形的,也就很難尋到。但是,如果有了耳目,無論這耳目是你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抑或是不相干的其他人的,那麼,線索就是顯露的、可見的,當然,你得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才能看見它,進而尋得它。」

這一席話听得韓若壁雲山霧罩,道︰「你什麼意思?」

黃芩笑了聲,道︰「就目前來看,寧王在韶州應該沒甚勢力,‘南華幫’同他們也應該沒甚瓜葛,所以,‘小天師’在韶州出現一事,絕無可能不引起‘南華幫’的注意。這就好像一匹狼跑進了羊群里,即使多麼地想隱匿起來,也一定會被識破。‘南華幫’無疑是第一個識破的。況且,眼下正值‘南華幫’和‘解劍園’一觸即發之際,我們雖不必關心此事,可‘南華幫’卻不能不關心。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知‘小天師’出現在韶州,你說,他們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

韓若壁若有所想,皺眉道︰「不確定,如果他們能和‘小天師’搭上關系,或許會請他幫忙對付‘解劍園’。」

黃芩淡淡一笑,道︰「或許是,或許不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韓若壁神色凝重,疑道︰「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黃芩道︰「最重要的是,如果‘小天師’在韶州,‘南華幫’就一定會得知,而且不可能裝作不知道,沒有任何舉動。」

然後,他又解釋道︰「如果沒有人瞧見過趙元節,趙元節就是隱形的,我們自然也沒法子尋到他。但是,只要‘南華幫’的耳目尋到趙元節的蹤跡,得知了他的所在,趙元節就不再是隱形的了。由此,我們只需花點兒力氣盯住‘南華幫’的動向,便能尋到‘小天師’的蹤跡,所以,‘小天師’這條線索確是可以追下去的。」

韓若壁攢眉想了想,似乎找不出什麼可以用來反駁黃芩的話,不免感覺有點恨的牙癢癢的。

要知道,一貫以來,都是他韓大當家拿主意、定方向,命令一干弟兄們辦事,可這一回卻輪到他拿不定主意,只能听別人的建議了,是以心下非常不爽快。

沒注意到他的臉色,黃芩繼續滔滔不絕道︰「倒是高人龍那條線索有點兒麻煩,只有希望用‘如意寶’引出他們了。」這時,他瞥了眼韓若壁,又道︰「只是,拿著‘如意寶’之人必定凶險萬分,總得有個萬全的準備才好。」

他的意思當然是‘如意寶’在韓若壁手上,韓若壁得加倍小心才成。

好久沒說話的宮露白不假思索地插嘴道︰「其實,這事九成九是‘聚寶堂’的郭掌櫃搞的鬼,‘三殺’也一定是他請來的,只要揪住他,不怕他不招出‘三殺’的巢穴。」

黃芩眉頭緊鎖道︰「也不一定。為了不容易被追查到,這些殺手組織向來非常神秘,絕不會同雇主直接聯系,總要由中間人負責接頭。而且,他們同中間人的聯系也極為小心謹慎,甚至連中間人也未必知道他們的根底。所以,即便郭掌櫃就是雇佣‘三殺’的幕後黑手,順著他這條線索,我們最多也只能找到負責接頭的中間人,未必能順藤模瓜挖到‘三殺’的巢穴。」

韓若壁道︰「‘如意寶’此刻就在我們身上,這一點‘三殺’很清楚,另外,他們還有人命壞在了我們的手里。以‘三殺’的行事作風,這筆帳必定已算到了我們頭上,要帳不過是遲早的事,因此,只要我們的命夠硬,就不必擔心找不到‘三殺’。」佯嘆了口氣,他又道︰「但是,如此一來,我們未免有些對不起宮姑娘了。」

宮露白奇道︰「怎會對不起我?」

韓若壁笑了笑,道︰「要想引‘三殺’出動,這‘如意寶’恐怕不能歸還給姑娘,得由我們再保管幾日,如此,萬一我們保管不周,被他們奪了去,豈不是對不起姑娘了嗎?」。

看來,他暫時沒打算把‘如意寶’還給宮露白。

宮露白一臉滿不在意的神色,道︰「哦,是這件事呀。沒關系,‘如意寶’我拿著原也沒什麼用,倒是你們帶在身上要冒很大的風險,這樣說來,應該是我過意不去才對。」

轉而,她想起了什麼,道︰「對了,‘如意寶’既已落到你們手里,你們自然瞧看過,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韓若壁道︰「我至今也沒弄明白它是個什麼物件兒。正好,你也來瞧一瞧,可曾見過這般古怪的玩意兒。」

說罷,他從懷里取出裝有‘如意寶’的長方形錦盒,遞給了宮露白。

宮露白打開盒子,取出‘如意寶’瞧看了一番,面上漸漸流露出悲傷之色。

看來,她定是想起了因為‘如意寶’而枉死的宮老爺。

良久,她輕聲道︰「原來是這麼個古怪的玩意兒。」

韓若壁道︰「你瞧出是什麼沒有?」

宮露白搖了搖頭道︰「瞧不出。」

說罷,她將‘如意寶’重新裝入盒內,交給韓若壁,又道︰「說實在的,若非因為它,我爹也不會死,所以,我打心眼里討厭它,不想拿回來。既然你們替我手刃了殺害我爹的‘黃膘紫騮’,從他們身上奪得了這個玩意兒,就干脆留著吧,不用再還給我了。」

見宮露白執意如此,韓若壁推辭不過,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宮露白心頭一動,問黃芩道︰「你們冒如此大的風險追查‘三殺’,自然不是為了我家的命案,到底為了什麼?」

韓若壁故意開玩笑道︰「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討宮姑娘歡喜。」

既然知道是個玩笑,宮露白就笑了笑。

斜睨了韓若壁一眼,黃芩道︰「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心里,他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三殺’,奪取‘玄闕寶’。

不過,雖然心里這麼想了,嘴上卻終究沒有說出來,畢竟,他們此行的目的還沒有向外人提起過,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是必須的事,本就無需說明。

瞧出他二人都不願深言個中原委,宮露白沒再就此多問,轉而道︰「你們有什麼計劃,說不定我也能幫上點兒幫?」

黃芩道︰「按理說,宮姑娘獨自上路去探郭掌櫃的底,我們二人大搖大擺地進去韶州城,找間客棧住下,引蛇出洞,等著‘三殺’出現,已是目前最好的計劃了。」

宮露白听言,撫了撫腰間的利劍,躍躍欲試道︰「那還猶豫什麼,就照這個計劃辦好了。」

黃芩搖頭道︰「這個計劃的困難在于,從‘三殺’目前顯露出的實力看,如果他們再次出手,必然全力而出,志在必得,敵在暗,我在明,我們恐怕沒把握擋得住。但是,如果不這麼做,似乎又沒有別的好法子能夠找到‘三殺’。」

瞧了眼黃芩,韓若壁搖頭道︰「我和你是斷不能住到城里的客棧去的。那種地方來往的人極其繁雜,更兼時下各方前來助拳的江湖人雲集韶州,我們根本無法分辨出誰是隱藏在其中的‘三殺’殺手。有道是,天大的本事也防不住隨時射來的暗箭,到時別說‘引蛇出洞’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照我說,只有在城外尋個歇夜的地方,等白天再進城里去打探消息。當然,即便如此,也要隨時保持高度的警惕,歇夜的地方也需經常更換,否則恐怕不保險。」

稍加思索後,黃芩贊同地點了點頭道︰「還是你考慮得周到。歇夜的地方是得經常換,否則,對手就容易模清我們行動的路線,在路上設伏等著暗算我們了。」

韓若壁摁了摁眉心,苦笑道︰「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韶州城雖不是什麼四衢八街,九陌萬戶的大城,可也不算小,我們不熟門不熟路,如果白天入城、晚上出城這麼來回折騰,萬一迷了路,也是麻煩。」

宮露白突然笑道︰「這不是問題,我身邊帶了韶州城的地形道路圖。」

說罷,她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得四四方方的地圖來。

二人駐足,圍上前。

宮露白把圖紙在日光下展開。

只見,這是一張極為詳細的韶州城地圖,從大街、小巷,到房屋、樓宇,甚至河道、水溝等都一清二楚,而且,居然還是以不同顏色的蠅頭小楷標注出了不同類型的地方。

二人不免大為奇怪,黃芩訝道︰「宮姑娘身邊怎會有這等物件兒?」

宮露白忍不住得意道︰「‘古脂齋’的大掌櫃听我說要往韶州追凶,就主動臨摹了這份地圖給我。她手上有很多州府的地形道路圖,也不知是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搜集到的。」

黃芩、韓若壁二人對望了半晌,韓若壁忍不住唏噓道︰「這位古脂齋的大掌櫃,還真是個真是個」

黃芩點了點頭,接口道︰「人才!」

稍後,三人便細細地研究起那份地圖,一邊商討計劃著到韶州後該如何行事,一邊向韶州進發。

早上,過分燦爛的陽光照射在一塊迎頭的金字招牌上,預示著接下來又將是炎熱的一天。招牌上是三個燙金的大字--‘聚寶堂’。金色的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顯示著這間店鋪的生意興旺。不過,雖然這三個字寫得龍飛鳳舞、遒勁郁勃,也不知是哪位書法名家的狂草,但一望之下實在有些難以辨識,想來倘若不是飽讀詩書之人瞧見,怕就要把‘聚寶堂’念成‘乘寶堂’了。

聚寶堂的大門迎街而開,對面是一座看起來頗為雅致的酒樓-‘滿樓芳’。畢竟,聚寶堂是一家古玩店,光顧的客人就算並非文人墨客,至少也是附庸風雅之徒,所以對門的這座酒樓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幾分文人的風雅意味。

此刻,韓若壁的紫騮馬就拴在酒樓門口的拴馬柱上,而他本人則面朝外,慵懶地坐在‘滿樓芳’二樓迎街的座位上。他時而把玩手中酒杯,時而輕嘗杯中酒水,臉上的表情似乎閑適不已,但一雙利目卻透過敞開的窗戶,直射向聚寶堂的那塊閃閃發光的招牌。

這時候,一道陽光從窗外斜照而入,落在他的臉上,令他的眼楮似乎也閃閃放光起來。

原來,進入韶州城前,黃芩提出他和韓若壁二人一起進去打探消息,未免目標過大,考慮也不夠周全,效果定然不會太好,是以最終還是決定各自分頭進城。黃芩把黃膘馬、身上的武器等一應物件都留在了城外的落腳處,喬裝成一般路人進城。宮露白仍按之前商定好的方式進城。韓若壁則怎麼也不願放下他的寶劍‘橫山’。所謂人不離劍,劍不離人,實乃劍客的第一原則,所以干脆將計就計,就以那身裝扮,牽著紫騮馬,大搖大擺地走進城去了。畢竟,光天化日下的大街上,縱然是‘三殺’那樣的職業殺手集團,也是不願輕易動手殺人的,而只要不誤入敵人的包圍圈,韓若壁相信足有自保的力量。

如此一來,三人各按計劃︰黃芩喬裝打扮去打探趙元節的消息;宮露白直接去‘聚寶堂’找郭掌櫃打探;韓若壁則招搖過市,作人肉釣餌等著釣‘三殺’這條大魚。

韓若壁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從樓上觀察著聚寶堂,並故意無視聚寶堂門口守著的那兩名彪形大漢已不斷地抬頭,以警惕、凶狠的眼神注視向他這邊。

這一回,他以身作餌,正是希望引起別人的注意,是以完全沒放在心上。

今日,已經是他第二天坐在這個位置上觀察聚寶堂了,因此把門的兩名大漢也早已注意到了這個來歷不明,帶著佩劍的可疑人物。

韓若壁一邊瞧著進出聚寶堂的各色人等,一邊在心里尋思道︰宮露白進去已經有一會兒功夫了,不知道打探的怎樣?如果那個郭掌櫃當真是幕後元凶,如今發現苦主找上門來,說不定也會花錢買了宮露白的性命。

暗笑了一下,他又想︰不過,給他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把人在聚寶堂里做掉,就算想有什麼動作,也一定會等到宮露白離開聚寶堂後,再找‘三殺’之類的殺手行事。是以,盯緊著聚寶堂,絕不會錯。

原來,為了避免太過于引人注目,他和黃芩說服宮露白在城外的落腳處等了一日,由他們先一日兵分兩路入韶州城,待熟悉、打探過一番,也模清了一些門路後,宮露白今日才入城,然後就去了聚寶堂。

從昨天到今天,除了宮露白之外,一共只有五名客人進出過聚寶堂,一只手都數得過來,真可謂冷清了。不過,畢竟古董這種行當基本上屬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買賣,因而無論多紅火,也不可能像其他店鋪那樣人來人往。

從經驗上說,到古董鋪子里去的客人,無外乎三種目的--買賣古董、賞玩古董和鑒定古董,所以,韓若壁本以為可以很容易地從衣著、神態上推斷出進去‘聚寶堂’的客人的目的。他也確實一眼就瞧出了這五名客人中,有一人是純粹為了賞玩古董去的,還有一人是家道破敗,拿家里的古董到聚寶堂換銀子去的。

但是,另三名客人就沒有這麼簡單了,尤其一位文士打扮之人最為怪異。昨日,他來過一次,領了個闊商打扮的客人一起進去了聚寶堂,出來時,那闊商手里就多了一只精致典雅的、雕滿了螺鈿百寶的紫檀木字畫匣,想是買了一卷字畫。

說起來,這本沒有什麼,也可能是那位闊商肚內的墨水實在不夠,所以才找了個懂文墨的文士陪他一起去聚寶堂,挑選字畫買下,裝點門面。

可令人奇怪的是,今天一大早,這名文士居然再度出現在韓若壁的視線里。

這一次,他領著的是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

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位老者的懷里抱著一只字畫匣

--一只精致典雅的、雕滿了螺鈿百寶的紫檀木字畫匣。

韓若壁眼光犀利,自然一眼就瞧出那只字畫匣正是昨日那個闊商手里的。因此,他起了疑心,不聲不響地運起‘六識神通’之術,窺听文士和那位老者的談話。

當時,只听那文士問道︰「昨個兒才收的禮,今個兒周知府就急著把它變成銀子,莫非是府上哪里周轉不靈了?」

輕輕拍了幾下懷中的字畫匣,老者搖頭道︰「老爺說這張李白的《上陽台帖》仿得太真了,連右上方宋徽宗趙佶的瘦金書題簽都仿得極逼真,萬一被同僚瞧見,當了真就不好了,早點換成銀子反倒安生。」轉瞬,他臉色沉了沉,語氣仍很溫和道︰「對了,你怎麼不幫姓童的挑一張仿得差些的字畫買下?」言下大有埋怨之意。

那文士辯解道︰「主要是聚寶堂新進的這批贗品字畫仿得太真,而且都是王羲之、蘇軾、米芾等名家的大作,我挑來挑去,也只能選了李白的,畢竟李白的詩名氣很大,字卻較為冷門,不顯山露水。」

听到這里時,韓若壁已弄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他們是通過聚寶堂做些行賄、受賄的勾當。

原來,對于當朝官員來說,金銀珠寶一類的賄賂方式太容易被直接舉報、查證,所以,漸漸地演化出了一系列變相的收受賄賂的方式,這種‘贗品真賣’就是其中之一。這種方式是由中間人帶領行賄人到特定的古董店鋪,花大價錢買下一件不值錢的贗品,而後把贗品送給官員。官員收下的贗品不值錢,也就不存在收受賄賂這一說了。當官員需要銀錢時,就通過中間人把贗品再賣回給古董鋪子,古董鋪子會按當時的賣出的大價錢,扣除一定數額的辛苦費,把銀子兌換給官員。其實,在這種方式下,除了古董鋪子,當鋪也是不錯的選擇。

壺里的酒喝完了,韓若壁沒有再要,又盯著觀察了一會兒,見聚寶堂門口仍是沒人進出,也無任何變化,不免覺得有點兒悶,一時開起小差來。

也許因為‘滿樓芳’的酒不夠勁,他突然很想喝‘醉死牛’,也突然想到了‘老五’。

那日,就在他和黃芩同宮露白說話的當口,‘老五’匆匆向他們告了別,說還是先去把王守仁交代的另一樁任務辦妥為好,但仍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說明究竟是什麼任務。從‘老五’臨走前回望他的那一眼里,韓若壁能感覺到明顯的不舍之情。

韓若壁想,如果黃芩不在身邊,‘老五’肯定不會這麼著急走了。

‘老五’對黃芩的敵意也許並不昭彰,但韓若壁一顆七竅玲瓏心,又怎能不知?

雖然韓若壁已經把他逐出了北斗會,但還是忍不住在心里稱呼他為‘老五’,畢竟,那是曾經跟隨了他好幾年,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即便面上割舍了,心里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黃芩呢?

雖然黃芩也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但顯然不是他的兄弟。

一想起黃芩,他的思緒就飛轉到了不久之前。大概半個多時辰前,他曾瞧見打扮成普通跑江湖的漢子模樣的黃芩,在街角同一個看起來像是本地蛇鼠的小個子男子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從他的位置,當然听不見二人具體說了什麼,但看到黃芩別樣的神情、體態,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好笑。

這樣的黃芩是他之前從沒瞧見過的。

韓若壁不禁在心里大為贊嘆,想不到大多數時候看起來凶巴巴的黃大捕頭,和這些地痞流氓打起交道來居然也很有一套。

想著剛才看到的黃芩的神態,韓若壁耷拉下的嘴角便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正在這時,只听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足有七八個身強力壯,滿臉橫肉的健漢一下子沖了上來,個個頭扎青巾,面上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韓若壁一眼掃過,心知是南華幫的人來了。

見南華幫這些人吹胡子瞪眼一臉凶相,樓上的其他食客知道出了狀況,生怕被波及,不等他們呼喝驅攆,已紛紛從座位上站起身,戰戰兢兢地繞過他們,倉皇著奔下樓去了。

韓若壁當然不能走,也走不得,因為這幫人就是沖著他來的。

韓若壁感覺很是煩悶。

其實,南華幫派人來找他的茬兒,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不過是遲早的事兒,但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剛剛想到黃芩的時候來,因此打斷了他備感愉悅的思緒,這一點著實令他非常之不痛快。

當韓若壁不痛快的時候,就會很快讓別人變得更加不痛快。

所以,看起來,南華幫的這些家伙眼見著就快倒霉了。

那幾個健漢上得樓來,在韓若壁的桌前威風凜凜地叉開腿,一字兒排開,似乎想以這種形式給韓若壁以某種壓力。

只可惜韓若壁連眼楮都沒抬一下。

見狀,其中一人揮了揮手,轉眼間,‘南華幫’的幫眾又‘呼啦啦’地分左右排開了。

繼而,從樓梯走上來一名身著絲質薄衫的中年人。他的模樣不到四十歲,臉色黃黑,五官基本還算周正,雖談不上和善,但也不像其他健漢那般凶悍,從他的穿著、神情就知是正主兒來啦。

中年人不慌不忙上得樓來,左右瞧看了一番後,緩步行至韓若壁面前,然後揚了揚ㄟ字眉,又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我听說,有一位江湖好漢帶著寶劍,跨著駿馬,連續兩天在我們韶州城里招搖過市,還大明大白的在別人的鋪子門口踩點,形跡很是可疑。看來,說得就是閣下了?」

韓若壁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道︰「我听說,韶州城里有個大人物,跺一跺腳,韶州城的地皮就會抖三抖,江湖上稱他是韶州的仁義大爺,其實他平日里欺行霸市,魚肉鄉里,無法無天、胡作非為。那個大人物,想必就是你的主子了?」

听他此言一出,那個面皮黃黑的為首之人還沒怎麼樣,他身後的一干人等頓時炸開了鍋,有的橫眉怒視,有的喝罵連連,有的擄袖搖拳,有的干脆就想拔刀子了。

為首的中年人臉色一沉,高喝一聲,制止了身後眾人的異動。接著,他狠狠地‘哼’了一聲,道︰「朋友,招子放亮一點,韶州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最近,咱們的地面上不太平,你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最好還是先避一避風頭為好。」

韓若壁神色自若,道︰「我這個人最講道理,從來都是別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不會在任何地方撒野。但若有人在我面前撒潑耍橫,我也不是吃素嚇大的,禮尚往來,自然也要對他不客氣。」立刻,他目光一凜,又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近來,為了我身上帶著的一件古董-‘如意寶’,我幾次三番遭人暗算,正憋了一肚子火,你休要再招惹我。」

為首的中年人目光一寒,語氣變硬,道︰「朋友這話什麼意思?」

韓若壁道︰「我的意思是,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你們少來煩我。實話說,對你們‘南華幫’的事情,我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只要你們不找我的麻煩,大家自可相安無事。最後,奉勸你一句,在風頭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為你們‘南華幫’招惹麻煩了。」

中年人似乎並不知道什麼‘如意寶’,先是顯出茫然之色,後又面露凶相,嘴角抽動了幾下,道︰「我不管什麼如意寶,寶如意的。你是在江湖上混的,自然該明白財不外露的道理。自家的寶貝自家看管好,若是被外人搶了去,也與我們南華幫不相干。」

靜默了片刻,他一拍手,後面閃出一人。那人手捧一只食盒,邁著流星大步,幾下來到韓若壁的桌邊,把食盒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為首的中年人以拇指抹了下鼻子,道︰「話我已經帶到了,是輕是重,閣下自己掂量。這里是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望你好自為之!你若執意不走,那麼日後萬一發生什麼禍事,可別怪我們南華幫不講道義!」

說罷,他一聲招呼,轉身就打算帶著一干南華幫眾離開。

瞅見來的這位未免有雷聲大雨點小之嫌,韓若壁頗感失落。本來,如果對方能再強硬一些,他也樂得和他們起點兒沖突,發泄一下胸中的不痛快。這種時候,他本就找不到任何頭緒,鬧出點大動靜,來個撥草尋蛇,確是沒什麼所謂。可現下別人並沒有對他用強,以他的為人,也就不便單方面挑起事端了。

眼見著‘南華幫’的人要走,韓若壁開腔問道︰「且慢。敢問閣下在‘南華幫’怎麼稱呼?」

臉色黃黑的中年漢子惡聲道︰「在下姓方,在幫中位居香主一職,你就叫我方香主好了。今日我說的話,你可要記好了,想清楚,否則,日後吃了苦頭就來不及了。朋友,這世上賣什麼藥的都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

韓若壁輕笑了一聲,沒再言語。

之後,樓梯上又是一陣響動,這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間全都消失得干干淨淨,好像根本不曾來過一樣。如果不是桌上還留著一只食盒,韓若壁幾乎要懷疑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他的幻覺罷了。

總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韓若壁一邊滿懷狐疑,一邊探手打開了食盒。

果然,如他所料,食盒內分了四格,每一格放有一樣物品,分別是棗子,梨子,生姜和芥子,意思就是叫他‘早離疆界’。

韓若壁失望地搖了搖頭,心下暗笑道︰虧我以為‘南華幫’有多了不得,也不過是這套老掉牙的玩意兒。

一面慢慢合上食盒,他一面把目光重又轉向聚寶堂的門口。

突然,韓若壁感覺到了什麼,不由得微微一驚,心道︰糟糕,被他們如此一打岔,有一刻沒能盯著聚寶堂了,也不知漏過什麼沒有。再者,‘南華幫’突然間派了個香主跑來玩這麼一手,是巧合,還是特意替聚寶堂打掩護?唉,這會兒功夫,也不知宮露白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此時,未時已過,再拖下去,城門就要關閉了。

韓若壁已經又盯了聚寶堂整整一天,眼見著街上的不少店鋪都開始關門打烊了,于是尋思了一陣,覺得再如此明目張膽地盯著,雖然能給對方較大的心理壓力,但實際上對方也在刻意戒備,因此並不容易觀察到有用的東西,倒不如現在撤走,被盯著的聚寶堂見狀,說不定會突然松懈下來,從而有所舉動,那麼隱藏在暗處的黃芩,以及得到小艾的消息,來到韶州的‘北斗會’的探子們,說不定反而能尋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想到這里,韓若壁打定主意,起身結賬,下樓騎上紫騮馬,打馬出城去了。

臨走時,他還不忘回頭瞥了眼聚寶堂門口守著的那兩名大漢,瞧見他們滿是敵意的目光中,溢滿了見到他離去後瞬時放松的情緒。

出了城後,他放開韁繩,任由胯下的紫騮馬撒開四蹄,縱情狂奔了一通。那匹紫騮馬神駿非凡,發力撒歡之下當真快如流星,疾似閃電。韓若壁如此這般,繞著大圈子跑了好幾個來回,用以甩開跟蹤他的尾巴,直到確信所有的尾巴都被甩掉後,他才勒住韁繩,讓馬兒放慢速度,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四周,一邊徐徐向他們的安身之處而去。

原來,宮露白本就打算住在城內的客棧里,而他和黃芩為了避免被人發現,遠遠的在城外的一個小村落里找了戶農家,給了些銀子,要了間房,安頓了下來。

農舍這種地方,雖然條件較為簡陋,但沒有被城里客棧盤查路引的麻煩,也不會留下任何蹤跡,而且村子里地方寬闊,進出方面,不會被敵人堵住道路出口,來個關門打狗,實乃老江湖的最愛。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黃芩才行色匆匆地趕了回來。

看來,這一天,他可真是一刻也沒閑著。

在農舍里呆著的韓若壁,早已等的快要半瘋癲了,一瞅見黃芩回來,立刻如同一只困獸終于找到了出口,‘噌’地跳了起來,撲了上去。

一抬眼,他便瞧見了黃芩的那雙精光閃閃的眸子。

那雙眸子真好像會說話一樣。

雖然對一般人來說,黃芩已經將眼神掩飾得很好了,但韓若壁依然可以很輕易地分辨出其中的興奮與激動。

不消說,他定是有所斬獲,得到了有價值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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