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七回

作者 ︰

︰倪少游巧留暗語會天魁,南亭鳳驟下殺手向捕快

韓若壁似乎並不在意,笑道︰「目前為止,除了你,還沒人當面挑剔過我的行事作風。」

黃芩道︰「那是當然,你的名頭在那兒擺著呢。」

韓若壁道︰「你以為他們是怕我才不敢挑剔的?」

黃芩道︰「難道不是?我想,北斗會天魁的名號還是很能唬得住人的。」

「你錯了。」韓若壁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顯出半是自信,半是得意的表情,道︰「不是因為名號,是因為我的行事作風本就無可挑剔。」

繼而,他又沖著黃芩調皮地眨了眨眼,故意意味深長道︰「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無可挑剔。」

‘任何地方、任何事’,他說得尤其著重、肯定。

這時候,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異常曖昧的、別樣的光彩,漸漸地,整個人也仿佛被那種光彩籠罩了。

黃芩本想出言反駁他哪來的如此自信,但一瞧見那種光彩,倏時感覺一陣甜甜的、波浪般的沖動,順著頭頂往下流淌,某種潛藏的渴望就此萌動。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真是美妙極了!

看來,他二人間已不需刻意營造什麼氛圍,只要一個動作,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便足以打動對方,引發沖動。

黃芩不禁貪婪地盯著韓若壁的雙眼,似乎想從中汲取到更多這樣美妙的感覺。同時,他的目光也幻化在了韓若壁的眼中,忽爾幽深,忽爾杳渺,忽爾迷離。

理所當然的,韓若壁覺察到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把兩只胳膊搭在黃芩的肩膀上,一面繼續打量著他,一面壓低了聲音,嘴角勾勒出微微向上的線條,以一種帶有誘惑意味的語調,緩緩吐露道︰「黃捕頭,你說是不是?」

此時際,二人彼此凝視,彼此吸引,眼光俱開始恍惚起來。

黃芩的嗓子有些沙啞,道︰「不要動!也別說話!就這麼瞧著我好不好?」

但是,他沒能听到韓若壁的回答,因為韓若壁的嘴唇已電光石火般貼了上來,封住了他的嘴。

黃芩身軀一震,也伸出兩只手,摟住了韓若壁的頭。

他們如膠似漆,無比熱烈地摟抱在一起。

不,對他們而言,還不夠熱烈,永遠都不夠熱烈

按說,以往,對于韓若壁的諸多‘自大’言行,黃芩都頗有微辭,眼下卻怎的輕易地被引發出了沖動?

難道是因為中意韓若壁,所以對韓若壁身上的這種劣質已從不習慣,到不得不習慣,再到不能沒有,最後愛烏及烏了?說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畢竟,這種較為常見的定式,是人類強大的適應力的體現。

黃芩是人。

可是,至少這一次,‘點燃’黃芩的,不是韓若壁‘自大’的劣質,而是他無意間流露出的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甚至是黃芩的看法),不拘謹、無束縛,不矯揉造、瀟灑不羈的性情和風姿。

當然,關于這些,黃芩根本就沒空去想。

沖動不是理智,來的時候,哪還能顧得上想?

二人如此這般糾纏在一起,沉默而激烈地持續了一陣子,幾乎令他們深陷其中,喪失掉了應有的控制力。

幸好,只是‘幾乎’。

二人的腦子里還有一線理智,明白時下並非枕上弄兵,雨覆雲翻,折騰得繁星滿天,火樹銀花的時候。

終于,黃芩輕輕推開韓若壁,又用力拍打了幾下自己那染上激情顏色的雙頰,努力平撫下劇烈的鼻息,壓抑著道︰「我們該去客棧找宮姑娘了。」

盡管心底里有個小人兒在叫囂著舍不得,韓若壁還是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理了理稍嫌凌亂的頭發,點頭道︰「雖然我想說未免有些掃興,但時間確是不多了。」

這一回,二人沒有分頭行動,而是一齊進城,去往‘福臨客棧’。

這日的‘福臨客棧’和以往有那麼一點兒不同,門口的望桿上掛的不是招旗,而是一副字。字雖然寫得還算湊合,但一看就知不是什麼名家手筆。從墨跡上看,這副字是新近書寫完成的。

瞧見這副字時,韓若壁微愣了愣,並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上面的內容︰「碧海無波,瑤台有路。」隨及,他加快腳步進去客棧了。

黃芩跟在他身後。

二人來到櫃台前,韓若壁對掌櫃的道︰「勞駕,請問那位叫宮露白的姑娘住幾號房?我們是她的朋友,約好了在這里見面的。」

低頭從登記冊里查找到相關信息後,掌櫃的回他道︰「她住的是地字三號房。往里面走,右手第三間廂房就是了。」

黃芩轉身待走,韓若壁卻不緊不慢地又開口問道︰「門口的那副字是什麼人寫的?」

听他的語氣倒像是沒話找話。

黃芩知道韓若壁不會無緣無故與人閑扯,便又轉回身看他想干什麼。

掌櫃的‘哦’了聲,答道︰「是住在玄字一號房的客人寫的。」

韓若壁聳了聳肩,一副瞧不上的模樣,道︰「字寫得那麼丑,你們也好意思掛在門外,不怕招來晦氣嗎?」。

「瞧您這話說的,頂多是入不了您這種行家的眼,哪至于招來晦氣這麼嚴重。」掌櫃的模了模胡子,呷呷笑道︰「那位客人可是願意出一兩銀子一天,讓我們掛在外頭的。」

韓若壁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櫃台。

瞧他走的方向似乎並非地字三號房,黃芩跟上去,疑道︰「上哪兒去?莫非和門外的那副字有關?」

韓若壁湊近他的耳朵,小聲道︰「‘碧海無波,瑤台有路’是‘北斗會’的一句暗語,不過已然作廢了。」

黃芩眼珠一轉,道︰「什麼時候作廢的?」

韓若壁心里暗嘆了一聲,面上平靜如常,道︰「我把老五逐出去後。」

黃芩當即心下明了,道︰「這麼說,玄字一號房的客人極可能就是他嘍?」

韓若壁道︰「他這麼做,一定有急事,總要去瞧瞧才能放心。」

旋即,他又道︰「咱們一起去。」

黃芩搖了搖頭道︰「不用了,他要見的是你,不是我,我跟著,他說話反而不便。這樣好了,我們分頭行動,你去會一會他,我去見宮姑娘。」說罷,轉身疾步往地字三號房的方向去了。

韓若壁本想再說點什麼,但見黃芩已頭也不回地走了,也就作罷,上到二樓,往玄字一號房而去。

沒等他敲門,門就開了,里面站著的果然是倪少游。

「這種腳步聲,只能是大當家了。」倪少游笑道。

言罷,他伸頭往韓若壁身後瞧了瞧,轉眼似乎松了一口氣,道︰「那個捕快沒跟來?」

「他有別的事。」韓若壁淡淡一笑,道︰「‘碧海無波,瑤台有路,思量便合雙飛去。當時輕別意中人,山長水遠知何處?’你倒是很會選暗語啊。」話里隱有幾分不滿。

倪少游垂下頭,尷尬道︰「那些暗語都是大當家當年定下的,我只是隨便挑了一句引大當家前來接頭,沒別的意思。」

回身,他把門關上了。

于桌前坐定,韓若壁道︰「你因何知道我會來此處?」

倪少游道︰「我打听到和你們一路的宮姑娘在這里住下了,就來踫踫運氣。」

說著,他替韓若壁倒了一杯茶。

正好感覺有些口渴,韓若壁接過喝了,道︰「你找我,有事?」

倪少游道︰「雖然大當家沒對我說明什麼‘三殺’、‘玄闕寶’的事,可我也听得出來,大當家是要對付趙元節了。」

韓若壁灑月兌一笑,道︰「算是吧。」

倪少游道︰「所以,我得到的這個消息,對大當家而言應該很重要。」

韓若壁做出無所謂的表情,道︰「重不重要的,說出來才知道。」

倪少游面色凝重,道︰「早些時候,李自然已離開了江西。」

韓若壁‘噫’了聲,道︰「難道李自然不放心趙元節,又親自出馬,來取‘玄闕寶’了?」

倪少游道︰「確有此種可能,因此,我才不得不給大當家提個醒。一個趙元節已是極為麻煩,倘是再加上李自然,我擔心」

韓若壁打斷他道︰「我倒覺得,很可能是寧王另有任務派給李自然,所以他才離開了江西,與我們這邊的事並沒甚關系。」

倪少游點頭,道︰「也有可能,但總歸有備無患,大當家還是多加一份小心的好。」

思忖片刻,韓若壁皺眉道︰「這個消息可是王大人差人告訴你的?」

心里,他狐疑不定。

倪少游搖搖頭道︰「不是。」

韓若壁更加疑惑了,追問道︰「那是哪里來的消息?」

躊躇片刻,倪少游用力‘嘿’了聲,道︰「雖然大當家已不認我這個兄弟,我卻仍把大當家放在心里,不能對大當家有所隱瞞。老實說,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是南亭鳳。」

听到南亭鳳這個名字時,韓若壁的眉毛微挑了挑,隱晦地笑了一聲,道︰「南亭鳳?」

倪少游道︰「他原先是跟在王守仁王大人身邊的,我投奔王大人後沒多久,他就被楊廷和楊大人借去辦事了。」

韓若壁奇道︰「華蓋殿大學士楊廷和?」

倪少游點了幾下頭,道︰「是啊。」

韓若壁將信將疑,道︰「不會吧,以楊廷和的身份、地位,哪至于缺少人手,需要向別人借?」

同時,他邊思索邊暗道︰看來,八成是楊大學士有什麼上不得台面之事需要人手去解決,又怕被政敵盯上,所以才有了‘借人辦事’這麼一處。

恰如韓若壁所料,倪少游道︰「據我所知,當時,楊大人是要借一個信得過、武功高,而且不是他自己屬下的生面孔去做一件事。」

韓若壁道︰「什麼事?」

倪少游道︰「我哪能知道。不過,我想,王大人和南亭鳳應該是知道的。」

「都說官官相護,王大人和楊大人的私交果然不錯啊。」韓若壁語帶譏諷地笑了聲,道︰「否則,管理內閣的內閣首輔,如何能越權指派得了兵部旗下的王守仁?王守仁這只老狐狸,又豈是願意被別人隨意支配的?」

听他對王守仁語出不敬,倪少游干笑了兩聲,道︰「楊大人沒有親自出面,是通過兵部尚書王瓊傳達的命令,所以,王大人不好推辭。」

韓若壁道︰「這話,是你們王大人說的吧?」

倪少游點頭。

韓若壁在心里‘切’了聲,暗道︰倘是沒甚私交,楊廷和敢借王守仁的屬下辦自己的隱秘之事?鬼才相信。至于讓兵部尚書王瓊傳令,想來不過是走走過場,掩人耳目罷了。

接著,他靈機一動,道︰「王大人另外交待給你的任務,可是與這個南亭鳳有關?」

倪少游搖頭道︰「不是,我也沒想到會在此地遇上他。」

「這麼說是巧合了?」停頓了一下,韓若壁道︰「王大人交待給你的到底是什麼任務?我瞧之前你似乎不大願意說的樣子。」

猶豫了片刻,倪少游道︰「主要是這件事和大當家沒甚關系,所以我才沒說。」

他越是不想說,韓若壁就越是好奇,當即拉下臉道︰「怎麼,沒關系就說不得了嗎?」。

見不得大當家如此不快的表情,倪少游立刻解釋道︰「其實也沒什麼,是王大人讓我送封信給韶州府的官員,催討甲冑和軍糧。」

原來,雖然戶部是國家財政的中樞,應該統一管理、輸送軍隊的補給,但事實上卻沒有實權。軍隊的糧餉補給一直是由各個州府按規定,直接輸送給軍隊的,戶部只能在賬目上進行監督。基于這樣的操作,一個州府可能要向幾個,乃至十幾個不同的軍隊輸送糧餉補給,而一個軍隊也可能要接受幾個甚至十幾個州府的糧餉補給,實在很難統一規劃,供應不足的情況也就時有發生了。那些足額輸送的州府,是不會替由于各種原因沒法足額輸送的州府多承擔軍隊的糧餉補給的。因此,軍隊派人催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韓若壁這才滿意地笑了笑,道︰「你和那個南亭鳳是不是很熟?」

倪少游輕笑了聲,道︰「還行,一起喝過幾次酒。」

韓若壁道︰「那你可知道他來韶州做什麼?」

倪少游道︰「他沒說,但我猜應該和寧王、李自然有關。」

韓若壁奇道︰「此話怎講?」

倪少游道︰「因為南亭鳳讓我回去時順便幫楊廷和楊大人帶個消息給王大人,這個消息是有關寧王的,而且,他還提到李自然近期已經離開江西了。」

腦中疑竇叢生,韓若壁道︰「那個有關寧王的消息是什麼?」

遲疑了一瞬,倪少游道︰「是楊大人私下里給寧王寫過一封信,用于試探。從寧王的回信看,楊大人認為寧王並沒有起兵造反的膽子,只是想憑借囤積兵力、擴張勢力撈取一些好處,所以,楊大人希望王大人不要太過擔心,更不必輕舉枉動。」

韓若壁‘嘿嘿’一笑,道︰「就我看來,王大人同楊大人的看法似乎並不一樣啊。」

模了模下巴,他一挑眉毛,道︰「我們想會一會這個南亭鳳。他現下人在何處?」

倪少游愣了愣,道︰「我們?還有誰?」

這麼快,他就把黃芩給忘了,想來是潛意識里根本不願記得還有這麼個人存在。

韓若壁眼光一瞟,道︰「當然是黃捕頭。他是王大人欽點的,豈能獨享清閑?」

倪少游有些為難道︰「如果南亭鳳不願意見面怎麼辦?」

韓若壁則好像完全沒有這種憂慮的樣子,道︰「他本是王大人的麾下,我們也在替王大人做事,至少現在大家還算是一條船上的吧,不會連一面都不肯見。」

倪少游道︰「他現在應該離此不遠,要不這樣,大當家你先坐一坐,我這就試著去聯系他。」

韓若壁笑道︰「那再好不過了,只是要辛苦你跑一趟。」

倪少游開門就要出去,卻見門邊抱肩站著一人,正是黃芩。

怎麼看黃芩怎麼不順眼,他忍不住譏諷道︰「你一直站在外面偷听我和大當家說話?」

黃芩都沒拿正眼瞧他,只道︰「沒有必要的事,我從來不做。我若是想知道,只管問你們大當家便可,又何必偷听。」

言下之意,好像只要他問了,韓若壁鐵定會告訴他一樣。

倪少游听言,心頭妒火直竄,腦子里一片混亂,嘴上立時沒了把門的。他恨恨地把牙關咬出了聲,從牙縫里迸出一句︰「若非大當家沾染上你,你不過賤民一個,有什麼了不起的。」

話一出口,他自己反而嚇了一跳,心下生怕惹惱了對方,逃也似的一路小跑著下樓去了。

黃芩倒是沒怎樣,只是向樓梯口倪少游消失的地方瞧了眼,轉身進了屋。

招呼黃芩在對面坐下,韓若壁揚眉一笑,道︰「怎麼樣,宮姑娘願意走一遭‘解劍園’嗎?」。

黃芩攤開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本來,她是不太願意的,但听說殺害宮老爺的‘黃膘紫騮’極可能就是‘三殺’的成員,而‘三殺’又將出現在‘解劍園’,便立刻改了主意。我瞧她眼楮里的火都快燒起來了,急得什麼似的,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東西,走得比兔子都快。」

韓若壁的嘴角帶出一絲譏嘲的笑意,道︰「你費這麼大力氣,也不知是幫她,還是害她。」

黃芩不置可否,繼而反問道︰「對了,你和那個老五又有什麼事情鬼鬼祟祟的?」

韓若壁不答,反而悠悠問道︰「剛才他簡直罵到你臉上了,你怎的不回罵他。」

原來,倪少游的聲音雖小,但以韓若壁的耳力還是足以听見的。

黃芩不值一哂,道︰「罵來罵去,倒像一對沷婦,還是免了吧。」

韓若壁道︰「你也太能沉得住氣了吧?」

黃芩道︰「能沉得住氣不好嗎?」。

韓若壁嘆息道︰「太能沉得住氣之人做起事來,大多顯得冷酷無情。」

黃芩輕輕一笑,道︰「‘顯得’是外人看的,是不是冷酷無情,只有自己知道。」

韓若壁道︰「你覺得自己可算是冷酷無情之人?」

沉默了一瞬,黃芩道︰「那要看對誰了。」

輕嘆一聲,韓若壁道︰「沒人喜歡冷酷無情之人,所以,想活得好,裝也得裝出點兒人情味來。」

黃芩的眸子閃動了一下,道︰「這麼說,你的人情味是裝出來的?」

盯著他瞧了半晌,韓若壁嘿嘿一笑,轉移話題道︰「要是換成我,別人不講道理地罵過來,我一定罵回去。」

黃芩搖了搖頭道︰「他罵他的,只要不理會,他就是朝天吐口水,最後落了自己一頭一臉。至于不講道理,那就拼手段好了,罵大街管什麼用,想過招,總得拿出點兒真本事來。」

心頭一驚,擔心過後黃芩會對倪少游施什麼手段,韓若壁快速地眨了眨眼楮,有意大聲笑道︰「好了好了,瞧在我的面子上,你可別難為他了。要說武功,你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他,何必同他置氣?他倒是為我們帶來了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

心知韓若壁從不無故出驚人之語,黃芩立刻有了興趣,探身追問道︰「什麼消息?」

韓若壁神神秘秘,道︰「李自然已經離開南昌了。」

黃芩面露驚訝之色,道︰「莫非他也要來取‘玄闕寶’?」

緊接著,他又否定了這一想法,道︰「不對,這件事對于李自然而言,應該還算不得什麼大事。此種時候,他不是該呆在南昌寧王府里坐鎮嗎?如何會輕易離開?寧王又怎肯放他出來?」

韓若壁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懷疑可能是李自然另有重要之事須得去辦,才離開南昌的。」

深思片刻,黃芩道︰「這卻是有些蹊蹺了。眼下,正是寧王厲兵秣馬之際,什麼重要之事能令得李自然離開?」

摁著腦門想了一陣,韓若壁歪了歪嘴,道︰「算了,我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了。不過,這件事,本該王守仁去操心,與我們並沒有多大干系,我們又何苦絞盡腦汁。」

黃芩反駁他道︰「怎麼沒干系?如果李自然確是趕來同趙元節會合,一並取回‘玄闕寶’,豈非是個大麻煩?」

韓若壁‘哈’了一聲,道︰「管他是不是大麻煩,只要不找我們的麻煩,就不怕。」

黃芩奇道︰「怎可能不找我們的麻煩?」

韓若壁晃著腦袋笑道︰「第一,我相信,以‘太玄天師’李自然的身份、法力,還不至于巴巴地從南昌趕過來,取一個尚且不知道底細的‘玄闕寶’。第二,我已經盤算好了,如果李自然確是趕來和趙元節會合的,在他們幫‘南華幫’偷襲‘解劍園’的那天,‘三殺’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觀,那麼‘三殺’的巢穴必然空虛,我們就在那時去端了他們的‘老巢’,想來李自然他們是不可能趕得及回來阻止我們的。」

黃芩有點兒想不通,問道︰「你怎麼能確定‘玄闕寶’就在‘三殺’的巢穴內?」

韓若壁做了個把嘴巴縫起來的動作,眯眼微笑,沒有吭聲。

他的這副模樣難免讓人以為他心中早已有底,只是故意賣關子逗弄黃芩,不願明說。

果然,黃芩也是這麼以為的,加之考慮到‘北斗會’很有些打探消息的神通,從某些特別的渠道獲知‘玄闕寶’就在‘三殺’的巢穴內也不是沒有可能,是以沒再追問。

見黃芩沒再就此問題深究,韓若壁暗里舒了一口氣。

其實,韓若壁根本沒法確定‘玄闕寶’就在‘三殺’的巢穴里,而且也不太關心在不在。因為,他對‘三殺’從劉謹那兒得來的大量金銀財寶的興趣要遠遠大于‘玄闕寶’。當然,如果‘玄闕寶’也在其中,他正好順手奪了,如果不在,那就先把那些金銀財寶搶奪到手再說。

黃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得,又皺起眉頭,道︰「說起來,你的那個老五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如果消息不可靠的話,我們琢磨這半天豈不是白費力氣?」

韓若壁臉上的神色有些捉模不定,似乎也不是很有把握。他道︰「這事可不好說。按說,老五辦事素來還是比較謹慎小心的,但這個消息是他從別人那兒得知的,到底有多可靠,我也拿不準。不過,我已經讓他和提供消息之人聯絡去了。有些事,總要和那人當面接觸、探試一下,才能放心。」

听聞此言,黃芩皺眉道︰「原來是個線人。這樣的人,一般都不會願意出來見面吧。」

韓若壁搖頭,語速很快道︰「不是什麼線人,是個和你我情況差不多的辦事之人,叫南亭鳳。他原本是王守仁麾下的一員干將,近期卻被楊廷和楊大學士借去辦事了。至于辦的什麼事,我還不清楚,但听上去應該有點兒古怪,許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感覺他和老五的關系還不錯,消息就是從他嘴里傳出來的。」

听到南亭鳳的名字時,黃芩的身軀微微一震,眼光一緊,道︰「南亭鳳?哪個南亭鳳?」

韓若壁無奈地笑了聲,道︰「難道這江湖上還有很多叫‘南亭鳳’的嗎?」。

黃芩疑道︰「莫非就是那個橫行江西的悍匪,‘一丈紅’南亭鳳?」

韓若壁努努嘴,表示同意道︰「八成就是了。早些時候,我曾听說他被王守仁擄獲,後來就沒了消息,想來是被那只老狐狸收伏,納入麾下了。」

黃芩道︰「江湖素傳,南亭鳳掌中一口長刀,有萬夫不當之威,而且刀尖起處必有血光飛濺丈外,因此給了他一個綽號--‘一丈紅’。」

韓若壁嘿嘿笑道︰「我記得有種花也叫‘一丈紅’,所以,頭次听說南亭鳳的人可能以為他是個女子也不一定。」

黃芩也嘿嘿笑了起來。

轉而,韓若壁道︰「你的刀法也很是不錯,想不想同他比劃比劃?」

黃芩笑著搖了搖頭,沒說話,但眼中卻不由自主地閃過兩道厲芒。

過了快一個時辰,倪少游終于回來了。他喜滋滋地告訴韓若壁,南亭鳳終于被他說服了,答應在城外的‘野墳坡’見上一面。不過,和韓若壁說話時,他刻意與黃芩保持著較遠的距離。因為,一掃見黃捕頭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就感覺後脊梁一陣陣發冷,總擔心冷不防被劈上一尺。之後,他推說還有許多瑣碎的事情要做,不便相陪,讓韓、黃二人自己去見南亭鳳了。

野墳坡,是一片荒涼的土坡,到處藤蔓縱橫,雜草叢生,除此之外,就有一個挨著一個的、一片連一片的沒有墓碑的、光禿禿的墳頭。

俗話說,一百零八病,得心病的最難醫;三百六十行,跑江湖的最吃苦。在江湖上跑,整日里滿世界沖撞,踏遍窮山惡水,歷經世態顏涼,自然是極苦的。而這嶺南之地向來氣候惡劣,因此,常有從北方來的江湖客由于水土不服,一病不起,進而一命嗚呼,客死他鄉。因為他們舉目無親,也無人幫忙安葬。後來,有些當地的好心人看不過,主動把一些來歷、姓名完全弄不清楚的、暴斃的江湖人給草草安葬在了這片土坡下。慢慢的,其他人也學他們的樣兒,土坡下的墳頭便越來越多了。雖然沒有墓碑,但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畢竟,大多數暴斃在外的江湖人是沒有機會入土為安的。當然,這片墳地里也混雜有不少和‘南華幫’起了沖突,被打傷致死的江湖客。

頂著快要把人烤焦的烈日,黃芩和韓若壁趕到了這片土坡下。

韓若壁緊皺起眉毛,眯縫著眼楮,抱怨道︰「那個南亭鳳可真夠古怪的,非要選這麼個鬼地方見面。」

黃芩臉色平靜,額頭上瞧不見絲毫汗珠,好像並不懼怕那幟熱的陽光。他冷冷道︰「你的那個老五,不會是在捉弄我們吧。」

韓若壁搖頭道︰「應該不會,我信得過他。」

黃芩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可我看他說出這個見面地點時,臉色怪怪的,好像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另外,他瞧我的眼神不太對勁,我擔心這里面有什麼蹊蹺。」

「臉色怪?我怎麼沒瞧出來?」韓若壁笑道︰「至于眼神那八成是因為他怕了你了。黃捕頭,別太多心了。」

二人向四周望了望,只見炎陽曬得地面好像要開裂了一般,蒸騰而起的熱氣使得遠處的景物都有些扭曲了。

倏然間,十丈之外,好像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掠過。

黃芩警惕的轉過頭,眼光跟著瞧了過去,但卻什麼也沒瞧見。

「那里好像有什麼東西。」黃芩道。

此時,韓若壁也是一臉肅然,道︰「你也感覺到了?瞧出是什麼了嗎?」。

黃芩冷冷道︰「沒有。但是,不用瞧也知道是什麼。」

听他這話說得有趣,韓若壁忍不住又問道︰「你說是什麼?」

黃芩森然道︰「不是人,就是鬼。不管是人是鬼,揪出來瞧瞧便清楚了。」

話沒說完,他人已‘嗖’的一聲竄將出去,背後鐵尺也握到了手中。

有一種人,天生就能感覺到危險的存在。只要到了有危險的地方,他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倘若向他們要理由,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他們就是知道。當然,這種感覺不是每次都會有,可一旦有了,便甚少出錯。

顯然,黃芩正是這種人。

照理說,他和韓若壁來此地,是為了同南亭鳳會面,並非與人拼斗,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這一點,黃芩不會不清楚,但是,一到野墳坡,他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按照以往的經驗,但凡他產生這種感覺時,接下來都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就見,黃芩飛身掠起,如同雨燕一般輕快地追了過去。隱約間,似乎有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地,高速地正從他前方的草叢里撤開。

黃芩立即揮了揮左手,示意韓若壁盯住左側的人影,他自己則追著右邊的人影不放。

韓若壁的‘蹈空虛步’比黃芩的‘流光遁影’更快,所以適才雖然起步稍晚,但已經追到了黃芩身後不遠,見到黃芩的手勢,當即心領神會。

如此,二人分盯兩路。

眼見黃芩緊追不舍,只覺離前面那條人影越來越近,正自盤算下一步要如何行動時,突然間,前面聲息全無,好像剛才一直在急速逃竄的人影瞬息間消失了一般。

黃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的血液也幾乎被凍結住了。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這是一種武功心法,同時也是傳說中,江西悍匪‘一丈紅’的獨門輕功心法!

就在此時,一陣淒厲、嘯長的利刃破風之聲自黃芩的背後響起,剎那間,大半人高的雜草好像被施了魔法般分左後倒了下去,刀光如練,刀勢如洪,直奔黃芩的後心要害而來!

好毒辣的一刀!

倘是換做一般人,在此種時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借著急速前奔的勢頭,再發力猛沖,以避開背後猝然而至的奇襲。

但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心法等的就是這樣的殺敵機會,又豈會容敵人從前方逃走?

南亭鳳的這一招,不知已壞了多少英雄好漢的性命。因為,他此刻刺出去的刀,雖然已是極快,但遠沒有到達速度的極限,如果敵人想加速從前面逃竄,則正中他的下懷。他的刀,還可以至少加速一倍,任對手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成為他刀下之鬼的命運。

雖然剛才黃芩略顯莽撞,落入了敵人的算計,但好在他身經百戰,臨敵經驗極為老到,是以值此危機時刻不但沒有慌張,反而格外冷靜。

但見,他腳下一頓,看上去好像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一樣,整個人如同一根木棍似的向前摔倒了下去!

這等變化,連南亭鳳這樣的高手也不免大感意外。

不過,南亭鳳可不會讓煮熟的鴨子從面前飛走。

瞬時,他手腕一沉,化刺為砍,長刀‘刷’得一聲,迎頭劈落。

映著耀眼的陽光,刀刃上支出的無數仿佛狼牙般鋒利的鋸齒正閃閃發亮。

原來,他的長刀和普通的長刀可不一樣,刃口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鋸齒。

這哪里是什麼長刀,根本就是一把‘長鋸’!

被這樣的‘鋸子’砍一下,難怪會飆出一丈多遠的血!

不過,黃芩可不是簡單地向前摔倒,而是一面向前栽倒,一面錯步扭轉身體。因是之故,等到南亭鳳的長刀砍下來時,黃芩已整個兒轉過身,變成臉朝上,背朝下,正面對著南亭鳳那柄砍落的‘長鋸’了。

見此情形,人如鐵板橋一樣平行于地面,腳下卻依然像生了根一樣牢牢扎住的黃芩,手腕一翻,手中鐵尺急速擺動,連帶著強大的腰勁向上一撩,只听得‘吱吱嘎嘎’一陣怪響,眼見火星亂竄間,南亭鳳這志在必得的一刀,就被蕩了開去!

沒想到黃芩的這一尺撩起來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力氣,南亭鳳的臉色刷的白了,只覺得手腕一陣發麻,胸口處如同被一只大鐵箍給勒住了一般,連氣都幾乎換不上來了。愕訝之余,他連忙後退開半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也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恢復了正常。隨後,他盯著黃芩,心里暗自驚道︰這一尺,真是好厲害!

黃芩的下盤雖然穩固,但以鐵板橋的姿勢擋了南亭鳳一刀後也再難以支撐了,于是摔倒在地,隨即就地打了個滾兒,擰身躍起,轉眼間就扎起一個側馬步,一面調整內息,一邊小心地觀察著面前的南亭鳳。

只見,南亭鳳又瘦又高,但由于骨架奇大,身上掛著的那件寬大的土藍色布衣倒也沒顯得多空蕩。看上去,他的背有一點兒駝,因而頭略微向前傾,臉上除了皮就是骨頭,一雙眯縫眼正惡狠狠地盯著黃芩。

上來就被對方一陣猛攻,進而幾乎遇險,黃芩當然肝火大動。是以,待到內息恢復後,也不搭話,搶先上步,口中吐氣開聲,揮尺就猛擊了過去,氣勢狂野如虎。

南亭鳳見狀,不急不忙,舉刀虛架了一下,轉身就走。

黃芩正要搶上去追擊,南亭鳳突然一扭,旋轉著身子,一記回馬刀,直斬向黃芩的腰際。

這一招,說起來毫無神奇可言,可謂屢見不鮮,但是在南亭鳳手中施展開來,則別具威力。只听刀刃起時激蕩空氣發出的呼嘯聲,就知道這一刀上的力道極為沉重,刀勢極為凶狠。

這一刀不但沉重、凶狠,而且極快。

快得讓人幾乎來不及瞧見刀光。

黃芩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刀就已經襲到他的身側,他甚至已經能感受到這一刀上的罡風、勁氣了!

一招鮮,吃遍天。

南亭鳳的這一記回馬刀是經過無數次的習練與實踐的,于他而言,純熟得就好像吃飯、喝水一樣。這一招,曾經幫他擊斃過許多武功高過他的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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