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闕 十一、胭脂鮮艷何相類

作者 ︰

時值五月末六月初,午時膳後,延福宮。

嘉華妃覃金顏剛領了旨,懶懶于內殿坐著,翻一部極厚的《藥典》,有些困意,剪水雙瞳半眯。

「主子娘娘。」立在一旁的慕青瞧見,小聲道,「婢子饞您去小憩一會兒?」

覃金顏看她一眼,仿佛輕描淡寫,「你總是睡得著。」

慕青不敢應聲,只得垂下眼簾。

「真是快呢……宜文姬,當年那封號是誰都不曾用過‘宜’的!」覃金顏冷哼一聲。

「娘娘息怒,她也不過是一時狐媚了帝君罷。」慕青低聲曰。

「人俱是這麼想的。誰知道帝君又怎麼想,」覃金顏將那書往案上一摔,「放了去,沒心思再看。」

慕青領命欲走。

「慢著。」覃金顏喚住她。

「娘娘?」

「方才我光顧著你的話順耳了。你跟在我身邊這許久了,言辭都不省得小心些?」覃金顏蹙眉。

「慕青該死。婢子也是為娘娘著想……」慕青趕緊抱著書跪下。

覃金顏眸光掃過她,「得了,你總這樣,反像是我苛待你似的,起來,做你的事去。順手,喚人備好給她們的禮,都盡快送去。」

「是。」

珞瑜宮熱鬧著。

這日天氣不錯,芩鴻宛穿著青綃春裝坐于另一空著的側殿中,啜著喚人收來的露煎海棠蜜,含笑望著外頭婢子宦人忙碌。她貼身婢子香凝不需做這些,立于她身側侍候著,任那掌事嬤嬤溢著笑張羅。

升正四品端才人後,芩鴻宛終是能遷居主宮。宮人忙著搬運物事不說,單是賀禮,就佔了一間屋子。因這年春天來得晚,原本這時候已經開始零落的海棠仍是盛放,花信喜人。主子晉升,自然下人也今非昔比,熙熙樂樂,瞧著卻是一片繁華和睦。

因是兩殿都收拾著,禮就暫放于此殿偏殿,從芩鴻宛所坐處正好能看見,芩鴻宛瞧著一邊的小宮女打點賀禮很是有趣兒,便喚上香凝過去看。

「主子。」宮女見她,就先起身道個萬福。

「免了,起來。」芩鴻宛含笑道,「我瞧瞧都是些什麼。」

管這賀禮的侍婢禮曰,「回主子。端怡皇貴妃娘娘送了兩支錯金的極品翠鐲,端寧皇貴妃娘娘遣人給主子拿了一盒御賜的梅蘭竹菊墨,華妃娘娘的烏銅走銀錯金如意鎮紙,宜主子送了一匹織金錦,一沓一丈八尺大上好的涇縣生宣,東邊絳金宮的姚淑女送了一方人頭大的雞血石……」

「行了,俱是好東西。既是歷來的規矩,好好收起來就是。」芩鴻宛頷首道,「咱宮里的可送去了?」

「早送去了,」香凝扳著指頭道,「端怡娘娘喜好首飾,便送了七寶金步搖帶一匹喜相逢花樣絲帛,給端寧娘娘送去了一對陰刻童男童女的茶寵,她極喜歡。華妃處送了一把烏漆白桐連珠式的蛇月復斷琴,宜主子送去了一副燒藍點翠的首飾,其余便無甚麼晉升的,便不再提。」

芩鴻宛微微頷首,「選得都不錯,是沒有丟了芩氏的顏面。」轉眸對香凝又道,「去轉達掌事嬤嬤,收拾畢了俱有賞。」

大封之後,諸妃皆不安穩,喜者有,憂者有,怒者有,怨者亦有。

季軒鸞遷往了上陽宮東的毓錦宮主宮,因旨下得早,于上午便已收拾停當,此時成帝于正殿中與季軒鸞說著話兒。

進門道了萬福,秋水方言兮,「主子,端怡皇貴妃送來一盞玫瑰胭脂。」

成帝微微笑了,「一盞胭脂,亦需來報一回?」

「稟帝君,」秋水垂首答,「是……端怡娘娘親自來了。聞帝君在此,正于殿外候著。」

戚元微示意,「叫她進來罷。那小性子,沒的還要說朕冷落她。」

季軒鸞听著他的話,手中正繡的荷包不容察覺一頓,才又笑兮,「皇貴妃娘娘總是寬宏的,素日待我們極好。也只有在帝君此處才……」

他亦笑道,「你莫總是在朕這捧著旁人,這數載了,她一直那樣。」

人未至,語先到。只听那極婉然的聲音含了笑傳來,「帝君必是給文姬妹妹說我壞話,我可全听見了。」

他看向昭環姝,笑嘆,「愈和昭南學起牙尖嘴利了。這幾日大封,事務必是極多的,你不忙于六宮,如何得空來此?」

「人俱將自己宮中打點好了,反是不需我多事。我總是閑來無事,前幾日新制了幾盒極好的胭脂,怕下人說不清,沒的浪費了好東西,恰又不想被人嫌多事,不來賀一賀新貴才是?」昭環姝也不看人,微一禮後便自顧自坐于一旁楠木高凳上,道。

「是,你總有話說,甚麼也是人的不是。」戚元道,「是甚麼好胭脂,听你口氣卻是稀奇。」

昭環姝心下微沉,轉身示意婢子捧上胭脂。但見是一快月餅大小的描金剔紅牡丹紋圓盒,還未打開,已有甜香淡淡可嗅。

昭環姝道,「月前京北的花田剛貢上來不少,制著卻很是不易。我吩咐人選花只要朱砂紅色,一瓣一瓣地選,選罷都是親自過目。幾十斤花,才挑出三四斤稱心的顏色,余下也是極好的顏色,便另制胭脂,都分給諸宮去了。選罷用漢白玉的臼柞搗好,又吩咐人處處精細制下來的,統共,這麼大的小盒子,也才只得了五盞。給自己留了兩盞,浣翳一盞,華妃一盞,這不,最後一盞便直接送來了。」

語間,她不看那胭脂,不看戚元,只盯著季軒鸞細細地看。季軒鸞也不躲,接著繡那手中的荷包,不時淺笑一聲,很有幾分閑適。

「听著卻實稀罕。也只有你這掌過河工的族里,才能得這等刁鑽的法子。「

戚元不動聲色拿過那盒子來置于桌上,掀蓋微瞧一眼,便推給了季軒鸞,無人說話,只听見那剔紅漆盒在花梨嵌大理石桌面上微微摩擦,聲音細微,于安靜中卻似撓心。

季軒鸞斂眸,旋即起身笑禮曰,「軒鸞謝端怡皇貴妃。謝帝君。」

月中,未時,傾憫宮。

「你主子去她那里做什麼?」蘇浣翳蹙眉瞧著眼前的情結,「我才知曉,是怕我礙事不成。……帝君也在?」

說完這句話,她琢磨許久,許是恍然大悟,展顏笑曰,「環姝姐姐深謀遠慮。」

趁帝君在時去季軒鸞處,一為向帝君表明無爭斗之意,二是告訴那季軒鸞莫以為得寵一時便能立足于宮中,三來帝君已親眼見過送的胭脂,季軒鸞不可能再以此生事。

「替主子謝過娘娘,」情結頷首道,「主子言是,後來她走時,瞧見宜文姬盯著那盒胭脂,臉色極是不好。」

蘇浣翳挑眉露些涼薄笑意,旋即收斂神色,「今日是誰侍寢?不是又是她,這可是第七日了。」

「回娘娘,亦是的。不過她拒了。」

她冷笑一聲,「是以為有恃無恐了。」

「婢子不知。」

「你先回你主子去罷。呵。想來我那瓔珞也要制好了。」

蘇浣翳起身微踱幾步,又執起團扇自己扇幾下,驀地輕笑,眸中閃過一絲狠戾。

必不會讓她好過。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一聲杜宇,春當歸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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