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快步迎出來。她頭梳扇形高髻，方額廣頤，一襲夾金絲紅錦敞胸襦裙，外套著同色輕紗廣袖袍，步履生風。
上官婉兒于殿前行禮，低身道︰「婉兒拜見公主。」
太平公主一把扶住她，道︰「婉兒姐姐還跟我這般客氣。快請進來。」
她攜著上官婉兒的手，大步至正堂落坐。侍女捧上時令的茶果點心。待眾人撤走，太平公主拉著上官婉兒的手，問道︰「隆基怎樣？」
「我也正是為了此事而來。」上官婉兒說道，「公主都知道了嗎？」。
太平嘆了口氣，說道︰「那孩子實在莽撞，惹出這麼大的事來，還瞞著不和我說。也是今天陛下召見他，實在瞞不住了才告訴我。」
上官婉兒應聲道︰「這事確實危險。來俊臣已經截獲了並州傳來的密函，萬幸密函沒有寫清收信之人，送信的死士當場自盡，截斷了線索。來俊臣只是根據信中口吻判斷收信人是李義珣的同族兄弟，所以郡王現在還算安全。」
「這便好，」太平公主點點頭，問道，「隆基呢？」
「他被陛下留在宮里了，」上官婉兒道，「陛下將他軟禁，未嘗不是一種保護。只要來俊臣找不到切實的證據，他會沒事的。」
太平公主眉頭微蹙，道︰「我總覺得這其中有蹊蹺。隆基收到的最後一封信分明被人拆開過，難道不是來俊臣的人？」
上官婉兒沉聲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應該還有人在暗中盯著相王府。」
太平公主雙目微眯，會是誰在暗中監視著相王府的一舉一動？誰和相王父子有利益糾葛？皇儲之爭已經落定，武承嗣也已經死了。難道是……
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對視一眼。後者眸光沉靜，說道︰「以公主的機智，應該已經猜出來了。」
太平公主點點頭。是李顯，或者說，是韋良娣。她怕李顯的太子之位再有閃失，因此要將所有威脅全部除去。頭一個敵人，就是與李顯同為皇子的廢太子，相王李旦。
可是，她如果抓住了把柄，為何不干脆告發？除掉了李隆基，就等于誅了相王的心。
又或者，她是在等一個時機，好將相王府和公主府一網打盡。
太平望著上官婉兒，道︰「婉兒姐姐，你幫了隆基這麼大一個忙，我自當謝謝你。」
上官婉兒微笑，道︰「怎麼公主反倒跟我客氣起來了？公主放心，有我在宮里，不會讓某人掀起什麼風浪。」
太平公主點了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便能放心了。」
上官婉兒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幫隆基把並州那邊擺布妥當。來俊臣的手很快，咱們得比他還快。」
太平公主往幾上一靠，說道︰「我自會安排。」她雙目微眯，道，「那個來俊臣實在討厭，我得盡快找個由頭殺了他方才解恨。」
上官婉兒舉杯喝茶。茶是今年新進的，加了花椒炒勻，磨成粉兌著溫水喝，別有一種清甜香氣。她放下杯子，說道︰「今日來還有一件事。陛下這幾天身子不太爽快，因此這個月十五的東宮采選大典，希望能由公主主持。」
「我？」太平公主挑唇一笑，道，「那韋良娣也肯？」
上官婉兒含笑道︰「這是神皇陛下的意思，容不得她說半個不字。」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道︰「得了，我就給她多找幾個不痛快。」
上官婉兒略一垂眸，說道︰「婉兒還有一件私事，想請公主幫忙。」
「何事？」
上官婉兒淡淡說道︰「前些日子神皇陛下命我為楊公主選伴讀，我尋了這麼久，方才尋到一個滿意的人選。可巧，這女子正是待選的良家女之一。我想請公主幫忙周旋，在采選上抹了她的名字，也算幫我了了一樁事。」
太平公主一笑，道︰「這等小事，好說。那女子叫什麼名字？」
「楊辰，」上官婉兒說道，「衣冠仕漢辰的辰。」
太平公主點點頭，道︰「你放心，我記下了。」
上官婉兒微笑，道︰「謝過公主。」
自高宗李治冊立武皇後開始，皇宮內已有三十多年未曾舉辦過采選大典了。本次采選應神皇陛下旨意，除去那些繁文縟節，眾良家女自報家門，呈遞吉品，以言行舉止和所獻的吉品決定是去是留。
此消息一出，清涼殿內有人歡喜有人愁。家世顯赫如裴媛者，準備個奪人眼球的吉品自然不成問題。可對于尹襲月和楊辰這樣家在千里之外的人，自然不是個好消息。
楊辰倒是為這事竊喜了許久。待選的良家女中，有多少人家世財力在自己之上。別人的吉品越耀眼，她便越安全。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她既定的目標發展，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尋個上得台面卻不入眼的吉品，以不變應萬變。
明月皎皎，夜至未央。楊辰自睡夢中醒轉，朦朧間听到窗外隱約的啜泣聲。接著昭昭月光，她往房內一看，左邊青紗帳下裴媛正側身而臥，右邊尹襲月的榻上卻是空空如也。
楊辰披衣起身，推門而出。
堂下空庭寂寂，月光下澈，仿佛水波粼粼，古柏的梳枝隨意投出散亂的影子。月色下一女子背身而坐，瘦弱的雙肩猶在抖動著。
「襲月。」楊辰輕聲喚道。
尹襲月猛然回頭，臉上猶掛著淚痕。她急忙用手去擦，說道︰「楊姐姐？你怎麼出來了？」
「我睡不著。」楊辰在她身邊坐下來。
她低頭，道︰「我也是。」
楊辰側頭看她猶掛在臉上的淡淡淚痕，說道︰「為什麼哭呢？」
尹襲月嘆了口氣，說︰「楊姐姐，你不是我，不知我的難處。我這入宮的名額是父親花大錢買來的。父親外放多年，一心想回神都做官。他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我若是落選的話……」她低啜一聲，說道，「眼下，落選似乎已是注定的了。」
「你是擔心自己的吉品不夠好？」楊辰問。
尹襲月垂淚，道︰「我哪有錢準備什麼吉品。」
楊辰側頭看了看她，淡淡說道︰「我家里有個弟弟，叫允兒，比我小四歲。那年我生日，父親送我金箔裝的《昭明文選》做賀禮。那年允兒剛入學堂，自己抄了《長壽歌》送我。你知道我是很愛書的。可在我看來，任何先人的華麗辭藻都不及那篇字跡歪歪扭扭的長壽歌更珍貴。」楊辰望著尹襲月，說道，「所以，吉品不在貴重，重要的是標新立異，同時也能讓收禮之人感覺到你的心意。」
「如何才能讓太子感覺到我的心意？」尹襲月問。
楊辰淡淡一笑，道︰「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呀？」尹襲月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楊辰拉起她的手，道，「現在，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