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萱一听這聲音就知道是徐子珊,起身去開門,沒想到徐子珊與榮陵一並出現在視線里。
榮家與徐家私交甚好,她也不奇怪他們會一同出現,余光不動聲色的瞥了眼門外,只看見一個背影,心下已猜到是誰,正要說話,徐子珊已一把抓了她的手︰「九姑娘,我們尋了你好久,怎的你跑這來了?什麼東西好香!」
夏萱一笑︰「子珊,榮將軍,你們有口福了。快進來。」
榮陵禮貌的示意,月前他曾來夏家登門拜訪過一次,與夏家人一並吃了飯,此後也有些禮尚往來,與夏萱也算熟悉了,他一如既往的用略顯冰冷的聲音莊重道︰「九姑娘,打攪了。子珊非要來找你玩。」
夏萱見他一本正經,便要逗逗他,故意撇撇嘴︰「榮將軍,莫非子珊不來找我,你便不願來打攪我?」
榮陵素來嚴肅,聞言竟臉色微露尷尬,都不知如何接話。
夏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側身讓出一條路︰「請進吧。我與秦王殿下閑著無事在下棋呢。」
庭院內,辰夜已起身來,沖著榮陵略一頷首。
榮陵眼中晃過一抹異色,卻也沒有過多驚訝,恭敬單膝跪下道︰「見過秦王殿下。」
辰夜這才顯露出一個王侯的尊榮,淡定無比的俯瞰著他︰「平身。」
徐子珊也跟著行禮,夏萱連忙拉住她︰「子珊,我可想你了。」
「我也想你呀,萱兒。」徐子珊拉著夏萱入了閣子,環顧一圈,見庭院里逗是梅蘭竹菊,哇了一聲︰「這里好清幽。」
夏萱笑笑︰「這是二姨娘的暖閣,二姨娘喜歡清清淡淡的。方才在外邊遇見什麼人了麼?」
徐子珊點頭︰「一個姑娘,比你高一些,好像在偷听你們講話。」
夏萱恩了一聲,回頭不動聲色與辰夜道︰「是七姐。怕是看我們在說話,就沒進來打攪了。」
辰夜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榮陵身上,仿佛在探知他的深淺,榮陵亦緊緊的盯著他。
夏萱這才察覺那麼一絲絲的火藥味彌漫,卻不知為何。
她與徐子珊往里邊走去︰「子珊,我們喝酒去。」
「好啊,我喜歡喝酒。」徐子珊連蹦帶跳的撲向棋盤,一坐到位置上,「你們在下棋啊,教教我。我娘老說我笨,學不會這個。」
「我教你。」夏萱便于徐子珊相對而坐,一邊教她一些基本的規矩,一邊偷偷听那兩人在說什麼。
辰夜看了榮陵許久,忽而笑道︰「听聞榮將軍即將調來秦地,我可滿心歡喜的等著。榮將軍年長與我,日後還仰仗你指教。」
榮陵抿了抿唇,垂下眼簾,依舊是不冷不熱︰「不敢當,為人臣子,盡本分罷了。」
辰夜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我將你的住處都準備妥當了,就等你過來。來,喝酒去。」
夏萱連忙讓出位置,讓榮陵坐到她的位置上方便下棋,自己在一邊去添酒,徐子珊本就不會,自然也沒興趣,也跟著她跑到一邊,辰夜落座,笑意盈盈︰「請賜教。」
榮陵便落下一子,辰夜接上。
夏萱給四個人都斟了酒,坐在一邊看他們倆下棋,便見榮陵氣定神閑,辰夜冥思苦想,急的抓耳饒腮。她仔細看棋局,榮陵下的並不算精妙,辰夜為何頻頻出錯?
辰夜連連敗退,連輸好幾局,最後索性賴皮,孩子氣的站起身,跺腳道︰「榮將軍你太厲害,我打不過你,還是九姑娘來。」
夏萱心下深重的嘆了口氣,面上還是笑著,「我們來吧,榮將軍。」便坐上他的位置。
兩人洗了棋盤重新落子,辰夜則像是對下棋失去了興趣,跑去一邊添酒。
夏萱與榮陵對弈一局還沒完,天上烏雲便翻滾了起來,四人只得收了棋盤和酒具入屋。
前腳剛進門,後腳豆大的雨點就 里啪啦落了下來,他們也沒再下棋,立在屋前看雨,雨越下越大,悶雷閃電也是一陣接著一陣,庭院在雨幕中仿佛騰雲駕霧一般。
外邊冷風一吹進來,在這樣的初秋是十分涼爽舒服的,徐子珊開心的與夏萱在庭門前一邊嬉鬧一邊說著話,話題圍繞著已是她嫂嫂的夏茉展開——今日夏茉也隨夫君來了府中,此刻正在宴客廳。
夏茉和徐子珊的相處還算愉快,夏萱也安了心,本還擔心她的脾氣與人不和,看來是她多慮了。
好像是夢一般,不久前還十分傲氣的夏茉已嫁做人婦,指不定很快就要懷寶寶了吧。
榮陵便安靜的立于一邊,待涼意愈發濃重,忽然十分溫柔的問夏萱︰「九姑娘,要不要入屋去?這里涼。」
夏萱也感覺到一絲涼意,仍是搖頭︰「吹吹風挺好。」
他頷首︰「若是冷起來了,再入屋去。」
兩人斷斷續續說著話,辰夜突然低聲的咳嗽起來,夏萱回頭,見他掩著嘴往里屋走去,消瘦的背脊輕輕顫動。
她擔憂的望著他的背影,又不好說什麼,見他自屋中坐下,以手巾捂住嘴,片刻後,青色的手巾染上了一方墨色。
夏萱更是擔憂,沒想到他已病的這樣重,心中暗潮翻涌,仍是不動聲色的轉開眼,假裝沒有看到。
她沒法干涉他的人生,他生也好,死也好,病入膏肓也好,她都沒辦法做任何事,誰讓他,生在帝王家。
然,那咳嗽愈發劇烈,仿佛一只被迫上岸的魚兒在垂死掙扎,一聲一聲攪得她心亂如麻,夏萱終于還是忍不住,返身月兌下自己的雪袍覆在他肩上,細心的系上絲帶,並拉下了擋風的珠簾,輕輕撫著他的背。
榮陵回頭見那珠簾放下了,珠簾內兩人靠的很近,不知在說著什麼,心下微微一動。
不遠處的醉月閣中,雲弦正坐在庭院中,翻看著一本書籍,隨著天空烏雲密布,他也不得不躲進屋檐。
沒想到這雨來勢洶洶,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站在屋檐完全阻隔不了,他一再的後退,幾乎貼到了牆面,腳尖仍是被淋了個透濕。
此刻,醉月閣的人都被叫去外邊幫忙,他不能隨便闖入姑娘們的閨房,唯一重病的夏茗還在昏昏沉沉的睡著,他也沒好意思打攪她,只能在門口站著。
雨愈下愈大,天地連成一線,隔著層層雨幕,他忽然晃過一個念頭。
不知道九姑娘和七皇子這會又在做什麼?
原本以為是一場來勢洶洶的暴雨,沒想到很快天空電閃雷鳴,雪白的閃電劃過天幕,一片煞白。
「啊!」一聲驚雷,夏茗自睡夢中驚醒,抱著頭痛苦不堪的叫了起來。
雷聲太大,雲弦過了許久才發現她的異樣,這時夏茗已痛的滾到地上,來回的翻滾。
他吃了一驚,也顧不上禮數了,推開門快步上前,抱起她扶到床上,急急問道︰「八姑娘,怎麼了?」
「頭好痛……」
夏茗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窗外又是一聲驚雷,她難耐的捂住了耳朵,痛苦的哆嗦,「不要在打雷了……」
「沒事的,一會就過去了。」雲弦攬著她不住發抖的肩膀,試圖給她些安慰。
屋外的平息讓她也稍微好了些,只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虛月兌的靠在雲弦懷里,冷汗涔涔滾落,更是猶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雲弦的手,緊緊扣住他的掌心。
雲弦模模她的額頭,才驚覺她的額頭滾燙︰「八姑娘,撐著點,我去叫大夫。」
「不。」夏茗低聲喃喃,虛弱到了極點,「今天爹爹的壽辰,沒人會管的,我躺躺就好。」
雲弦皺眉,又看向外邊連綿的大雨,只能嘆了口氣。
溫暖的懷抱給了夏茗些許的慰藉,多日來的心酸終于控制不住,眼淚簌簌的滾落腮邊,失控的低泣起來。
重病這些日子,她嘴上沒說,心里卻有著莫大的委屈。華姑姑搬去蘭月軒,對醉月閣的事不再管,除了九姑娘陪著她,彭氏來探望過一次,爹爹對她不聞不問,仿若沒有這個女兒,連翠兒也是在九姑娘在時才會對她好些。
此時、此刻的這個人,就是此生、此世的這個人,值得她用一生去銘記。
外邊方才平息不久的雷聲忽然再度轟隆一聲響起,夏茗身子一抖,試圖保持鎮定。
可惜雷聲一陣接著一陣,腦子又劇痛起來,夏茗的申吟愈來愈厲害,渾身都像篩糠似的發著抖,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又被一聲驚雷嚇的掉了個干淨,只剩一張慘白的臉孔。
雲弦沒了辦法,更緊的將她抱在懷里︰「沒事,別怕,哥哥在呢。」
「嗯……」夏茗往他懷里縮了縮,卻隨著再一聲驚雷,又抖了抖,更緊的抱住他,「弦哥哥……」
雲弦只能不住的低聲安慰,心里惦記著這一場雨究竟何時才會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