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辰回到觀風殿時已近下午了。大門半開著，門房內並無人值守。她緩步走入門內，方才對李隆基說的那一席話猶在心頭回響。或許，那就是她的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若是當初落難時他能出現在她身邊，扶她一把，說一些溫柔體己的話，也許如今的情況會大不相同。是他以實際行動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切，只能靠自己。
楊辰要先去向上官婉兒交差，便穿過花園入回廊，朝正殿走去。遠遠就見兩個宮人背身坐在廊子底下打絲線。隱約間，幾句對話飄進了楊辰的耳中。
「也不知那位有什麼本事，上官婕妤待她竟那般親厚。剛來觀風殿這才幾天啊，就把合歡都擠下去了。」這語氣中透著一股酸味。
另一個一聳鼻子，說道︰「你來得晚，難怪不知道。人家可是東宮待選的身份入的宮，沒選上吧，又來咱觀風殿住過一陣子。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成奴籍了。也是人家有點本事，不然婕妤怎麼會理她。」
「哼，她有本事，我竟看不出來。我看啊，她就是會奉承，不像合歡，光知道低頭干活。你看看她來觀風殿之後干過什麼？就是個吃白飯的。」
楊辰緩緩走著，白絹納底的絲履踏在廊道中，沒有一絲聲響。其中一個宮人仿佛感覺到什麼，漫漫地回過頭來，一眼看見楊辰，整張臉白了一白，僵笑著說道︰「楊宮人，才回來啊。」
楊辰望著她，一雙眉目冰若寒潭，淡淡說道︰「是啊，剛才去為婕妤取了點東西。」
另一個宮人也轉過身來，臉上神色倒還算正常，說道︰「楊宮人辛苦了。」
「不敢，」楊辰唇側含著一絲微笑，說道，「我是新來的，這些跑腿的活兒自然要我做，不敢言苦。」
兩下僵立，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你們不好好干活，都杵在這兒做什麼？」
合歡在她們面前站定了，望著相對而立的三個人。
楊辰微微低頭，說道︰「合歡姐姐。奴剛剛幫婕妤取了東西回來，正好踫見兩位姐姐，就聊起來了。」
合歡的目光落在她手中捧著的書箱上，說道︰「那你快去向婕妤復命吧。」
「是。」楊辰低頭，轉身離去。
看著她的身影轉過了廊道，合歡轉過頭，看著面前的兩個宮人，厲聲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每天不好好干活，就知道傳閑話。下次再讓我抓到，休怪我不留情面。」
合歡雖然不是掌事宮人，可是主管觀風殿已久，自然有發配其他宮人的權力。兩個人嚇得臉色發白，急忙說道︰「合歡姐姐，我們再也不敢了。」
合歡看著她們，淡淡說道︰「再饒你們一次。還不快干活兒去。」
「是。」兩個宮人急忙捧上絲線籃子，退了下去。
合歡微微嘆了口氣，轉過身也去了。直到她的腳步聲遠去，楊辰方才從廊道的拐角處走出來。
楊辰知道，在這觀風殿里與剛才那兩個宮人有同樣想法的一定不在少數。別人怎麼想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在意的，是真正掌權的合歡，到底怎麼想。
所以剛才她沒有走，而是躲在後面听一听合歡究竟怎麼說。合歡雖訓斥了那兩個宮人，但對她們所說的話卻未加辯駁。她心里究竟怎麼想，還很難猜。
不過如此看來，這合歡還是很識大體的，應該不會因為這點事嫉恨自己。楊辰微微舒了口氣，轉身往大殿走去。
上官婉兒並不在殿中。楊辰將書箱交于上官婉兒案上，便獨自回了房間。她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望著青紗帳頂，心里仍在盤算著父親的案子。
忽而傳來兩聲叩門聲。會是誰呢？楊辰起身將門打開，就見合歡正站在門前。
楊辰是真沒想到她會來找自己，忙退後一步讓開門邊，說道，「合歡姐姐，快請進來。」
「不必了，」合歡低垂著眸子，語氣冷淡。她一向是這個樣子，楊辰也不覺得奇怪，問道︰「有什麼事麼？」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合歡說道。
幫忙？楊辰心里一喜，正好趁這個機會和她親近親近，免得以後打頭踫面，各自尷尬。
「什麼事？姐姐請說。」楊辰道。
合歡將一個食籃遞給她，說道︰「這是陛下新賜的瑪瑙葡萄，要送到尚功局去制葡萄酒。原本今日早上就該送過去，結果我一忙就給忘了。現在我又走不開，想著你該是沒什麼事的，能不能請你幫忙跑一趟？」
整個觀風殿，確實數自己最閑了。楊辰急忙結果籃子，說道︰「好說，姐姐交給我就是了。」
合歡點點頭，道︰「那謝謝你了。里面還有些什錦果子，記得別揭開蓋子，怕著了土。」
「我明白，」楊辰說道，「去尚功局交給誰呢？」
「你給庫狄尚功就是了。」合歡說道，「記得，宮門酉時三刻就會關閉，你務必在這之前回來。」
「是，我明白了。」楊辰執了食籃，便往殿外走去。
走到殿門口正遇見寶兒。自從上陽宮一行之後，兩個人也算認識了，平時見了面也多照應。寶兒看見她，遠遠招呼道︰「楊宮人，還出去啊？」
「是，」楊辰答道，「去趟尚功局。」
寶兒點點頭，繼而又是一愣。今日是六局旬假，尚功局應該早早就關門了吧？有心提醒她，可回頭一看，楊辰卻早已經走遠了。
六局在太初宮東北，與內侍省和掖庭局相隔不遠。觀風殿所在的寢殿區在西南，從此要穿過大半個皇宮。楊辰抬頭望望天色，心想著腳步快些，應該能趕在夜禁前回來。
這一路走來，沒有遇到一個人。自從神皇陛下登基，粉黛散盡，很多宮室都空了下來，在加上這一年連番兩次大赦，放出去了一批宮人，太初宮就更顯得空落落了。遠遠的已可見六局所在的門樓，楊辰挎著食籃，提裙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