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空氣中的血腥味經雨水沖刷,已淡下去不少。沐府外守衛的士兵渾身都已被澆透,卻仍挺直的保持著軍姿,不敢片刻懈怠。
「呼」粗嘎的呼氣聲自水面響起,瞬間被刷刷的雨聲所掩蓋。無憂深深吸氣,暗自調整著紊亂的呼吸,胸口的窒息感才漸漸緩解。
她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小心的潛到水下,游至池邊,可是身子尚未出水,急促的尖嘯聲陡然蕩破水面,淬閃寒光的銀絲恍若一條柔韌滑膩的毒蛇,搖擺吐信,直朝無憂的脖頸襲來!
無憂心中大驚,眸光飛轉,嬌小的身子如一尾魚兒在電光火石間堪堪躲過攻擊,隨即借力身後池壁,瞬間躍出水面,穩穩的落在了岸上。
孩子到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自池底一刻不停的游至水面,幾乎耗盡了無憂的全部體能,雖然有鼠貂護身,但苦咸的海水仍是浸透了衣衫,濕冷的貼在身上,讓她倍感疲累。
可是當無憂透過眼前朦朧的雨幕看清楚對面男子的面孔時,一股徹骨寒意頓時自心頭升騰而起,她緊緊的皺著眉頭,漆黑的眼眸中有無盡的暗芒閃動,沉聲說道︰「是你…」
蕭承鈺沒有想到,潛藏在沐雁聲精心布置的洞穴里的竟會是這個在白瑪山巔遇見的十歲女童,心頭雖有不解,可他素來不喜旁生枝節,來龍去脈也萬沒有興趣費力深究,冷冷的看著無憂,單刀直入的問道︰「沐雁聲呢?」
蕭承鈺一身水貂裘衣,雨水如滾珠一般順著貂裘的紋路迅速落下,而他腳下的靴子卻連一絲水汽都沒有沾上。
無憂心頭一跳,看向男子身上的那柄無鞘之劍,整個劍身足有四尺長,兩面劍刃均是沉黑的玄鐵所鍛,極為細微的暗色紋浪如密密麻麻的細藤一般爬滿整個劍身,紋浪之內紅芒閃動,遠遠看去,竟如自血池撈出一般。
雲雷靴,血隱劍…這人竟是臭名昭著的東昭暗衛首領…想起雪山之上的那一幕,無憂頓時頭如斗大,不禁感嘆冤家路窄。
無憂冷笑一聲,低聲說道︰「被血薇睫刺扎入手掌,竟然還活得好好的,你的命還真是大,不過活不活得過今日,可就不得而知了!」孩子斂起笑意,眉梢一楊,揮手大喝道︰「暗器!」
蕭承鈺眸光微閃,揮起裘衣掃過身前,只听噗的一聲,一物頓時被強勁的力道遠遠甩開,蕭承鈺低頭一看,竟是孩子身上披的那件紫貂大衣。而剛剛還距男子不過一丈的孩子卻如一只敏捷的小豹,幾個起落已迅速的朝著不遠處的高牆略去。
蕭承鈺冷哼一聲︰「不知死活……我的弓呢?」
身後的暗衛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蕭承鈺的身後,聞言迅速呈上通體烏黑的長弓,蕭承鈺自箭壺中捻起三只烏羽箭,緩緩的將弓開滿,漫不經心的眯起眼楮,如同早已知曉獵物被箭矢射穿胸月復的慘狀。
只听「嗖」的一聲,電光火石間,三只箭矢同時自弦間射出,如張狂的利劍劈開重重雨幕,一路追蹤那個迅速移動的小小身影而去。
強大的壓迫感自身後襲來,強烈的不祥預感像敏銳的警示器一般在無憂的耳邊滴滴疾響,箭矢的尖嘯聲幾乎只在瞬息之間便已到達身後,頓時封去了無憂所有的退路!
正在此刻,一柄長劍倏然而至,青白劍身錚然鳴響,疾風掃雨般的急速舞動,道道白光頓時織作嚴密的光幕,瞬時將無憂護在其中,只听「砰砰砰」三聲連響,烏羽箭應聲而落,青影一身黑衣,面目沉靜,迅速收劍入鞘,抱起無憂急速向後退去。
可是凌厲的劍風卻不由他有絲毫退意,蕭承鈺手握血隱,眼神冰冷的朝著青影射來,冷聲喝道︰「來人,把這兩個沐府余孽給我拿下!」
刺鼻的腥風瞬息而至,血隱之上紅芒大漲,如猙獰的野獸一般,叫囂著飲血而來,青影面沉如水,手中長劍迅速舞動,準確的擋回所有的劍招。可是聞聲而來的重重侍衛如黑色的浪潮一般朝著海鮫池卷來,青影應付蕭承鈺已屬吃力,根本無法擋住如此多的侍衛。
無憂眉頭緊鎖,心思快速飛轉,身形瞬間如同一頭崛起的小豹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矮身滑向近旁的一名黑甲士兵,雙腳一前一後瞬間挫斷士兵的腿骨,搶下一柄戰刀,隨即持刀輕身而上,用盡全力一躍而起,剎那間躍上青影肩頭,一個利落的後空翻,手中長刀便直直刺向蕭承鈺的後心!
一片驚呼聲頓時暴起,渾身黑衣的帝都暗衛紛紛持劍而上,密密麻麻,如同潮涌。
蕭承鈺殺氣暴漲,眼中冷芒一閃而過,竟在瞬間仰身朝後刺去,全然不顧身前如虹劍氣。刀短劍長,形勢瞬間逆轉,青影神色大震,月兌口喝道︰「小心!」他眉頭緊鎖,眸光霎時一黯,瞬間近身上前,欲挑開蕭承鈺那凌厲的一劍。
蕭承鈺無聲冷笑,右手倏然而出,手中彎刀寒芒閃動,瞬間刺入青影月復間!「青影!」無憂面色蒼白如紙,雙眼血紅,手中戰刀如虹,如同瘋獸一般生生
朝著蕭承鈺劈斬而下,可是她身形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身小力弱,怎及得上蕭承鈺盡力一擊。
只見血隱劍橫斷雨幕,霎時間將孩子手中的戰刀斬斷,剎那間,無憂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鮮血頓時漫空噴灑,整個人被強勁的力道掀出丈許,重重的落在石台上,狼狽的滾落在地!
「小姐!」青影大喝一聲,目眥欲裂,不顧月復間血流如注,提劍掠至孩子身前,瞬間擋去無數刺來的刀鋒。
蕭承鈺冷冷的看著二人,眉梢微挑,揚聲說道︰「真是愚蠢……活捉那個孩子,將這個沐府余孽就地正法!」
無憂目如寒冰,抬起手臂擦去嘴角的血跡,重新拿起那截斷裂的戰刀,倔強的站起身來,手起刀落,霎時間劃開近身士兵的喉管,溫熱的血液噴涌而出,和著淋灕的大雨,瞬間染紅了孩子雪白的衣衫。
凌厲的殺氣彌漫在滔天的大雨中,十歲的孩子渾身血污,身上多處受傷,卻仍舊固執的守在受傷的青影身邊。圍攏的士兵被孩子凌厲的殺氣所攝,一時竟躊躇著不肯上前。
身旁突然傳來痛苦的悶哼聲,無憂心頭一跳,頓時朝著青影看去,只見他面色雪白,緊緊的捂住月復間的短刀,不可置信的看著站在雨中的蕭承鈺,一字一頓寒聲說道︰「血咒…你竟在刀刃上下了血咒!你到底是誰!」
蕭承鈺微微的低著頭,白玉一般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冰冷的眸光閃過一絲譏誚︰「你竟然識得血咒…也算死的明白了…」
無憂神色一凜,心下不知為何,竟有一陣強烈的不安,轉首望向青影月復間的那柄短刀。
不知何時,傷口已不再向外流血,但是刀身猩紅一片,竟隱隱的泛著血光,而就在那殷濃的紅芒下,繁復交纏的脈絡竟如無數細小的血脈纏滿整個刀身,密密麻麻,駭人心神。
這柄彎刀竟如嗜血的魔鬼一般正在真正的飲去青影體內的熱血!不過片刻,青影的手背唇畔竟已無一絲血色。
無憂不可置信的看著這詭異的一幕,伸手便要拔去那柄邪惡可怖的短刀。
「你即便是拔出了這柄刀,他的血還是會源源不斷的被刀身飲下,血咒一旦認定宿主,不吸干了血,是永不會罷休的……說,沐雁聲在哪…」
蕭承鈺冰冷的聲音如千鈞巨石一下下撞在無憂的心上,她靠在青影身側,不動聲色的輕聲說道︰「他暫時不會殺我,你先走,我殿後,月兌身後邵宅會和。」
孩子還不等青影回話,竟迅速的伸出雙手豁然緊握住血紅的刀鋒,瞬間拔出,粘稠的熱血剎那間噴涌而出,不知是無憂的還是青影的,刀身紅芒頓時暴漲,不斷的吸收著自手掌中滲出的鮮血,孩子雙手同握刀鋒,大喝一聲︰「走!」轉瞬朝著撲上來的士兵劈砍而去。
士兵們忌憚血咒威力,不敢全力而上,蕭承鈺冷哼一聲,怒喝道︰「廢物!」血隱應聲而上,堪堪劃過孩子頸間衣襟,瞬間飆出一道細細的血線。
蕭承鈺目光陰冷,不耐已極,轉手便要砍下孩子的手腕,卻生生停在了半空,冰冷的眼眸中暗潮洶涌,不可置信的看著孩子頸間露出的玉鎖,沉聲說道︰「邵離鴻是你什麼人?!」男子的臉孔再也不復平靜,如同光潔的白玉寸寸碎裂,喃喃說道︰「青影…青影…雲澤!」
身後的暗衛看著一向冷酷無情的蕭承鈺此刻竟如此失魂落魄,頓時無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無憂捂住頸間傷口,飛速的向後掠去,眸光飛轉,剎那間,只見孩子突然將手中刀刃全力擲出,「 」的一聲深深沒入牆壁之內,孩子身形如鬼魅般突然平地躍起,一腳蹬在鮫池旁的那棵碩大的老槐之上,整個人騰空旋轉,轉瞬即至刀身之上,借力一翻,剎那間已越過沐府高聳的圍牆,只听牆外駿馬高聲長嘶,「駕」的一聲便已奔馳而去。
青影面色如紙,握韁的手指近乎透明,無憂被護在身前,緊挨他的胸膛,卻只覺一陣濕黏自脊背透過,無憂渾身一震,胸中頓時掀起了滔天巨浪,轉身焦急的問道︰「青影!你怎麼樣?」
青影面色如紙,眉頭緊皺,語聲微弱的說道︰「你騎著馬走另一條路,這樣就不易被他追蹤。」
無憂面色冷冽,頓時大聲道︰「不!你受了這樣重的傷,我不能丟下你!」
青影搖了搖頭,說道︰「小姐若執意跟著我,青影必要護你周全,反倒不易逃月兌。」
無憂神色一凜,問道︰「那你身上的傷……」
青影打斷︰「我們邵宅會和,必有雲澤中人前來相救。」復又自腰間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遞在無憂手中,說道︰「帶在身上,也好防身。」
無憂接過匕首,終是艱難的點了點頭,「小心!」
此時只見前方拐角處正停著一匹馬兒,青影呼哨一聲,馬兒頓時奔上前來。青影身子一躍,瞬間騰起,穩坐在馬背之上。
他輕拉韁繩,轉首說道︰「小姐小心了。」隨即長喝一聲,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無憂看著男子堅毅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雨霧中,不知為何,心頭升起一陣不安。
「 」悠遠渾厚的鐘聲陡然響起,無憂神色一震,拉緊韁繩,瞬間疾馳而去。沉沉的鐘聲響了一聲又一聲,街道上所有的人都不自覺的停下腳步,仰頭望
向遠處高聳在慈蔭山上的承光祖廟,在那里,巨大的蒲牢銅鐘被銅杵撞了一下又一下,莊嚴肅穆的鳴響長久的回蕩在召陵的上空,八十一下,整整八十一下。
上達九天,下至九幽,這世間神明鬼府,魑魅魍魎無不在滄溟台上冷冷譏誚,天地不仁,萬物芻狗,該來的統統都來吧。