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五回

作者 ︰

︰夜探丹霞山受制八音障,恰逢月黑夜妙施諦听符

踮起腳,幾乎像勒住了一般以右臂緊緊環住黃芩的脖子,韓若壁挑眉一笑,問道︰「有什麼好消息,還不快說?」他那稍顯急切的語氣里帶著一種裝出來的威脅。

黃芩故意挺了挺脖子,眨了眨眼,硬是叫他又等了一會兒,才‘嘿嘿’笑道︰「我得到一些線索,懷疑可能和‘小天師’趙元節有關。」

獎勵似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韓若壁道︰「果然是好消息。」

顯然不習慣被人搗鼓腦袋,黃芩掙月兌出來,輕斥道︰「別胡鬧。」

韓若壁笑著作罷了,又拉他到桌邊,倒上一碗涼茶遞過去,道︰「喝口茶,坐下詳說。」

黃芩捧起碗,一口氣喝光後,神秘道︰「嘿嘿,昨日夜里,我跑了一趟韶州城。」

「我說起夜時怎不見你。哈哈,其實,我老早猜到了。」韓若壁含笑點頭,道︰「說實在的,黑燈瞎火的,你跑去韶州城里查探什麼?」

黃芩得意道︰「這韶州城里一共有大大小小共十四家客棧,昨夜,我模黑跑了個遍,查看了各家客棧住店的客人登記的路引情況,但並沒有發現任何疑似趙元節之人。」

「你深夜進城竟是為了這樁事?」韓若壁佯作輕吁一聲,道︰「一夜連走十四家,若是每家順帶點兒東西出來,你這勢頭就快趕上大盜‘一卷空’了吧。」

听出他在譏諷自己,黃芩瞪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是你?」

「若是我,才不會想出這麼勞神又沒用的笨法子。」韓若壁笑道︰「我說黃捕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趙元節一干人等這次出來頗為隱秘,怎可能用真的路引文書?九成九和咱們一樣,是偽造的路引,擬造的假名。既然如此,你又怎麼可能從客棧登記的路引情況上查出他們的蹤跡?」

黃芩微微搖頭道︰「話雖如此,但他們的假路引上,仍可能注明了出發地是江西,不然從江西出來還是有些小麻煩的。」

歇了口氣,他又道︰「目前的情況下,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點可能性。

「說得倒也有些道理。」想了想,韓若壁道︰「那麼,你從路引上有什麼發現沒有?」

黃芩道︰「我發現,路引上注明從江西來的住客只得七人,但以我的經驗看,這七人中沒有一人可能和趙元節是一伙的。」

韓若壁邊思考,邊仿佛自言自語地小聲道︰「也許趙元節和我們一樣,花了點銀子,找了戶農家住下那便很難追查到了」

面上帶著一種慶幸的神氣,黃芩放慢了聲音,道︰「原先,我也是這麼以為的。不過,今日我又去城里尋了幾個蛇鼠攀談,雖然沒能問出趙元節身在何處,卻得到了一條極不尋常的信息。」

等的就是這一句,韓若壁嘻嘻笑道︰「怎麼,黃捕頭的關子總算賣夠了,功也向我表足了,肯說到點子上了嗎?」。

黃芩不服氣道︰「干什麼要向你表功?我不過是把來龍去脈說清楚罷了。」

其實,心底里,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兒表功的意思的。

韓若壁兩手一攤,歪頭笑道︰「好吧好吧,只當我自作多情好了。你快說。」

黃芩道︰「我得到消息,就在幾日前,‘南華幫’的幫主鄭坤出了一趟城,據說是去丹霞山上的‘赤松觀’了。」

韓若壁手模下巴,一面尋思,一面惑然道︰「听上去,這件事確實有點兒稀奇。按說,‘南華幫’和‘解劍園’大戰在即,不容懈怠,身為‘南華幫’幫主的鄭坤卻在這種時候,莫名奇妙地跑去一座道觀,總不會為了燒香拜三清吧。他究竟為的什麼?弄得什麼玄虛?」

黃芩提醒他道︰「還記得我說過的嗎?趙元節只要出現在韶州,就絕對瞞不過‘南華幫’的耳目。你不要忘了,趙元節可是個道士。如此,鄭坤再跑去‘赤松觀’,不會令你聯想到什麼嗎?」。

韓若壁的那雙大眼楮登時亮了亮,雙掌一合,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趙元節現下就藏身在‘赤松觀’內。」

黃芩道︰「是不是真的,目前還不確定,但不管怎樣,‘赤松觀’都相當可疑,值得前去探一探。」

韓若壁興奮不已,道︰「事不宜遲,不如咱們今夜就走一遭。照宮姑娘提供的地圖,‘丹霞山’離此地不過十余里路,‘赤松觀’就‘丹霞山’的‘長老峰’上,咱們的馬快,一個來回花不了多少時間。」

黃芩擺擺手,道︰「夜里催馬趕路目標太大,很容易被人發現,倒不如步行過去,也好隨機應變。」

明知黃芩說得很有道理,韓若壁還是不情不願地咕噥了兩聲,才勉強應下了。

要知道,他可是很多年沒缺過銀子,又向來奉行跑不如走,走不如坐,坐不如睡的韓大當家,哪可能像黃捕頭那麼習慣靠兩條腿走路?以韓大當家的秉性,趕路之時若是沒法睡下,自然要坐著。一坐在馬上,總比兩條腿不停倒換愉快得多。

人都說江湖三大傻,一用內力扛沙包,二以輕功趕路途,三拿刀劍拳腳搏性命。

其一,對于練武之人,內家功夫很是寶貴,本就習之不易,若是下了十幾年的苦功,練出了一身內力,卻拿來扛沙包當腳夫,未免令人瞠目,這便是江湖第一傻了。

其二,輕功說到底不過是跳得更高,跑得更快,行動時動靜更小,主要還是在對敵時拿來閃躲騰挪用的。學輕功的目的,要麼是使對手不容易打中自己,要麼是使自己更容易打中對手,當然也有在必要時用來隱藏響動,又或者去到一些常人難及的危峻處等等,但總之,絕非趕路或長途奔襲用的。否則,輕功高手們豈非都不用騎馬了?而如果強用輕功趕路,于一般高手而言,盞茶的功夫可能還問題不大,真若趕上半個時辰或更久,那恐怕非得累死不可。因此,以輕功趕路絕對傻得可以,不愧為江湖第二傻。

其三,在江湖上討生活的都知道,雖說刀劍拳腳必不可少,但刀快劍利拳頭大,主要還是為了能一個照面就把對方唬住,不戰而屈人之兵,只有真到實在不行時,才會動手搏命。要不然,終歸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天天和人拼命,就算從無失手,不消三年五載也得搏出一身傷病,弄的不好還可能落下殘疾,絕對劃不來。那種逞一時之氣,仗著自己功夫好,老是想和別人動手,以武力解決一切之人,便是無可爭議的江湖第三傻了。

不過,雖說這些都是被江湖人說濫了的傻事,卻天天都有無數江湖人在做。不說旁的,光是拿刀劍拳腳與人搏命這件事,就時時刻刻都在發生。所以,又有人說,江湖上從來不缺傻子,不傻,就不混江湖了。

眼下,正是耿耿銀河瀉,漏斷人靜初的時刻,兩個傻傻的江湖人就在以輕功趕路。

不用猜也知道,這兩人就是黃芩和韓若壁了。

說起來,用輕功趕路可不是件容易事。須知,不提什麼輕功,一般人只是跑上半個時辰,都保管要心跳加速好幾倍,呼氣吁吁如牛喘,好像血管里的血也沸騰起來一般。這種情況下,別說是繼續趕路了,能不躺下就算不錯了。當然,那些經過刻苦修煉的內家好手們自然不至如此,而且他們的輕功通常也能達到進退如閃電,來去似鬼魅的程度。但是,一旦用輕功來長距離趕路,那些個什麼身法啊,步法呀,什麼提縱術啊,陸地飛騰呀等等的花俏招式就全派不上用場了。這種時候,比的完全是真功夫。因而,非得他們中那些天賦異稟,再加上後天苦練,先天呼吸已達化境之人才能夠用輕功趕路。

黃芩和韓若壁無疑是其中之二。

這時,就見他二人身著黑色夜行衣,肩並著肩,身形幾乎溶入到了黑夜里,腳下如同風馳電掣般一路飛奔。瞧速度,怕要趕得上奔馳的駿馬了。而與此同時,他們還間或轉頭,往左右觀察一番,以留意周圍的動靜,並時不時相互交談著一些什麼。

看來,他們的先天呼吸俱已達返璞歸真之境,是以才能在運起輕功飛馳之際,還可以絲毫不受影響地交談說話,不過也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很快,熒熒星光下,兩條模糊不定的身影離開了官道,飛也似地進入了一片黑壓壓的樹林中。

這里,已經是丹霞山的山麓了。

上山的路並不復雜,黃芩和韓若壁稍稍減緩了速度,直向長老峰上的‘赤松觀’進發。

夜里的山,與白天大不相同,不僅更加空寂、幽靜,而且令人毛骨悚然。那些白天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樹木、竹枝,到了夜里都仿佛變成了各種模樣的鬼怪精靈,伴著漸起的陰冷山風,張牙舞爪,形容可怖。尤其,每到這種時候,還會伴隨著各種在白天听不到的,似鳥叫非鳥叫,似獸鳴非獸鳴的古怪聲響,異常淒厲悲慘,仿佛來自阿鼻地獄。

不過,這種景象和聲響只能嚇住一般人,自然嚇不住身懷絕技的黃芩和韓若壁。

當他們沿著崎嶇的山路,七彎八繞地奔走了一段時間後,听到一陣陣清脆的叮叮當當聲。

那是檐角下的風鈴被夜風撥動發出的聲響。

看來,‘赤松觀’已經不遠了。

突然,韓若壁猛地收住腳步,頓形,面上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

黃芩不明就里,也跟著停下了腳步,小心地向前後左右張望了一陣。

確信沒發現任何異常後,他湊到韓若壁身邊,小聲問道︰「怎麼不走了?可是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

韓若壁面沉似水,點了點頭,道︰「前面有道術禁制,而且相當厲害,肯定是趙元節設下的。」

黃芩眼珠轉了轉,道︰「莫忘了,上面可是個道觀,更何況天下間會道術的又不只趙元節一人,你因何如此肯定?」

白了他一眼,韓若壁心道︰在樊良湖的分金寨里,我親眼目睹過趙元節施法驅動的惡鬼,自然對他的法術流派再清楚不過。這里設下禁制的手法和趙元節的驅鬼法術完全一脈相承,我豈能不知?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懶得同黃芩多做解釋,只淡淡道︰「我就是知道,你信我總沒錯。」

听上去,他十分有把握。

黃芩點了一下頭,但看神情,應該只是隨意敷衍,並沒有把韓若壁的話完全當真。繼而,他問道︰「能瞧出是什麼禁制嗎?」。

韓若壁小心翼翼地觀察前方,一時沒吭聲。

前方,夜色如同一副黑色的巨大翅膀,掩蔽住了寂寂星辰,除了其下仿佛被墨汁浸染過的樹木花草,藤蔓落葉外,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盡管韓若壁的神情很是凝重,但瞧在黃芩眼里,怎麼看怎麼有點兒裝神弄鬼的意思。

他有點兒想笑,但又知道以韓若壁的為人,絕不會在此種時刻故意裝神弄鬼,因此也笑不出。瞧著陰影中,韓若壁的那張異常嚴肅、凝重的臉,黃芩的心頭升起了一種緊張感。

他會緊張,是因為確信韓若壁知道了,看到了什麼,他卻什麼也不知道,看不出。

隨著韓若壁沉默的時間慢慢變長,黃芩的緊張感也愈加強烈。

過了一會兒,韓若壁終于沉聲道︰「此種禁制的法術同我們上回遇到的、苗疆的大法師謝古的‘鬼打牆’有點兒類似,當然施法的手段並不一樣,而且只在夜間起效。細細比效起來,應該還是此種禁制的力量更為強大,也更為陰毒。」

心知情況不容樂觀,黃芩皺眉道︰「能破得了嗎?」。

韓若壁也微皺眉頭,道︰「只是想破解的話,倒不算很難,難就難在要如何悄無聲息地溜過去,不被發現。」

看來,和謝古布下的、頗俱神通的‘鬼打牆’一樣,眼前的道術禁制不但能夠阻止外人闖入,而且一旦有人闖入,施術者便可得知。

黃芩知道韓若壁所言非虛,但自己對道術一竅不通,根本沒法子幫他什麼,只能點頭不語了。

就在這刻,遠處寂靜的山路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半夜的山林里,四周靜得嚇人,使得這馬蹄聲听起來格外突兀,驚得人不由得心跳加快。

黃芩、韓若壁急忙互相對望一眼,心中均大感狐疑。

深更半夜的,除了他們,難道還有什麼人趕著去‘赤松觀’?

一眼間,二人已心意相通,立刻同時躍向邊上的一處樹梢,于濃密的枝葉間隱藏好身形。

他們打定主意,要先看一看來的是何方人物,再決定接下來如何行動。

可是,沒成想,那陣漸近的馬蹄聲並沒有一直向他們行來,而是在半路上突然打了一個彎,又漸漸地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韓若壁驚訝不已,轉臉對伏在身邊的黃芩小聲道︰「奇怪,怎的沒打馬上來?應該只有這條道能上‘長老峰’吧。難道來人不是要去‘赤松觀’?可是,這附近除了‘赤松觀’也沒什麼其他去處了呀。」

黃芩當機立斷道︰「這光景,來的定是極為可疑之人,不如我們尋著馬蹄聲跟上去瞧瞧。我想那下面肯定有什麼叉路、小道,能繞到山里不知什麼地方去。」

韓若壁道︰「那我們不去‘赤松觀’了?」

黃芩快言快語道︰「前面有道術禁制,倉促之間怕是破不了,所以,這會兒我們也沒法子不著痕跡地上‘赤松觀’。不過,既然趙元節特意在通往‘赤松觀’的路上布下了禁制,想來一時半會兒也沒打算下山,所以,他那邊可以先晾一晾。」

韓若壁也是素來行事果斷之人,听黃芩說得有理,立即道︰「好!咱們模過去,看看這‘丹霞山’里究竟藏了多少玄機!」

不再猶豫,二人躍下樹端,循著馬蹄聲追了上去。

黃、韓二人是從側面的林子里,遠遠地跟在後方,並且不斷地從一棵樹掠到前面的另一棵樹上,然後看準目標,再從另一棵樹繼續往前掠,如此這般,不僅居高臨下,看得清楚,不用擔心會跟丟,而且又有重重樹影,茫茫夜色做掩護,不容易被目標發現。

前面跑的馬匹雖快,但終歸受限于狹小的山道,遠不及在平地上奔馳如飛,再加上黃芩、韓若壁二人的身法高超,輕功絕頂,一路迅疾如青煙,輕巧若猿猴,不斷的在樹枝、藤蔓間穿行跳躍,還抄了不少近路,是以,沒多久就追上了。

前面有一人一騎在野道上顛簸奔行。

沒過多久,那人可能是覺察到身後有什麼異樣,又或者是出于警惕的習慣,一邊打馬,一邊回頭匆匆張望了一眼。

後面,除了道兩旁在星輝的安撫下,如同被纏繞上了一圈圈錦線一般的詭異光暈的草木外,他什麼也沒瞧見。

這一刻,星芒正好照射在他的臉上。

一張黃黑臉,兩道ㄟ字眉。

韓若壁的內力很是精純,目力自然過人,因此,雖然在夜色中,也把那人的臉瞧了個真切。

他忍不住微微一怔,隨即低聲道︰「怎麼是他?」

黃芩不解,也低聲道︰「你識得他?」

韓若壁道︰「他是‘南華幫’的一個香主,姓方,白天曾跑來‘滿樓芳’恐嚇過我。」

沒想到‘南華幫’的人會在此地出現,黃芩同樣大感意外,道︰「此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其中大有古怪,咱們盯住他,準沒錯。」

他二人距離目標很遠,加上說話的聲音又非常低,幾乎融入到了風吹枝葉的沙沙聲中,倒是不必擔心被方香主听見。

稍後,他們發現,在這樣難辨路徑的深夜,方香主一路蜿蜒打馬奔行,簡直熟門熟路,不帶打頓的。而且,每到快要拐彎之時,他總能提前做出反應,放慢座下馬匹的腳步。

看來,對于丹霞山上的小路、野徑,他絕不是一般的熟悉。

黃芩和韓若壁遠遠吊在他後面,心下一邊暗暗稱奇,一邊疑竇叢生。

不多時,他二人不松不緊地跟著方香主,來到了後山的一片赤松林里。

這片赤松林就在‘赤松觀’的後面。

站在林子里,一眼望過去,可以瞧見‘赤松觀’里那片黑乎乎的、高高矮矮的建築。也不知道這片林子里有沒有路和‘赤松觀’直接貫通。不過,雖然相距不遠,但這片赤松林明顯極為荒涼偏僻,人跡罕至,和前面巍峨的‘赤松觀’反差巨大。

接著,二人發現,這片赤松林里居然還藏著一座小宅院。

此時此刻,宅院內一片漆黑,沒有一絲燈光。

到底是時已更深,住戶已然熟睡了?還是宅內根本無人居住?抑或是因為夜深人靜,方香主的馬蹄聲傳得極遠,里面的人早听到了,提前熄滅了所有燈光?黃芩和韓若壁就無法判斷了。

但沖著方香主趁夜大老遠地趕來這麼個僻靜地,里面若是沒人,便有點兒說不過去了。所以,雖然宅院中一片漆黑,黃芩和韓若壁還是早早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把警惕性提到了最高,將輕功施展到極致,以期不發出任何聲響,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

對于宅院里的一片漆黑,方香主似乎早有預料,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他催馬來到宅院前,翻身下馬,把馬系在門邊的樹下,轉身來到緊閉的大門前。

他沒有敲門,而是在門口連拍了七下手--四長兩短一長。

之後,方香主就在黑暗中等待著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間,宅院里亮起了燈。

不是一盞燈,是一下子亮起了一二十盞燈。

瞬時間,整個宅院被點亮了。

亮得如同白晝。

潛伏在不遠處黑暗中的二人舉目望去,不免覺得有點兒刺眼。

頃刻間,那扇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門後沒有人。

門好像是自動打開了一樣。

隨著宅院的大門緩緩打開,院內每一間房屋的門窗也仿佛被冥冥中一雙雙看不見的手給同時打開了,房內的燭光忽然一涌而出,把院子里照得透明透亮,雖然談不上縴毫畢露,但也令得整個宅院的前後左右再無半點可以藏身之地。

黃、韓二人見狀,俱在心里暗呼「僥幸」。

適才,他二人若冒險靠得太前,此刻必已暴露無疑。

這時,只听里面有聲音穿出來︰

「貴客遠道而來,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這聲音十分柔和,但穿透力極強,是以,雖然說話之人尚在屋內,一路傳出來的聲音卻仿若在人耳邊說話一樣。

瞧見這些奇特、詭異的現象,黃芩不由得湊到韓若壁耳邊,悄聲道︰「真是見了鬼了,莫非又是個用妖術的家伙?!」

韓若壁自己就是修習道術的,是以听到「妖術」一詞,未免耳中不順,心下極不滿意,但在目下這個緊要關頭,自然不便發作,只能恨恨地白了黃芩一眼,以作發泄。

站在門口的方香主聞言,竟然不敢往里邁步,低眉垂首應道︰「‘南華幫’方志皋,有要事特地前來相告。」

原來,這人名叫方志皋。

韓若壁也是此刻才知道。

屋內之人朗笑一聲,隨即道︰「原來是方香主大駕光臨,快請進吧。」

他這話一說,方志皋才敢抬起腳,跨過門檻,走進了院里,消失在二人的視線中。

黃芩何等精明之人,瞧見方志皋的行為極是謹慎小心,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便小聲問韓若壁道︰「那院子里,是不是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禁制,所以那個方志皋沒得到里面人的同意,連院門都不敢踏進一步?」

韓若壁點頭道︰「定是如此。而且,他點亮了這麼多盞燈,無論什麼人,只要靠近宅院都無處藏身。用這一手來防範外人潛入偷听,實在是陰損得緊。」

黃芩眼珠溜溜一轉,道︰「上次在神光堡,你我曾合二人之力,偷听到了尚廷筠和王副堡主的對話,這回我們再來一次,你說,行是不行?」

韓若壁沒有著急回答他,而是聚起目力,仔細地觀察起宅院里的情況來。

黃芩知他必有所慮,是以沒有再多追問,只是等著。

過了良久,韓若壁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嘆了一口氣,道︰「那屋內之人不知什麼來路,法力相當高明。據我觀察,他已在院子里布下了‘八音之障’,縱然我們合二人之力,施展‘六識神通’,怕也听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黃芩有些不耐地皺眉道︰「怎麼這麼麻煩?你的道術能抵得過屋里那人嗎?實在不行,干脆我們來個霸王硬上弓,闖進去瞧瞧。」

韓若壁連連搖頭,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以往處事也當得起‘老辣上道’四字,怎麼這一回卻像剛入江湖的雛兒?現下,里面情況怎樣,咱們是一點兒也不清楚,但至少知道其中肯定不乏修煉道術的高人,再加上這里又是人家的地盤,不知設下了什麼樣的險惡機關、要命陷阱,我們若是這麼硬闖進去,十條命怕也不夠賠。」

末了,他還不忘故意加上一句牢騷︰「時不時就發這種瘋,真不知混江湖這麼些年,你是怎麼保住脖子上的腦袋的。」

黃芩咧嘴笑道︰「兩軍相逢勇者勝。很多時候,前怕狼後怕虎的畏首畏腳,最終仍逃不過與人搏命。我瞧,那座宅院並不大,不該是個聚集了眾多高手的巢穴,很可能只是個臨時落腳的聯絡點。一個聯絡點能有多少高手?」

韓若壁道︰「只要武功厲害,三五個高手也夠我們應付了,更何況,他們還佔了地利之便,且有道術相助。」

黃芩堅持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並非沒有一拼之力。」

發覺他關鍵時刻尤其膽氣過人,韓若壁心下一頓,不禁犯起了嘀咕︰目前看來,他有時候頗為謹慎小心,有時候又極為膽大狂妄,想來全出自于他過人的眼力和決斷力,真個是一等一難纏的角色。這樣的人物,幸好與我‘北斗會’是友非敵,否則

見韓若壁半天沒應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黃芩催問道︰「到底怎樣,是在外面干等著,還是干脆闖進去?或者你還有什麼別的方案?」

一時間,韓若壁也拿不出別的方案,但想到屋內有人能夠布下‘八音之障’這等厲害的法術,顯然其道家修為非常深厚,若是在沒弄清對方的狀況下貿然闖入,八成要吃大虧。說起來,如果確定了宅院內的就是敵手無疑,放手一搏也在常理,但就目下而言,韓若壁實在不願無緣無故地招惹強敵。

猶豫不決間,他抬頭望了望天。

天上,星光萬點,卻沒有月亮。

原來,今日正好是這個月的三十,天上瞧不見月亮。

韓若壁‘噫’了一聲,面露喜色道︰「巧了,居然是無月之夜!」

黃芩麻木地抬眼看了看,道︰「無月之夜又如何?」

韓若壁一臉得意,嘿嘿笑道︰「咱家修煉的仙術里有一種異法,就須得在此種無月之夜才方便施展。這下可好了,我們用不著考慮冒險硬闖進去了,只要留在此處施展仙法便可。」

黃芩不免驚訝道︰「你說的又是什麼妖術?」

韓若壁作勢呸他,道︰「一口一個妖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我們道家仙術秘要有雲,‘月圓驅魔錄,月黑諦听符’。月圓之夜,陰氣最盛,利于驅動妖魔作惡,而這月黑之夜,視覺受損,听覺卻可以加強,是以最適宜施展‘諦听符’。」

黃芩道︰「不虧為修習道法的,果然有許多道道兒。可同為道法,你的‘諦听符’就真的能突破里面人的‘八音之障’?你有幾成把握?」

「你錯了,不是突破,是繞過。所以,我有百分百的把握。」韓若壁道︰「諦听符,即伏地听音術,可以听到人的心。屋內之人施展的‘八音之障’雖然能夠阻斷空中之音,卻阻不斷土中之音,是以,我自可以‘諦听符’听得里面的談話。」

得知韓若壁胸有成竹,黃芩又自知不懂這些道法的玩意兒,便默不作聲地蹲在一邊,瞧著韓若壁施展法術了。

就見,韓若壁從身邊的一棵矮樹上輕輕折下一根小樹枝,繼而在地上畫起符來。

五行中,木克土,是以土中傳音的‘諦听符’當然要用木枝來布設。

忙活了好一會兒,韓若壁終于在地上畫好了一個像字不是字,像畫不是畫的符咒。

接著,他口中念念有詞,輕喝了一聲「疾!」。

隨著他的這聲輕喝,地上的那個符咒突然微微亮了一瞬,同時,似有藍光從筆畫上閃現。但轉眼間,符咒和藍光都‘嗖’地消失不見了,好像猛然間受到從地底下傳來的某種巨大的拉力,被拉得陷入地面下一樣,然後,地面上就只剩下一些浮土,再瞧不見任何符咒的痕跡了。

黃芩雖然不通道術,卻也覺得此種‘諦听符’詭秘難測,著實難以置信。

用手勢向黃芩打了個招呼後,韓若壁已先行趴了下去,伏在地面上,將右耳緊貼在那些浮土上。

看他的姿勢,和尋常江湖人趴在地上,听遠處的馬匹和人的腳步聲,以判斷距離遠近差不多。

見狀,黃芩也顧不得地面骯髒,趕緊伏和韓若壁一樣把耳朵貼在那塊地面上。

因為那塊地方太小,所以兩人的腦袋幾乎湊在了一塊兒。

此時此刻,若有外人瞧見他二人的姿勢,怕要忍俊不禁,哈哈笑出聲來。

說來也神奇,只是以此種看似簡單的伏地听音的方式趴在地上聆听,二人卻都有了傳說中陰曹地府的諦听獸的敏銳耳力。看來,韓若壁那‘諦听符’的威力當真是了不得。

話說,‘南華幫’香主方志皋走入那間小院後,連眼楮都不敢斜一下,趕緊繼續一路直向亮著燈的堂屋走去。

堂屋內,一個年約五旬,體格強壯,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當中。

這名道士就是‘三殺’的大頭領,‘餐霞道長’鮮兆林。

鮮兆林沒有說話,而是抬眼往方志皋的面上瞧了瞧。

方志皋只覺對方的目光如炬,似要燒傷自己的皮膚一般,莫名一陣心慌害怕。他趕緊低下頭,以至于只記得那叫人不敢直視的目光,卻連鮮兆林的模樣都沒來得及看清楚。

鮮兆林率先發話︰「原來你是方香主。我見過你,上次,你是和馬副幫主一起過來的,不知我記錯了沒有?」

雖然是句問話,可他的語氣卻很不客氣,好像上級對下級發號施令一般。

方志皋本來已被一連串的奇異景象弄得心驚肉跳,這刻听到他發問,反倒回過神來,擠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以道長的記性,怎可能記錯。」

鮮兆林又問道︰「方香主深夜造訪,是有什麼急事嗎?」。

方志皋趕緊答道︰「馬副幫主讓我送重要的消息過來。」

鮮兆林不悅道︰「既然是重要的消息,他何不親自送來。」

方志皋解釋道︰「這消息很是要緊,他又實在抽不開身,所以才命我連夜趕來通知道長。」

鮮兆林‘嗯’了一聲,道︰「哦,原來如此。那閑話少說,趕緊說正事吧。」

方志皋如實道︰「馬副幫主交代給了我三件事。第一件,我們的人今天在韶州城里看見了騎紫騮馬的那個江湖人。不過,和他一起的騎黃膘馬之人並沒有出現。可能二人已經分道揚鑣了。第二件,你們派出的‘黃膘紫騮’沒有把事情做干淨,留了個大尾巴。昨日,有個姓宮的女人跑去‘聚寶堂’,查探有關郭掌櫃曾有意換取‘如意寶’一事。據查,這個姓宮的女人就是朔雪庵的宮老爺的女兒。第三件,我們‘南華幫’已定在後天夜里奇襲‘解劍園’,馬副幫主很希望到時候道長能夠依約行事。」

一口氣把這番話說完後,方志皋突然感覺一陣輕松。

自從他走進這座宅院,就好像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神秘力量影響,一直心驚肉跳,仿佛胸口壓著塊大石般惴惴不安,直到這一刻,把需要傳遞的消息傳遞完了,才總算安下心來。

當鮮兆林听到‘紫騮馬’和‘如意寶’時,肩頭不免微微震動了一下,不過,方志皋並沒能察覺到。

沉吟了片刻,鮮兆林問道︰「你可知道,那個騎紫騮馬的和姓宮的女人現在在何處落腳?」

方志皋道︰「姓宮的女人,我們倒是查到了,就住在城南面的樂昌客棧,路引上的名字是宮露白,但不知是真名還是假名。至于那個騎紫騮馬的江湖人,一到晚上就出城了,應該沒在城里住。目前,我們的兄弟還在努力打探他的落腳處。」

鮮兆林輕輕‘哦’了一聲,語氣中略微顯得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就此多問什麼。

一時間,二人都沉默無語。

陷入這樣的安靜中,方志皋忽然覺得有點兒手足無措的感覺。

其實,在江湖上,他什麼世面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什麼難對付的人沒對付過?可以說,包括幫主、副幫主在內,他從來就沒怕過誰。但眼前的這個古古怪怪的道士就是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令他心跳加速,手底出汗。因為恐懼,所以在這個道人沒有開口說話前,他不敢提出告辭,只能繼續這麼等著,煎熬著。

就在他猶豫不定之時,那個道人突然開口道︰「你回去稟告你們馬副幫主,就說他的消息很及時,對我們很有幫助。到時候,一切都會按事先商定好的進行,叫他不必擔心。」

得到鮮兆林的回復,方志皋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之後行禮請辭。

鮮兆林微微頷首,表示許可。

出了院門,方志皋甩蹬上馬,打馬直往山下奔,向馬國梁復命去了。

隨及,燈‘呼’地滅了,整個宅院重新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堂屋里還透著少許光亮。

方志皋前腳才走,一個黑衣人後腳已輕手輕腳地從里屋走了出來。

原來,他一直在里面听著。

此人正是‘長耳’唐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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