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三十四回

作者 ︰

︰拼死相搏太玄天師受創,善敗不亂蕭家父子突圍

平心而論,這個白袍人說話的聲音很是溫和平穩,不帶一絲敵意,若在平時,說不定還會讓人產生一種心向往之的感覺。但是,目前的情況下,出現這麼個人物,卻難免讓人感覺他從頭到腳,從聲音到動作,無一處不透著極度的怪異。因是之故,蕭仁恕當然不敢有絲毫大意。

把握劍的手緊了緊,蕭仁恕道︰「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不知閣下高姓大名,深更半夜來此荒郊野外做什麼?」

抬眼看了看不遠處正殺得不亦樂乎的眾人,又低頭看了看伏在地上的趙元節的尸身,白袍人柔聲嘆息道︰「也對,反正他的死定然與你有關,具體過程如何,確是一點兒也不重要了。」

蕭仁恕目光一寒,道︰「你識得他?」

白袍人苦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也很傷感,道︰「我當然識得他,我怎會不識得他?對了,還沒有告訴你,貧道李自然。」

這個白袍人竟是趙元節的師兄,寧王麾下的第一高人,太玄天師李自然!

原來,確如‘一丈紅’南亭鳳所言,李自然已經離開了寧王府,打算南下辦事,這幾日正好途經韶州府。是夜,他一見到遠處半空中高高掛著的狼頭圖案,便知必是趙元節施展了‘元嬰出竅’之術,擔心已出了什麼大事,這才使用‘縮地成寸’之法急急趕來尋個究竟。

當然,李自然途經韶州一事絕非偶然,而是特意為之。會有如此安排,皆因他有意順路到韶州與趙元節會合,也好關心一下‘玄闕寶錄’是否已然順利到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過前面的關卡時,他曾兩次遇上封關閉路的倒霉事,加起來耽擱了不少時日,因此剩下的時間就有些緊迫了,只得取消了與趙元杰會合的計劃,一門心思加緊趕路。

令李自然沒有想到的是,雖然計劃取消了,但他還是和趙元節會合上了。只是,這次會合竟是以目睹趙元節的慘死為代價的。

其實,自打趙元節能夠獨擋一面後,和他這個師兄李自然的關系就已算不得很好了。畢竟,有李自然這麼個‘太玄天師’在頭頂上壓著,趙元節永遠只能是‘小天師’,在寧王帳下也永遠熬不到第一紅人的位置,因此難免暗生幾分嫉恨。對于這一點,李自然面上未顯怎樣,卻心知肚明,但到底二人同門多年,趙元節活著時,他也許未見得有多開心,可如今人死了,他還是頗感難受的。

人的名,樹的影。李自然一報出名號,蕭仁恕心中就驚駭不已,臉色頓時煞白。剛才,他雖然馭劍誅殺了趙元節,但畢竟是佔了對方持勇輕敵的便宜,真要拼硬功夫,那是一定比不上的。而李自然這幾十年威名遠播,又是趙元節的師兄,一身修為顯然要遠遠高過趙元節。因是之故,蕭仁恕腦中不由生出今日‘解劍園’恐怕要凶多吉少的不祥預感。

當即,蕭仁恕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倏時,他劍柄倒提,劍貼右臂,左手捏了個劍訣在前,人化狂風,疾速向李自然懷里猛撲了過去!

要知道,以李自然的赫赫威名,在當前這種狀況下,十個敵人中倒有九個會被嚇得調過頭,撒開腿,狂奔逃離,剩下的一個怕也會試圖穩住陣腳,以待強敵,而似蕭仁恕這般突然和身搶攻之人恐怕只能是第十一個了。

實際上,蕭仁恕心中何嘗沒有盤算過逃跑或者穩守呢?可他深知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趙元節的‘誅仙劍’,他已經見識過了,神妙到可以離體飛行,且同時能被放劍者自由操控,可謂是長兵器的極限。在這樣特殊的長兵器面前,如果選擇逃跑,只會變成以已之短對敵之長,跑得距離越遠,死得越快。而李自然的‘誅仙劍’,想都不用想,肯定比趙元節的更加神妙,如此一來,逃跑反而等于自尋死路了。再者,既然趙元節的‘元嬰出竅’之術神威無比,那麼,李自然的法術只有更加厲害,想要穩守陣地,再尋求反擊,無疑于痴人說夢,倒不如趁著敵手還沒有發動那些神妙的法術之前快速搶攻,雖則仍是九死一生,但卻是蕭仁恕唯一的選擇了。

只沖這一手,就可得知在李自然突然出現的高壓之下,蕭仁恕的頭腦仍然保持著非比常人的冷靜與清醒。

盯著飛速逼上的蕭仁恕,李自然的那雙本來就如同寶石般閃閃發亮的眼楮,突然間射出更為熱烈,更為璀璨的華光。

那目光中竟帶著幾分贊許,幾分興奮。

很顯然,他已瞧出了蕭仁恕此時搶攻的意圖。倘是易地而處,李自然自忖也會選擇和蕭仁恕同樣的對敵策略,因此對蕭仁恕的高明,自然生出了幾分贊許之心。

心下,李自然暗道︰趙師弟雖然心思略有浮躁,一身修為還不足以驚世絕倫,但幾十年精修的法力亦算得上是少有的高手了。能夠殺死他的人,武功、見識定然不俗。

原來,自從他修為已臻大成之後,二十年來,早已看透了世間萬物的奧秘,也沒有多少人敢正面向他挑戰,同他對陣了,即使有那麼一、二個冥頑不靈,不知天高地厚的,也因為水準太低,早被他好像一巴掌拍死蚊子那般殺死了,完全引不起他的興趣,因而難免有些寂寞。而此刻,當他目睹蕭仁恕身法如電般沖殺上來時,忽然間萌生出一種再度與人對敵決戰的新鮮感,同時也讓他多少有了些興奮。

這時候,在旁人看來,蕭仁恕和李自然之間相隔不過兩丈,蕭仁恕手在前,劍在後,身法快如奔馬,簡直瞬息既至。可在李自然的眼里,蕭仁恕的動作仿佛被放慢了一樣,只是一寸寸的向他逼近。

手在前,劍在後,這確是極不尋常的姿勢。畢竟,面對強敵,大多數人都會把刀劍頂在最前面。因為最靠前的一定會受到敵手最強大的攻擊壓力。手在前,劍在後,無疑意味著最先被損傷到的,是伸出去的手臂。

既然如此,蕭仁恕為何還會這麼做呢?

李自然如電的雙目已把個中奧秘瞧了個清清楚楚。

他知道,蕭仁恕這麼做,顯然是估量到敵手的功力要勝過他許多,所以起了拼死之心,希望能在近身肉搏時,寧可一只手臂負傷,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寶劍,希望能夠獲得一次刺傷或者刺殺敵手的機會,如果丟掉了劍,那麼蕭仁恕就真的沒有任何一點機會了。以一條血肉模糊的臂膀,甚至是丟掉一整條臂膀,也遠遠比輸掉身家性命劃算得多。

九尺,八尺,七尺,六尺!

李自然突然嫣然一笑,笑得燦爛極了,也美極了,但目光卻異常冰冷、狠毒,同時‘呼’的一掌,拍了出去。

他這一掌拍出,並不像‘元嬰出竅’的趙元節的掌力那樣籠天罩地,但一出手的瞬間,就有濃濃的煙火一圈圈的自他的手掌中心憑空竄將出來,並且帶起一連串如霹靂般的聲響,連環不斷,震耳欲聾。隨及,‘嗤!’的一聲,一道銳利如槍的掌風,從煙火和霹靂聲中,如毒蛇吐信般怒射而出,直鑽向蕭仁恕的心口要害處!

掌心雷!

眼見李自然不用作勢蓄力,抬手一掌,就施展出了道家絕學‘掌心雷’,且威力之大甚至比起‘元嬰出竅’的趙元節亦毫不遜色。

見此情形,蕭仁恕心知此人的功力,委實勝過趙元節多矣,取勝的信心即刻大受打擊。

面對李自然犀利的掌風,他不敢硬接,足尖一發力,左一彈,右一躍,以奇異的身法避開了李自然的掌力,繼續向李自然沖上去。

這種神奇的身法,正是方才令趙元節吃了大虧的‘**’。

李自然見狀,也不禁在心里替蕭仁恕的這一身法喝了一聲彩。

此時此刻,蕭仁恕距離李自然已經不到四尺,李自然甚至能感受到蕭仁恕的喘息和身體散發出的熱度。

把戰斗引入肉搏短打,正是蕭仁恕打的好算盤。

這種時候,若是李自然選擇向後退開三尺,令得蕭仁恕前沖的勢頭變老,然後再予以反擊,則是最為常見的應對手段。可是,李自然卻居然連半步也不願後退。

只見,他的雙目中射出異常興奮而狂熱的光芒,似乎敵手越是強勁,他就越是高興一般,連嘴角都忍不住翹了起來。

三尺!

驟然,李自然的白袍‘呼’地鼓脹起來,腳下的殘枝、落葉,泥土、碎石都如同遭遇到颶風的侵襲般,突然間離地而起。頃刻間,那些殘枝、樹葉環繞在李自然的身體周圍,以肉眼難以追逐的速度旋轉飄舞著;泥土、碎石,則好似出膛的飛彈般四散迸射,並且帶著尖厲的呼嘯聲,向蕭仁恕襲來!

每一捧泥土,每一塊碎石都好像變成了能破內家好手的護體罡氣的鋼刀、利劍!

本來,蕭仁恕還想把這一劍留到貼上李自然的最後時刻,拼卻一死,也要除去李自然,因為他明白只要有李自然在,‘解劍園’這一回就算是完了。可是,李自然的這一手招數高明之極,神乎其技,大大地超出了他的想象,倘是再不動劍,怕要連繼續靠近李自然也做不到了,是以,他再也沒法子雪藏起自己的‘無刃劍’,將全力一搏的殺招留到最後了。

這一時刻,雖然只剩下區區不足三尺之遙,但對蕭仁恕而言卻仿佛日暮途遠。

猛然提起胸中一口豪氣,蕭仁恕長笑一聲,心中斗志陡生。

他學劍數十載,也曾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比拼,雖說大多數都是暗中進行,以切磋為目的,並且從未在江湖上多加張揚,但敗在他劍下的高手仍是數不勝數,這才得來了‘無刃劍’的威名,此時又怎能輕易言敗?在這樣的一剎那間,那些曾經倒在他劍下之人的臉龐竟都或清晰,或模糊地浮現在他眼前。

面對強悍如天神般的李自然,蕭仁恕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振奮,甚至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眨眼間回到了當年最巔峰的狀態一般。他覺得渾身的血液熱得發燙,燙得如同要沸騰起來一樣。

拼了!

蕭仁恕藏在右臂後的‘無刃劍’陡然亮了出來,接著翻腕出劍,只听‘嗡’的一聲,宛如琴弦急響,立時爆出一片亮得叫人無法直視,甚至比太陽還要熾烈奪目的電光銀雨!

隨及,那些旋轉飛射的泥土、碎石立刻煙消雲散,而那一片劍光,層層疊疊,簡直化作了一座劍山,又好似一片刃海,氣勢磅礡的向李自然卷了過去!

這正是蕭仁恕最為狠毒致命,從不輕易示人的壓箱絕學--屑玉天花!

當真是,屑玉騰珠作天花齊墜,元神御劍行致命一擊!

看見異光閃動,華彩逼人,李自然何等人物,怎能不知那就是至高無上的‘以神馭劍’?當下,他心下了然︰如果沒有‘以神馭劍’的曠世絕學,趙元節已達‘元嬰出竅’之境,試問,誰能傷得了他?!

隔著重重疊疊,幾可淹沒人影的劍光,李自然抬眼望了蕭仁恕一眼,二人四目相對,宛如雷電相交。

李自然嘴角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臉上的表情第一次變得僵硬而嚴肅。

剎那間,他的雙目中神光乍現,旋即立起手腕,又是一掌拍出!

這一掌,和剛才的那記‘掌心雷’大不相同。

只見,李自然張開五指的手掌上似有白霧繚繞,氤氳變幻,推出時,手腕上竟好似懸有千斤重物一般,沉重而緩慢。更為怪異的是,這一掌的掌勢雖慢,但受掌力所擊,空氣中卻迸發出一聲沉悶的、裂帛般的破空之音,周圍還伴隨著  剝剝的一陣亂響,此起彼伏,聲勢十分駭人。

就是這樣的一掌,慢吞吞的迎向蕭仁恕‘以神馭劍’的致命一擊!

只有面對李自然這一掌威脅的蕭仁恕,才能真實地感受到這一掌的威力。

這一掌剛抬手時,蕭仁恕便感覺到一只比自己的臉還要幾乎大上一倍的,巨靈般的魔掌迎面推了過來。這一掌雖然看起來慢吞吞的,似乎有充足的時間去應對,但蕭仁恕卻立刻意識到,雖然自己的這一劍疾射而出,如電掣雷轟,似飛沫倒卷,有千變萬化之能,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快過李自然的這一掌,而且也不可能有任何一個變化,能夠繞開李自然的這一掌。

說起來容易,想起來難,這中間所蘊含的快慢繁簡的變化詭異至極,若是功力不足之人,哪怕只是想上一想,也難免頭疼腦熱,郁悶得要吐血。

眼見,出劍之後,蕭仁恕不斷地、迅疾地變化著劍勢,雖然瞬間已爆出了千萬條劍光,但發力點卻變化莫測,一會兒偏左,一會兒偏右,剎那前還在上方,轉瞬間就到了下盤。而李自然的那一掌,看起來只是平平推出,但掌上的力道,卻在不知不覺中隨著蕭仁恕劍勢的變化而變化,上下左右,前前後後,隨蕭仁恕的劍勢而動,可說分毫不差!

三尺的距離,轉瞬而過。

倏時,蕭仁恕和李自然的身形交錯在了一起。

從開始時李自然自報家門,蕭仁恕仗劍搶攻,到此刻二人終于交上了手,說起來話長,其實也只是一個照面的時間而以。

誰能想到,只一個照面,二人就已智勇齊斗,此刻更加是生死搏于一線!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先出手,迫得李自然既來不及祭起‘誅仙劍’,也來不及發動‘元嬰出竅’,是蕭仁恕的成功。

但是,如果不能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之間擊倒李自然,失敗的最終還將會是蕭仁恕。

蕭仁恕能成功嗎?

剎那間,劍氣、掌風正面相撞,頓時激起驚天動地的氣爆波動,宛如炸雷。千萬個小漩渦呼嘯著四散開來,道旁的小樹細枝當不起這等巨力,喀喇喇相繼折斷,斷枝碎葉漫天飛舞,黑夜中遠遠望去,宛如末日降臨。

被那股強悍絕倫的掌力所封堵,蕭仁恕的身體好像皮球撞到了牆壁一樣反彈起來,幾乎足不沾地的在空中,仿佛風車一樣,疾速地、連續不斷地翻了幾十個跟頭,倒飛了回來,正好落在蕭蘭軒、蕭懷物,以及衛經綸等人身側不遠處。

落地後的蕭仁恕滿臉嚴肅,一句話也不說,劍交左手,右手只一探,已經抓住了蕭蘭軒的後背。隨及,他雙足再度點地,人已如大鳥般高高躍起,向另一個方向飛也似的急竄而出。

原本,在得到蕭蘭軒、衛經綸和宮露白的助力後,蕭懷物正和趙元節的一干徒子徒孫苦戰不休,殺得不亦樂乎,卻突然被飛遁而至的蕭仁恕打斷了,未免有些懊惱。但轉念,他當即意識到事情不妙,口中呼喝一聲︰「‘解劍園’的兄弟們快撤!」話音未落,就已招呼上衛經綸和宮露白,一起朝著蕭仁恕飛遁的方向竄去!

要知道,蕭懷物和蕭仁恕兄弟二人並肩作戰了許多年,早已心意相通,不須言語,越是到這種情勢緊迫的時候,越是能激發起他們的默契。

這前,趙元節的一干徒子徒孫本已被逼得險狀環生,巴不得敵人撤去,當然無心追擊。

一掌逼退了蕭仁恕的李自然,高大的身形屹立于飛舞的殘枝、樹葉間紋絲不動,宛如一尊魔神。看起來,他和先前沒有任何變化,臉上的表情依舊古怪,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雙目閃閃發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令人想不通的是,他居然只是望著蕭仁恕飛遁的身影,沒有動身去追。

照常理推斷,在剛才的那一次交手中,李自然應該也不輕松,否則,怎麼可能讓殺死自己師弟趙元節的敵手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不過,看他的模樣,最多是受了點兒瞧不出的小傷,絕無大礙。

稍後,他暗中調息了片刻,才緩步向一片混亂的戰場走去。

他的弟子,也就是先前指揮一干人等同蕭懷物激戰的年輕人眼尖,發現師父來了,登時又驚又喜,顧不得收拾殘局,迅速向李自然迎了過去。

再說蕭蘭軒被他老爹蕭仁恕那只如同鐵鉤一般有力的手緊攥住衣服,牢牢抓起,提拎著飛速狂奔,一時間只覺眼前走馬,耳畔生風,兩旁的樹木飛也似的向後倒去。

這時候,蕭蘭軒並沒有發懵,而是仔細關注起緊貼著自己的老爹來。

蕭仁恕是從身後抓起他的,所以他沒法子調過身子去看老爹的樣子,但他可以听。在他听來,緊貼在他身邊的蕭仁恕的喘息聲依然綿長而穩定,不像受了傷。

但是,蕭蘭軒知道,老爹肯定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否則絕不會這麼急急匆匆地逃遁。

一想到這里,蕭蘭軒的心里就如同打鼓一般驚慌。

事實上,他從未想到老爹會有逃跑的一天。

他一直認為,臨陣月兌逃,是比死還要屈辱的事情。如果是他,寧可像一個戰士一樣死去,也不願意像狗一樣逃跑。

可此刻,他的老爹,他心目中那個高不可攀的劍神,正像狗一樣的逃跑!

蕭蘭軒感覺很傷心,也很憤怒。

他傷心的是,蕭仁恕一世英雄,竟然要遭受如此屈辱;他憤怒的是,自己沒用,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卻居然連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不管怎樣,有一點,他非常清楚,那就是--如果不是因為他,蕭仁恕絕不會選擇逃跑。

「你之所以還是一個不願妥協的硬漢,只是因為你還沒有家小。」--這話不知是誰說的,每個第一次听到這話的年輕人都會很不服氣。但是,等他們有了家小後就會發現,這句話實在是正確的不能再正確了。

蕭仁恕發力狂奔,如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奔出了多遠。

終于,他感到有些力竭了,于是放慢了腳步,轉了個方向,離開大路,奔到了一顆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下。

停下來,松開手,他把蕭蘭軒輕輕地放到了地上。

稍後,衛經綸、宮露白,蕭懷物三人先後趕到,再之後就沒有人了。畢竟年事已高,惡斗了幾場的蕭懷物的體力、精力都已比不上年輕人,因此落在了最後。

這時,蕭蘭軒激動地喘著粗氣,口中只說了一聲︰「爹!」而後,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樣,沒法子再說下去了。

蕭懷物警惕地瞧了眼身後,道︰「還好,沒人追來。」

蕭仁恕傲然一笑,道︰「追來?除了李自然,誰人敢追來?」

「‘太玄天師’李自然?」蕭懷物驚道。

這時,四人才得知剛才那個突然出現的白袍人,竟然就是寧王麾下的第一高手,趙元節的師兄,‘太玄天師’李自然。

蕭仁恕點頭道︰「不用擔心,怎麼樣他也吃了我一劍,除非甘心損失十年道行,否則絕不會追上來的!」

憂慮地望著蕭仁恕,蕭懷物的雙目中已見淚光閃閃。

他和蕭仁恕並肩御敵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這位大哥臨陣月兌逃,可見今日的情況非比尋常,是以,此時心里多少明白了幾分。

听上去,李自然應當在蕭仁恕的劍下負了傷,那麼,蕭仁恕呢?

他可能沒有受傷嗎?

如果他沒有受傷,又為何要逃跑?

如此看來,正如蕭蘭軒的推測,蕭仁恕負傷是一定的。

李自然受傷後,不願損失道行,窮盡精力追趕敵手,那麼,同樣受傷,而且極可能傷得不輕的蕭仁恕如此一氣狂奔十余里,傷勢難道不會惡化嗎?

蕭懷物悲聲道︰「大哥」

蕭仁恕慘笑道︰「今日一役,千算萬算,算不到‘太玄天師’李自然竟然親臨此地,‘解劍園’算是一敗涂地了。」轉念,他又目光堅定道︰「不過,幸好還有你在,還有蘭軒在。只要有你們在,‘解劍園’就不算徹底完了。」

不待他人回應,蕭仁恕雙目用力一睜,神光大盛,道︰「我蕭某人練劍數十年,自以為已上窺劍道至高無上之秘奧,以元神御劍,足可誅妖斬鬼,沒想到今日一會天下高手,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太玄天師果然名不虛傳,嘿!」

話到此處,他的臉色剎時轉為蒼白,猛咳了兩聲,‘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險些噴到離他最近的蕭蘭軒的身上。

見老爹吐血,蕭蘭軒大驚,正要伸手去扶,蕭仁恕卻擺手拒絕了。

定定地望向蕭蘭軒,蕭仁恕威嚴、肅穆的目光中明顯透著幾分憐惜、慈愛。緩過一口氣,他道︰「蘭軒,我蕭家的子弟中,本以你的天賦最高,這一點,連為父也自嘆不如。」

覺得老爹高看了自己,蕭蘭軒面顯慚色,不由得低下頭去。

蕭仁恕厲聲道︰「抬起頭來!雖然,你在劍術的修行中遇到了一些困難,但是,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闖過這一關的。」

蕭蘭軒頓覺振聾發聵,瞬時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的老爹。

蕭仁恕也直視著他,道︰「蘭軒,你听好了,總有一日,你在劍術上的成就會遠超過我,到那時,你一定可以重振我們‘解劍園’!」

輕輕喘了口氣,他又道︰「只是,今後你須得牢牢記住,沒有超過我今日十倍的功力,就斷不能試圖為我報仇。雖說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如果明知必死還要去嘗試報仇,亦是大大的不孝!切莫忘記。」

原來,蕭仁恕深知蕭蘭軒生性英豪闊達,此後定然會不惜一切代價,設法殺死李自然為自己報仇,是以他不勸蕭蘭軒不去報仇,而是勸他待到武藝大成之後再考慮此事。

蕭蘭軒此時已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父子連心,他已隱約覺出老爹的傷勢深重,性命難保了。

若非到了油盡燈枯之際,老爹又如何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驟然,蕭仁恕的雙眸中射出攝人的光芒,沉聲道︰「蘭軒,我今日,便將蕭家劍法最精奧的部分傳授與你,你且仔細听了。」

听言,衛經綸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宮露白的衣袖,又使了個眼色。

宮露白先是一怔,接著便心領神會--沒有人會希望家傳的絕學被外人听了去。

于是,二人十分自覺的打算走開。

似是瞧出了他們的心思,蕭仁恕淡淡地笑了笑,沖他們道︰「經綸,宮姑娘,你們也不必避嫌,若是願意,一起听听也無妨。我蕭家的秘技,還真沒有什麼不能示人的。」

說著話,他轉臉又看向幾乎哭成個淚人般的蕭蘭軒,皺眉喝道︰「我一生英雄,平素最恨似女人般婆婆媽媽的,快別哭了!有因必有果,有生必有死,誰又能跳得出這無盡的輪回?此番和‘太玄天師’李自然一戰,雖然只是一個照面的功夫,但卻是我‘無刃劍’一生最燦爛輝煌的時刻。能誅殺‘小天師’,並且令李自然負傷,再把你們救出來,我自豪還來不及呢。快別胡思亂想了,到此刻,我的話已是說一句少一句,都听好了!」

蕭蘭軒連忙以衣袖胡亂地擦去面上的淚水。

一時間,在場的另四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聆听蕭仁恕說出蕭家劍法的秘訣。

蕭仁恕的話音低沉,卻一字一句,如重錘敲擊戰鼓般平緩、有力。

「蕭家劍術第一要訣,善陣者不戰。

蕭家劍術第二要訣,善戰者不敗。

蕭家劍術第三要訣,善敗者不亂!

蕭家之劍,乃隱者之劍,練劍乃是尋道,並非用來與人相爭。但是,不爭則已,如果一定要爭,則務必求勝。縱不能勝,亦要避免慘敗,以求下次再戰時獲勝。我蕭家劍法的最高奧義,就是這三句口訣。」

將目光在蕭蘭軒身上停留了良久,蕭仁恕才繼續道︰「善陣者不戰--所以我一生如非必要,從不拔劍,于是得了個綽號,叫做‘無刃劍’。善戰者不敗--我出手雖然不多,但大小百余戰,未嘗一敗,所以‘解劍園’雄踞一方數十年,無人敢來生事。善敗者不亂--嘿嘿嘿,我本以為今生不會遭遇一敗了,卻沒想到居然也有今天,也不知有沒有做到不亂,嘿嘿嘿嘿「

他對陣李自然,在心知必敗的情況下,瞬間就選擇了最為高明的應對方法,不但擊傷了李自然,而且成功地救走了他心目中‘解劍園’最後的希望--蕭蘭軒,當真稱得上‘善敗者不亂’了。

陡然間,蕭仁恕那一連串的笑聲變成了喘不上氣的猛咳,鮮血再也止不住了,一口緊接一口,全都嗆噴了出來。隨之,蕭仁恕偉岸的身軀不停地顫抖,顯然是內傷已經開始發作,看來就要命不久矣。

蕭蘭軒等幾人沖上前想去扶他,卻被他一連串搖頭的動作阻止了。

蕭仁恕背靠著身後的梧桐樹干,緩緩靠坐了下去。

就在此時,隨著一陣鑾鈴急響,清脆的馬蹄聲宛如鼓點,敲碎了這野外的寧靜。初時,馬蹄聲還很遠,很輕,听上去一下一下的,但漸漸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楚,而且踢踢踏踏的間隔聲也越來越快,幾乎連成了一片,迅速向他們靠近!

蕭懷物心頭一緊,面色一沉,‘刷’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嚴陣已待。而剛剛盤膝坐下,正在想盡力多恢復一些氣力的衛經綸和宮露白也一下子跳將起來,兩柄長劍齊齊出鞘。三人警惕地互望了一眼,都難以掩飾心中的驚慌。

這個時候出現在此地的,會是何方神聖?

很快,路的盡頭,夜色迷茫處出現了兩名騎士的身影,由于距離還遠,看不清楚是什麼人。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兩名騎士的坐騎很是神駿,只瞧它們奔跑時優雅動感的姿勢,就知必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寶馬良駒。

衛經綸愛馬成痴,看得心里不禁暗贊了一聲‘好馬!’

看著看著,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兩匹馬似的。

宮露白眼尖,率先認出了來人,突然撤劍,歡呼了一聲,道︰「原來是他們!」

衛經綸愕然,忍不住問道︰「他們?是誰?」

宮露白舒了口氣,笑道︰「你放心,是友非敵,應該是幫我們來的。」緊接著,她又補充道︰「就是他們讓我來給你們送信說‘南華幫’要夜襲‘解劍園’的。」

來得正是黃芩和韓若壁。

話說,他二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呢?

卻原來,在‘丹霞山’的‘寶珠峰’上,黃芩的三枚青錢毫無懸念地結果了鮮兆林的性命。二人收拾戰場後,又得知韓若壁的弟兄們在六當家‘開陽’苗玉杰的帶領下,成功地挑了‘三殺’的老巢,不僅拿下了‘玄闕寶錄’,還收獲了無數金銀珍寶,韓若壁當然大喜過望,只覺神清氣爽到了家。趁著高興的勁頭,他提議,既然二人都還有余力,加上座下黃膘、紫騮神駿非凡,不如趕去‘解劍園’一趟,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忙。經他這麼一說,黃芩也覺得如果宮露白在‘解劍園’出了什麼意外,倒似是被自己害的一般,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擔憂,于是點頭同意,二人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本來,他們是萬萬想不到蕭仁恕會率領‘解劍園’的眾多高手夜襲‘籮坑’的,所以打算直接趕往‘解劍園’。可還沒到‘解劍園’,二人就瞧見了大柱山上空懸著的狼頭圖案。韓若壁一看就知不妙,對黃芩說那是‘天狼元神’,估計是趙元節施展了‘元嬰出竅’之術顯現出的。如此,他們推測‘解劍園’已是凶多吉少,便立刻調轉馬頭,向‘籮坑’這邊一路狂奔,正好在這時候趕到了。

隔著老遠,黃芩、韓若壁已瞧見了宮露白、衛經綸等人。此時,蕭懷物依舊仗劍戒備,蕭蘭軒垂首立于一旁,蕭仁恕靠坐在樹下,看精神和身體的姿勢,應該受傷不輕。黃、韓兩人于馬上對視一眼,心道不妙,雙腿一夾,進一步加快了打馬狂奔的速度。

轉瞬,到了近前,二人翻身下馬,急忙上前查看。

腳下剛落定,黃芩便向宮露白、衛經綸二人微微點頭示意。看到宮露白安然無恙,他的心里已是踏實了許多。

對于他二人,站在一邊的蕭懷物並不似宮露白那麼放心,眼中依然流露出警惕之色。

瞧見蕭仁恕的口角處還有沒擦干的血跡,胸前衣襟處已是濕漉漉的一片暗紅,韓若壁臉色一暗,就想上前查看。

只听‘刷’的一聲利器破風這聲,蕭懷物已出劍攔住了韓若壁,嚴然道︰「你要做什麼?」

「蕭大叔還信不過在下嗎?」。韓若壁苦笑了一下,道︰「在下稍通歧黃之術,只是想察看一下蕭園主的傷勢而已。」

眼光在低著頭,一動不動的蕭蘭軒身上停留了一瞬,他又道︰「我和這位黃兄弟一路從韶州狂奔而來,不過是想助貴園一臂之力,不料還是來得太遲了。適才,我們瞧見紅色的天狼元神高掛天頂,才知道你們在這里,趕過來的。」

蹙眉嘆息一聲,他搖頭道︰「沒想到妖道趙元節居然練成了‘元嬰出竅’的神功,真是始料未及之事。」

听得此言,樹下本已氣若游絲的蕭仁恕的兩只眼楮突然亮了起來,他挺起胸膛,怒道︰「趙元節?那妖人豈能傷得了我?!他已死在我的劍下!」

黃芩、韓若壁得聞,同時微微一震。

忽然,二人想起了此前南亭鳳說的那個消息,異口同聲驚呼道︰「難道是李自然來了?」

听到他們二人居然猜得出是李自然來了,宮露白也嚇了一跳,道︰「你們怎麼知道的?」

韓若壁沮喪道︰「我得到消息,李自然可能已經離開了南昌府,一路南下,只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來歸善,還插手了‘南華幫’這檔子事。」

一直沒出聲的黃芩一邊尋思,一邊皺眉道︰「奇怪,李自然既然重傷了蕭園主,為何不乘勝追擊至此?」

不待宮露白等人解答,韓若壁靈機一動,目光一亮,道︰「莫非莫非是李自然也受傷了,不便追擊?」

蕭仁恕淡淡一笑道︰「不錯,不但受傷了,還傷得不輕。」

望了韓若壁一眼,他又虛弱道︰「我雖然敗了,但總算能讓李自然這一輩子也休想忘掉今日這一戰。」

黃芩、韓若壁沉默了片刻。

突然,黃芩語出驚人,道︰「這樣說來,今日豈非是殺死李自然最好的時機?我們應當馬上趕回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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