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尚儀局禮儀教習完畢，楊辰便帶著尹襲月來到了含光殿旁的花園。園內百花開得正盛，蜂蝶飛舞，香氣襲人。楊辰大步在前面走著，尹襲月緊緊跟在後面。走了兩圈，尹襲月有些耐不住，問道︰「楊姐姐，我們這是找什麼呢？」
楊辰卻顧不上答話，自顧自說道︰「我就在這兒見過的，怎麼不見了……」
正說著，前面幾個小宦官兩人一對，抬著白瓷花盆正要經過。花盆內幾株雪白的夏海棠含苞待放。花是新植入的，盆里的土還濕著。
「公公請等一下。」楊辰出聲喚道。
為首宦官回過神來，看著遠處走來的兩個女子。她們從尚儀局回來時沒來得及換衣服，兩人皆是一身綠地碎花短襦裙，披著淺黃披帛，一看便知是清涼殿良家女。
楊辰上前微微一禮，問道︰「奴楊辰，請問公公怎麼稱呼？」
為首宦官看她形容有禮，便答話道︰「奴是含光殿掌事宦官，敝姓管。」
「管公公好，」楊辰先行了一禮，說道，「我是清涼殿待選楊氏。含光殿不是空宮了嗎？」。
管公公微微一笑，道︰「原先是空著，現在有主了。」
話這麼說，便是不教多問了。楊辰轉了話鋒，問道︰「那這夏海棠，也是含光殿主人要移去的嗎？」。
管公公心道這小丫頭伶俐，說道︰「正是。我家主人看這海棠開得好，要移入盆中，放入大殿之內玩賞。」
楊辰想了想，說道︰「請問公公，這海棠能否過幾日再移入大殿中？」
管公公覺得好笑，說道︰「這是含光殿主人的意思，容不得老奴做主。」
「楊姐姐……」尹襲月站在她身後，拉了拉她的袖子。
楊辰卻還站在原地，眸子里透著執拗︰「請問公公，我能否見見這含光殿的主人？」
管公公一愣，道︰「笑話！一宮主位豈是你小小良家女說見就見的？」
管公公已懶得跟她廢話，拂塵一揮，道︰「走。」
「公公且慢，」楊辰追在他身後，說道，「我只是想借夏海棠一用，用完即還。既然不能當面請見，我可否修書一封，請公公代為通傳？」
她說著，上前一步，將袖中白玉步搖順入公公袖管里，說道︰「請公公幫忙。公公善心善德，必然步步高升。」
管公公實在是沒見過這麼執拗的主。袖子里的玉步搖沉甸甸的，墜得他心里發癢。轉念一想，這娘子現在雖是待選，沒準一朝得中，平步青雲，以後就變成主子了，還是不要得罪的好。所幸含光殿那位也是個極愛風雅的，傳封書信，應該不會惹上什麼事。
管公公點點頭，道︰「行吧。娘子速速寫來，老奴替你通傳便是。」
「多謝公公。」
楊辰和尹襲月隨著宦官到了含光殿，在僕役房中尋了紙筆。楊辰略一思索，下筆即書︰
青君?執事?︰
臣掌東風，常侍花朝。今自臨凡，見百花皆好，獨憾海棠。因向君上借海棠一盆，待花期一過，便與交還。臣拜表以聞。
大殿內青煙裊裊。李隆基踞于席上，手中捧著這封書信。管公公低身侍立一側，偷偷瞧著郡王的臉色，可瞧了半天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暗自捏了一把汗。
「管公公，這信是誰寫的？」李隆基看完了信，抬首問道。
「回郡王殿下，是個清涼殿的待選良家女，」管公公低身說道，「老奴今日在花園中移那白海棠，她見了偏要借去，老奴不允，她就寫了這封書信來。殿下若不許，老奴這就讓她走。」
「你急什麼。」李隆基看他一眼，說道，「我問你，那個娘子，是不是大概這麼高？」他說著，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管公公急忙答道︰「是。梳著雙鬟髻，額頭挺寬，眉清目秀的。」
李隆基暗自一笑，剛才看這字跡就覺得眼熟，沒想到還真是她。他低頭看著手中的信，這丫頭竟然自詡花臣，奏表向青帝借海棠，以充花朝。如此玲瓏的心思，若是拂了她，倒沒意思了。
「那娘子可知道住在含光殿的是我？」李隆基問。
管公公低頭道︰「聖上有旨，老奴未敢言明。」
李隆基點點頭，忽然來了興致，道︰「準備筆墨。」
管公公一愣，這還有回信？
「準備筆墨！」李隆基見他不動，又說了一遍。
「是。」
楊辰和尹襲月就在右翼廊內坐著等候。尹襲月問道︰「楊姐姐，我們還是回去吧。這個地方沒來過，我有點害怕。」
「沒事，有我呢，」楊辰說，「借到了那海棠，你的吉品就有了。」
尹襲月看著她，咬唇道︰「楊姐姐，沒想到你為我的事如此盡心盡力。先前我還跟著裴姐姐猜忌你，真真是我不對。我，我向你賠罪。」
尹襲月說著就要下拜。楊辰急忙扶住她，道︰「快別這麼說。我只做我能做的就是了。」
她微笑著扶著尹襲月坐下，心中卻有些忐忑。其實她並非沒有私心。尹襲月多一分機會中選，她就多一分安全。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廊道盡頭，管公公執著拂塵匆匆而來。楊辰兩人即刻站起身。管公公走到她面前，喘了口氣，說道︰「娘子，我家主人的回信在此，請娘子一觀。」
楊辰反倒愣了。剛才她故意出奇招，就是為了能引起這位含光殿之主的注意，好贏得一個面見的機會。沒想到這位竟給她回了封信來。
灑金熟宣紙質輕柔，一角寒梅綻放。紙上字跡若驚龍壓雲而出，淡淡墨痕印上梅花，古韻怡人。
楊辰心下一嘆，這樣的好字，不做扇面倒可惜了。
回過神來，再看信紙上只有兩行字︰
我是青君座下花鳥使。要卿鬢上簪花，以換海棠。
鬢上簪花？楊辰蹙眉，心中已起了驚覺。她看著一路跑來氣喘吁吁的管公公，問道︰「公公，這含光殿里究竟住的是什麼人？」
管公公連連擺手，道︰「娘子別問，老奴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楊辰把心一橫，也罷，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走了實在可惜。我就隨便給你個東西，就當丟了。
她大筆一揮，繼而抬手將髻上插著的簪花取下一朵，一並交給管公公，說道︰「公公，有勞了。」
管公公嘆了口氣，接過信物，小步顛著往殿內跑去。既見簪花，請立字據。
李隆基看看手上的絹花，微微一笑。他重新鋪了一張紙，蘸墨開寫。
一旁管公公看著他動筆，差點沒哭出來。
待管公公再次出現在廊道內，已經累得冠帽歪斜，拂塵拖地。他喘著粗氣，說道︰「娘子啊，你要是有什麼話就一次寫完吧，多寫點。我這老骨頭實在是受不住了。」
尹襲月掩口而笑。楊辰低頭一看，果然是張字據，寫得中規中矩，立據等她歸還海棠之後便將簪花還她。楊辰將字據收入懷中，說道︰「公公，你家主人已經同意了。」
「沒信了？」管公公問。
「沒了。」楊辰說。
管公公往地上一癱，說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楊辰笑道︰「請公公這個月十五將海棠送入清涼殿。別的就沒什麼了，我們走了。」
管公公整了整衣冠，說道︰「一定，一定。娘子慢行。」
他心說，可算是走了。為了袖子里那根白玉步搖險些把老命都陪上，真是貪小便宜吃大虧啊。
大殿內，李隆基獨自站在窗前，望著廊下女子緩緩離去的背影。指間絹花紅艷，猶帶著女子鬢邊的香氣。
他一笑，抬手將那絹花插在窗邊，緩緩往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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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帝，傳說中的花神。因在宮中避諱皇帝尊號，改稱青君。
2，表示敬重。如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開篇︰「太尉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