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大婦 第七章、搜園

作者 ︰

主僕二人提著酒食,沿著花徑上了翼然亭坐下,亭子周邊圍壘的山石,漏透之處恰作窗戶之用,即可觀景,又不會有風。所謂大巧無工不外如是了。

陽光將亭上美人靠曬得暖乎乎的,江蒲美滋滋地歪在上頭倚著柱子,一手執卷,另一只手抓著鴨架大啃特啃,好不愜意。

可惜,這樣的靜謐美好的午後,卻被遠處傳來的,淒厲的、悲慘的哭喊聲打破了。

江蒲起先只當是沒听見,可隨著哭喊聲越來越大,仿似響在耳邊一旁,她實在忍不住,丟了書起身走至亭邊,往下看去。

湖對面的小竹林,是徐家三公子漸止居住的院落,為了能讓他靜心念書,特地挑了這麼個幽靜的地方。可現在門口圍了一群僕婦,在那里吵吵嚷嚷。

「常瑜媳婦,你莫以為做上了內府總管事的位置,就算是個人物了,就是你二女乃女乃見著我,也要講些禮數。你算個甚麼東西,就敢攆我出去!」

徐漸止的乳母方嬤嬤是劉夫人的陪房,莫說是管事娘子,就是王篆香她們妯娌姑嫂,對她也要禮讓三分。

因此,盡管眾人從她屋里收檢出許多屬于漸止的物件。譬如,綁頭發用的金墜腳,系長命鎖的珠絡,瑪瑙的扇墜。可是她依然趾高氣地叫罵著,旁邊那些僕婦丫頭一聲也不敢吭。

「嬸娘說哪里話來。」常瑜媳婦雖然只二十來往的年紀,性子倒是極穩妥,被方嬤嬤當著那麼些人,指著鼻子一通教訓,即不露怯也不動氣,只溫和地笑道︰「我都是嬸娘看著長大的,就是借我百多個膽子,也不敢攆嬸娘出去的。只是請嬸娘且先回去歇一歇。待晚上二女乃女乃問過了小爺,自然請嬸娘回來的。」

「哼!」方嬤嬤卻不買她的賬,甩手轉身道︰「我只到太太面前說去。」

常瑜家的面色微微一變,冷了聲音︰「我勸嬤嬤還是先回家去的好,嬤嬤女乃了小爺那麼大,他還能不護著嬤嬤?要是這會就鬧到太太面前……」她從身邊僕婦手里拿過一包茶餅︰「我也就只好把這龍團鳳餅與薔薇花露,都交了上去,介時嬤嬤吃虧不說,就是太太面上也不好看。」

她說著話,眸中微笑點點。

方嬤嬤盯著她手上的茶餅,恨得牙根直癢癢,早知道有今日的事,前兒拿了東西就該送了家去,如今倒叫她拿了正著!

府里自從二女乃女乃當了家,因著她年紀輕,些些小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就過去了,所以府里各房的奴才都大了膽子,在主子身上沾一些油水好處。

可沒想到今日,突然鬧了這麼一出。方嬤嬤看了看等在一邊的婆子,那都是從各房里搜撿出來,手腳不干淨的,她好幾個老姐妹都在。

就憑著她手里兩樣東西,直鬧到太太那里,自己丟了老臉不說,定要被趕了出去。如今唯有指望著自己女乃大的小爺,顧念些個情份,替自己擔下來。

方嬤嬤不甘的瞅了眼常瑜媳婦,轉了身還沒邁步子,身後忽傳來一道聲音︰「嬤嬤留步。」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小爺的生母----李姨娘。

這位姨娘是老太君的族女,本就是貴妾的身份,又養了個兒子,說起來也算得是個平妻了。雖然她平素只默不做聲的服侍老太太,可府里上下誰也不敢對她不恭敬。

常瑜媳婦並一幫僕婦、丫頭,見了她忙忙行禮,常瑜更是上前賠笑道︰「姨太太怎麼有空出來逛逛。」

李氏也不和她多說甚麼,只道︰「我擱了好些物件在方嬤嬤這里,听見你們在搜檢,怕鬧出誤會來。過來和你們說一聲。」

李氏話未說完,方嬤嬤的氣焰又升了起來︰「常瑜媳婦,你可听清了!那些都東西都是姨太太擱我這里的,你當我也和你們年輕人一般眼孔淺麼。」

跟在常瑜媳婦身後的小丫頭皆是一臉的怒色,很是不甘,常瑜依舊是滿臉堆笑︰「姨太太打發人來說一句就是了,何必親自走一趟呢。」說著,又向方嬤嬤施禮賠罪︰「我年輕不知事,沖撞了嬤嬤,還請嬤嬤多擔待些。」

方嬤嬤正張嘴,李氏已搶在她前邊,淡淡說道︰「你也是辦差,怎麼說得上沖撞。」

常瑜媳婦笑了笑,「多謝姨太太體諒,我還有事且先告退了。」說著,福了福身帶著身後一串人退了去。

待她們走遠了,方嬤嬤才向腆著笑臉,沖李氏福身稱謝。江蒲不願看她那副可厭的嘴臉,轉身進了亭子,把吃剩的鴨架往提盒里一丟,看著滿手的油膩不由皺了眉頭,用絲帕抹手?

咦,想起來就惡心。江蒲打了個寒噤,郁悶地道︰「走了,回去洗手去。」

看著江蒲厭惡自己手上油膩的樣子,桑珠強忍著沒笑出來,收拾了提盒又替她拿了書,跟了上前。

江蒲從翠秀峰下來,瞥見石縫間有一叢枯草,又見左右無人,猛地扯了一大把下來擦拭手上的油膩。

「女乃女乃,你怎麼……」桑珠跟在後頭下來,見了她這麼粗魯的動作,慌忙上前替她遮擋,「你也不怕叫人看見了。」

「這里這麼僻靜哪會有甚麼人呢。」話雖是這麼說,可江蒲不自覺地往桑珠身後藏。又扯了兩把枯草,飛快地抹著手里的油膩。

「大嫂子,你在做甚麼呢?」

忽然響起的女聲,把主僕二人嚇了一掉,江蒲忙丟了手里枯草看去,卻是徐漸敏帶著個小丫頭,從大路上拐了過來。她朝桑珠手里的提盒掃了眼,微微笑道︰「大嫂子倒是好興致,逛園子還帶著吃食。」

這話說得平常,可她的神情,還有她的語氣,江蒲覺得她是話里有話,卻又猜不透她是甚麼意思,只好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寒喧:「我院子里人多,想清清靜靜地看回書都不行,只好躲了出來。」

「大嫂子果然是將門出身,就是比咱們豪爽大氣,幾副鴨架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徐漸敏的語氣輕淡,江蒲的心頭卻像是被針尖扎了下。她也不過才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心機手段卻讓人如此膽寒。偌大的園子,她總不會是偶爾踫見自己吧!

江蒲的嘴角抖出一串冷笑,抬眸間已然換上溫煦的笑容,「適才我在上邊見常瑜媳婦帶著幫人四處搜撿,若不是二娘及時趕過來,連方嬤嬤都險些被攆出去。不知她們有沒有往妹妹院里去呀?」

她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在徐漸敏圓潤的臉上打著轉,連她嘴角輕微的上翹也收入眼底,看來那位總在她這里順當頭的女乃娘,已經被攆了出去。

「我吃了午飯便往太太院里去,後頭又在園子閑逛,還沒回屋子呢。大嫂子即這麼說,我可該回去看看。」她福了一禮,轉身走了兩步,忽又站住腳回過身沖江蒲道︰「我勸大嫂子一句,在其位方謀其職。」

言畢,甜甜一笑,轉身而去。

「女乃女乃,大姑娘這是甚麼意思啊?」桑珠看著徐漸敏漸遠的身影,滿腦子的疑惑。

江蒲勾了勾嘴角,神情柔淡︰「甚麼意思?讓咱們別多管閑事的意思!」

「啊?」桑珠更不明白了。

江蒲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這天在老太太屋里請安的時候,劉夫人忽然問王篆香道︰「听說前些日子,你差著常瑜媳婦在園子里搜檢了一翻。好好的,是為著甚麼呀?」

劉夫人嗓音不大,可屋里卻登時靜了下來,王篆香本在老太太身邊奉承,听了這話臉色剎地白了幾分。

偏偏老太太又驚詫地看向王篆香︰「甚麼時候的事,怎麼我竟一點兒都不知道。」

劉夫人笑道︰「莫說老太太了,就連我也是昨日無意間听小丫頭們議論才知道的。還听說連妹妹也牽連在內……」劉夫人的眼楮又大又圓,雖然保養得且,可眼底下依舊顯出淡淡的紋路。此時笑了起來,越發的明顯了。

江蒲在劉夫人身邊坐著,恰對著王篆香的,只見她已經快連假笑都端不住了。江蒲心里暗暗納悶,這麼大的事,王篆香事前不請示也就罷了,難道事後也不匯報?

江蒲不知道的是,王篆香其實並沒有真的想攆人,畢竟那些嬤嬤都是長輩手里使過的老人,真要是鬧到老太太、太太面前。明面上自己佔了上風,可底下呢?

就說那方婆子,太太會不知道她私自拿了爺們的份例?真要由自己捅破了,太太心里該怎想?

那日攆出去的都是些粗使的婆子,和打雜的小丫頭。就是徐漸敏的女乃娘,不過是下邊選上來的。徐漸敏當晚都特地去向王篆香求情,放了她回來。

可王篆香萬沒想到,隔了這些日子,劉夫人會突然問起來,一時間還真有些慌了神。不過,好像劉夫人的矛頭並不是指在自己身上。

「噢?」老太君疑惑都會往李氏看去,「你知道?」

李氏從來就都只是默默地立在老太太身後,是個存在感極低的人物,被劉夫人那麼一問,諸人的眸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顯絲豪的慌亂。恰巧小丫頭端了阿膠來,李氏接過手先給老太太奉上,又奉了一盞到劉夫人面前,妝容嚴謹的面上浮起月華般朦朧的淺笑︰「太太不提我都忘了,那日我听說二女乃女乃差人在園子里搜檢,想起我有好些物事擱在方嬤嬤那里,唯恐給她招了不是,所以才趕過去說一聲。虧得去了,不然倒叫方嬤嬤憑白的擔了不是。」

老太太以為李氏是想念兒子,所以放了些親手做的針線在方嬤嬤那里,又怕劉夫人追問,便將矛頭指向了王篆香︰「好好的,你怎麼想到搜檢園子來了?」

「我……」王篆香張口欲辨,老太太卻沒容她說下去,冷了臉色訓道︰「難道沒人抄咱們家,咱們自己就抄自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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