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九回

作者 ︰

︰兵分兩路鋒芒直指三殺,料敵先機趁夜突襲籮坑

得知‘江彬手上有另一本能威脅到楊廷和的、有關寧王賄賂京官的名冊’這樣一個驚人的、天大的消息後,賀立面上雖未顯怎樣,心底卻恨不能肋下生出雙翼,直接飛回京城報給楊大學士知道,也好邀個頭功。于是乎,一交出甲冑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同黃芩、韓若壁二人告辭,趕緊拖上南亭鳳,打算收拾好東西,即刻動身回京城。

至于黃芩和韓若壁,眼見鎖子甲到了手,當即笑逐顏開地也離開了野墳坡。不過,他們可沒敢再大搖大擺地回去城里的‘福臨客棧’找倪少游,而是小心翼翼的在城外大兜起圈子來,直到確保沒有任何人跟蹤,才模回了落腳的那間農舍。如此大廢周折,皆因他們深知有一大幫潛伏在暗處的‘三殺’殺手正孜孜不倦地尋找他們的蹤跡,而白日間,他們在城里露過面,可能已經吸引了不少‘三殺’眼線,所以此時行事當然要倍加小心。好在,黃、韓二人落腳的那個村落離韶州城有幾十里路之遠,就算是人多勢眾的‘南華幫’,一時半會兒也找不見他們,更何況是‘三殺’這種見不得光的殺手組織呢?

回到農舍內,黃芩忍不住取出鎖子甲仔細欣賞了一番,口中‘嘖嘖’稱好。然後,他興奮地月兌下外衣,把甲套在身上,前後左右比劃了幾下。

這件鎖子甲,絕對是鎧甲中難得的精品,疊好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鋪開來穿在身上卻還算輕便,尤其對于黃芩、韓若壁這樣的高手而言,幾乎不會對行動力有任何影響。而那些由純鋼打造的、細細的鋼環,一環緊套一環,可以嚴嚴實實地護住身體的各個要害,可以說,除了四肢和頭部以外,其他部位均已是刀劍難傷。如果內家高手穿上這樣的鏈甲,再在鏈甲內側墊上一層薄棉質地的襯里,那麼,與人對敵時,只要運起護體真氣,縱然來的是飛刀、鋼鏢之類的暗器,怕也難以造成傷害。

低頭往身上左看看右瞧瞧,又伸手拉了拉扯了扯,黃芩心下很是滿意,興致高昂地對韓若壁道︰「有了這麼好的寶貝相助,我想,我們可以去和‘三殺’硬拼了。」

以觀賞的眼光瞧向光著上身穿著鏈甲的黃芩,韓若壁笑眯眯地搖了搖頭,道︰「寶貝是好,不過目前還不知道‘三殺’的底細,直接同他們玩命,多少有些冒險。」

黃芩抿了抿嘴,道︰「記得初入江湖時,一般只要有三成機會獲勝,我就敢與人搏命,雖說流血受傷是家常便飯,但其實甚少有危及性命的時候。後來,經的風浪多了,遇事時想得也多了,便不似之前那般勇敢了,但如果和對方機會均等,能有五成把握得勝,我還是會奮力一拼。再後來,隨著江湖經驗的增加,我的行事越來越老辣,早已變成沒有七成把握,絕不願與人死磕了,但即便如此,踫上硬仗還是免不得遇險受傷。」輕輕一笑,他又道︰「回想起來,真不知當年哪來的那許多好運氣,居然讓我活到現在。」

韓若壁插嘴道︰「你能活到現在,靠的絕非運氣。」

「也許。但沒有運氣,是一定活不到現在的。」轉念,黃芩繼續道︰「不過,這一次,我們穿上軟甲,刀劍不入,暗器難傷,想要硬吃‘三殺’,七成把握還是有的,所以,拼一拼又有何妨?」

「七成把握?少睜著眼楮說瞎話,」韓若壁不屑地瞥他一眼,反詰道︰「上回在苗疆時,連是什麼妖物造成的大旱都沒弄清楚,你就已經頭也不回地去和它玩命了。那時,你道是有幾成把握?」

被他說中了軟肋,黃芩尷尬地‘嘿嘿’道︰「可見我的火候還沒到家,仍是有頭腦不清醒的時候。不過我發現,越是頭腦不清醒的時候,我的運氣往往越好,所以即便是遇上了旱魃那樣的妖物,似乎也沒費什麼力氣就闖過來了。」

低頭擺弄了一下鏈甲,他又道︰「若是再來一次,我真不知道敢是不敢。」

韓若壁輕輕嘆息一聲,道︰「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是會去拼命的。」

黃芩的臉好像有點發紅,但又好像沒有,隨即,他抬頭反駁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都說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了,你怎會知道?」

韓若壁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那笑容里,似乎包含著一些奇妙的、牽扯不清的內容,讓黃芩心里覺得怪怪的。

二人突然間沉默了下來。

良久,韓若壁道︰「知你莫若我,我就是知道。」

黃芩沒再反駁他。

接著,韓若壁道︰「如無意外,明天晚上,‘南華幫’和趙元節等人就會對‘解劍園’發動攻勢,我想,既然‘三殺’和馬國梁有約在先,那麼,定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的了,就算是走走過場,也得出點兒力氣才說得過去。是以,屆時,他們一定會出動高手前去幫助‘南華幫’,這樣一來,那時候的‘三殺’巢穴必然比平時空虛,留存的力量也要比平時薄弱。因此,我們想要硬吃下‘三殺’,最為理想的時機,就是明天夜里。」

黃芩點頭表示贊同。

想了想,韓若壁又道︰「我馬上要去布置一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估計回不來。」

顯然,他打算獨自行動,至于是不願帶上黃芩,還是不便帶上黃芩就不得而知了。

黃芩私下里一陣尋思,道︰「干什麼去?」

韓若壁笑而不答。

黃芩‘哦’了聲,道︰「是去召集‘北斗會’的人馬嗎?」。

韓若壁咧嘴一笑,道︰「知道了還問?」

黃芩淡淡道︰「‘三殺’潛藏多年,一直未被搗毀,近幾年還有愈漸壯大的趨勢,可見其成員必定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里的高手。何況,做‘殺手’這一行的,為人最是歹毒,下手也極為陰險,因而往往能成功殺死武功遠勝過他們的高手。這麼扎手的一個玩意兒,就好比是燒紅了的烙鐵,你召集你的兄弟們跑來硬吃,不怕燙壞了嘴嗎?」。

韓若壁的臉色暗了暗。

他心知黃芩所言非虛,如想一口氣吃掉‘三殺’這樣的集團,很可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北斗會’必然也損失不小。不過,這一點他早已想到,而且在心里來來回回掂量過無數次了,但最終還是決定下手--畢竟,他的‘北斗會’這些年來吃得就是啃硬骨頭、以黑吃黑這碗飯,沒有哪一天過的不是刀頭舌忝血、出生入死的日子,因此只要利益足夠大,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見韓若壁緊抿著嘴,臉色立刻變得不好看了,黃芩面無表情道︰「我倒是想到一個笨法子,能把多數‘三殺’的余孽給引出來,如此這般,你的人馬再跑去端他們的巢穴時,便會方便許多。」

知道黃芩素來不喜管這類閑事,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韓若壁不禁心頭一熱,暗自忖道︰若非為我著想,他怎會在意‘北斗會’兄弟們的身家性命?

這一刻,韓若壁格外歡喜,忍不住一陣激動,出言問道︰「你有什麼法子?」

黃芩眼光一睨,狡黠地提了提眉毛,道︰「到明日,你自然就明白了。」

沒想到到了這會兒,他居然學起自己先前的樣子賣起關子來,韓若壁轉而憤憤道︰「你都說了是個笨法子,還弄得這麼神秘兮兮的做啥?」

黃芩撇撇嘴,只道︰「這個法子雖然有點笨,但你不要忘了,能起作用的笨法子,就不能算是真的笨法子。」

瞧出對方有意吊著自己的一顆好奇心玩兒,韓若壁明明心生感激,嘴上卻不肯說出來了,只道︰「好好好,你不說也罷,且看你明天能玩出什麼花招來,若是不靈,休怪我臊你!」

黃芩擺出一副百無一失的模樣,只是笑而不語,直看得一旁的韓若壁恨的牙癢癢的。

轉瞬,黃芩瞄了眼外面,又道︰「明天日落前,我在‘丹霞山’的‘長老峰’下等你。」

韓若壁不解道︰「為何選在那個地方?」

黃芩悠悠道︰「別多問了。」

韓若壁心中墜墜,皺眉道︰「要我說,你還是別打什麼主意了,目前沒什麼事可做,就暫且藏身此處等我回來,也免得驚動敵手。大戰之前打草驚蛇可不好。」

黃芩道︰「你只要記著約定的時候,別耽誤了就成。」

猶豫了片刻,韓若壁道︰「耽誤不了,明天日落前,我一定到‘長老峰’下同你匯合。到時,我們一起行動。」

黃芩眨了眨眼,又笑出兩朵梨渦,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快去布置你的事吧。」

他的笑容里隱藏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沖他晃了晃手,韓若壁也笑道︰「那我們就到時見嘍。」

說罷,他也月兌去外衣,將鏈甲貼身穿上。

黃芩則故意笑嘆了聲,道︰「到時見?說得輕松,倒像約好了一起游山玩水一般,哪像大戰在即的模樣。」

韓若壁回頭笑了笑,道︰「有你在身邊,不輕松也輕松。」

稍後,他穿上外袍,系緊腰帶,邁步出門,安排他的‘北斗會’人馬去了。

此刻,‘解劍園’壁壘森嚴。

密室中,蕭仁恕坐在當中的主位上,蕭懷物、蕭蘭軒也都在座,從旁端坐的還有數位蕭家的骨干。

這間密室內幾乎全是蕭家人,唯一一個不姓蕭的,是來自‘古脂齋’的衛經綸。

可見,衛經綸與蕭家的關系確是不一般。

這時的蕭仁恕滿臉嚴肅。

顯然,在他看來,事態已經極為嚴重了。

不過,嚴肅歸嚴肅,蕭仁恕的臉上並沒有絲毫慌亂之色,這又潛移默化地多少給了別人一點兒信心。

蕭懷物咳嗽了一聲,道︰「不知那位宮姑娘的話可靠不可靠。如果她的話屬實,那麼,留給我們用來準備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衛經綸正色道︰「昨日,內子派家僕送來了一封家書。」

蕭懷物點頭道︰「這事我知道。」

這段日子歸善發生的所有事情,沒有一件是他不知道的。

衛經倫繼續道︰「家書里正巧提到了‘朔雪庵’的那位宮露白宮姑娘。據內子說,前一段時候,宮姑娘為了打探家里滅門慘案的線索去了‘古脂齋’,之後又往韶州找郭掌櫃去了。從時間、路線上看,宮姑娘沒有撒謊,和內子信上所說完全相符。而且,我瞧她秀眉緊鎖,眼角含恨,同時一舉一動卻又不乏沉著冷靜,自有一番大家出身的風範,倒也符合家中遭逢慘劇的背景,是以,覺得不似有假。」

听聞此言,蕭家的幾位年輕後輩交頭接耳,紛紛議論,有人覺得可信,也有人覺得尚且說不清楚。

蕭仁恕眉毛微皺,轉頭問蕭蘭軒道︰「蘭軒,你一向多智,不知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由于整日里醉生夢死,蕭蘭軒的武功已是大打折扣,但不喝酒時的腦子還算好使,是以在此種關鍵時刻,蕭仁恕仍是極為器重他。當然,作為父親,蕭仁恕也是想在蕭家眾人面前,給自己的兒子一個表現才智的機會。

遲疑了一陣子,蕭蘭軒才緩緩道︰「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不能感情用事,必須首先考慮最壞的情況。如果,宮姑娘是我們的敵人派來的,是‘南華幫’派來騙我們的。那麼,她編撰出明天夜里‘南華幫’準備襲擊我們‘解劍園’這麼一個假消息,對我們能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蕭懷物邊思考邊猜測道︰「也許,是為了令我們杯弓蛇影,整日沉浸在無謂的擔憂和防備中,而等他們真正發動奇襲時,我們反而疏于防範。」

蕭蘭軒搖頭道︰「這個理由解釋不通。畢竟,現在我們同‘南華幫’之間已是形同水火,一觸即發,根本不可能出現什麼疏于防範的狀態,只有小心和加倍小心的區別。也就是說,假如沒有這個消息,在我們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難道‘南華幫’明天夜里的奇襲,就真的可能令我們措手不及嗎?」。

他說的不錯,這段時間,整個‘解劍園’都處在高度戒備的狀態中,是以不論什麼時候‘南華幫’來襲,都不可能令‘解劍園’措手不及。因此,听到蕭蘭軒的反問,蕭懷物也搖了搖頭。

接下來,蕭蘭軒又道︰「而且,我們在事前已經獲得消息,‘小天師’趙元節出現在了韶州地界。如果‘小天師’是為‘南華幫’助拳來的,那麼‘南華幫’想借助的無疑是他的妖術。大家都知道,妖術自然是在夜里才能具有最大的威力,所以他們選擇夜間偷襲,也是合情合理的。」

蕭仁恕不置可否,沉吟了一瞬,反問道︰「所以,你認為宮露白是可信的,這個消息也是可信的?」

蕭蘭軒道︰「說可信可能還為時過早,不過,就這個消息而言,我覺得此種時候,應該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才是上策。」

蕭仁恕微微頷首,語氣里不經意地帶出一絲贊許之意,道︰「那,你認為我們需要做什麼樣的準備才最為穩妥?」

蕭蘭軒顯然已是成竹在胸,侃侃而談道︰「首先,得到趙元節出現的消息後,我們已經在莊子里備下了許多豬羊狗血、人糞癸水,以便必要時拿來破壞敵人的妖術。今、明兩日必須增派人手嚴加看管那些穢物,防止敵人的奸細混入‘解劍園’加以破壞。其次,莊內特別準備好的火器,也須小心保管,不能掉以輕心。至于莊子上的各路英雄好漢,我想大家都已經摩拳擦掌,不需特別準備什麼了。」

蕭懷物听言,眉毛挑了挑,以懷疑的語氣道︰「那豈不是說,我們已沒什麼需要做的,只等明天夜里見分曉了?」

蕭蘭軒疲憊一笑,道︰「其實,就我個人來看,莊子里的準備已經足夠充分了,實在沒必要再做什麼調整,那樣一來,弄得人心惶惶,反而不好。不過,這個消息倒是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如果能抓住,就會對我們非常有利。」

蕭仁恕道︰「什麼機會?快說來听听。」

其實,即使他不問,蕭蘭軒也會繼續說下去的。

蕭蘭軒道︰「韶州城離我們‘解劍園’雖然不遠,可要從韶州出發,夜襲‘解劍園’,總得將近兩個時辰的路程,途中必定要消耗掉不少氣力,我想,‘南華幫’縱然是人多勢眾,幫手強勁,也不會做此種長途奔波後立即開戰的傻事。因而,如果他們當真打算在明天夜里奇襲‘解劍園’,就一定會在明天白天或者黃昏時出發,選定某處離我們較近又頗為隱蔽的地方作為據點聚集起來,在必要的調整休憩後,再于夜間發動襲擊。」

他的這個分析,合情合理,切中肯綮,蕭懷物听了忍不住連連點頭道︰「此言甚是有理。據我所知,‘卡子鎮’是‘南華幫’離我們‘解劍園’最近的據點。」

衛經綸插嘴道︰「‘卡子鎮’具體在什麼地方?」

蕭懷物道︰「在我們西邊大約四十里地處。如果‘南華幫’的人在那里聚集,發動攻勢,再考慮到來的應該都是些武功好手,估計一個時辰之內就可以趕到‘解劍園’了。」

蕭蘭軒點頭道︰「二叔說的是。‘南華幫’確有可能會從‘卡子鎮’發動攻勢。」

話鋒一轉,他又道︰「不過,據我判斷,他們還有一個選擇。」

蕭懷物看上去有些不服氣,道︰「哦,蘭軒,你是有什麼別的想法嗎?」。

蕭蘭軒淡淡一笑,道︰「‘卡子鎮’是在‘南華幫’控制下的、離我們最近的據點,這一點已毫無秘密可言,所以,‘南華幫’內如果有高人坐鎮,恐怕也會估計到我們會對這一據點嚴加防範。」

蕭懷物倒吸了一口氣,皺眉點頭道︰「‘南華幫’的副幫主馬國梁就是個心比比干多一竅的難纏角色。」

蕭蘭軒道︰「馬國梁在‘南華幫’內素來以足智多謀著稱,不會不考慮到這一因素,所以,‘南華幫’選擇‘卡子鎮’做據點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思前想後,蕭懷物又搖頭,迷惑道︰「但是,‘卡子鎮’已是他們最近的據點了。當然,雖說是最近的,但離我們‘解劍園’也還有差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我說的這‘一個時辰’,還是對那些武功好手而言的,如果對普通人,從‘卡子鎮’趕到‘解劍園’,恐怕兩個時辰都不一定夠。」

蕭蘭軒的面上露出一絲自負的笑容,道︰「所以,他們當然不會選擇那麼遠的地方。」

蕭懷物搖頭道︰「可如果選擇其他幾個據點,比如珠璣鎮和隘口鎮,不是更遠嗎?」。

蕭蘭軒微笑道︰「當然要選更近的地方。」

他的微笑總莫名帶有幾分醉意,讓人捉模不透。

蕭懷物無可奈何道︰「更近的地方就沒有‘南華幫’的據點了。如果隨便找個離得近的地方,他們的人馬要往哪里放?怕是還沒聚集好,消息就已傳到我們的桌前了,那所謂的‘半夜奇襲’奇在何處?還有什麼意義?」

蕭蘭軒正要說話,卻又突然低下頭,輕‘哼’了聲。而後,他用手指死命地摁住了太陽穴。

原來,這時,他的腦袋里猛地一下劇痛,仿佛一把鐵鋸鋸到了他的腦仁上一樣。

因為他的頭垂得極低,所以沒有人瞧見他臉上的那副痛苦、猙獰的表情。

蕭蘭軒知道這是因為他有半日沒喝酒造成的。

蕭仁恕半是關切,半是疑惑道︰「蘭軒,怎麼了?」

好容易緩過勁來,蕭蘭軒把手從腦袋旁邊放開,深吸了幾口氣道︰「沒什麼。」

轉念,他又道︰「我想過了,自從匪患日盛以來,‘解劍園’北邊的‘大柱山’因為山高林密,不太安全,就沒什麼人去了。那里,有個地方叫作‘籮坑’,是個天然的藏兵佳地。就地勢而言,哪怕幾萬精兵藏在那里也沒什麼問題。如果‘馬國梁’當真有平日里吹噓得那般足智多謀的話,他一定會想到‘籮坑’。」

眾人的目光齊齊注視到蕭蘭軒的身上。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蕭仁恕的眼中突然射出光芒,道︰「‘大柱山’的‘籮坑’?」

蕭蘭軒點頭道︰「從‘籮坑’到‘解劍園’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對高手而言,不但來去自如,也不消耗太多體力,還不用擔心被我們提前發現,正是絕妙的去處!」

蕭仁恕將無比嘉許的目光投射到蕭蘭軒身上。

注意到父親目光中的含意,蕭蘭軒心下一陣愉悅,又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馬國梁,會選擇什麼樣的時機來進攻‘解劍園’。我最終的結論是,會先藏身‘籮坑’,然後夜襲‘解劍園’。所以,當我听到宮姑娘帶來的關于‘南華幫’準備在明日夜里偷襲‘解劍園’的消息時,心里就咯 了一下。那時,我已經信了她七八分了。」

一直專注于听他說話的衛經綸道︰「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利用這個機會?」

蕭蘭軒信心百倍道︰「我們應該趕在明日黃昏之前,派一個輕功超群,又極其機敏之人去探一探‘籮坑’,如果發現那里真有‘南華幫’的人馬在聚集,則千萬不要打草驚蛇,趕緊回來報信。然後,我們要趕在‘南華幫’向‘解劍園’發動襲擊前突襲‘籮坑’,反過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才是上上之策!」

這時際,蕭仁恕的臉色沉凝了下來,看不出喜怒,只點了點頭,道︰「兩軍相逢,下品斗力,上品斗智,這一次,我們‘解劍園’一定要叫‘南華幫’栽個大跟頭不可!」

衛經綸道︰「我的輕功還不錯,不如明日就讓我去‘籮坑’探一探吧。」

望了眼衛經綸,蕭蘭軒遲疑了一下,歉然道︰「經綸,我知道你的輕功確是沒有問題,但你對我們這里的地形、地勢不怎麼熟悉,去探‘籮坑’怕是不大合適。」

這時,一個看年紀只有十幾歲的年輕人挺身而出,道︰「我去吧。‘大柱山’那里我最熟悉了,我經常在那兒玩耍,不管有人知沒人知的羊腸鳥道,都沒有我不知道的。」

這說話之人乃是蕭懷物的小兒子蕭月白。

蕭懷物點頭道︰「月白一向機敏過人,這事就交由他去辦吧。」

歇了口氣,他又叮囑小兒子道︰「你此去一定要加倍小心,若是沒有敵人便罷,一旦發現敵蹤,萬萬不可與對方發生沖突,只可奔回來報予我們知道。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切記切記。」

蕭月白點頭領命。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眼下紅日西墜,天邊火一般的紅霞冉冉懸浮,預示著明天將會是一個極好的天氣。

這一天,對于蕭仁恕來說,簡直如同一個輪回般漫長。

此時此刻,陪在他的身旁只有蕭懷物。

屋子里再沒有其他人了。

這時的蕭仁恕也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蕭懷物時不時拿眼光偷偷掃一下蕭仁恕。

在他心目中,蕭仁恕不僅是他的大哥,還是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信賴、依仗的人。

以前,多少次惡戰,蕭懷物都和大哥並肩奮戰,無往而不利。

可是,這一次的敵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大,他們還能夠延續之前的勝利嗎?

就在一盞茶的功夫前,蕭月白不負眾望,從‘大柱山’帶回了令人振奮的消息--蕭蘭軒料得不錯,‘南華幫’的人馬果然已經開始在‘大柱山’的‘籮坑’聚集了。

‘不知道大哥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奔襲大柱山?’

蕭懷物心里想著,但嘴上並沒有發問。

他沒有發問,不是因為不敢問,而是因為不想知道。

只要大哥知道就可以了--蕭懷物總是這麼想。

凡事他都不想知道得太多,因為他堅信知道得越多,雜念也就越多,戰力也就越弱。

所以,每到大戰前夕,他都寧可做一個听從別人指揮的、手里拿著劍的傀儡,而不願去操心應對的策略和方法。

當然,他也只願意听從他大哥蕭仁恕的指揮,做蕭仁恕的傀儡。

他和蕭仁恕之間的那份信任,是通過無數次一起歷經生死建立起的,是絕非外人能夠想象的。

蕭仁恕轉頭看了看蕭懷物,只輕輕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從蕭懷物那什麼都沒在想的神態中,蕭仁恕明白無論自己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對于蕭懷物的這種狀況,蕭仁恕非常清楚。

這種狀況的出現,並非因為蕭懷物沒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而是因為對他這個大哥的依賴。

其實,蕭懷物依賴于他,他又何嘗不依賴蕭懷物呢?

只是他對蕭懷物的依賴,遠不如蕭懷物對他的依賴看起來那般明顯,那般令人容易理解。

有時候,蕭仁恕也會打心眼里羨慕蕭懷物--在這樣煩惱的時刻,能有一個你絕對信任的人,可以讓你甘願放棄思考,只需要一心一意地揮劍,那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

清了清嗓子,蕭仁恕率先打破了這片寂靜,道︰「敵人中有趙元節這樣會妖法的高人,按說我們應該趕在天黑前下手。」

蕭懷物握緊手中的劍鞘,道︰「只要大哥一聲令下,我馬上帶人趕去。」

蕭仁恕微微皺眉道︰「但是,根據月白得到的情報,敵人只來了一小部分,遠沒有聚集起來,如果我們現在動身趕去奇襲,雖然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消滅掉已經聚集起的敵人,但後面的敵人一旦發現前面有變,則很可能突然調轉方向,直接攻擊我們‘解劍園’。以我們目下的實力,不可能兵分兩路,一路守護‘解劍園’,一路突襲‘大柱山’,所以,若是家里被敵人趁虛而入,一舉攻下,便極是麻煩了。這一點我不得不考慮。」

蕭懷物想也沒想,道︰「那大哥覺得應該怎樣?」

蕭仁恕道︰「穩妥之計,還是再等上一個時辰,天擦黑後,他們也該全部聚集到‘籮坑’了,到時再動手。」

蕭懷物點頭稱是,隨即想到了什麼,問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蘭軒。我瞧他已整理好了衣衫、寶劍,好像也準備去‘大柱山’的樣子?我怕「

以眼光阻止蕭懷物繼續把話說下去,蕭仁恕道︰「蘭軒要去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此次突襲,非同小可,說起來,我也需要蘭軒這樣一個智囊。更何況,近年來,他的劍法雖然有些懈怠、荒疏,但終究底子還在」

話到這里,他莫名停頓下來,目光閃動了一瞬,接著才又道︰「這樣的危急時刻不是說能踫上就能踫上的,我想,也許也許這樣的時刻,能令蘭軒明白一些事,令他迸發出平時難以想象的力量,所以,我才叫他也跟去的。」

蕭懷物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只怕他跟去了,反倒成了我們的累贅。’這句話在他的嘴邊打了個轉,總算沒有說出口。

天色漸晚,夜幕降臨。

‘解劍園’的數十名高手騎在蹄子上裹著厚厚的棉布,脖子上被摘掉鑾鈴的高頭駿馬上,趁著夜色,揚鞭縱馬,趕往‘大柱山’。

廣東地區本來沒什麼馬場,也不產馬,‘解劍園’能有如此多的好馬,都要歸功于蕭仁恕平日喜愛打獵的嗜好。因為喜愛打獵,他從北方買來了幾十匹好馬養在家中,不想此時也大派用場了。這一優勢當真得天獨厚。要知道‘南華幫’平時用不到馬,一時間也弄不到這許多馬匹來,因此他們的人大多數只能靠著兩條腿奔涉到‘大柱山’的‘籮坑’里聚集、整頓,再等到夜里出發偷襲‘解劍園’。如此一來,在速度上,他們必然遠遠輸給了‘解劍園’。

因為不能用劍,蕭蘭軒幾乎等于完全失去了武功,所以被安排在最後。他的坐騎是一匹極為強壯,但速度並不很快的健馬。馬的後背上還背著兩個大大的皮囊,里面盛滿了黑狗血等穢物,不用想也知道是專門用來對付趙元節的妖法的。

衛經綸和宮露白二人跟在他身邊,一左一右地拖在後面,說是和他搭個伴,免得他一個人過于孤單,但其實多少有點保護他的意味。

衛經綸和蕭蘭軒義結金蘭,情同手足,自然會摯友的安全多著想一點兒,是以主動要求留在後隊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宮露白,則是被衛經綸死拖活拽在身邊的。他離家日久,心中掛念不已,得知宮露白是從古脂齋過來的,是以硬拉住她,以便詳詳細細地問一問家里的情況。

忽然從馬背上轉過身,蕭蘭軒沉聲強調道︰「今夜一戰,非同小可,我們絕不可有絲毫大意!」

估計,是衛經綸在路上一直纏著宮露白問自己家里的情況,令得蕭蘭軒以為他對這一戰不夠重視,怕他因此有什麼散失,才出言警示的。

衛經綸頷首道︰「你放心,我懂的。」

蕭蘭軒顯然不怎麼放心,又道︰「‘南華幫’高手如雲,幫他們助拳的也不乏強人,更加上有趙元節這麼個半仙之體,不容人小覷。我早聞此人不但妖法高強,且自身的武藝也深不可測,手下的眾多門徒更是個頂個的不好對付,真要一個對一個地算過來,我們的實力,確是比不得他們。」

衛經綸道︰「都到了這一步了,比不得也得比。」

蕭蘭軒道︰「不過,群毆混戰之時,單個人武藝高強並不能對戰局起決定性的作用,一群烏合之眾的高手,斗不過一隊訓練有素的軍人,這是常理。我們如果能夠好好地利用合擊之術,注意互相間的保護、配合,不被敵人沖散、割裂,就仍可佔據主動之勢。」

暮色中,他那雙由于染上酒癮而暗淡無光的眼神,竟比平時多了幾分光彩。

衛經綸哈哈笑道︰「說的是。我記得你以前練劍時就經常琢磨什麼‘雙劍合璧’,什麼‘劍陣合擊’之術,所以,這方面你應該很在行呀。」

宮露白看了看蕭蘭軒的精氣神,感覺完全不似高手的模樣,是以面上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

蕭蘭軒也不在意,壓低嗓音道︰「說句不客氣的話,跑來為我們助拳的江湖朋友,多數都是烏合之眾,我也沒法子,只能任由他們各自為戰了。但是,我們‘解劍園’的子弟卻全是經過聯手合擊訓練的,所以遭遇大陣仗時,還是有很強的戰力的。至于我們三人,我自認最弱,經綸和宮姑娘都並非弱手,正好可以搭成一個雁行之陣。」

說著,他改以單手持韁,空出一只手邊比劃邊道︰「到開仗時,經綸和宮姑娘盡量一左一右排開,就像大雁張開的雙翼,我呢,弱一些,只能為二位斷後,雖然可能會拖你們的後腿,但以此種陣形對敵,總體的戰力至少會超過我們三人之和。」

說罷,他又將‘雁行陣’的變化要點詳詳細細地說與二人知道了。

衛經綸深知蕭蘭軒在這方面頗有浸婬,自然悉心聆听,而宮露白雖然一開始不大相信蕭蘭軒有什麼本事,但此刻听他說得頭頭是道,並且談及‘雁行陣法’的精妙之處時也分毫不差,也就不由得心生佩服了。

之後,三人一邊在坐騎上比劃、演練雁行陣法,一邊趕路,繼續向‘大柱山’進發。

大柱山,籮坑。

濃黑的夜色安恬靜密地留落在這片窪地上。地面上星星點點地燃著照明用的火把。

此處是難得的深窪地,倒是不必擔心被外面的人瞧見火光,暴露了蹤跡。

‘南華幫’的人馬已經全部聚集在此,幾個臨時帳篷搭建了起來,以供諸如趙元節這樣身份卓然的助陣好漢,和‘南華幫’的幫主、長老等休息、發號施令之用。

當中間,最大的一個帳篷內,鄭坤一臉怒氣,額上青筋突起,瞪著姍姍來遲的馬國梁訓斥道︰「馬副幫主,今日本該是你最先到達此地準備、籌劃、安排我們各路人馬駐扎,從而指揮此次的偷襲行動,怎的反倒變成我們先到,你拖到最後才來了?!就因為你的失誤,才弄得這里亂七八糟的,到現在也還沒能安排妥當!」

馬國梁顯出一臉愁容,道︰「幫主息怒,幫主息怒。這一次,實在是屬下無能。唉,屬下也是沒法子,本來還應該有一撥前來助拳的好漢,可事到臨頭,他們竟然反悔了,我力勸不得,才耽擱了一些時間。請幫主恕罪。」

轉而他又道︰「不過沒關系,現在天才剛剛黑,我們一路趕來,體力也消耗了不少,按計劃也要在此休息、調整兩個時辰。我遲到了雖然給大家帶來了少許不便,但幸好還不至于耽誤大事。幫主放心,等到午夜時辰一到,我們就動身,定可殺‘解劍園’一個措手不及!」

鄭坤怒氣稍遏,但仍是一臉的不滿意,道︰「什麼鳥幫手,不來就算了。你把他們的名字都給我記下,回頭再收拾他們。哼哼,此番,我們高手如雲,更有趙天師和他的門人相助,實力空前強大,足以應付‘解劍園’那群賊廝鳥了。」

馬國梁也恨聲附和道︰「幫主說得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那些個沒膽的鵪鶉陣前逃月兌,我也不鳥他們,反正銀子還沒付,不算吃虧,最多是讓他們白吃白喝了幾日,佔了點兒小便宜。這筆帳,咱們‘南華幫’和他們沒完。等事情了結後,我定叫他們怎麼吃下去的,怎麼吐出來。」

咽了口吐沫,他又勸道︰「不過,眼下可不是和他們置氣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趕緊調整恢復,準備今夜的突襲。」

二人正說話間,忽听得外面鑼聲大作,人聲鼎沸。

鄭坤大吃一驚,一個健步搶出帳篷外,只見外面已經亂作了一團。

‘南華幫’的幫眾有人四處亂竄,有人扯著嗓子大喊︰「不好啦!‘解劍園’的人殺過來啦,‘解劍園’的人殺過來啦!」

火光下,一名老者手持長劍,身後帶領著一大批高手,個個手里拿著明晃晃的刀劍,凶神惡煞般殺將過來!

只見,那名老者氣勢沉穩,相貌雍容清 ,手中劍光霍霍,化作一片電光霞影,所到之處,‘南華幫’眾人仰馬翻。

那名老者正是‘解劍園’的園主蕭仁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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