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萬象神宮天頂的第一盞燈燭亮起,漸次點亮整個洛陽城。上官婉兒的步輦緩緩走在來,兩側隨侍宮娥挑著一應的長信宮燈。步輦在觀風殿前停下,上官婉兒落步。西邊,明月初升。
宮娥捧燈,將寂寂宮室點亮。
「都下去吧。」上官婉兒吩咐道。眾宮娥低身行禮,一列退出門外。
所有人都走了。上官婉兒微微舒了口氣,將臂上披帛丟在一邊,仿佛卸下了最後的防備。
「上官婕妤。」
空蕩蕩的大殿內忽然傳來人聲。上官婉兒只覺得後背一陣寒意︰「誰!」
朱漆屏風之後緩步走出一人。他的身子隱藏在燭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說道︰「我等了您一天。」
「臨淄郡王?」上官婉兒蹙眉,「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在宮里?」
沉默。李隆基忽然向前兩步,低身下拜,道︰「姑母救我!」
上官婉兒一驚,急忙扶起他,問道︰「怎麼?」
李隆基看著她,沉聲說道︰「姑母,現在只有您能救我了。皇上要殺我!」
上官婉兒聞言一驚。幾乎本能地,她環視大殿,仿佛帷幔層層之後藏著人一樣。
「你跟我來。」她執起桌上的燈燭,往內室走去。
內室相對狹小,除了一扇屏風之外再無屏障。李隆基在矮桌前正坐,說道︰「姑母可還記得澤王李上金和許王李素節?」
李上金和李素節分別是唐高宗李治的第三子和第四子。上官婉兒蹙眉,說道︰「這兩人不是早就被判謀反,自縊而死了麼?」
李隆基嘆了口氣,說道︰「去年我接到了澤王遺子義珣的家書,說是被貶顯州的七位李唐皇嗣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許王八子中四子被屠,剩下四個兒子長禁雷州。其間情景,何其淒慘。」
上官婉兒蹙眉︰「你給他回信了?」
李隆基一頓,目光轉向一側,點了點頭。
「我看你是瘋了!」上官婉兒壓低聲音,嘶聲說道,「他們可是罪人之子,大逆不道的謀反罪!你竟敢和他們有書信來往?!」
十六歲的少年面色蒼白,可聲音卻還算鎮定︰「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同為李唐皇室後裔,我怎能眼見手足被戕害而坐視不理?!」
「你又能怎樣?你能為他們做什麼?」上官婉兒厲聲喝問道。李隆基雙唇微顫,面色蒼白如死。上官婉兒心里一懸,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當時,太子之位爭奪正是激烈,我不得不有所打算。」
「你做了什麼!」上官婉兒喝問。
「我……」李隆基雙拳緊握,道,「李義珣說,他的舅父已經招兵買馬,準備兵發洛陽,奪回李唐江山,眼下只缺一個在洛陽的內應之人……」
「你……」上官婉兒面色蒼白如紙,厲聲說道︰「你怎麼能如此糊涂!」
李隆基低著頭,心中已是惴惴,不敢看她的眼楮。
上官婉兒蛾眉緊皺,說道︰「來俊臣耳目眾多,莫說你真有信件來往,就算你沒有他們也能給你造出幾個。神皇陛下對謀反之罪一向是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這事萬一走漏出去……」
「這事,恐怕已經走漏了。」李隆基沉聲說道。
上官婉兒抿唇看著他。
李隆基緩緩說道︰「半個月前我收到了李義珣最後一封信,信是用密文寫成,意指今年九月初九在並州起事。我收到信的時候發現封口有開過的痕跡,起初也沒當回事,可是之後卻再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我越想越怕。姑母,你說神皇陛下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上官婉兒越听越心驚,怔怔說道︰「我不清楚。」自從武承嗣死後,神皇陛下亦對她生了猜忌,已經有一個月不許她在內朝听政了。
上官婉兒說著,心思已然百轉。那信函估計已經被來俊臣截獲,神皇陛下恐怕已經采取行動了,否則不會一直都沒有消息。謀反是何等的罪名!上官婉兒嘆了口氣,她剛把自己從武承嗣奪嫡一事中摘出來,可不想再陷入這場密謀叛亂之中。
上官婉兒起身,冷冷說道︰「我幫不了你。時候不早了,你快出宮去吧。」
李隆基一怔︰「姑母?」
上官婉兒背對著他,說道︰「我可當不起。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婕妤。你真正的姑母,是太平公主。」
李隆基望著她長裙曳地的背影,說道︰「我從小跟著您長大,在隆基心中,您早已與我的親姑母無異,故而出此大事,我才第一個想到來找您。姑母真的如此絕情嗎?」。
上官婉兒微微閉目。他說的沒錯。自己心中又何嘗不是把他當子佷一般?只是此事涉及謀反大罪,萬萬踫不得。
李隆基見她久不答話,緩緩站起身,沉聲說道︰「我明白了,姑母是怕我連累了你。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走。」
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等等!」
李隆基停住腳步,霍然轉身。
上官婉兒緩緩走向他,臉漸漸沒入燭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此事,你父王和太平公主知道嗎?」。
李隆基望著她,搖搖頭。
「你收到李義珣的信之後,這半個月中,可曾試圖與他聯系?」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李隆基說道︰「我當時已有了警覺,沒有給他回信。」
她從暗影中走出,在他面前站定,說道︰「我或許能幫你出個主意。只是,能不能渡過這一關,還要靠你自己。」
李隆基雙眸一亮,低頭說道︰「還請姑母指教。」
「你方才說,李義珣欲在並州起事?」上官婉兒問。
「是,」李隆基道,「李義珣的舅父是並州大賈,已經招兵買馬,準備好了一切。」
上官婉兒雙目微眯,說道︰「既然如此,並州當地的官員,必然逃不了干系,」她緩緩踱著步子,說道,「你不妨在此做做文章。一方面將眾人視線引向並州,另一方面把手頭不利于你的贓證都處理掉。你要將這次事件化裝成一次純粹的地方叛亂,我在宮中亦會全力幫你周旋。如此,或許能瞞過神皇陛下的眼楮。」
李隆基本就是聰明人,一點即透,說道︰「懂了!謝姑母!」
上官婉兒轉過身,看著他的眼楮,說道︰「今日之事萬不可說出去,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還有,」她緩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拭去他額上的汗水,說道,「往後做事別那麼莽撞,記得三思而後行。」
李隆基低頭道︰「是。」
上官婉兒點點頭,道︰「去吧。記得別走應天門,免得被人發現。」
「我明白了。佷兒告辭。」他後退一步,躬身行禮,轉身消失在屏風之後。
上官婉兒看著他背影離去,緩緩在床邊坐下來。
宮室寂寂,暗影沉沉,唯有她自己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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