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十二節 紫宸夜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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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幾日的手忙腳亂,楊辰對紫宸殿文誥之事也越來越駕輕就熟。初時她草擬的誥書經過中書省時還會有所改動,後來漸漸改動得少了,如今已經可以一字不動,直接送往門下省審核。楊辰進境之神速連韋皇後也有些驚訝。當初她準許楊辰進入紫宸殿,無非就是為了做個樣子,安上官婉兒的心,沒想到這女子還真有些本事,不禁也對她另眼相待。

這一日內朝完畢,皇帝和皇後回駕內廷,紫宸殿里只剩楊辰一個人。她將今日內朝文誥整理妥當,朱漆黃絹的托盤盛著,交給等候在殿外的中書省通事舍人。灑金宣極輕極薄,那麼厚的一沓,捧在手里仿若無物。通事舍人接過托盤,向著楊辰低身行了一禮,便往東面的中書省去了。

楊辰獨自沿著廊道往回走。這幾日來陛下聖命頻出,朝中人員變動激烈,不得不令她揣度。其中有一道關于崔玄暐的,她因為听崔湜提過這個人,所以特別留意。敕書上給他加爵加祿,看上去榮寵無限,可實際上卻罷免了他在御史台的實權。這些人事變動都是韋皇後一手促成。看來真如上官昭容所說,韋皇後要對朝中文臣動手了。

楊辰微微舒了口氣︰還好崔湜不在。

此時她正走到紫宸殿後的抄手游廊內。廊道盤桓曲折,她轉過一個彎,腳步不禁慢了下來。不遠處一人臨風而立,太液湖粼粼的波光給他正紫袍服鍍上一道玫瑰色的光澤。看他的裝扮,當是個外朝官員。楊辰心里覺得奇怪,一時有些猶豫是該接著往前走,還是索性轉身換一條路。

正想著,那人已經回過身來,對著楊辰捻須一笑,道︰「娘子,某已在這里恭候多時了。」

竟然是敬暉。

楊辰對他的印象僅止于來長安路上的那一次相遇。除了那一次之外,他們再無交集。所以今日敬暉說在等她,的確讓楊辰有些驚訝。

「拜見平陽王。」楊辰低身行禮。

「一別數月,娘子可還安好?」他轉過身來望著她,卻不稱她的官職,仍舊喚她「娘子」。

「一切安好,有勞殿下掛心。」楊辰低頭說道。

敬暉點點頭。頓了一頓,說道︰「澄瀾去登州了,月內恐怕趕不回來。」

他突然提到崔湜,其中定有深意。楊辰也不急著問,只是低著頭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敬暉緩緩走到楊辰面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說道︰「這封信,我想請娘子代為保管,等澄瀾回到長安之後,再交給他。」

楊辰微微抬起頭,說道︰「澄瀾只是去登州公干,過段時日就會回來。殿下何不多等些時日,親手交給他?」

敬暉一笑,眉間竟有一絲倉皇和落寞︰「只怕我等不到了。」

楊辰心頭一驚,隱隱听出了他話中的深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讓敬暉這麼沒有把握?

敬暉手持著那封信遞在她面前。楊辰想了想,終于抬起手去接,敬暉卻向後微微一撤,她的手就懸在了空中。

楊辰有些不解,抬眸望著他。

敬暉低聲說道︰「這封信及其重要。你一定要親手將它交給澄瀾。」

楊辰收回手,說道︰「既然這麼重要,平陽王還是另尋他人托付吧。」

她說完低身一禮,抬步就要走。

「所托之人,非你不可。」敬暉在她身後說道。

楊辰轉過身︰「為何?」她清楚地記得那日馬車上听到的敬暉對崔湜所說的話。敬暉知道她是上官昭容的人,他們從根本上就分屬兩個陣營,根本不可能互相信賴。

「因為澄瀾信你。」敬暉低頭微微嘆了口氣,復又抬起頭來望著她,說道,「他曾說過,他不會負你,你也不會負他。」

楊辰心中某一處轟然塌陷。她與崔湜雖已定情,可長久以來崔湜卻從未給過她任何承諾。只是沒想到,他對著自己的朋友,竟是這樣說起她的。

楊辰大步朝著敬暉走去,從他手中接過信,妥妥地放入衣袖中,說道︰「放心,這信一定會安全地交到澄瀾手中。」

敬暉眸中有一絲動容,點點頭,道︰「那就拜托了。」

他說完,轉身沿著廊道大步離去。

回到弗居閣,楊辰心中的憂慮更甚。她隱約感覺到在她看不到的陰暗角落里有一場陰謀正在醞釀,就好像是風雨欲來前過于平靜的天空,她甚至能透過那厚重的雲層嗅到一絲潮濕的味道。

此時敬暉寫給崔湜的信就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她知道自己可以從這封信里找到一切她想要的答案,可是她又從心里抵觸這個想法。這封信現在之所以在她的手上,就是因為崔湜對她的信任。她不能負他。

楊辰心亂如麻,目光恨不得穿透那信封,看看里面到底寫的是什麼。她突然站起身,一把抓起那封信塞入妝奩盒的最底層,在將抽屜猛地合上,對著鏡子重重地舒了口氣。只要崔湜無虞,且自己和上官昭容不受影響,前朝的風浪,她又何必要關心?

這是韋皇後和文臣集團的一次較量,她身在上官婉兒的陣營,只要靜觀其變就好。

雖是這麼說,可整整一天楊辰的心都不能安定,書也看不下去,字也寫不成,用過夕食之後早早就歇下了。其實她也睡不著,只是躺在黑暗里胡亂地想些事情。今夜沒有月亮,只有星星那一點兒的光亮,照著這昏暗天地。

迷糊中隱約听到一絲響動,好像是有人在廊子里疾走的聲音。叩門聲突然響起,伴隨著信春的聲音︰「女史,女史?」

楊辰一下就醒了,一顆心止不住砰砰地跳著︰「何事?」

「內侍省江公公來了,說是紫宸殿皇後傳召。」信春說道。

楊辰迅速披衣起身,將殿門拉開一條縫隙。門外,信春挑燈而立,身旁的人正是江祿。

「到底怎麼回事?」楊辰蹙眉看著江祿。

「皇後夜朝,請您過去。」江祿壓低了聲音,說道,「梁王進宮來了。」

武三思進宮?楊辰點點頭,說道︰「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信春習慣性地想要進殿幫她更衣,卻被楊辰擋在了門外︰「你帶江公公去偏殿稍候。」

信春低頭行了一禮,帶著江祿往偏殿去了。

楊辰迅速更換衣衫,霎時間千百個念頭從心里閃過︰武三思深夜進宮,必然有大事發生。韋皇後召自己去紫宸殿,難道是要草擬聖旨麼?可是聖旨都要經過門下省審核才能奏效,何必急在今晚?他們到底在急什麼?

楊辰忽然想起了今日晨間敬暉說過的話︰「只怕我等不到了。」

難道……心里念頭一閃,楊辰迅速來到桌邊,從妝奩鏡最底層抽出了那封信。她再也顧不得什麼。現在去見上官昭容已經來不及了,她不得不獨自去面對韋皇後和武三思,所以她必須提前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殿內燈火昏暗。楊辰手捧著信紙,一目十行,冷汗沾衣發背而出。

原來如此。張柬之他們聯合了朝中一眾文臣,準備在明日一早的朝會上逼皇帝斬殺武三思。這著實是一步險棋。正如敬暉在信的末尾所說,一旦消息走漏,他們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可目前看來,武三思定然已經听到了風聲,不然不會夤夜進宮,找韋皇後商量對策。而且這對策頗有可能已經定下來了。

楊辰望著鏡中的自己,昏慘慘的燭光下,她面色蒼白,可雙眸卻仍舊澄淨鎮定。她迅速整理了衣裙,打開門朝偏殿走去。

雖然已經看清了這一切,但她根本無力去改變什麼。她只能迎著午夜風露,去為這場成王敗寇做一個見證。

江祿早已在偏殿門外等候。楊辰並沒有帶宮人,只是披上披風,獨自隨江祿往紫宸殿走去。

江祿的燈挑得平穩,剛剛好照亮楊辰眼前的一方路面。大明宮內靜得出奇,他們走過太液湖的長橋,湖水倒影著燈燭的一點光亮。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風過林梢,四周鬼影重重。江祿一笑,說道︰「本以為離開了觀風殿,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姐姐這樣大半夜的跑來跑去了。沒想到托皇後娘娘的福,又能跟姐姐一起欣賞月亮。」

他說得風趣,語氣中卻明顯帶著一絲無奈。楊辰抿唇一笑,道︰「只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罷。」

江祿低頭笑了笑,卻是一嘆。只怕以後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

紫宸殿內燈火通明。殿前除了晨霜侍立,再無其他宮人。楊辰在門前站定,整了整衣袍,對晨霜點了點頭。晨霜便高聲說道︰「娘娘,楊女史到了。」

「讓她進來。」韋皇後的聲音從殿內傳出。

楊辰跨步走入殿中。殿內,武三思坐在一側,韋皇後披著素色金絲晨衣,高高立在龍椅前——她竟是連障面的珠簾都來不及設了。

「拜見皇後娘娘,拜見梁王殿下。」楊辰低頭行禮。

「免了。」韋皇後說道,「你速速擬旨。」

「是。」

楊辰來到珠簾下的桌案前,加水化開硯中的墨,吸飽了筆尖,抬頭望著韋皇後。

「漢陽王張柬之,博陵王崔玄暐,扶陽王桓彥範,平陽王敬暉,南陽王袁恕己五人,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經御史台上奏、大理寺核查屬實。聖命,五人削奪王爵,立斬不赦,府宅充公,家人流放為奴!」

韋皇後聲音陰冷。輕飄飄的一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就是無數條人命。

雖然早已經想到了這個結果,楊辰心里仍然感到震撼,握著筆的手抖啊抖,怎麼都無法落筆。

韋皇後轉身睥睨︰「怎麼不寫?」

竹竿狼毫被放回筆架。楊辰起身來到殿中,低身行禮︰「奴無法落筆,請皇後娘娘收回成命。」(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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