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閣,小夏子就地恭拜道︰「僕參見江梅妃。」
雲兒自行垂首侍立一旁,但見江采隻信手將茶盅平擱于茶案上,曼聲啟唇道︰「夏給使怎地這會兒過來了?」
「陛下差僕恭請江梅妃移尊南燻殿,鳳輦已在外候著。」小夏子懷持拂塵躬身在下,看似有些閃爍其辭。
擢皓腕端坐正身姿,江采隻才頷首睇目小夏子︰「昨夜陛下不是留宿在金花落,怎地又移駕南燻殿了?莫非曹野那姬侍奉得不合聖心?」
昨個傍晚,李隆基是從梅閣移駕的金花落,盡管口上只道是去看下曹野那姬,其言外之意江采隻又怎會听不懂。皮羅閣不遠千里之遙從南詔國晉獻舞姬送來長安,在這三日千秋盛宴上,李隆基坐懷未亂,昨日一早皮羅閣一行人馬已是滿載而歸回太和城去,曹野那姬既被收入後.宮,已然是宮中妃嬪,食.色.性也,男人喜新厭舊急欲抱得美人兒入懷,本也無可厚非,更何況是一國之君。
雖說昨夜李隆基也有笑邀江采隻隨駕一同前往金花落,一看曹野那姬初來乍到後.宮未免有甚麼地方一時間難以適應,但江采隻誠不想自討無趣,乘興而去落落獨歸,故才婉推有些乏了,只含笑恭送聖駕離去。畢竟,男人與女人之間,也就床上那點事兒,江采隻全無雅興去充電燈泡,換言之,世上又有哪個女人甘願觀賞自己的枕邊人興致勃勃地趕去與其她女子纏綿床第,行魚水之歡。
眼見李隆基迫不及待,為美.色所動。就連對弈一局都倍顯心不在焉,縱然江采隻無權干預,至少有權抉擇己身持何態度,做人總得有點自知之明。尤其是身為女人。身處這深宮之中。從昨夜到今白,已是過去一宿又大半日,李隆基這刻才派小夏子來梅閣,想必昨夜在芙蓉帳內歡度的甚為盡情才是。即便江采隻心下微微泛酸苦,命定如此,又如何才能與天命相爭,當初既坐定打算,決意既來之則安之,今下的一切人與事只有听天由命的份。早無回頭余地。
何況今時今日還只是一個曹野那姬而已,充其量不過是南詔晉獻入宮的一名舞姬罷了,就算李隆基不為美.色所動。單是顧及皮羅閣的一番盛情美意,遲早也會寵幸曹野那姬,而它日,待楊玉環入宮時,較之曹野那姬來說,更將是一場變動,若連今時都忍不下來,又何談它日的隱忍以行。
反觀小夏子,面對江采隻的問由,半晌吞吞吐吐。才面有難色道︰「回江梅妃,陛下午時擺駕的南燻殿,至于旁的,僕也不怎知悉。」
先時高力士喚小夏子來梅閣傳聖諭時,小夏子就有些犯躊躇。深知今個這趟差事不似往往日那般好當。說白了,如今宮中又添新寵。往後里江采隻的恩寵即使不被人取而代之,或與人平分秋色,身為女人又有幾人能一點也不吃醋。這宮中的恩寵榮尊,這些年小夏子在御前當差可謂見得多了,宮里的女人位分上貴也罷賤也罷臨到頭仰仗的不過是那一點點恩寵,聖寵不復再時,無疑即至色衰愛弛之日。
怎奈高力士偏點名讓小夏子跑這趟腿,做為僕奴亦有其不易之處,明知前面是刀山油鍋那也得陪著笑勇往下跳,況且小夏子一貫對高力士惟命是從。此刻被江采隻問究,小夏子其實也早有心理準備,虧得江采隻向來明事理,不像後.宮某些妃嬪一樣尖刻無度,料準不致以對其過分加以刁難,這才敢硬著頭皮領命前來。
見小夏子捏著一把汗,不敢多嘴片言,江采隻自知小夏子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于是也未再多問,與其在梅閣為難小夏子,反不如應命移步南燻殿,倒要看一看李隆基到底是為何事而傳召。
稍作梳洗,江采隻便帶上雲兒,乘坐靜候在庭院里的鳳輦移尊南燻殿。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鳳輦已行至南燻殿,大老遠的就看見高力士正在殿門外敬候,看上去像極緊等慢等候了多時似的。
眼見江采隻由雲兒攙扶著步下鳳輦,高力士即刻壓著碎步疾步過來,朝小夏子使了個眼色,小夏子轉身揮手示意擔抬鳳輦的幾個小給使恭退下。
環睇南燻殿緊閉著的殿門,江采隻並未急于吱聲,瞧眼前這陣勢,好像宮中發生了多大的事兒一般。時下雖已入秋,天氣多少還是有分悶燥,近年李隆基一年比一年不耐熱,許是日益年老的緣故,故才受不得一絲的悶熱之氣,往年這時節南燻殿多是晝夜門扇不閉,今日頭頂的日頭尚未西沉,南燻殿竟是殿門緊閉,難免叫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待四下無閑雜人等時,高力士才又近一步,欲言又止的壓低聲,與江采隻借一步說話道︰「陛下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江梅妃先行在此稍候片刻,且容老奴入內通傳聲……」
「勞煩阿翁了。」江采隻不動聲色地止步在殿階下時分,忽听殿內傳入耳一聲擲碎聲,听似是茶盞掀翻碎裂砸地的聲響,旋即歸于沉寂。
高力士原欲步入殿及時做以通稟,當頭聞聲,才提步上兩節殿階的步子登時一縮,腳下不由一滯,面上顯出幾分憂忡之色。見狀,雲兒侍立在旁,不禁也怔愣了下,忍不住看了眼一邊的小夏子。小夏子埋著頭杵在旁邊,同時眄目雲兒,略顯畏怯的當著高力士之面未敢吭一聲。
「倘使本宮來的不是時候,煩請阿翁少時再行代為作稟,只言本宮來過便是。」江采隻輕蹙了下娥眉,言笑自如的凝了睇高力士。此時李隆基既在氣頭上,且不究是為何故大發雷霆之怒,眼下這節骨眼上入殿謁見又豈會討有好臉色可瞧,索性趁早原路返回梅閣為妙。
「江梅妃留步。」見江采隻說走就作備轉身離去,高力士急忙緊追兩步,直追下殿階來,環目四下,長嘆了口氣,才如實告知道,「江梅妃有所不知,昨夜教坊差點鬧出一樁命案,半個時辰前,教坊的長入藝人侯青山跪行闖宮告御狀,狀告結發之妻裴氏不守婦道,與人私通,且欲下毒害之,一計未成,又乘著深夜欲拿土袋將其活活壓死,幸侯青山命不該絕,忍無可忍之下,才冒死闖宮面聖。現下陛下正為此事震怒,先時已傳召教坊總管範安及入宮查辦此案。」
听高力士不無嘆惋的說述罷,江采隻心下微微一顫,唐時告御狀,縱管不及宋、清時後果嚴峻,但也是一種大不敬的犯上之行,須知,倘若是在大宋朝史上,犯蹕可是死罪一條,何止是罰金那般簡單,尋常百姓犯蹕更是要背頭桶隨時做好搭上一條小命的準備。今下教坊竟有長入藝人闖宮告御狀,可見是報了必死之心,其中的冤屈十有九成是深了去了。
稍作沉吟,江采隻蹙眉關問道︰「教坊怎會生出此事?」頓了頓,又緊聲關切道,「阿翁可否據實相告,陛下又是為何傳召本宮前來?」
示意小夏子先行去殿門前候著,高力士又環目四周,才慎之又慎道︰「陛下正是為此事,才命老奴傳召江梅妃過來。」
「此話怎講?難不成教坊中事,與本宮牽有何關扯?」江采隻緊蹙下眉,越發有分費解,宮中教坊掌俳優雜技教習俗樂,屬太常寺,且多以宮中給使為教坊使,即便發生男女私通之事說來也該交辦太常卿查處,譬如一些瑣碎小事亦大可交由司宮台協辦,既非婬.亂後.宮之事,八竿子打不著,何時又輪到過後.宮多加過問了。
見江采隻誤解其意,高力士忙作釋︰「是老奴一時急糊涂了,未把話說白,事情是這樣的,侯青山所狀告之人,不止是其結發之妻裴氏,還有教坊長入藝人趙解愁,正因此,陛下十為惱怒,才命老奴急請江梅妃前來。」
「趙解愁?」江采隻不由吃了詫,「听阿翁言下之意,莫非侯青山之妻裴氏私通之人,是為趙解愁?」
高力士嘆惜著點了點頭︰「侯青山與趙解愁同為教坊長入藝人,二人俱善頂桿之舞,侯青山之妻裴氏,亦是為教坊名唱,彈箏獨妙,早年未入教坊之前,便與侯青山結為連理,不知怎地,又與趙解愁生了私情,唉!」
听高力士這般一說,江采隻才略知整樁事情的因由,原來趙解愁與侯青山竟是同行,有道是同行見同行,見面如仇人,侯青山與趙解愁之間的恩怨糾葛或許並不像表象上听起來那般單純化。至于侯青山之妻裴氏,前日李隆基在花萼樓設宴款待皮羅閣時,江采隻猶記得殿上中場登台一位手撫一把古箏、撫箏極為風月閑好的風韻猶存的歌姬,媚眼桃腮,今刻听高力士一說,直覺那人即為裴氏。
見江采隻似有所思的未置一詞,高力士回頭看眼南燻殿,適中虛禮做請道︰「陛下既召江梅妃來,想是自有其理。江梅妃姑且稍候片刻,老奴這便入殿通稟。」
高力士的話均已說到這份上,江采隻遂隨之步上殿階,暫且候于殿外稍作靜待,本以為李隆基是為曹野那姬的事傳召,著實未料教坊竟出此丑事,且不管此番召見因何而起,李隆基又是何意,正如高力士所言,都已步至殿門外總要先容人入殿通稟聲才是,省卻平白無故的害人被遷怒問罪,至于少時是去是留尚在其次。(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