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八回

作者 ︰

︰智得鏈甲全憑口若懸河,猝然南下竟然另有文章

黃芩剛剛極為驚險地化解掉了南亭鳳的一記殺招,才令得局面有所轉變,所以,此刻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再回到之前的防守之勢了。他明白,這種時候,是寧死也要與敵人搶攻的,否則氣勢就會被遏止住,戰況也將向對南亭鳳有利的方向發展。

當機立斷之下,黃芩口中怒喝一聲,突然團身前沖,連人帶尺,如同一枚旗花火箭般‘突’地竄了出去,直撲南亭鳳的面門!

這一下魚躍而出,他的身形高高拔起,因而自然巧妙地避開了南亭鳳畜勢而發、威猛無儔、已攻達腰際的一刀。

其實,‘回馬刀’這種招數本就算不得什麼精妙的武學,南亭鳳的回馬刀之所以厲害,是因為他把這一手幾乎練到了如同條件反射般迅捷,以至于在他的意念到達之前,刀就已經揮出去了。

不得不說,這一刀如星漩電飛般,速度快到了極致,力道也重到了極致,大有一刀將對方斬成兩段的氣魄。但是,也正因如此,南亭鳳想撤刀回防,以便換招相抗便萬萬來不及了。

不過,不管來得及來不及,他都必須馬上做出應對,否則,稍有遲疑,黃芩的鐵尺就將擊中他的面門,他也就性命不保了。

大驚之下,南亭鳳的臉色都變了,瞬時顧不得那許多了,雙足使出娃兒吃女乃的力氣猛地一蹬地,身子勉強向側面飛了出去。雖然樣子看上去很是別扭、可笑,但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有效的應變之策了。

不過,這一刻,他全身上下空門大開,破綻百出!

相比南亭鳳,黃芩則顯得冷靜異常,招式落空後,一個健步跟了上去。

可是,他並沒有著急出招,而是等到南亭鳳眼看將要落地,卻還沒能落地前,也就是舊力已泄,新力未生之際,才突然逼近上前,一尺揮出。

這一尺揮出的時機拿捏得相當精妙,南亭鳳竟完全無力招架,只能尺來胸受了。

但听得‘當!’的一聲暴起,似是金鐵相交之音。

只見,南亭鳳好似酩酊大醉了一樣,搖晃著腦袋,踉踉蹌蹌地向後連退出了七八步,才總算站穩了。他胸前的衣服因為吃了這一尺,已如同被刀劍劈砍過一樣,破開了一個大口子。

可是,他仍然兀自站立不倒!

黃芩那能夠切割人體的鐵尺,居然沒能傷到他!

黃芩不免當即變色動容,心道︰他的護體神功竟有如此厲害?定楮再看時,卻不免又好氣又好笑起來。

原來,他發現南亭鳳被砍破的衣服處,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烏光閃閃的鎖子甲。

這種鎖子甲實乃貨真價實的軍器,民間是斷然沒有的,是由一個個細細的、圓形和橢圓形的小環接連而成,一環套住一環,密密麻麻地護住整個軀干。每一個小環都為精鋼打造,對刀劍劈砍的防御力極佳,甚至長槍、長矛也很難一下子將其刺穿。

出于有鎖子甲的保護,被黃芩一尺劈中的南亭鳳沒有落下什麼外傷,但尺上那股剛猛的內勁還是實打實地擊中了他,若非他一身功力精純無比,護體罡氣幾達金剛不壞之境,也難免要口吐鮮血,內腑受傷。

由此可見,南亭鳳的武功也確實非同小可。

鑒于此前兔起鶻落間來回交鋒了好幾回,均各自出現險情,到這刻,二人都不免謹慎了起來,沒有出手,而是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一邊互相虎視眈眈地瞪視著,一邊調息換氣。

眨眼間,遠處飛速奔來兩條身影,其中一條正是韓若壁。

不待二人再度開打,已搶到近前的韓若壁疾疾開腔責問道︰「南亭鳳!我們都是替王大人做事的,約好了在此地接頭,你怎麼不分青紅皂白陡下毒手?」

雖然交手才不過一、二個照面,但南亭鳳預備好的幾次殺招均未能奏效,而黃芩的凶狠搏殺能力又已令他暗生畏懼,此時正在遲疑中,沒敢再度攻上。听到韓若壁此言,他瞥了一眼,陰陽怪氣道︰「哼,青紅皂白我還分得清。」

韓若壁道︰「大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南亭鳳忍不住恨恨道︰「好一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且問一問這位黃大捕頭,四年前,我兄弟‘一劍橫天’周元衡路過高郵時,是不是他壞了我兄弟的性命?我同周兄弟八拜之交,這等深仇大恨,怎可不報?」

听他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韓若壁頓時噎住了,轉瞧向黃芩,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早知黃芩的手段,而且不消說,江西悍匪‘一丈紅’的兄弟絕不會是什麼善茬,‘一劍橫天’若是窮凶極惡地跑到高郵州挑事,被力保一方平安的黃捕頭暗中買了命去也在情理之中。

心里,韓若壁暗道︰不知這個南亭鳳和那個‘一劍橫天’的交情到了什麼地步,若然當真是過命的交情,眼下的事倒是有點難辦了。

這時,黃芩已皺眉道︰「‘一劍橫天’周元衡?我倒是听說過此人,江湖上也算有些名頭,不過,我不記得曾經會過他。」

南亭鳳怒目而視,厲聲道︰「放鳥屁,你還想抵賴?!除非你不是高郵的賊奴捕頭黃芩!」

搖了搖頭,黃芩又道︰「當然,在高郵時,也有很多不曾報出過名號的江湖人與我單挑,其中有沒有你說的這個周元衡,我也不知道。這筆帳,你就算在我頭上好了。走江湖的,過得就是朝不保夕,拿腦袋換快活的日子,我只能保證,死在我手上之人,我都會讓他們盡情施展功夫,死也死個明白。」

南亭鳳微微一怔,打量了他一下,道︰「這麼說,你承認了?」

他覺得這個捕快竟一點兒也不像捕快。

黃芩道︰「你若是想殺了我替你兄弟報仇,就盡管放馬過來。你若是技高一籌,我也願賭服輸,把命交給你就是。不過,話說回來,我若是僥幸勝出,可不保證能手下留情。」

說話間,他的精神未有絲毫松懈,仍緊緊釘牢南亭鳳,以防有變。

南亭鳳獰惡一笑,道︰「好!你倒是快人快語,若非咱們有仇在先,我南亭鳳倒是很想交一交你這個朋友,真是天不遂人願。」

話未說完,他已改為雙手握刀,再度攻上。

就見,南亭鳳憑借著腰力,急速地舞動起長刀,刀尖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來回不斷攪動,剎時間,刀光如電蕩星搖,刀勢如泰山壓頂,向黃芩整個人壓了過來。

這一刀的刀勢凶猛無匹,但其中仍隱隱藏有許多奧妙精巧的變化,黃芩瞧在眼里,只是嘴角擒起一絲冷笑,身形則凝然不動,屹立如山。

果然,這來勢洶洶,如烏雲蓋頂般的一刀才使到一半處便突然變招,那如山岳一樣雄渾的刀影一斂,忽地化作一左一右兩道飄忽不定的刀光,幾乎難分先後,快如追風逐電,向黃芩的雙肋襲來。

這一變化,若即若離,似有似無,正是南亭鳳的一記絕殺,喚作‘相思斷’。

原來,這一左一右兩道刀光,看似毫不相關,其實卻相互呼應,令對手既不能一齊化解,又無法逐個擊破,其中最為精妙之處就在兩者間那若即若離、似是而非的聯系。

相思斷,藕斷絲連,斷為相連,雖然心痛如斷腸,卻是棄取有度,另闢蹊徑。

不過,如被‘相思斷’的刀光劈中,斷的可就不只是腸了。

還有命!

黃芩雙目炯炯,目不轉楮地緊盯著南亭鳳的刀勢,就在刀光即將及體的剎那間,突然馬步向前,往兩道刀光中間的縫隙住踏出了半步!

面對這變幻莫測、奇詭難當的刀勢,黃芩居然不退反進!

南亭鳳不禁大驚失色。

他從沒見過如此應對的敵手。

要破相思斷,如同斷相思,難就難在要舍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面對這一招‘相思斷’,若是因為看不透其繁復的後招變化,而稍有優柔寡斷,就難免要遭受斷腸裂軀之痛,而唯有當機立斷,深入險地,擊其中流,才是破除此招的唯一辦法。

若是深知此招的底細,在對戰之時予以破解,也就罷了,可黃芩卻是在實戰之時,全憑眼力、感覺,一下子找到了‘相思斷’的破綻之所在,由此可見,拋卻武功高低、內力修為暫且不論,光說武學上的見識,就勝過南亭鳳不知道多少倍了,因是之故,不由得南亭鳳不為之變色。

一般來說,越是變化繁復精妙的招式,越是容易在氣勢上有所欠缺;而簡單直接的招式,則相對氣勢勇悍,然而後續的變化卻又難免有些不足。其實,不止武學,天地萬物都依循此理,所謂‘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

黃芩能破解這招‘相思斷’,正是基于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所以,他一見到南亭鳳的這招‘相思斷’變化莫測,難以預料,就干脆棄繁求簡,橫下一條心,硬踫硬地直接從南亭鳳中路突破了。不過,雖說如此,敢在高明的敵手面前這麼應對,也是萬中無一的角色了。一瞬間,黃芩的那種因此而產生的無以倫比的信心和勇氣,一下子形成了任是何等敵手也難以抵擋的氣勢。

但見,黃芩掌中鐵尺輕挑著直刺而出,正朝向南亭鳳的中路而去!

此種用尺的方式頗為特別,簡直是把鐵尺當短槍用了。

中平槍,槍中王,中間一點最難防。

‘相思斷’對上了這一尺,就如同毒蛇被打中了七寸一樣,頓時銳氣全消,原本那凌厲無匹、飄忽難測的攻勢立時土崩瓦解。

南亭鳳已是慌了神,手足無措間,無奈地將腕子一甩,月兌手把掌中的鋼刀擲向黃芩,激起一片勁風,只盼得這一下能阻黃芩一阻,同時,他用盡渾身的力氣,一個金鯉倒穿波,向後逃遁了出去。

此種招數一看就是無力應對,慌亂中隨手而出,大有顧頭顧不了 之態。

因為,他心知從今往後,對在場之人而言,他的‘相思斷’已再無半點神奇之處了。

才幾個照面下來,還是自己率先以絕招發動攻勢,結果卻被對手破了壓箱底的絕學,還丟了掌中鋼刀,落得個抱頭鼠竄的下場,這在縱橫江西的‘一丈紅’南亭鳳而言,那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不過就目前的情勢,只要能保得住性命,其他的,他都已經顧不上了。

幸好,黃芩瞧上去並沒有趁勝追擊的意思,看到南亭鳳落敗潰逃,他只是手腕轉動,擊落下飛擲來的鋼刀,就收起身形,昂首而立了。此刻再看黃芩,那真是不怒自威,態勢高峻,端的一派宗師風範,叫人折服。

南亭鳳人在丈外,又是氣急敗壞,又是面如土色,如同斗敗了的公雞。他口中道︰「罷了罷了,藝不如人,我南亭鳳今天算是栽了。」

韓若壁朗聲笑著上前,打圓場道︰「什麼栽不栽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南英雄不必氣餒。要我說,大家都是江湖朋友,過的也都是刀頭舌忝血的日子,只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真刀真槍殺過來,不是那種卑鄙小人背後下刀子,就算不得什麼。」

頓了頓,他又道︰「我的這位黃朋友是做公之人,其實和江湖上的同道們可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根本不是一條路上的。如果說,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斷無沖突,但若是誰家越界到了別家的地盤,起一些沖突也不能怪誰不對,是不是?再說,現在南英雄也在為朝廷做事,即便不是公人,也沾了點兒邊,應該也明白一些做公人的無奈。這樣吧,沖著我的一點兒薄面,大家就不要再為一些目前還說不定的事耿耿于懷了,好不好?」

很顯然,韓若壁是替南亭鳳搭了個挺不錯的台階,讓他下呢。

站在韓若壁身側的灰衣漢子也開腔道︰「南兄,韓朋友說得在理,我看這位黃朋友雖然是個捕快,但也有一身豪俠之氣,端的是條漢子。至于周兄弟的事,究竟怎樣我們也不清楚,還是從長計議吧。」

南亭鳳的臉色煞白,緊閉嘴巴,一言不發。

這時候,黃芩才注意到韓若壁身邊之人。

這人身高腿長,長了一副聳肩膀,令得他的脖子看上去總是縮著,形象甚為可笑,但一雙眸子精光閃閃,神情氣度沉著老練,一望即知絕非易與之輩。

發現黃芩在打量自己,不待他發問,那人已哈哈笑道︰「在下姓賀,單名一個立,現下有幸替楊大人做事。」

韓若壁道︰「楊大人?楊大學士?」

南亭鳳微有抱怨地插嘴道︰「是啊,他可是楊大人手下的紅人,這一次要不是他在楊大人面前一口咬定非我不可,我又怎麼會跑來趕這趟渾水?」

韓若壁听得雲里霧里,正待發問,黃芩已‘咦’了一聲,道︰「賀立?我听說,江湖上有個姓賀的好漢,人稱‘鶴沖天’,腿上絕學天下無雙,莫非就是閣下?」

那灰衣漢子好像頗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區區賤名,何足掛齒,見笑見笑。」

韓若壁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鶴沖天’,難怪輕功這麼好,連我也追不上。」

緊接著,他又道︰「你怎麼成了楊大學士的手下了?」

賀立笑了笑,道︰「在下這些年沒怎麼在江湖上走動,就是一直在替楊大人做事。」

望了眼南亭鳳,韓若壁對賀立笑道︰「哈哈,你我倒是挺像的,找幫手都是非某個人不可啊。」

賀立也跟著笑了,繼而道︰「這一次,楊大人說有件重要的事交由在下去辦,在下估模著這件事怕是辦不下來,就和楊大人說,除非能請來我的一位至交高手南亭鳳南老哥相助,否則定然不能成事。結果楊大人還真是神通廣大,居然把南老哥給請了來,這一下,我連推辭的借口都沒有了,只好硬著頭皮出來辦事,卻苦了南老哥。」

南亭鳳掃了一眼賀立,撇嘴道︰「確是苦了我了。還至交呢,哪有這麼害至交的。」

韓若壁不依不饒,追問道︰「楊大人究竟讓你們辦什麼事,竟然如此棘手?」

南亭鳳苦笑道︰「他要我們去寧王府上偷一樣東西出來。誰不知道寧王府如同湯池鐵城,里面又是高手雲集,還有一代妖仙李自然坐鎮,就算我和賀立二人聯手,也不會有一點兒機會,所以我才說,這件事是徹徹底底的一趟渾水。」

韓若壁眼珠溜溜一轉,笑了笑道︰「不是說,李自然已經離開寧王府了嗎?正是你們下手的好機會呀。」轉瞬,他又「哎呀」了一聲,佯裝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道︰「或者難道說,你們的事情已經辦成了?」

賀立也苦笑道︰「嚴格說來,是沒辦成。但是,如果換個角度看,也算是辦成了。只不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目下,我們竟又惹來一件更加難辦的事,所以才一路跑來了這里。」

韓若壁假裝愁眉苦臉,道︰「一會兒‘沒辦成’,一會兒‘辦成了’,賀英雄這是和我繞口令呢?我真是越听越迷糊了,寧王府里怎會有楊大人想要的東西?再者,我听說寧王別的本事沒有,給朝中官員送禮的本事絕對一流,從來不惜重禮,就怕別人不收。我想,以楊大人在朝中的地位,真想要寧王府里的什麼東西,只需向寧王暗示一下就成了,還怕他不送嗎?」。

長喘了一口氣,他又裝模做樣道︰「還有,什麼叫做‘沒辦成,但也算是辦成了’?你放心,我和寧王仇深似海,不會泄露你們楊大人的秘密的,只管說來听听。」

原來,發現賀立說到此事就含糊其辭,似是不願深言,韓若壁就上了心,于是緊追不舍。

南亭鳳倒是無所謂,滿不在乎地接口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秘密,沒啥不能說的。寧王這幾年一直用金銀財物賄賂京官,據說寧王府里有一封名冊細錄,記載著寧王賄賂過的所有官員的姓名、官職,以及某年某月某日賄賂的財物明細。楊老頭的意思是,這麼多年下來,朝中已經沒有京官沒收過寧王的賄賂了,而有這樣一份名冊存在,一旦泄漏了,皇上定是震怒,若是逐一清剿,必然大傷國力,所以就派賀老兄和我去盜取這份名錄,以便銷毀。」

見他話已出口,吞也吞不回去了,賀立只得皺了皺眉,心道︰罷了罷了。

韓若壁沖南亭鳳挑起大拇指,道︰「還是南英雄為人痛快,不藏著掖著。」

轉而,他又問道︰「那什麼叫做‘沒辦成,但也算辦成了’?」

南亭鳳「嘿」了一聲,懊喪道︰「先前,我和他曾夜探寧王府,還沒模進門里去就差點兒被那個妖道李自然給活剝了。那個妖道,確有幾分本事,幸好賀兄的輕功堪稱當世無雙,否則那次我們就算是玩完了。過後,我左思右想,實在無計可施,但又不能一直拖下去,後來一合計,干脆去找王大人給想想法子。結果,王大人听聞此事,哈哈大笑,說這件事辦起來易如反掌,如果寧王不反,那麼這份名冊也就無關緊要了,反正連皇上也收了他不少重禮,按說得排在名冊的頭一位;如果寧王起事,成了,那天下的官員巴不得自己的名字能列在那份名冊之上,也就不必提了;而如果起事不成,那麼王大人自然有帶兵佔領寧王府的一天,到那時,他一定會找到並銷毀那份名冊,決不讓‘瓜蔓抄’的慘劇再度上演。」

說著,他面露敬仰之色道︰「王大人的話,一言九鼎,所以說這事也算是成了。」

韓若壁笑道︰「哈,你們費了老大的勁都沒辦成的事,竟被那只老狐狸三言兩語說沒了。」

賀立恨恨道︰「那個王守仁,當真是只老狐狸。」

韓若壁‘咦’了聲,裝腔作勢道︰「這就是賀英雄你不對了。沒錯,我也覺得他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但他畢竟幫了你的大忙,令你不必再涉寧王府這樣的險地,你該感激他,敬重他才是,怎能在背後叫他‘老狐狸’呢?」

賀立道︰「不錯,‘寧王府’里高手如雲,除去李自然,還有楊清,楊子喬,凌十一這樣的一流高手,想去偷一本名冊本來就是極為渺茫之事,但楊大人待我不薄,他的請求我又不便推辭,能這麼對付過去本來已是很不錯了。」

‘哼’了聲,他繼續道︰「可是,王守仁立刻又丟給我們另一個燙手的山芋。」

韓若壁笑道︰「他居然支派起你們來了?」

賀立點頭道︰「正是。他說已經得到密報,李自然不日就要離開南昌,南下辦事。他認為在這種緊要關頭,李自然離開南昌一事極不尋常,其中必有極大的陰謀,因此讓我們設法跟蹤李自然,查明後將情況反饋給他。你也知道,李自然何等人物,豈是隨便被人跟蹤的?這等差事,你說是不是更加叫人頭疼?」

說到這里,黃芩和韓若壁這才明白賀立和南亭鳳二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韓若壁嘻嘻笑道︰「王大人果然是從不吃虧的。」

忽然,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黃芩開腔道︰「既然你們要跟蹤李自然,又哪來的閑功夫跑來野墳坡與我們見面?」

急急瞟了眼黃芩,賀立道︰「本來,我們自家的事都忙不過來,是沒的空閑跑來與你們相見,可偏巧倪朋友特意說明了你們中有一位腰纏鐵鏈,背帶鐵尺之人乃是高郵州的黃總捕,武功蓋世,能力超群,也是王大人親點來辦事的。南老哥的好兄弟周元衡是在高郵一帶失去蹤跡的。這件事,包括倪朋友在內,但凡和南老哥相熟之人都知道,而根據江湖上的一些秘傳,南老哥認定此事與你這個高郵總捕有瓜葛,這才執意答應見上一面,好借機為周兄弟報仇。」

看來,是倪少游把黃芩的身份透露給了南亭鳳,引起了二人之前的對決。

這時,南亭鳳怨毒地瞪了黃芩一眼。

賀立拉了他一把,又勸道︰「要我說,周兄弟的事本就不清不楚,怎能隨隨便便為此事與人搏命?更何況,在江湖上混,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仇家,江湖的恩怨自有江湖的規矩去了結,所謂捉賊見贓,殺人見傷,若是沒有真憑實據,還不定多出多少莫須有的怨仇來呢,還是不要太魯莽為好。」

南亭鳳用力咬了咬牙,心里仍是恨黃芩一個洞。

其實,他並不能肯定就是黃芩殺害了他的周兄弟,但有時候,特別是不如意,或者有氣沒處出時,人就需要找個別人來恨一恨。

黃芩腦中念頭一閃,道︰「你們是一路跟蹤李自然來到韶州的?那不就等于說,李自然已經到了韶州?」

賀立立刻搖頭道︰「我們哪有本事跟蹤李自然?他法力無邊,可以縮地成寸,日行千里,我們想跟也跟不上呀。我們不過是一路向南,找些大的州、縣探听消息,希望借此推斷出李自然的去向。前些日子,我們發覺有很多江湖人往韶州這邊來了,以為要發生什麼大事,就跟來了。」

南亭鳳道︰「我們是想著,江湖人多的地方消息就多,也許能打探出李自然的蹤跡。」

韓若壁‘啊’了一聲,道︰「江湖人來韶州,八成是為了‘解劍園’和‘南華幫’的事。」

南亭鳳苦笑了一下,道︰「是啊,我們也是到了韶州才知道的,也沒探到李自然的什麼蹤跡,正打算明日就離開這里,繼續往南面打探打探呢。」

估計南亭鳳和賀立也沒有太多有價值的信息了,韓若壁的眼珠一陣亂轉後,心下打起了自家的主意,想著怎樣才能以最小的損失端掉‘三殺’的老巢。當他的眼光無意間掃到黃芩面上時,發現黃芩正時不時看向南亭鳳的胸口處。

南亭鳳的胸口有什麼好看的?

轉楮一瞧,韓若壁當即了然,原來黃芩一直在注意南亭鳳身上的鎖子甲。

猛地心頭一動,他明白了黃芩的心思,忍不住在心中大聲叫絕。隨即,他問道︰「南兄,你這身烏沉沉的鎧甲當真是件寶物,不知是哪里尋來的?」

不待南亭鳳答話,賀立已哈哈笑著搶道︰「那個可不是他尋來的,那是我得了兵部王瓊大人的一紙手書,從軍庫里取來的玄鐵鎖子甲,我身上也有一件呢。」說著話,他撩起衣袍,露出襯在里面的鎖子甲來。

韓若壁面露羨慕之色,道︰「你可真有本事。這東西好,咱們跑江湖的刀來劍往,難免有個閃失,正是最需要這等物件兒。賀兄既有門路,不妨替兄弟也弄兩件來穿穿?價錢方面好說,盡管開口便是。」

賀立面有難色,支支吾吾道︰「這個這等軍器都是有記錄在案的,就是兄弟身上這件和南老哥的那件事後也得歸還軍庫。私藏甲冑可是殺頭的大罪,哪可能再弄兩件出來。」

韓若壁看上去卻很是胸有成竹,嘻嘻笑道︰「都說依著佛家的餓殺,依著官家的打殺,咱們走江湖的干什麼不是殺頭的大罪,這卻不妨。那寧王府里整日敲敲打打,把個盔甲、軍器造得熱火朝天,你說該是什麼罪?人家還不是大富大貴,活得逍遙自在?」

不待賀立張嘴解釋,他又道︰「賀老兄,其實,你說的那些我也明白,怎好令你難做?我知道你這鎖子甲雖說取自兵部,但終究是兵部賣楊大人的面子。眼下,我正有一條消息,對旁人而言可能一錢不值,但對楊大人而言卻是驚天動地。我想把消息賣與你,不收你的銀子,只問你要這兩副鎖子甲。我保證,你帶了這條消息回去楊大人跟前,楊大人只會大大的賞你,絕不會因為少了兩副鎖子甲埋怨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雖說韓若壁一臉神采飛揚,自信滿滿,嘴巴說得像開了花似的,賀立還是狐疑不定道︰「這個,不妥吧。你有什麼消息這麼重要?」

韓若壁得意笑道︰「也是一條關于名冊的消息。」

賀立嚇了一跳,‘咦’了聲,道︰「名冊?什麼名冊?」

韓若壁狡猾一笑,道︰「另一本名冊,但內容和寧王府里的那本差不多。」

見賀立悚然變色,南亭鳳忙勸慰道︰「其實,只要寧王不造反,名冊不名冊的根本不算一回事。」

韓若壁呵呵笑道︰「寧王不造反?他都已經開始打造軍器了,犯上作亂還不是遲早的事?可能有些窩在京里的老爺們不覺得,不過南昌府乃至整個江西,甚至所有道上的朋友們都沒有不清楚這件事的。你們好好想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楊大人為何火急火燎地要偷名冊?」

賀立和南亭鳳互望一眼,沒說話。

韓若壁輕蔑地笑了聲,道︰「你們不會真以為楊大人是為了朝中群臣、國家大計吧。其實,說白了,是楊大人深知自己的名字就在這份名冊的顯要之處,所以害怕寧王造反後受到牽連,才要你們去偷這份名冊的。」

楊廷和的意圖,他如何能猜透?因而,當然是故意這麼說的。

頓了頓,他又道︰「至于寧王那里的名冊,我也沒什麼好法子,估且就信了王守仁那只老狐狸好了。但是,我知道這世上還有一份名冊,卻不在寧王那里,而在另一個人手里。你們說,這樣的一條消息,楊大人願不願意用兩副鎖子甲來換?」

賀立道︰「你怎麼知道的?」轉而,他腦筋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麼,又道︰「別是胡謅出來想騙我們的鎖子甲吧。」

韓若壁仰天笑道︰「我知道此事全因湊巧,絕對千真萬確,等我細細說來,你們就當信我所言非虛了。」

說罷,他又盯著賀立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鎖子甲換消息,願不願意,你先說句話,之後我再詳說。」

賀立的臉色連變了數遍,拉過南亭鳳到一邊,二人又嘰嘰咕咕耳語了半晌,才回過來道︰「好!你把你的消息說來听听,如果確實可信,我們便把身上的兩幅鎖子甲送給你,如果是你故作驚人之語,想誑我們,可不成。」

韓若壁傲然一笑,眼光中自然流露出完全不怕對方反悔的自信,這既是他相信自己的消息來源可靠,也是他相信自己有實力令對方無法反悔耍賴的表現。

稍後,他肅然道︰「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塞外出了一樁走私軍器的大案,牽涉到了京里的一位名叫馮承欽的富商,據說這件事還和錢寧錢指揮使有點兒瓜葛,你們可曾听說?」

南亭鳳一臉茫然。

賀立那時正在楊廷和手下做事,因此听說過這樁案子,便點了點頭。

「听說過就好辦了。」韓若壁笑道︰「這樁案子,我幾乎參與了全部過程。後來,那個馮承欽落到了四鎮兵馬統率江彬的手里。馮承欽是錢寧的人,江彬和錢寧交惡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江彬卻居然沒有活撕了他,這一點,想來朝中之人都不明其意。」

賀立又點頭。

看來,他對這件事還是有些了解的。

韓若壁繼續道︰「對于這一點,我十分好奇,便花了很大力氣去探听,總算得知了其中的秘辛。原來,那個馮承欽頗有些門道,靠著在京城里特殊的人脈關系,收集到了許多信息,其中就有曾經收受寧王賄賂的京官的詳細信息。他將這類信息記錄了下來,形成一份名冊。那時,他就是用這份名冊向江彬換取了一條活路。所以,現在江彬手上也有一份名冊,雖然未必有寧王手上的那本準確,但如楊大人這樣的‘大人物’、‘大收家’肯定是不會被遺漏掉的。」

假裝替楊廷和嘆息了一聲,他又道︰「這樣的一份名冊,在馮承欽手里當然算不得什麼,但落到了江彬手上,嘿嘿你們說,殺傷力是不是要比在寧王手上還大得多?楊大人若是得知這一消息,恐怕連覺也要睡不著了吧。要我說,這條消息對楊大人而言,那就是楊家滿門老幼的性命,換他兩件鎖子甲,當真是太便宜啦。」

听聞韓若壁從頭道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似乎不似有假,賀立與南亭鳳二人不由得鉗口結舌,面面相覷。

良久,賀立又把南亭鳳拉到一邊,小聲嘀咕了好一會兒。

稍頃,二人轉回來,賀立道︰「好,既然韓兄弟君子在前,我們也不能小人在後。我們商量過了,如果韓兄弟的這個消息屬實,楊大人肯定願意不惜代價來換取,只是兩副鎖子甲,倒是讓韓兄弟吃虧了。江湖男兒,金口玉言,我們兄弟絕不會耍賴。只是,既然得到了這樣重要的消息,我們便要立刻回京稟報楊大人了,所以南老哥恐怕也要和我一起走一趟京城。」

瞧了眼南亭鳳,他又道︰「估計到時還要麻煩南老哥和我一起到江彬府上走一遭。」

言下之意,很可能要到江彬府里盜名冊。

南亭鳳難辦地‘嘖’了聲,道︰「可是可是,這麼甩手一走,王大人叫我們辦的事不是就耽擱了嗎?」。

他本是王守仁的麾下,自然更在意王守仁吩咐的事。

韓若壁口氣十足,大抱大攬道︰「不就是替他盯李自然的梢嗎?正好,我們也在為他辦事,這件事就當幫你們一個忙,順便一起辦了吧。這樣一來,你們對他多少也算有個交待。」稍作停頓,他又道︰「反正到現下,你們也沒能盯住李自然,這事八成要黃。」

心里,他打著小算盤︰先答應下來,把那兩件鎖子甲弄到手再說。至于盯李自然的梢到時告訴王守仁沒辦成就行了。

的確,這事已經沒撤了,他攬下來辦不成也說得過去。

賀立尷尬地干笑了兩聲,道︰「那個剛才我說王大人吩咐我們盯住李自然只是個大概的意思。其實,王大人根據得到的情報已推測出,李自然忽然南下一事,可能與寧王等人正在打造的軍器出了點問題有關。」

韓若壁訝道︰「什麼問題?」

賀立道︰「似乎是他們在制造某種厲害的、秘密的軍器時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李自然才會在如此緊要的關頭離開南昌。實際上,王大人吩咐我們的是要弄清楚李自然此次南下的目的,至于盯住李自然,則是為了獲得秘密軍器的線索。」

听他說完,韓若壁不由在心下暗罵他二人說話吞吞吐吐,說一半留一半,頗不地道,但面上,仍做出理解狀,點了點頭。

按說,這也不能怪賀立和南亭鳳,他和黃芩不也是一樣嗎?

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是混江湖時避免自己受傷害的第一條法則。

之前,黃芩已听出他們有去江彬府上偷名冊的打算,到這時終于忍不住道︰「據我所知,江彬府上有個用腿的高手,號稱‘哨子腿’,那兩條腿蹬踢起來,帶著哨子一樣響的破空之聲,端的是厲害。你們若是遇到此人,千萬要小心。」

同時,他心里想著,江彬府上最厲害的當屬‘火焰刀’管天泰,不過,已經被他和韓若壁宰了。

賀立自負地笑了笑,道︰「我什麼樣高手都怕,就是不怕用腿的高手。」

黃芩也哈哈一笑,道︰「是啊,賀兄那號稱天下第一的腿法,江湖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是能有機會,我也很想試一試賀兄的‘仙鶴大伸腿’神技呢。」

賀立擺出一張苦瓜臉,模了模胸口,道︰「不成不成,如果沒了鏈甲,我可不和你過招。」

說到此處,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捕快春秋修訂版最新章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文閱讀 | 捕快春秋修訂版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