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眉莊,山上是茶園山下是良田,更有山中林木森森,奇珍無窮。可算是這附近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了。如今正值仲春,正是野菜肥美的季節,江蒲每日山上下田,或是帶著家奴林中野餐,再不然就是和村中頑童放一回紙鳶。日子雖不敢和神仙相比,卻也是恣意快活
桑氏夫妻是只要她高興就好,自然是不會去攔的。村莊中那些農戶也都是不講究規矩的,見大女乃女乃隨和,也都願意親近她。所以農莊的生活,她適應的很快。
十來日下來,江蒲的臉上便有耀人的光彩。
只有徐漸清的偶爾到訪,讓人心生不悅。江蒲頭上畢竟頂著徐大女乃女乃的名份,也不好攔著不讓他進門。反正,他來江蒲就出門,挨到晚上回來,他定是不在了的。
除了徐漸清,趙元胤和柳三娘也不時到訪。說不上幾句話,就開口勸她回去。
有一回趙元胤見左右無人,便嘆了句︰「靜之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蒲不等他說完,就冷冷打斷︰「我知道,不然他不能拿著自己的親兒子當棋子使!」
自此,他二人便不再勸。
快活時光容易過,倏忽已到了初夏時節。江蒲在莊子里玩得膩煩了。想著往金陵城去逛逛,又怕叫熟人撞見。畢竟自己還頂著養病的理由。
于是便換了套胡服男裝,又把桑珠、梅官打扮成書僮小廝,再叫上幾個面相凶惡的健壯家奴,以確保旁人不敢往自己身上多瞅。然後套了輛車,馬鞭一揮 啷 啷地進城玩去了。
柳三娘才剛唱完了《站金山》下來卸妝,就听小廝報說︰「有位姜二爺,請三娘子過去一聚。」
服侍三娘卸妝的小丫頭,大口啐道︰「你頭一日是在這里當差麼,那麼個生客也來回三娘子。」
小廝如何不知道規矩,實在是那位客人出手豪闊,隨便一揚手就是一貫的賞錢。
「看姑娘說的,哪一位熟客不是打從生客做起呢。況且我看那位客倌斯斯文文的,也不是那起孟浪子弟。」
柳三娘打鏡子里瞅了一眼,笑道︰「出手闊氣的客倌,我倒是該去奉承奉承。」
小廝被戳中了心思,低了頭不好多做聲。
就這會工夫,門簾突然被一只素手挑了起來,「三娘子好大的架子,叫我好等啊!」
小丫頭正要開口斥責,柳三娘已從銅鏡里看到了抹縴細的人影。先是驚訝,緊接著便笑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我的三娘,真是想剎人了。」一個身形秀氣的青年油腔滑調的上了前。
他穿一件水藍色攢絲綢翻領小袖長衣,腰間系著紫雲縷金帶,頭裹素羅長腳襆頭,雖不是十俊俏,卻帶著三分嬌柔。說著話,食指便輕佻地往柳三娘下巴一挑,十足十的紈褲子弟。
小廝在旁驚得張口結舌,心里暗道,這番看了走眼,少不得要挨三娘子一頓好罵了。
丫頭卻是認出了來人,只見了這副打扮,也不叫破身份,只說︰「二爺穿這身衣服,但是很顯精神,把那些個不中用的書生相公都比下去了。」
「是麼!」那男子「嘩啦」一下打開折扇,一下一下搖了起來︰「果然比他們俊麼?」
三娘橫了一眼,半真半假地嗔道︰「還俊呢,也不知你跑哪里野去了,才幾日不見,又黑了幾分。就你這模樣要是回府了可怎麼好?難不成天天穿著胡服亂晃麼?」
听他們說話顯然是相熟的,為啥自己看這位姜二爺卻這般眼生,小廝大著膽子狠瞅了兩眼,還是不認得!
此時,那男子收了折扇,抱著柳三娘的胳膊撒嬌道︰「哎喲,我的好三娘,你就少訓我兩句吧!」
柳三娘咬著牙,往他眉心一戳,似嬌還嗔地嘆了聲︰「你呀!」
「渭豐河上的荷花多已冒了花苞了,我包艘畫舫,咱們一起去賞花吃酒,也涼快一日如何。」男子歪著著臉,討好地笑著。
小廝恰好瞧見他光潔的脖頸,剎時間瞪大了雙眼。過了好一會,才在心底嘆道,怪道三娘子連趙相公那樣的風流人物都看不上,原來是個磨鏡哇!真是可惜了那麼個好容貌。
除了留雲庵,渭豐河上的畫舫也是金陵城消暑的好去處。只是畫舫上都配有歌伎舞娘。所以金陵城的夏天,女上留雲庵,男登渭豐舫。堪稱一時風尚。
只是這會才過了立夏,天氣尚不算熱,畫舫的生意不免有些冷清。
林婆子立在甲板上,探著頭向河堤上張望,心里有些個焦急。適才包了畫舫的相公,怎麼還不來呢。適才隔壁的畫舫就被幾個相公包了去,人家本是看中自家畫舫的,只因自己收了人家三貫的定錢,才推辭了。
這會想起來難免有些肉痛。唉,要是那包船的相公不來,自己可不就才賺了好幾十貫錢。如今生意清淡,一日里也踫不上幾撥客人,走了一茬,這一日怕都做不上買賣了。
她正後悔不來呢,遠遠地就見駛來了一輛馬車,待它到了近前,林婆子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扭著豐腴的身子,揮著小團扇,踩著踏板嘎吱嘎吱地迎到堤上,「姜相公,你可算是來了,舫上的酒食都備好了,就等相公……」
見著「姜相公」本人,林婆子的話尾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適才包船給錢的是家奴,她並未見著主家本人。不過她做行做得久了,甚麼沒見過,京中的貴家娘子還有養面首的呢!江南受風俗所拘,雖不至荒唐至此。也偶有婦人招小倌相陪。
當下便轉了笑臉,壓低了聲音,湊近前諂笑著道︰「相公放心,老婆子船上也很有幾個清俊小倌的。」
我們姜二爺險些被林婆子的脂粉燻出個噴嚏來,趕忙退了一步,家奴眼尖大邁了一步,把林婆子隔了小一丈遠。
「我們兄弟想清清靜靜地聊會天,你只挑幾個吹彈得好的過來相陪就是了。至于小倌……」姜二爺眼珠子一轉,正想多問兩句,穿著男裝的柳三娘,已搶先道︰「小倌、丫頭一概都不用了。」說著,幾乎是拖著姜二爺上船。
到了二樓船倉坐定,又把丫頭、歌伎遣了下去,柳三娘才埋怨道︰「素素,你也太胡來了,若是傳回府去可怎麼是好。」
江蒲憑欄而坐,河風吹起她襆頭後墜著長長腳巾,襯得她頗有幾分風流倜儻,「有甚麼怎麼是好的,有本事他們就把我休回漠北去。」她眼神迷離地看著岸上層層疊疊的柳枝,仿若重重碧綠紗簾。
「又說混話了。」柳三娘揀了個水晶杯,倒了半盞琥珀似的葡萄酒遞給她,「明知不可能的事情,想來做甚麼。」
江蒲笑了笑,接過酒盞一飲而盡,「既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她們就受著吧!」
「惹得老太君不痛快,你還不是給自己惹氣生。」
江蒲無所謂地道︰「反正,我又不在府里住著,眼不見心不煩。」
柳三娘還待再勸,江蒲已哀求道︰「三娘,你我難得出來一游,你非提那些糟心、鬧心的事做甚麼。」說完,又嚷著叫歌伎上來。
梅官應了蹬蹬地下樓去,不大會就領了四五個長相干淨的歌伎上來,其中一個女孩懷抱瑤琴,羞答答地縮在人後。江蒲細細一瞅,發現她眼眶都是紅的。
畫舫上的歌伎都是教坊出身,自小便在樂籍,五六歲上開始學彈唱,十二三歲就出來見客了。這幾個年紀都有十五六歲了,按說不該如此扭捏羞澀才是,或者她是適才受了甚麼委屈、教訓?
可也不應該啊,做歌伎的怎能帶著一副哭腔見客?今日是撞著自己,換成別人,只怕登時就要趕她下樓了。
江蒲心里雖然好奇,可她也沒心思多管閑事,所以並不多問。只令她們坐到紗簾後,揀清雅的曲子彈來,她自己則和柳三娘,吃酒說笑。
河風徐徐,花香陣陣,恬淡的琴聲和著湍湍地流水聲,寧人心神。
二人正聊得興起,樓下卻傳來隱隱地吵嚷之聲。起先二人還能當沒听到,可隨著聲音越來越大,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江蒲「 」地把酒案上一擱,叫道︰「桑珠,你去瞧瞧下邊做甚麼呢?你告訴林婆子再這麼吵下去,我可不給錢了。」
還不等桑珠應聲下去,林婆子就急忙忙地趕了上來,不住地躬身賠禮︰「姜相公莫要見怪,一點小事,這就妥當了的。」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漁家打扮的少年,和小倌們扭打著沖了上來,「我把錢都還了,你們為甚麼還不放人?」
就在人影閃現的那個瞬間,坐在外邊甲板上的家奴,齊齊沖了進來江蒲面前登時堅起道人肉盾牆。
幾個彪壯漢子往這里一站,倉房里登時靜了下來。林婆子打著顫賠禮道︰「姜相公,真是對不住,您千萬大人有大量,莫和小的一般計較。」一面又呵斥小倌道︰「還不趕緊把混小子給我拉了下去。」
小倌們慌手慌腳地,拉扯著那少年就要下樓,那少年不管不顧地嘶聲吼道︰「你們再不放人,我就去衙門告你們逼良家子做歌伎……」
林婆子氣得腮幫子直抖,香粉撲籟籟地往下掉。
「大宏哥,你先回去吧。」一道帶著哭音的嬌柔嗓音,引得江蒲推開面前的家奴,好奇的看了過去,果然是那個抱瑤琴的女孩。
「秀兒,你放心今日我一定帶你離開的。」
那名少年做粗活做慣的,手上的力氣比著小倌大了許多,他雖然掙月兌不開,可那些小倌也沒辦法拉他下樓。
畫舫不比青樓,都是整艘包給人家的,而能包的起的俱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他們就是吃了酒鬧點事,你又能如何。
所以畫舫上多沒有養著打手,尤其是這會生意還清淡著,誰也不會花這個冤枉錢。
誰曉得,今日偏就撞上這一出,林婆子急得眼楮都要瞪裂開了,可就是奈何那小子不得!
今天和員外討論昨天折花那一段,她表示不理解,不知道大家有甚麼看法啊。特此聲明,女主真的不是學林妹妹啊!還有磨鏡的意思,大家應該猜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