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女傳 第一卷 商第六章 評畫

作者 ︰

第六章評畫

如今的大明早已不是昔日的大明。

當今聖上于天順八年登基,除了初年曾為于公平冤昭雪,恢復景帝帝號,體諒民情,勵精圖治。而後便好方術,寵萬姓貴妃,宦官汪直、梁芳等人,以至于現今奸佞當權,朝綱敗壞,朝風不正,大臣們都已腐敗到了極點。

就如鳳家,他們今日看中了,便想拿去了,美其名曰為朝廷效力,當真乃為巧取豪奪。

我明白了父親的苦衷與無奈,明白了父親眼中那盛滿的絕望,更明白了父親不顧自己身體只為保全鳳家的艱難。

民與官斗,這條路會有多長?

深思過後,方伯想著與唐廣德的幾分交情,決定明日帶我去趟唐府,不管後事如何,都要盡力而為。

安排過方伯一行人吃飯休息,我便轉而又到父親房中。

夜漸入,我依舊靜靜的守護在父親床前,唯恐他突然醒了見不到我。

子時時,林安愣是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半個時辰,催促我回屋休息,我無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屋中。

推開窗,一陣清風迎面而來,空中閃耀著明亮的星星,淡淡的掃去了我沉重的心情。

本欲關窗睡下,卻發現滿空繁星中恍然多了一顆最明亮的,與我近在咫尺。

我定了定眼,才發現,那好似是一盞剛剛升空的孔明燈。我許久矚目,看那隨風而飄的尊貴與美麗,心中豁然開朗。

夜已深,我淡笑轉身,合衣睡下。

清早,父親服了藥,氣色稍好,食了一些清粥,我心稍安,準備與方伯一起去唐家。

林安攔在門口,將唐廣德的事一一與我道了。

唐廣德,而立之歲,吳縣富商,營絲為主,錦為輔。有妻邱氏,身體孱弱,產二子,長子名寅,幼子名申。寅善作畫,唐廣德對其愛之如命。

我听後,慢思點頭,心中贊許林安的心細之處。

已經大早,唐府大門卻依舊緊閉,若不是防著父親又豈會如此?

方伯搖了搖頭,攜我于唐府門前,敲門道︰「麻煩通傳一聲,就說嘉定方興前來拜訪。」

方伯是故意沒有提我,我輕攏了攏廣袖長衫的袖口,面帶淺笑,盈盈的立在方伯身後。

不多時,從府內探頭出來了一個微有發福的中年男子,臉上帶著笑,恭身與方伯道︰「方兄,一別三年,可都安好?」

方伯彎腰回禮,故意笑道︰「唐兄,別來無恙,今日冒昧登門,不知可有打擾?」

不用說了,這便是唐廣德了。

唐廣德笑道︰「是貴客,如何會打擾?」

笑著間無意看到方伯身後我,打量了番,皺眉試探道︰「這位是……」

方伯笑笑道︰「唐兄,此乃文騰之女,說是閑著無事,也要來拜見一下你這位伯父呢!」

唐廣德的臉微抽了下,我見狀,趕緊上前施禮,輕道︰「月宸見過唐伯父。」

唐廣德微愣了愣,只好道︰「勿要多禮」,扶我起身。

我低頭而笑,隨著二人入室而坐。

唐府的禮數無不周到,我品著手中之茶,靜靜的听著二位笑笑說說,氣氛融融。

最後,方伯還是不可避免的開口了,「唐兄,听聞文騰要與你購收生絲?」

氣氛于此變得略顯尷尬,唐廣德臉上的笑霎時斂去,只是埋頭喝著手中之茶,不言片語,方伯見狀,一時也不好再問什麼,也只得低頭喝茶。

我起身,徑直走向側牆上懸掛的那副沒有裱裝過的山水圖嘆道︰「唐伯父,此畫作的甚好。」

唐廣德听了抬起了頭,微有探尋的看著我,冷笑道︰「你小小年紀,竟也懂畫?」

牆上之畫的乃是一副寒山圖,圖中有蒼勁挺拔的松樹,有交錯縱橫的山徑,有泄灑自如的長瀑,有雲霧繚繞的山峰,畫角之處,更有一位飄逸如仙的白袍少年負手而立。

遠觀此畫,給人的感覺是渾厚、蒼茫而抒情,有著月兌俗的沉逸之氣,作畫之人用筆線、筆觸,順筆、逆筆,中鋒、側鋒,拖拉摁捺,點擦皴染,自由馳騁,揮灑而展。

若是外行或是對畫不精者,必然會以為此畫乃一位年入花甲的老者所作,可我卻看出此畫出自一位少者之手。

若我再沒看錯,畫中的白袍少年,就是作畫之人自己。

我從進屋就已注意到此畫,上面一無印鑒二無題名,必然不是買來的或是他人所贈的,唯一的可能便就是府中之人所繪。在來唐府之前,林安也和我說過,唐廣德有一子,愛畫。

如果我沒猜錯,這幅《寒山圖》必是唐廣德之子唐寅所作了。

唐雲山與方伯不知何時也起身于我身後,與我一起觀摩著《寒山圖》。

我微側了身,笑道︰「此畫采用的是以高遠的方式來表現山景,作畫之人對松樹著墨頗多,用淡墨渴筆渲染,表現出了蒼松挺拔質感。」

我微頓了頓,見唐廣德听的入神,指著畫中道︰「兩位伯父請從這里看,此處乃近處,岩石上的松樹傲然挺拔,蒼勁古偉,墨色的變化讓其極富真實感。二位伯父再看,此處乃中景處,以山為主體,山徑縱橫交錯,緲緲雲霧懸于其間,顯出了山川的美妙之景。」

我說著,又指著畫中的瀑布道︰「而這里有一川瀑布掛于崖上,似有聲音傳來與松濤相呼應,讓人如臨其境。」

唐廣德見我如此解析,似乎真入了畫中,默然點頭稱是。

我笑著指著畫中最後一個遠景又道︰「這里乃遠景,乃眾遠山,這處山用墨層層渲染,恍如眼前,這處山又一筆而就,如在飄渺。縱觀此畫,不失為一位佳品!」

唐廣德愣了半響,回過神道︰「以月宸所道,作畫之人如何?」

我笑了笑道︰「作畫之人懂得山水忌縴巧之感,但卻處處不失細致、溫情,耐心地用筆墨積成,耐人細細咀嚼與回味,若月宸沒有猜錯,此畫乃一少年游歷後余興所作!」

唐廣德有些吃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邊的方伯,許久反應過來,嘆道︰「文騰生了一個好女子!」

三人笑著又坐回位去,氣氛突就暖了起來,唐廣德臉上帶著笑,開始問我了些瑣碎的問題。

這其中包括,我讀過哪些書?喜歡哪些書?可會琴棋?可喜作畫等等……

對于這些問題,我都含笑一一回答了。

唐廣德看了看牆上的《寒山圖》,滿意的笑著,慢道︰「去歲,我曾攜子游過杭州寒山寺,歸來之後,小子余興之下便作了此畫,本是隨意之作,我見著甚好看,便拿來掛在堂上了!」

方伯愣了片刻,轉而故意迎合道︰「原來如此,竟是賢佷所作,作的甚好,甚好!」

唐廣德微笑著又對我道︰「月宸,我那兒子同你一般大年紀,若哪天有空閑,你們二人可一起切磋畫藝。」

我含笑點頭,道︰「月宸年幼,對畫道亦不精通,不過,月宸觀令子的行畫手筆倒頗有一位畫道大師的風範。」

唐廣德听此,忙放了手中之茶,急道︰「可是休寧丁雲鵬?年前我已拜訪過他,正準備將寅兒送入他門下……」

我輕笑了笑,毫不客氣道︰「休寧丁雲鵬,在畫道上是頗有見解,可只重形不重魂,重景不重心。」

唐廣德本開心的躍躍而動,听我如此一說,整個人如被人壓在椅上,動彈不得,迷茫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方伯。

我接著道︰「《寒山圖》所到景致確然不錯,但卻少了幾分靈氣,雖筆筆看似蒼沉,但卻隱隱透著些少年輕隨氣,偏離了畫意,這便是重形不重魂,重景不重心的結果。」

我淺笑,微看了眼方伯,又道︰「不過,姑蘇沈周的畫卻可以做到形魂聚在,景心同一。」

唐廣德低了頭,面露無奈之色道︰「沈周我是知道,他是畫道翹楚,放眼大明,恐沒人能比得上他的造詣……可我听聞他為人怪異,從不不收納門徒,愛好自娛。」

方伯已然明白我的用意,適時接上道︰「若賢佷能入沈夫子門下,必比那休寧丁雲鵬好上百倍千倍……」

唐廣德听了點頭道︰「方兄,這個我自然知道,只是我與那沈周從無交情,他如何就願意破例收下寅兒……」

我見時機正對,慢道︰「月宸不才,曾有緣得過沈夫子教化……」

唐廣德訝然,看著我半天,一時竟未反應過來,我又接著道︰「沈夫子與師尊乃至交好友……」

唐廣德許久反應道︰「竟如此?」

方伯笑道︰「怎說不是呢,月宸師尊乃齊神醫,他們二人乃是舊識……」

唐廣德更訝道︰「齊神醫?可是嘉定齊恆齊神醫?」

我點頭,「正是尊師!」

方伯見唐廣德深表不可思議,笑道︰「唐兄,你可能還不知曉,人稱嘉定小神醫的便就是月宸……」

唐廣德這才反應過來,生吞了一口茶,嗆道︰「小神醫乃月宸?」

我起身盈盈一拜,笑道︰「唐伯父說笑了,月宸醫術淺薄,只負責給師尊寫寫藥方,何敢妄稱小神醫,乃以訛傳訛罷了。」

唐廣德听到此,徑直的沖到了門口,對著守在門口的管事道︰「快,去將東西拿來。」

須臾,那管事送進來了一張泛黃疊好的宣紙,遞到了唐廣德手上。

唐廣德笑著,將對折工整的宣紙送到了我手上,笑道︰「打開看看!」

我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只能輕舒了口氣,打開了那張宣紙。

瞟過一眼,我不禁「咦」了一聲,唐廣德著急道︰「這藥方可是你開的?」

我依舊疑惑,不自覺點頭道︰「方子是我開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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