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諺常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旦有了江湖,勢會同生紛戮。
當下且不泛泛而談大家伙做何感受,單談采盈,立睖著那位竟敢胡亂擾斷薛王叢發話的家伙,切是差點就氣噎嗝屁掉。簡直難以置信,這「熊」人偏正是那連番與己作對者。
「喂!你這人,究是賣傻還是裝瘋?」不管三七二十一,采盈先急呼呼上前將這老怪人拽扯至旁側空位,遂悄聲勸懾並濟道,「這節骨眼,你拽個啥子勁?人家可是當朝薛王……枉你之前還跟奴說教得有板有眼,原來是楞青頭!這貧不與富斗,富不與勢爭,民不與官嗆,此般簡單理兒,別說你不懂吧?」
雖說場合不怎適宜,采盈一席講論確也夾分道理,起碼本意為善。縱使江采隻不願采盈再行逞口舌之快鬧出風頭,然迫于采盈性子轉變得過甚唐突,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待覺後再欲攔截已然為時晚矣。姑且便唯有走一步看一步,暗作提防禍亂接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惜即便這樣,亦不見得對方理當幡然醒悟,必該拜受這份盛情。
「懂是懂。不過呢,且就不知‘一物降一物’之理,你個小丫頭懂不?」見采盈面添不解,自稱「老叟」的怪人吊人胃口般搖頭晃腦清清嗓門,方接作憫嘆道,「瞧你,難免不懂了吧?也難為你涉世未深,若說道其實也簡單。無非是,這世道多數生的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則怕不要臉的……唉,如斯通俗可易于懂?老叟且問你句,皮都不要了還有啥子怕?」
例來但凡關系狀況,不外乎說者無意听者有心。怎奈時下境況恰就相反,楞是說者有心听者卻自有主見。此等百年罕見場景,不免引惹眾多圍觀者唏噓成片。
「你……」采盈亦自為窘迫,再三把跟前人打量個上下,胸中愈加恨得牙根癢。半響無言以對,才深吸口氣,尷尬點頭受教道,「汝之言,甚在理!權當奴吃太飽爛管閑事,好自為之!如此,咱就一碼歸一碼,先將丑話言于前。任你怎地折騰通隨便,這回合無論怎出樣況,不準拖拉奴蹚你渾水,否則的話,休怪奴有叫你好看的!那個,該說的奴盡已說完,你、你這,這人話可懂?」
采盈二人再番較杠上,江采隻慌忙跨前兩碎步,微斂臉色及時阻隔︰「不得無禮,還不退下。」
佯嗔著,江采隻即于私底里順勢揉捏了把采盈胳膊,借示其安靜。繼而方正色拱手相承道︰「這位老丈,著實抱歉得很。只怪吾平日教管不嚴,還望老丈能夠多多包涵,別與吾等一般計較。在這,吾代為有禮了。」
時下,敵友難辨,形勢復雜。縱使節節以退為守,尚不見得均可全身而退。江采隻看白了這點,是以只想保命,保己命,亦保人命。但采盈的佔上風心性,每每也總會撥弄得矛尖交鋒,讓人苦不堪言。此時亦同樣。
「郎君說甚呢?就算先前俱賴奴粗疏犯下過失,奴認了!怨奴今日出門忘翻黃歷,活該踩狗屎運倒八輩子邪霉。可這回又不是奴錯,郎君也親眼目睹,分明是其不識抬舉,狗咬呂……」采盈剛意欲據理以爭,待一側身,不偏不倚迎對見江采隻深度拉黑的顏容時,登時吞了口哆嗦,乍然咋舌。
此刻江采隻那副慣擺架式,清嬈素淡,不慍不火,卻是鼓蕩著漩凌厲氣流。他人也許嗅不到其內溢溢危險味,采盈可謂敏感久已。
「郎君莫惱,就當是奴錯不成麼?奴認是奴錯,奴裝啞不說話……」轉即下意識連連應承著,采盈便立馬速退江采隻身旁,像極簇蔫的野菊耷垂下枝架,誑作乖順模樣曳揪江采隻衣袖示弱,內里實則依然在月復誹不甘。
想來自己原本出于好心提醒,孰料反落得給人當成驢肝肺作以嘲謔。既有人不怕橫死街頭,甘願以身殉理,自身又何必多此一舉枉做小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隔岸賞熱鬧豈非更為樂趣……
「郎君,奴尚有一句話須說,嘿~僅就一句,道畢這末尾最後一句,奴就是個真啞巴了,可以不?」這廂,江采隻尚未得以氣消,采盈杏眼骨碌碌忽閃著,頓又堅豎食指朝天指道,「奴對月起誓,真只余一句。倘如卡堵于奴嗓子眼,不將其道出,奴定然憋屈死!」
姣好地娥眉蹙睨采盈滿摻雜狡黠的嬉皮笑臉,江采隻顏孔緊繃,未屑與采盈閑磨嘰,只就硬生生抽奪回衣角,攥拳「哼」了恁。
積習難改,刁習更乃劇毒。采盈即是廢話太多,看來先前那一巴掌算是白挨。卻還搞假,但非怎恁患盲疾,皆可看清透,當下時辰乃大白天晌午頭,天空獨掛有幡驕陽,若懇誠發誓,作甚對月吐槽。
「郎君沒道不許,那是為默許了吧?」繼續哼哼唧唧由鼻腔噴著散音,采盈仍舊全無覺悟,反倒喋喋纏膩著徑自作結道,「那,奴可就開說了?」
「你還說……」這下,輪到江采隻頭疼不已。除卻恨鐵不成鋼,惟恨狠不能一走了之。撇蔽一切閃人消失,從此永不相見。
是如自稱「老叟」者所發難,人不要臉則天下無敵。而采盈正呈其前話開路,橫充首例實證。
「是,謹遵郎君之命!」察曉江采隻要與己動真格的,采盈適才予以收斂,「也罷,反正奴也沒甚好多說,干脆就爛于奴肚吧。這個,稍時種種,薛、薛王便自個看著辦吧!」
采盈末尾話沒道也就作罷,或許江采隻還可少許開慰些。然當采盈後話一道出口,鑽刺江采隻耳蝸,委實無以言喻的麻臊,聒噪得丟人不說,道了切是不如不道。
「休得放肆!如何行做,薛王自有公斷,豈是爾等無知莽夫可妄加指劃的!」
「奴又沒說甚?你急甚急!」
「你……」
「哎,君子動口不動手!」眼見薛王叢身旁對己叱斥之人欲動足,采盈忙生後撤,懦懦躲藏江采隻體側,皮笑肉不笑地探探頭,是敢摳鼻扒眼扮了萌極可惡的鬼臉相,復否駁道,「誠心造反的可不是奴!好話不說二遍,就此打住吧!」
左方幾逼劍拔弩張地步,反觀另方,李椒坐觀至此,顯已煞覺帶趣味,故就從旁插笑道︰「吾且問汝,汝喚甚名?」
「奴?」猝不及防李椒發問,采盈驚詫地反指下己身,再請示眼江采隻,不禁嘟起紅唇,「探奴作甚!你存覬何企圖?奴家郎君曾有教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
坦誠講,李椒這出悉問,不光是讓采盈狐疑,江采隻亦微感訝異。總覺得李椒之話弦,哪里問得怎生別扭,尤其是那口氣,似乎頗彰殘誰人風采……
然斜窺李椒,可又相摩不出丁點實則性內容。其謹是亦猶同听怕采盈一旦開啟便沒法輕易關閉的話匣子厲害度,言對間盡管照樣掛含笑紋,卻已將話題巧妙轉嫁︰「那吾不問汝便是。只不知可否告以,汝家‘郎君’,乃何家郎君?」
「奴家郎君?」研琢著李椒一張看似溫和無害的稚容,半響,采盈兀自憤愣,「你這人,作甚問奴家郎君?也不動用腦子想想,連奴芳名都不允告你,何況奴家郎君的……豬頭一枚!」
「大膽!小小刁民,敢同廣平王這般無禮,不想活命了!」
「‘放肆、大膽’,你純淨吼這堆破字眼,不嫌污俗!奴一沒跟你放肆,二沒跟你大膽,你家薛王尚沒吭吱,你凶甚凶?恫嚇三歲娃?」氣鼓鼓剮覷某個彷佛專門沖自己耍大牌者,采盈倍暴厭悶,「是,奴就是小小刁民。怎地,難不成礙著你?未免管得忒寬吧!廣平王,誰呀?王八羔子!不是,你、你說的是廣、廣、廣……」
都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實為歷練得不夠火候,且待一經磨礪到家,是人終歸有所長進。比方眼下,舉國皆知今世上有位廣平王,亦曉廣平王其人乃姓李名椒,徒就采盈對這類家喻戶曉的常識一貫無閱,又能叫人作何奈?
是以,江采隻痛定思痛,決意不予理睬采盈處境,亦不再幫其打圓場。汗人便任其去汗,就算吃一塹長一智,也是種進步。
何況薛王叢這會也並未有恁表態。江采隻獨跟薛王叢峙局尚力有不逮,豈余遐思暇及累贅。畢竟,沒有硝煙的戰場,遠比真槍實彈還傷人神。
「 ~ ~」
不想,人斷情,天憐義。恰適此際,擁擠的冷寂街巷忽而鑼鼓喧天,彩旗飛揚。緊便遠遠可見,一條足有千八人之長的列隊,正就浩浩蕩蕩徑直行來。
「天子臨」儀仗隊……
江采隻愕然弄明工夫,薛王叢本人早已躍下高頭駿馬,睿毅的牽領李椒敬恭候前。在場人亦齊刷刷退卻之後,緊貼于地伏首,隨時做以叩拜態。
「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巴巴環望著周遭人反應,采盈尤為興奮得晃如游夢,直捏自個臉頰僵疼,方確信眼前所見並非是場白日夢。扭頭就猛搖江采隻,過激吵道︰「郎君,咱,咱竟可得見天顏哎!娘哎,聖人至唻!」
而江采隻目不轉楮注視著那頂錦黃八人鑾轎漸行漸近,卻著是岔愣了神楚。
「聖人威嚴,不容嘩喧!煽蠱滋事,格殺勿論!」
「不勞你嘰歪!」好似前世系仇,采盈毫不含糊地再次頂撞回薛王叢身邊這個老愛批管人的忠告,隨即興匆匆拉著尚處杵楞的江采隻就近屈膝在人群里,全然未予留意江采隻神色間那撢掩飾不跌的異常。
很快,但見一位身材稱得魁梧之人,已然從一頂四人小轎上。待明眼掃視見薛王叢一干人等所在,來人遂加為翼奕地卷撩八人鑾轎轎簾,以極細柔音報稟轎內人附耳了些許話語,少時,就驅趕著快步疾走了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