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闕 一二、春花秋月何時了

作者 ︰

淅瀝雨後,裊裊蔭柳夏意濃。碧水浮光,小荷微粉,曲廊幽回,琉璃檐復,

毓錦主宮。

晚春,殿中無人。季軒鸞把那些個侍候的婢子宦人全喚了出去,此時正細細端詳眼前盛放的蕙蘭,思慮著前些日子的種種,神情卻很是平靜。那蕙蘭應了時節,淡黃的小朵花兒並不惹眼,甚或有些逼促,但著實是香。不過三五盆,滿殿里溢的都是芬芳。

「主子,」秋水捧了一只盒子進門來,惠姑姑也進來,跟著道,「端寧皇貴妃送了這個來,還說必是極稱主子的,吩咐我們告訴主子,若喜歡就一定戴上。我們也不曉得怎麼辦,又不好推,只得收了下來。」

此時惠姑姑林子清亦是頗得季軒鸞信倚的人,在季軒鸞跟前極說得上話。

季軒鸞只笑,「听著也是好東西。瞧你,慌甚麼,打開瞧瞧便是。我只奇她平白的送東西為何。」

清漆鏤花笑案上,那烏漆秋材香樟的盒子便打開。卻未曾想,那里頭是光華燦爛的一串瓔珞,金銀珍珠,瑪瑙琥珀,珊瑚翡翠,最中是一棗子大的貓眼,春光映照下光彩流轉,驀地竟有些刺人眼。

季軒鸞奇道,「我聞說她是個極清冷的性子……這是何故。」

惠姑姑方要說話,外頭就有宦人來報,忙示意秋水合了盒子。

「稟主子,帝君給主子點了一位貼身侍婢,曰靜姑姑,原侍候過太妃,又是帝君身邊的。」

季軒鸞略憂,仍笑起身,「今日奇事卻是多,是我時來運轉了?」

她含笑瞧著一約比林子清年紀大些的中年女子進來先禮,五官端正,容貌平凡中帶些清雅,儀態恭敬且端莊,著宮婢俱穿的宮裝,舉止合禮。

「無須多禮,快起來。既是帝君欽點的,那必是極好的。」她虛扶一把那侍婢,笑兮。

「主子過譽,喚婢子思嵐即可。」思嵐也笑,「不過待得時日長些,主子如此,是折殺奴婢呢。」

「無愧是侍奉過帝君的人。深合我心。秋水,快去給靜姑姑安排。」季軒鸞道。

見思嵐隨著秋水走遠,季軒鸞神色漸漸沉下,問林子清道,「你覺著……」

林子清垂眸,輕聲絮言許許、

「帝君意思誰人猜得……卻只得靜觀其變了。」季軒鸞良久不語,旋即道。

約莫巳時光景,毓錦宮外俱是百年未動的老果樹,遮了半個前殿的太陽,春夏亦算是個清涼養心的好地方,秋冬也不冷清。語間那思嵐竟已安頓好進來請安,季軒鸞忙換了一副神情笑應過去,大半日也就這樣過去了。

日昏時天邊起了霞,重重染成一片陸離光色,季軒鸞打發開旁人,說去訪賀端才人芩鴻宛,行至半路竟遣車回去,自己帶著秋水,繞路去了司刑局。

司刑局是懲治下人的地方,位置是極偏的,他人避晦氣更是不來此地,周身芳草掩映,除了秋水便再無他人。秋水到此處已有些許懼了,卻只得強自跟上,季軒鸞卻猶含著笑意。

漸近了,晚霞燦極,次日必又是個好天兒。只是宮城天氣好,不知民間又是如何情狀。想時她舉頭微望,卻只莫名覺得,那紫紅映金的天色襯著琉璃瓦與檐上銅獸,泛著幽微的光,寂靜中有些詭異了。

便回眸瞧一眼秋水,心下轉著念頭,仍只笑笑。

到了司刑局,但見那掌事太監急急地諂笑來迎。誰不知宜文姬季氏家中勢大,更是時下極得寵的主兒?季軒鸞端著架子應了,復行至正廳坐下。

四下無人,瞧著那公公的神情,季軒鸞微柔了臉色,道,「交代你的事可辦妥了?」

太監禮曰︰「回主子,早已妥了。那蹄子既有害主子之心,必當想到今日的下場。」

她以扇微掩面,遮去一閃而逝的笑意,象牙柄上的三色錯金多福多壽墜子與金琺瑯彩腕釧輕輕相撞,叮當泠泠。

「本宮曾說若妥了是又有賞的,金瓜子一類,想來公公也不稀罕,」語時,她取出一環金絲串暗紅珊瑚珠軟鏈遞給他,「還望笑納。」

那珊瑚是宮中亦極少見的上好成色,晶瑩剔透,司刑局掌事公公忙不迭接了過去。季軒鸞笑斂眸,默不作聲。

鏈子是端怡皇貴妃昭環姝送來的東西,雖她晉位人俱不喜,場面總需做足,否則便是不識好歹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宮中奇珍異寶自是不缺的,這些東西也只有小門戶出身,位份亦不高的妃嬪才稀罕。

秋水正不明所以,季軒鸞卻已喚她回宮了。路上她只見季軒鸞與常並無異樣,便未多說甚麼,只盡了自己本分則矣。

前些日子,瞧著毓錦宮中人多眼雜,季軒鸞便收買了個無利害關系的小宮女辦事。如這些人有異動,把柄已著實在她手中捏著,她自是高興的。而那宮女前些日子事畢了,被她隨口編個由頭,送進司刑局,又給那掌事公公塞了些恩惠。不願他人得知,便只得親往,聞此時已然俱妥了,也就稍能放下心來。

行間季軒鸞默念著,司刑局在宮城東北,景頤宮在上陽宮東,毓錦宮在上陽宮西不遠,卻是能路過昭環姝宮側,許不知她若知道自己借了這人情,去「恩惠」旁人,又是何想。

天色愈走愈暗,能看見有宮人提著宮燈穿梭,光此時能看到的,便有星星點點幾十上百。這二人仍閑庭信步走著,婢子宦人見了俱禮,淡淡應了,又要了一盞叫秋水提著,也就無他。

景頤宮未點甚麼燈,看天色已是初夜。這時候,昭環姝必是在上陽宮,正陪著帝君用晚膳,或是備著侍寢了罷。她想著,垂下眸來。夏日將至,白晝也一日比一日長了,天邊還泛著藍紫色,帶一點光,讓人心頭多少敞亮些。季軒鸞又想一路走來,那滿宮的妃嬪,哪一個不是自己這番念想?

因昭環姝不在,景頤宮宮人也許是偷這會子懶,四圍靜極了。旁邊花叢里卻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又有重物掉落與瓷器琉璃一類碎裂的聲音,死寂中有些嚇人。

季軒鸞微挑眉,叫秋水提燈去看看,自己就立在那半昏不明的路上,神色捉模不透。

秋水是打小自家收留的貧苦孩子,忠心不說,服侍季軒鸞前粗重活做得多,力氣比些弱女子要大上不少。半晌,只見秋水擰著個小丫頭過來行禮。

季軒鸞瞧秋水神色,便知是甚麼事。借著燈光,那丫頭赫然是那日隨著昭環姝來送胭脂的侍婢。

那次憋悶了她許久,微勾唇,便計上心頭。

「你喚作甚麼?」夜色給季軒鸞面容鍍上一層冷光,盈盈笑意甚是人。

那婢子本已慌極,又見她這樣一副情態,早嚇破了膽,慌忙道,「婢子叫朔蘭。」

「……朔蘭,卻是好名字。我總是起不出這好名字便是了。」季軒鸞悠悠笑道。

朔蘭只跪在那里發抖。

季軒鸞微頷首看她,走進她,俯首低聲兮。

「你是皇貴妃身邊有分量的婢子,前途無量,緣何做這齷齪事,竊景頤宮中的物事不是?」

「回主子,婢**外的娘一直患病……上月的俱治去了,這月月俸還有大半月,是真,真拖不得了,婢子不想給皇貴妃她多找事端……主子饒命……」朔蘭也不過是十二三的模樣,此時已掉下淚來,話畢更泣不成聲。

季軒鸞微闔眸,又張開,目光灼灼,「既有緣由,你說……若是我將此事告訴旁人,則你待何如?」

竊宮為死罪,便是能免死,成帝即位來就未有此事,這一例必會從重發落,以儆效尤。朔蘭嚇呆在哪里,只會呆呆地往下掉淚,愣怔一下才又驚撲倒在地,叩首連連,「主子!求主子……朔蘭求主子……」

她慢騰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直視她不再叫嚷,只不斷磕頭時,才又道,「先莫叩首。那你再說……若我說與旁人,能落得個賞罰分明的好聲名,不說與旁人,于我何益?」

朔蘭直起身子又垂下頭,沉默良久,手指摳入那種花草的土里。

久到季軒鸞甚或以為朔蘭不會回應時,方听見她有些嘶啞的嗓音,「朔蘭有的,主子都有,朔蘭沒有的,主子也都有,主子甚麼都不稀罕……朔蘭只有朔蘭這一個人了,朔蘭願效忠主子……」

季軒鸞驀地綻開笑意,「我便是等你這句話。念你是孝子,次日我便讓家父接了你娘,好生照料,你這殘局,我也必打發人給你收拾好圓了場子。其余,你在昭環姝處侍奉也一段日子了,旁的,我就不多說,用著你的時候,我自會叫人來。」

語罷她徑自離去,留下朔蘭在那跪著含淚。

昭環姝,人人有迫不得已,你能奈何。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凰闕最新章節 | 凰闕全文閱讀 | 凰闕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