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找奴何事?」待收拾利索夕食後庖屋的事,采盈便腳也未停的直奔來江采隻閨房。
先時,由于飯前橫生出的一段枝節,今兒個的這頓晚飯並未如想象中那樣享食得痛快。反而讓人用得有些食不知滋味。采盈旁觀在側,多少也能相摩出點事兒來。江家,果是有大事要發生。
「忙活完了?來,過來這邊坐。」聞采盈輕叩門聲,江采隻轉身笑盈盈招呼向采盈,示意其近前來,與之一塊坐于臥榻上。
夕食前響,采盈才親睹見過江采隻淚盈盈的可憐模樣,這會,再面對江采隻的笑靨,頓時甚為不是滋味。采盈自然明曉,江采隻非是那類愛哭鼻子的小家女,故,于其心思來,這一切理應皆怪薛王叢,在人前那般逼迫江采隻,否則,也不致于弄得連飯均吃不好。
然而,時下心中有數便是,為免提及某人,再惹江采隻不悅,采盈當下也未多磨嘰,便順從著江采隻,挨坐至江采隻身邊。只就在心底發恨,暗暗做誓,鐵定要在薛王叢和高力士一干人等離去之前,尋個合宜的空當,解解這股子積攢已久的恨怒。正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若不抓住眼下的時機,妄圖隱忍以行,今後再尋機會報「仇」,只恐須等到猴年馬月了。不然,整個江家上下遭人欺負,卻無人反擊,也忒顯得窩囊了分。
「采盈,自打你來江家,一晃已有六七年。這些年來,想來即使吾不言明,你自個也感覺得出,不單是吾,就連阿耶,實則亦從未將你當外人看過,一直視你為自家人。」看著采盈小臉似有所思的模樣,江采隻朱唇輕抿,半晌無語,喟嘆道,「是以,吾亦不多與你打馬虎眼。吾這大半夜的叫你來,實是有要事托求于你。且就不知,你是否甘願。」
「小娘子何出此言?但凡是江家的事,奴自是當仁不讓。」聞罷江采隻話味,采盈二話未說,當即拍著胸脯,應承道。坦誠講,其實采盈早就在等這刻,等江采隻亦或是江仲遜,喚其,直白道于其近日來發生在江家的種種迷糊事兒,以便于把其心中因此添生的謎團解開。
「听吾將話言完。」采盈這副急性子脾性,之于江采隻看來,卻也早已習以為常。但顧及到接下來要談的事情,事關緊要,且刻不容緩,縱使采盈當下承諾的干脆,于江采隻忖度來,亦須容予采盈個獨立選擇的權利才是合乎情理。斷不可拿往昔的舊事,拴換于采盈,令其陷于「報恩」的思維定式。
「小娘子直言無妨,奴洗耳恭听著呢。」察覺江采隻面有難色,好像欲言又止,采盈眨眨杏眼,看似毫不介意的做催出口。夕食時刻,薛王叢與高力士跟江仲遜和江采隻之間的一席談話,雖說未道出個頭肚,但采盈可謂听得只字不漏,為此心里亦有些想法。江采隻既肯喚其來房,百分百是與日暮時分之事有所關。
「自從七年前發生那樁事之後,咱們江家,便僅余下你與吾,以及阿耶仨人。時至而今,見天的,這偌大的宅院里,亦唯有你與吾、及阿耶彼此互為照應,簡單過活。然,歲月不饒人,無情催人老,你也看得出來,阿耶一日比一日愈顯老……」略頓,江采隻方緩聲續道,「尤其是這次由長安城返回鄉後,吾忽然發現,阿耶蒼老了許多。有道是,養兒為防老,可惜,江家只有吾。更可悲的則是,吾恐怕也于江家呆不了幾日了……」
「小娘子此話怎講?哦,奴明白了,小娘子該值嫁人嘉華了是吧?那也無礙呀,大不了,屆時大可相請郎子搬往咱江家來住嘛!」眼見江采隻黯然傷神,采盈忍不住迫切地追置著,又突兀想起什麼似的,嘴巴打結道,「只要、只要不是像外頭謠傳的那樣便可……如若小娘子真介個入宮為妃去了,想想還真沒法子伺候阿郎頤養天年了。小娘子,現下房內無旁人,小娘子可否跟奴道句實話,小娘子是當真欲進宮了麼?還是,那些吐沫星子均是風言風語?奴切想听小娘子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面面相對著采盈一本正經的架式,江采隻無奈地笑了笑,但笑未語。內里卻極為顫弱的反問了響自己——現如今,事態逼人,入宮與否,其尚有得退縮余地麼?縱然其不願,照舊會一個不乏一個,有人打著各樣的旗號尋上門來提及此事。一入侯門深似海,宮門則遠比侯門水深火熱得多,亦爾虞我詐得多,波詭雲譎得多,想要在後.宮那方有限的地角,開拓片屬于己身的天空,堪稱難于上青天。更何況,能否適應那片環境,得以生存下來,均是個問題,其它的,怎敢想太多。
「小娘子倒是說話呀。默不作聲,算甚?默認嗎?」。江采隻的緘默,觸及于采盈目,無疑是種變相的默認。可江采隻愈是這樣隱忍以行,采盈反倒愈為干著急,遂躁道。
「采盈,有時候,諸多事情,並非皆會如人所願。縱使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之命,尚有三分天注定。」江采隻站起身,蓮步移至梳妝台前,望著銅鏡中映出的那張熟悉的容貌,倏忽有種,想要在自個顏頰上劃破道深口子,親手毀了自己容顏的沖動。
自古至今,紅顏禍水,紅顏薄命。紅顏二字,之于人眼底,就從未有幾回合,可與褒義詞掛鉤。悲哀的更在于,奈何身為紅顏,例來卻亦由不得己。
「如此說論來,那小娘子將被送入皇宮的傳聞,豈非不是謠傳了?那,小娘子當真要撇卻阿郎,不管不顧了麼?」采盈緊隨于江采隻身後,亦跨步至妝台旁側,打破沙鍋問到底道。
「這個,正是吾今個夜里,找你來欲商之事。」江采隻回轉身姿,迎視向滿為焦色的采盈,片刻,淡淡地笑曰,「吾知,你也已臨至談婚論嫁的年歲,近些時日,吾也再三思量過,關乎你終身大事的問題。你伴吾自幼長及今,也互相深曉性格脾氣怎樣,故而,吾著實不想勉強于你。至于你的婚匹,吾總覺得,待緣分到來時,自可結成良緣。」
聞江采隻又提及起關于自身親事的話題,采盈臉頰上兀自平添了兩朵紅暈。努努嘴,尚未來得及辯白,便听江采隻接著說道︰
「現下,最為令吾憂忡的,實為阿耶。但江家人稀,吾身旁可值得信賴者,也唯有你一人。故吾有意將阿耶交予你,今後的日子里,拜托你代為吾,照顧阿耶,起居飲食,在所難免,權當替吾為阿耶養老送終。是以,吾私底下喚你來,為的便是先行征求下你意見。當然,你若另有己見,吾絕不會讓你勉為其難。畢竟,越往後的時日里,年數越久遠,這不只牽涉于你切身福益,與此同時,也關系到阿耶余生。吾切不作祈,既累贅于你,亦搞得阿耶淒苦,老而更無依傍。」
翌日即為薛王叢和高力士返程之日,亦為薛王叢曾與江采隻約定的三日之期,期限已至,便必須做出了結,而不能再稀里糊涂拖延推諉下去。江采隻甚知,時下事態已發展至燃眉之急地步,明日,勢必會有個定局。所以,當下同采盈的一番談心,口吻言得煞為嚴鄭。
反觀采盈,對視著江采隻從未有過謹翼的神韻,亦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咂咂嘴巴,好會兒才吭哧出聲︰「小娘子該不是在唬弄奴吧?怎地,說變就變了,提前半點預兆均未顯現?話說,就在大前兒個,咱江家,不還在興高采烈的為江采隻舉辦拋繡球招親的嗎?怎生就……小娘子如若要試探奴的心,也無需拿這種事跟奴開玩笑吧。須知,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采盈這反應,反而逗得江采隻一笑。遂斂色,復陳道︰「吾非與你言笑。吾說的,乃是正經事。」
「還說不是玩笑話?小娘子明擺著強詞奪理嘛。」見江采隻曬然,采盈嘟起紅唇,于是佯氣道,「甭說小娘子入不入宮,嫁不嫁人,奴均會盡心竭力伺侍好阿郎與小娘子的。阿郎與小娘子不把奴當外人看,奴也是一直將阿郎與小娘子視作親人對待啊,難不成,小娘子不認同奴?從奴踏入江家門,食案上,便有奴的位置,草堂里,也有奴的影兒,外出時,小娘子也帶奴同陪于車。小娘子且說說看,再後,奴又怎能做到,不聞不問阿郎,置之不顧睬呢?違心腸的事,奴可干不來。」
「有你這番話,吾便安心了。」上前握住采盈的手,江采隻不由會心莞爾。且不論今後究竟如何,采盈的承諾,卻確讓江采隻吃了顆定心丸。
「小娘子可別再故作矯情了,弄得奴攢落一身雞皮疙瘩。反正,無論小娘子去哪,奴皆會寸步不離小娘子就對了。明日復明日,明個的事,明個再說便是。想甚多作甚,庸人自擾之。」話既已說到這份上,采盈憋于肚的一些話,也不吐不快,索性借此良機,吐個明了,
「有朝一日,即使奴真嫁人了,也會賴在江家過一輩子,纏磨小娘子的。換言之,即使小娘子真須步入宮門,奴也定然陪伴著小娘子,同赴。都說活于宮里的人,每一個均非善類,小娘子這般純良者,少了奴可不行!阿郎勢必亦不放心,讓小娘子獨自一人入宮去的。頂多,咱父女奴婢齊上陣,人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就統統歸奴沖在最前頭,怕它個甚?」
采盈一席話,道得未免天真,于眼下這工夫,卻也頗令江采隻熨帖︰「別淨耍嘴皮子了,時辰也已不早,快些去休息吧。」
言罷,江采隻便躺回床榻。
采盈這邊,姑且暫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便是明日的事。就像采盈所言,明個的事,明個再說,今晚上,先補覺為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即便明日在劫難逃,精氣神亦需養好,屆時,縱使輸人亦不可輸氣,絕不能輸了陣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