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內的氣氛,須臾凝滯(夢在大唐愛224章節手打)。
「女囚?」江采隻貌似失神的囁嚅了聲,原本因發熱而潮紅的腮暈愣變為青一陣白一陣。
雲兒侍立于旁,見了不無擔忡,適才听小夏子一說,毋庸多問,大理寺天牢猝亡的女囚十有九成應是采盈。白日去天牢看探一干中毒囚犯時,盡管月兒同樣身中鉤吻的毒,余毒未清,至少神志早清醒過來,如無意外理當已無大礙才是,況且有太醫署的陳明玉當守于天牢為眾中毒囚犯煎服薺苠以解毒,但采盈卻一直處于昏沉中。
李隆基面上隱有不可捉模的神色,旋即步下臥榻,負手于窗欞前良久沉默。新月如鉤,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心不靜,自難涼。
江采隻束羅裙半露胸于榻上,娥眉輕蹙了下,悶咳了兩聲(夢在大唐愛224章節手打)。雲兒忙俯身為江采隻掩遮了上錦褥。帳幔外,小夏子伏首于地,未敢抬一下頭,人都願報喜不報憂,誰叫其今夜攤上此事,茲事體大,只能如實上稟。
「薛王現在何處?」好半晌,江采隻側倚于榻枕上近乎于快要窒息時分,但听李隆基才沉聲開金口。此刻已是後半夜,約莫子時三刻,長安城各坊市早已進入夜禁時辰,皇城宮城各城門同是宵禁中,天牢出事,大理寺急報入宮,想必是持了薛王叢的金腰牌,否則,未經傳召擅闖皇宮者,即便不被阻斃于宮門外,三更半夜在街巷間出現,犯了夜禁,也早被巡夜的武侯捕了去拷審。
當年李隆基榮登大寶初時,曾命專人鑄造了五塊金腰牌,純黃金打造,分量不輕。正、反兩面分別篆刻有其親筆書寫的「御」、「免」二字,龍飛鳳舞,乃澆鑄而成,上雕九龍圖紋,其中的四塊,早年便已御賜予宋王成器、申王成義以及歧王範、薛王叢四人。後因寧王李憲奉旨撫養李瑁,第五塊金腰牌便恩賜入寧王府。這五塊金腰牌倒也別無它用。僅為開路見駕所用,皆因當時大局未定,情勢多變,三年之中先後發生兩次兵變,一次為剿除中宗的韋皇後與安樂公主,爭奪皇位,力保李唐江山不二度改朝換代,一次則為鏟除太平公主及其手下骨干等殘余勢力,順勢罷黜朝堂之上心存異心的朝臣。是以可謂正是用人之際,五塊金腰牌自是大有用場。
唯有手持了金腰牌,這時辰點闖宮才可幸免于死于非命。果不其然,小夏子即刻雙手恭奉上一枚巴掌大小的盤龍金腰牌。方才的驚慌失措稍減︰「回陛下,來人乃天牢的司獄史,薛王現下正在大理寺候旨。」
江采隻心下微沉,但未顯于面,想是薛王叢已有所動作。
反觀李隆基,回身斜睨帳外的小夏子,徑自步出帷幔拿過那枚金腰牌,似有所思之余,並未急于下甚麼旨。
見狀,江采隻于是適時步下榻。雲兒忙從旁取過衣衫為江采隻搭于肩。看眼雲兒。江采隻這才提步向李隆基,垂首屈膝道︰「陛下。嬪妾斗膽,懇請陛下恩準嬪妾出宮,去見采盈最後一面。」
見江采隻潸然淚下,李隆基屏息怒氣,溫聲執過江采隻的玉手︰「有薛王在那,朕深信,定可妥善處理此事。更深夜重,愛妃身有抱恙,不便出行。」
「陛下,采盈自幼與嬪妾相伴,雖說是個婢子,卻十余年如一日勤謹伺候嬪妾左右,事無巨細,嬪妾無兄無姊,早視其如至親篤好。今下尚未來得及為其指配個好人家,不成想卻已天人永隔……」江采隻聲淚俱下,無語凝咽跪下.身,「還請陛下允準嬪妾了卻心中余願。」
凝睇身前淚流滿面的江采隻,李隆基長眉緊皺,龍目閃過三分憐惜。雲兒立時上前來,忍下眸底的淚光,輕聲撫慰道︰「娘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死不能復生,為今之際,娘子更要節哀順變、保全金玉之軀為是。」
睇目雲兒,李隆基伸手扶向啜泣不已的江采隻,雲兒遂于側攙挽著江采隻站起身。李隆基環目小夏子,方斂色道︰「薛王言下之意,如何奏說?」
跪了這半刻,小夏子腿腳早麻,卻動也不敢動下,仍伏首于地道︰「薛王奏請,即日把卒亡的女囚擔抬出牢,尋處荒僻之地,焚尸挫骨,以防鼠疫流竄,禍及在押的其他囚犯,殃及長安城民姓。」
聞罷小夏子所稟,江采隻腳下驀地一軟,差點當場癱跌在地,所幸有雲兒在旁攙扶著,才未致以摔個趔趄。
環睇難掩悲滄之情的江采隻,李隆基肅顏質問向小夏子︰「鼠疫?無端端的,大理寺天牢怎鬧開鼠疫?」
夏日鼠蟲泛濫,實也無可厚非,但天牢重地,鮮少有鼠疫橫行之時。昨日才發生囚犯中毒一事,尚未得以紓解利索,今日竟又鬧出囚犯身患鼠疫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真是流年不利,還是大理寺卿等人玩忽職守,有人一再蓄意橫生事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時也未可知。
聖怒難犯,小夏子禁不住愈為驚恐萬狀︰「據陳太醫、仵作二人查悉,腐尸易引穢晦,早先天牢並無鼠害,中夜驚現鼠竄,且由女囚牢房竄出,故,慎重起見,才上請焚尸挫骨(夢在大唐愛第224章假戲真做內容)。」
倘或依照慣例,有囚犯猝亡,多半扔去亂葬崗。挫骨揚灰,在古時等同為是種極刑,罪大惡極之人才施以。今下因時制宜,縱管江采隻心里有譜,鏡明薛王叢是故意有此一為,既如此,做戲做足,聞此駭報,自也要異議上一番,這場苦情戲才算戲足,而接下來的事情才利于水到渠成。
「嬪妾白日前往天牢時,並不曾見采盈染上鼠疾,不過是身中斷腸草之毒,未得痊醒罷了。頂多才時隔三五個時辰,怎生便要將其焚尸挫骨?」拉著李隆基衣袖,江采隻淚眼婆娑,言之鑿鑿,「嬪妾懇請陛下明鑒,切莫讓人草率處斷,連個尸首俱不留予嬪妾念想,嬪妾當于心何忍?」
「娘子……」雲兒欲言又止的緊攙著江采隻,隨之叉手揖禮道,「恕奴多嘴,月前娘子剛痛失月復中皇嗣,身子骨尚未調養好,今又听傳此噩耗,豈不置娘子悲慟欲絕?奴叩懇陛下,顧念下娘子。」
李隆基目光邃利,為此心下似也有所顧忌,然事關利害,容不得兒女情長,一旦鼠疫散傳,屆時只怕晚矣。但江采隻當下的切身感受,又不能全不顧及,正如雲兒所言,以江采隻的純善,至情至性,用情至深,眼下這件事無疑又是極重的傷害。時下自己心頭上的女人,竟屢受設害,身為一個男人,堂堂一國之主,九五之尊,見之怎又不疼疚。
觸及于眸李隆基的愧懷,江采隻無聲的哽咽下,幽幽撒開手,眼簾垂蹙︰「嬪妾有失禮體統,不應使陛下從中作難。本即嬪妾福薄,與龍嗣無母子情分,反卻連累身邊幾個近侍白白吃罪,下天牢受苦,任人欺凌,終致喪命。早知今日,嬪妾當日便該隨吾那苦命的皇兒一塊歸西,死了也便一了百了,眼不見心為淨,指不準兒采盈今時尚可保住一命。吾及早去了,與吾那連面亦無緣一見的皇兒一同下見閻王殿,說不定來世還可修得母子情緣,彌償其一個公道……」
江采隻神情煞是淒涼的怨尤著,許是過于觸動心底隱忍已久的那份傷痛,直覺胸口陣陣泛絞疼,眼前突兀一黑,便直挺挺晃栽向身側的坐榻。虧得雲兒有夠眼疾手快,以身接抱住江采隻,只听「嘩啦」一聲響,兩人仰倒于坐榻下時,擺于幾案之上的茶盞猛地被撞襲之下,應聲掀翻落地碎裂。
巧在這時,高力士前去傳召奉御返閣來,一跨入閣門檻,便听見里面傳出什物碎裂之聲,趕忙緊走幾步,且待轉過珠簾,瞧見眼前這一幕時,頓怔愣住腳步。
親睹江采隻悲痛過度昏厥過去,李隆基忙大步攬過江采隻,一疊聲急喚道︰「愛妃……」
雲兒撐著力氣爬起身,胳膊肘「 嚓」脆響,顯是剛才舍身接住江采隻時肘彎直抵于地上傷了肘腕骨折。
這下,高力士顧不及通傳,忙示意奉御先行入內,自個步于後,白了眼仍訥伏在地的小夏子。怕甚麼來甚麼,前刻便有心按下這個葫蘆,可惜事與願違,此時倒好,葫蘆與瓢一並浮起。
「微臣參見陛下。」奉御就地稽首,禮尚未行畢,但听李隆基已然肅穆道︰「起見!」轉身抱起江采隻步向臥榻。
高力士連忙朝奉御使了個眼色,奉御會意,低首緊跟李隆基步向幔帳里。雲兒同時于後,忍痛跟入帳內。且待四下無人,高力士這才極小聲訓教小夏子道︰「還不快些去閣外候罪,白跟在老奴身邊這些年,未學會一點眼神勁兒。」
直至這會兒,小夏子才敢縮著脖頸抬起頭來︰「那,薛王所奏請之事,當如何回示?」
瞋目小夏子,高力士幾欲氣結,叱之道︰「陛下正在氣頭上,少時自有定奪,姑且無需示下。退下即可!」
當頭遭呵斥,小夏子未敢再行贅叨,埋低頭拖著腿速恭退向閣外。目注小夏子退于外,高力士暗吁口氣,懷持拂塵方緩步向幔帳內,以作見機行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