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做什麼？搽這麼多水粉胭脂，也不怕嚇著人。」阡若旁邊一人看到阡若的妝扮，不禁被嚇了一跳。
「會麼？我卻覺得如此打扮才最好看。」阡若端著鏡子仔細瞧了一遍厚實的妝容說道。
那個宮女一臉不敢苟同，照著鏡子描了描自己柳眉，滿意一笑才離開。阡若看著鏡子里的臉，不禁感嘆，若憑著這張臉被哪個娘娘選中，那位娘娘的審美當真不一般。
听聞新菀宮的嬤嬤們不輕易踏出宮門，趙嬤嬤更是一步也不曾離開。此番由鄧嬤嬤與領她們進來的李公公將她們帶至落霞宮前。阡若這才知道，怪不得先前不曾見過這幾位年長的嬤嬤，原是都不輕易出去的。
落霞宮是皇上的寵妃萱妃娘娘的寢宮。據說宮內有一雙層看台，朝西而座，夕陽西下時，霞光滿天，通紅似火，這看台正是欣賞晚霞的好地方，落霞宮便因此得名。又听聞皇上喜歡看晚霞，且寵愛萱妃，便將這落霞宮賜予萱妃，惹得其他妃嬪甚是眼紅。
新菀宮陳舊暗淡，與後妃們金碧輝煌的居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鄧嬤嬤和李公公帶著眾宮女在宮中穿梭，宮女們才是初次踏出新菀宮，見到各式建築丹楹刻桷，雕梁畫棟，也算是開了眼界。
宮女們排著隊列，雖是感嘆于所瞧所見，卻不敢大聲喧嘩，只跟著鄧嬤嬤前行。李公公在隊列里瞅了半天，才認出阡若，瞧著阡若的妝容，李公公不禁道︰「怎麼打扮成這幅模樣？白瞎了一副好底子。」
阡若不知如何作答，只低了頭，做無措狀。李公公嘆了口氣便走開了。
巳時三刻，宮女們于落霞宮前站好。各宮娘娘于正巳時便會過來，宮女們不敢亂動，卻與鄰近的宮女竊竊私語，鄧嬤嬤和李公公也不禁止，由著她們去了。直至遠處有衣著華麗的兩名女子相攜而來時，才叫宮女們噤聲。
宮女們便即刻都低了眉眼，不敢抬頭。待女子走近時，鄧嬤嬤與李公公便行禮道︰「婉貴人，麗貴人萬福金安。」宮女們便跟著跪下，道︰「拜見婉貴人，麗貴人，婉貴人麗貴人萬福金安。」
二人只說起來罷，便各自坐下，也不再搭理眾人。看來卻是不喜這樣的場合，又礙于地位不夠尊貴，不好晚來，便相互聊起來。再看二人雖為貴人，各自卻僅有一名宮女伴隨，想來宮中確是急缺使喚了。
接著其他妃嬪便也陸續到了。宮女們不敢抬頭張望，只跟著李公公鄧嬤嬤向眾妃嬪行禮，各宮娘娘到齊後，宮女們便愈發緊張了。
最後來的卻是離得最近的萱妃，只因受皇上寵愛，凡事便都比別人金貴些。前皇後去世後，皇上並未再立新後，宮中妃嬪五十多人，皇上卻只封了兩位妃子，昭儀三人，嬪、貴人各兩人。慣常的慶祝之事也只有這幾位出席，其余的因品秩較低，極少出席活動。
萱妃受了眾人行禮後方才入座，開口道︰「這便是這批宮女了麼？都抬起頭來，讓本宮和各位姐妹瞧瞧。」
宮女們聞言，听命抬起頭來。只因方才不能抬頭張望，頃刻間如此多華貴之人涌入視線，宮女們難掩驚嘆之色。一則妃嬪們姿色姣姣，氣質出人，二則衣著華麗，晃人眼球。宮女們視線都不知落到何處才好，忽又記起嬤嬤教導，又紛紛將目光垂下，不敢正視。
「姐妹們，都瞧瞧罷。看上哪個便領回去，早早了事才好，一會兒又該熱起來了。」萱妃說罷，便拉了與她同一品級的漣妃進到宮女的隊列中物色起來。眾嬪妃跟在二人身後便也瞧起來。
阡若站在隊列最後，此等場面雖不是未見過，卻從未扮演過如此角色。往常，由她來物色他人，如今反倒被物色了，心中難免有些感慨。阡若同樣垂了視線，只盼不要被挑中才好。
今早眾人集合時，阡若覺得書琴和瑤綾最為出色，瑤綾氣質清涼，掩不住的冷漠卻透出一股子尊貴；書琴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妝容又精致動人，氣質少了一份凌厲，卻多了些嫵媚，雖是一色宮裝，卻有傾城之姿，堪堪把瑤綾比了下去。如今看來，卻連各位妃嬪也比了下去，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阡若才想著，卻听到有嬪妃開了口︰「可叫我瞧著美人了。」其他嬪妃便也順著聲音瞧了過去，說話的是綾昭儀，閨名喚作珂綾，便是瑤綾的姐姐了。
「當真長得好，可算是北方佳人，傾國傾城了。」接話的瑾嬪。
「我瞧瞧。」漣妃也湊了過來。妃嬪便都湊過去瞧美人了。
「果真生得這般美貌，妹妹我瞧著都頗有些嫉妒呢。」麗貴人也搭了話。
書琴料定自己容貌出色必會被眾人夸贊，指不定會被哪位娘娘看中，可如今听著妃嬪的贊嘆之詞，心中生生涌上一股怪異之感，書琴便也不知所措。
「妹妹嫉妒算什麼？怕是萱妃妹妹也要嫉妒了罷。」漣妃調笑著道。因漣妃年長萱妃一歲，又屬同級，便自稱姐姐。
「確實呢。只是這傾國之姿，做宮女怕是可惜了。不如哪位妹妹代本宮將她教一番，日後獻給皇上，若能討得皇上歡心也算大功一件了。」萱妃語調雖平靜溫柔，說出的話卻甚是凌厲。如此，誰若挑中書琴，便是有爭寵之嫌了，哪個妃嬪又敢冒險？
眾妃嬪便都打趣著走開，各自挑選他人。書琴腦中空白，手微微顫抖，冷汗也冒了出來，方才發覺自己這步棋走錯了，哪個嬪妃又會讓別人分享自己所受的寵愛呢？只怪自己太過急切，想救家人。只是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便更難了。
相比之下，瑤綾卻順當了許多。綾昭儀挑了瑤綾和其他四人，眾人心知肚明，姐姐帶走妹妹也無甚好爭議的。
阡若看著宮女們一個個被挑走，心里的石頭慢慢落了下來，以為就此結束了。不想卻有一雙腳映入眼簾。
「抬頭讓本宮瞧瞧。」聲音是萱妃的。
阡若只得依言抬頭。
「瞧你這妝化的，可是搽了一年的粉？」萱妃看著阡若的厚粉臉，打趣著卻也笑了。
「……半年的。」阡若萱妃是何用意，又不好不作回應，便照實說道。
「你這丫頭倒有趣。可願隨我到落霞宮？」萱妃笑著問道，語氣甚是溫婉。
「奴婢惶恐。奴婢笨手笨腳，恐怕會怠慢了娘娘。」阡若以為萱妃只會打趣她幾句，不想竟是挑中了她，慌忙低頭行禮推辭道。看來萱妃娘娘的審美果真不一般。
「你如此急著推辭，倒叫本宮愈發想要你了。」萱妃倒似來了勁兒一般，更向前了一步道。
「……」阡若頓時覺得自己和書琴犯了同一個錯誤，太過心急，便也傻傻地不知作何反應。
其他嬪妃卻又像方才那樣開始圍了過來。不過因阡若的妝容確實不好看出本來面貌，眾人便也覺得這小小宮女的確無甚威脅，只過來湊湊熱鬧罷了。
「原來姐姐喜歡這樣的。」綾昭儀又先開了口。
「怕是這丫頭有什麼過人之處吧。」瑾嬪卻是順著萱妃的想法把話接了過去。
「何事如此熱鬧？」眾人才說了兩句，便听得一低沉的嗓音傳來。
阡若本低著頭，听到阮煜成的聲音，心里一驚，反射般抬頭去看。卻見阮煜成一襲明黃長袍，頭戴金玉束發冠，微微勾著嘴角，正朝眾人走來。依舊沉穩瀟灑，氣度凜然，一如當初問路的男子，卻更多了份王者霸氣。
如此，竟見到他了。
阡若呆呆地立在原地，見到他竟如此突然，沒有一點防備；竟也如此艱難，只覺心頭苦澀。一時卻不知作何反應。
直至眾人紛紛跪下行禮，阡若才回了神，趕忙隨眾人跪下，齊呼萬歲，嗓子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若不是涂了厚厚的脂粉，臉色怕也是慘白了。
「平身罷。」阮煜成道。
「皇上，您怎麼來了？」萱妃因著皇上寵愛，便迎上去開口道。
「今日朝中無事，朕便出來走走。」阮煜成淡淡道，「說與朕听听，何事如此熱鬧？」
「是個宮女。臣妾覺得她很是有趣，便想將她帶回落霞宮去，不想她卻不願意。」萱妃照實回答道。
「哦？」阮煜成挑眉問道，顯得饒有興趣。
「回皇上，確實如此。便是那個宮女了，臣妾瞧著不出色得緊，萱妃妹妹倒瞧上了，姐妹們正猜度原由呢。都說萱妃妹妹與皇上喜好相投，不如皇上也瞧瞧，分析分析原由，也好讓姐妹們解解惑。」漣妃接了話，指了指隊列最後面的阡若，笑意盈盈地道。
「是麼？既然如此，你便過來讓朕瞧瞧，讓朕幫愛妃解解迷。」阮煜成勾著嘴角，朝著阡若玩味道。
進宮之前，阡若已知曉**今非昔比，環肥燕瘦、鶯鶯燕燕爭相邀寵，阮煜成樂在其中，雖是難過，在人前倒也遮掩得過去；如今親眼見了，個中滋味卻遠勝過先前耳聞。
知道他們在談論自己，知道阮煜成叫自己過去，知道左右的人也提醒自己上前，卻邁不開步子。本以為見到他會分外激動，如今雖是激動，感慨卻頗勝過激動，心里五味雜陳，隱隱竟生出逃避的念頭。只盼著阮煜成覺得自己無趣，失了興致不做計較便罷。
「大膽，竟敢違抗皇命！」不想這回開口的卻是皇上身邊太監溫公公。
「…呵，果真有趣。」阮煜成抬手阻止道，「朕過去瞧瞧，愛妃們再此等候即可。」
說罷，阮煜成便一人負手走至阡若身邊。阡若低著頭只瞧見一雙明黃的鞋子映入眼底，太陽穴卻也突突地跳了起來，怕什麼來什麼，絲毫不假。
阮煜成並不說話，只盯著阡若瞧，阡若只覺得阮煜成的目光冰冷又凌厲，才知道阮煜成早認出了自己，怕是他早已恨透了自己。阮煜成又負手繞道阡若身後，低低道︰「把頭抬起來。」聲音卻是冰冷的。
此刻阡若雖有百般不情願，也決計不敢兩次違抗皇命，正猶豫間，阮煜成又踱著步子繞回阡若面前。如今既是退不得，便只能迎上去。阡若深吸一口氣，微微抿著嘴唇，盡力不流露分毫情感，待抬頭看到阮煜成的眼楮時，鼓足的氣力便從腳底被抽空，連帶著頭也一並垂了下去。那眼神，哪里是冰冷凌厲，分明是淡漠之極，瞧陌生人的眼神。
阡若垂著頭，四肢有些麻木，眼淚毫無預兆地滴落，花了厚厚的妝容，頹然又狼狽。
「怎麼，如此就怕了？」阮煜成竟微微皺著眉頭，湊近阡若疑惑道。
「……」阡若不曾想到阮煜成會再次靠近，反射性後退，卻因腳下無力，跌倒在地上，襯著花白的臉，愈顯狼狽。
人說，一段感情里最可怖的不是除了愛便是恨，而是沒了愛便什麼也不剩。一如今日的阮煜成，待她如陌生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